——总不会是鬼魂吧?
和韩朔生出一般念头的绝对不只一人,但没多久,大家便看到魏明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玄子陵伸手去抢,却被魏明躲过。玄家的侍卫也终于围了过去,不过不是为了帮少主抢夺东西,而是请少主回去继续婚礼。
玄子陵面色冰冷地看了魏明一眼,转身走向礼台。而魏明的脸色也不好看,攥着手里的东西也回了自己的座位。
主持这场双修大典的司仪赶忙出来打圆场,但没等他开口,玄子陵已抢先向两处观礼台上的宾客抱拳,大声说道,“诸位一定对刚刚听到的声音很是好奇,不错,就像诸位猜想的,刚刚听到的正是在下挚友无忧仙君的声音!而无忧仙君失踪一事想必也已是众所周知,我与韩真君、魏仙君、昙花仙子搜寻许久亦是无果,没曾想却在今日,在下的双修大典上再次觅得他的踪迹!但大家也都看到了,那虽是无忧之声,却并非出自无忧之口!更何况,若真是无忧仙君与我生怨,对我有隙,为何不亲自站出来指责?韩真君、魏仙君、昙花仙子可均是在场,均可帮他主持公道!很明显,因为此声不过是小人作祟,妄图利用失踪的无忧仙君扰乱在下的双修大典!”
就在玄子陵出言安抚宾朋、挽回局面的时候,魏明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不等旁边的韩朔发问,主动递上一张纸符,然后便一言不发地把早就望穿秋水的人偶重新楼回怀中。
魏明递过来的是一张已损毁的传音符,很明显,刚才的声音便是从这张传音符中传出来的。但传音符本身却没什么稀奇,只是那种随处都可买到的普通货色,连个标记都找不出来。
韩朔翻来覆去看不出门道,便将传音符又递还给魏明,同时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身后完全看不出异样的轻什。虽然心中疑团重重,但无论魏明还是韩朔都明白当下并不是适合交流的场所,想要详谈也只能待大典结束后另找地方。
此时玄子陵也连解释再威慑地完成了善后事宜,重新与已恢复了笑颜的新娘饮起了合卺酒。
合卺酒之后便是婚宴,云台殿内的钟声再次敲响,一个个俊秀俏丽的侍女手捧灵果佳肴,流水般从院门外走入,为众宾客面前的席面布菜添酒。
轻什笑嘻嘻地垂下头,低声对脚边的望朔道,“你又有口福了。”
望朔却瞥了他一眼,哼哼唧唧地开口说道,“我都看到了哦——”
轻什不由眨了眨眼,笑容不变地等它继续。
“那张符纸是从你鞋子底下冒出来的,我看得一清二楚!”望朔果然耐不住性子,主动说了下去,“还有一张符纸盖在它上面,只是你用脚一踩它们就都不见了!”
“它又嘟囔什么呢?”望朔没得到轻什的回应,却引来了韩朔的注意。
“还能是什么,要喝灵酒呗。”轻什面不改色地答道。
“你能听懂它说什么?”旁边的魏明听到两人说话,挑眉追问起来。
“魏仙君,看来您一定没有体会过什么叫心有灵犀。”轻什微微一笑,反刺了魏明一句。
“你懂?”魏明明显心情不好,轻什一句话便让他冷笑起来,全无之前斗嘴时你来我往的耐心。
“起码,我和我们望望便是心有灵犀。”轻什笑嘻嘻地搂住望朔的脖子。
“哼!”魏明冷哼一声,没再多言。韩朔就在旁边虎视眈眈,他虽有心找人泄愤,却还不至于脑子浑到在这种公众场合里对韩朔的身边人出手。
韩朔也没把望朔的几声低吠放在心上,这只灵兽贪好口腹之欲的印象早被某人种在了他的脑海,再加上此时又有些心不在焉,便随手拿起侍女刚送上的一壶灵酒,递向轻什,“别让它喝高了。”
轻什笑眯眯地接过灵酒,装腔作势地在望朔眼前一晃,立刻引来望朔的深深鄙视。
“别指望用这点东西就能贿赂我!”望朔昂头道。
“还要什么?”轻什笑问道。
“过年那天喝的那种酒,呃,或者比那种酒灵力更浓的!”望朔立刻答道。
“成。”望朔的要求不算高,轻什乐得全盘接受。见望朔也满意地点点头,轻什便将韩朔递来的酒壶打开,故作殷勤地送到望朔嘴边,“望望大人请用——”
望朔张嘴将壶中灵酒全部吸入口中,意犹未尽地动了动嘴巴,轻什便又端来一盘灵果,一个一个地喂进望朔嘴里,全然不顾周遭人的脸色。
这边轻什在“伺候”望朔,那边的新人也开始向来宾敬酒。按习惯由亲至疏,于是,第一个喝新人酒的便是玄家家主玄亥朱。
“这是什么味啊,怎么感觉怪怪的?”那边的新人刚端起酒杯,这边望朔的鼻子便疑惑地耸动了起来。
“嗯?”轻什一愣,下意识地放开嗅觉跟望朔一起闻了起来。
——合欢花?!
轻什略一思索便变了脸色,顾不得其他,急忙用传音术向望朔密语,“大叫几声,快!!!”
望朔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扯开喉咙,嗷地一声仰天长啸。
这一嗓子顿时把场内宾客又惊了个好歹,那边敬酒的玄子陵也因此将送到嘴边的酒杯拿了下来,转头向韩朔那边望去。而他的新婚妻子却已将杯中酒饮了一半,望朔这一叫唤不仅把她呛得够呛,已入口的酒却也顺势入了肚腹。
没等大家看明白韩真君的灵兽为什么突然叫唤,新娘子身边的侍女便发出了今天这场大典的第三次意外之声——
“啊啊啊啊啊啊——”
这声尖叫比望朔的长啸有过之而无不及,尖锐而惊悚,很快就将旁边的其他侍女也引得摔了托盘,捂着嘴巴一起加入了尖叫的行列。
“怎么……”玄子陵不悦地顺着几名侍女的目光转向自己的新婚妻子,尚未出口的话霎时便卡在了喉咙。
玄子陵的新婚妻子见身边人都目光诡异地看着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随即发现嘴角似乎多了什么东西,沾在自己雪白的手掌上,红红的,粘粘的,乍看上去像是没有抹开的胭脂。
——这是……血?!
年轻的筑基女修猛然惊醒,但紧接着,喉咙里便传来一阵古怪的异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向外喷涌,而自己的身子也开始不受控制——
“少夫人!”
“九小姐!”
“珏小姐!”
眼见着腥红的鲜血从新娘子的嘴里喷涌而出,而新娘本人却如失控的人偶摔倒在地,周围人顿时慌不择言,叫什么的都有。对面观礼台上的客人也顾不得矜持,纷纷起身张望。
“离人醉!”看到这一幕,对药理极为熟悉的魏明略一愣愕便恍然大悟,赶忙将怀里的人偶推给韩朔,“帮我看会儿!”
说话间,人已纵身而出,跃到了对面的观礼台上,推开那几名仍在惊声尖叫的侍女,俯身探了探新娘子的鼻息,又伸手沾染了一点口边血迹,放到自己鼻子底下闻了起来。
“是中毒吗?”旁边的玄子陵神色晦暗地问道。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魏明一边回答,一边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塞入昏迷的新娘口中。然后又连换了三个不同的瓷瓶,倒出三枚颜色各异的药丸,用灵力混在一起,再次向她嘴里塞了进去。
“魏仙君,我这儿媳可还有救?”一直漠然旁观的玄亥朱也终于开口。
“只要你们想救就死不了。”魏明头也不抬地答道。
“魏仙君这是何意?”玄亥朱沉下脸。
“与其在这里质问我,不如早点把人抬下去救治。”魏明冷笑着撇嘴,“她肚腹里的余毒已被我的丹药吸纳,你们只要再让她好好地吐上几回,然后便可以慢慢调养身体了——还有,玄兄,把你那杯酒也给我看看。”
玄子陵立刻将酒杯递到魏明面前,魏明也没去接,低头嗅了嗅,很快便抬头道,“去谢谢韩朔那只灵兽吧,否则吐血的可就不是你那小老婆一个了。”
三十九、嫌疑
“这酒里也有毒?!”玄子陵和周围人具是变了脸色,负责给玄子陵和新娘子倒酒的那名侍女更是吓得双手一抖,将手里的酒壶抛了出去,只是玄子陵反应极快,手臂一抬便将酒壶抓在了手里,同时向身边人吩咐道,“把所有能接近灵酒的人全都抓起来关了!”
“还是先把你老婆抬走吧,要不一会儿冻也冻死了!”魏明冷笑道。
玄子陵摆了摆手,这才走上几名侍卫,将昏迷不醒的新娘子抬了起来。
“你们也都跟去伺候吧。”玄子陵又对新娘带来的几名侍女吩咐道。
“是。”几名炼气期的女修连忙跟着新娘一起离开了观礼台。
而就在这时,观礼台下的一个年轻侍女突然大叫起来,“无忧仙君!定是那无忧仙君毒害我家少夫人!”
“把她也抓起来!”玄子陵勃然大怒,“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想要害人!”
那名侍女很快便被捂住嘴巴拖了下去,只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这双修大典已是怎么都无法继续下去了。玄亥朱用传音术向玄子陵吩咐了几句,随即起身离席,玄子陵也开始安排人手将其他宾客送离冬宫。
魏明、韩朔却都没有走,昙花仙子也带着自己的小徒弟从观礼台的后方走了过来。
“到底怎么回事?”韩朔把人偶丢还给魏明,开口问道。
“酒里被人掺了合欢花汁。”魏明接住人偶,淡然说道,“而合卺酒里从来都不会缺少合欢树皮。前者催情,后者安神,两者若单独使用都无甚害处,但混在一起,便会成为让人肝肠寸断的离人醉。”
听到魏明这样说,跟在韩朔身后的轻什立刻用不大却足以让身边人都听到的声音嘟囔起来,“催情?难怪望望刚才会叫……”
韩朔斜眸瞥了轻什一眼,轻什则眨了眨眼,一脸的无辜。
“你这灵兽的鼻子确实好使,若不是它及时叫了一嗓子,玄子陵也要中招了。”魏明继续道,“当然,以他的修为,就算喝下去也就是吐两口血罢了。”
“你就少说两句风凉话吧。”玄子陵无奈地轻叹一声,“先让将我眼下这烂摊子收拾了,剩下的事咱们稍后再谈——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放心,我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我等你的交代。”韩朔点点头,转身离开观礼台。
轻什赶忙拉着望朔的项圈跟了上去。
韩朔一言不发地走向他们暂住的柏院,连过来请他们登车的玄家侍从也没有理会。
轻什摸不准他此刻的心情,也没敢主动上去招惹,老老实实地和望朔一起跟在他的身后,倒比平日更像一个乖巧的小弟子。
只有望朔,仗着韩朔听不懂它说话,还在路上便肆无忌惮地开口问道,“在酒里做手脚的不会也是你吧?”
——当然不是!
轻什撇了撇嘴,回了一个否定的目光。
“那你岂不是要给人背黑锅了?”望朔担心地问道,“我看不少人都觉得下毒的就是放传音符的。”
——反正背黑锅的也不是我。
轻什安抚地拍拍望朔的脑袋,示意它不必担心。
“也是,反正其他人又不知道放传音符的就是你,而我是不会出卖你的。”望朔继续道,“不过你也别忘了答应我的灵酒哦!”
——少不了你的!
轻什在望朔的脖子上摸了两下,让它大可放心。
回到柏殿,没等轻什出声,韩朔便率先开口道,“望朔,去外面守着,不要让人靠近。”
望朔不由愣了一下,这还是韩朔第一次叫它名字,不过下一瞬它便向轻什投去一个“自求多福”的同情目光,然后甩甩尾巴,转身出了大殿。
“我们谈谈。”韩朔转回头,面色复杂地看向轻什。
“谈什么?如果你又要问我是不是无忧,我可没兴趣奉陪。”轻什平静而平淡地耸耸肩,“答案我早告诉过你了,如果你怎么都不肯相信,那我再重复多少遍也没有意义。”
“……你真的不是无忧?”韩朔顿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不是!”轻什再一次坚定而肯定地答道。
韩朔没再追问,只是伸出手,将轻什拥在了怀里。
——哎?这就结束了?!
轻什不由一愣。他已做好了被韩朔“审问”的准备,然而现在这种情况却实在与他的预期相去甚远,反倒是让他不知所措起来。
——你到底是真的信了,还是又一次忍而不问了?
轻什正发懵,韩朔终于再次开口,“给我点时间。”
“呃?”轻什诧异地抬起头。
“给我点时间,让我忘了无忧。”韩朔也低下头,抵在轻什的额上,同时抬手捧起他的脸颊,面色淡然却很坚决地说道,“不会太久,我向你保证。”
——什么跟什么啊?!
轻什满头雾水地看着韩朔,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他奶奶滴,这是向我表白心迹?!
轻什瞠目结舌。
“相信我,我会忘了他的。”韩朔继续道。他也看出轻什的惊疑,只是他现在想的与轻什想的完全不在一个方向,他以为的安抚,在轻什听来更像是笑谈。
——原来不是信了我,而是对无忧彻底失望了!
轻什暗自冷笑。那一声“玄子陵,我恨你”还真是管用,比他明里暗里的提点效果好多了。想必不只是韩朔,魏明和昙花仙子乃至今天在场的其他人,恐怕都对无忧和玄子陵的关系起了疑心——原本是大家都望而不得的东西,突然间却发现它其实早被某人不声不响地捷足先登——那种心情,想必不会太美妙。
不过,心里再怎么不以为然,轻什也不会在这种特殊的时刻去挑衅韩朔。垂下头,轻什将自己可能掩饰不住的多余表情埋入韩朔怀中,并伸手回抱住他的腰身。
——只要别再把我当成无忧就好!
轻什自我宽慰道。
两人正在殿里“相依相偎”,外面的望朔却突然大声吠叫起来。
韩朔马上放开轻什,神识向外一扫,皱眉道,“是魏明和昙花。”
“显然是找你的。”轻什也从韩朔的怀里脱离出来,理了理衣衫,淡然说道。
他的话音未落,魏明已拉长音调故作尖锐地在殿外大喊起来,“韩朔!韩长老!!韩大真君!!!”
“鬼叫什么?!”韩朔皱了皱眉,推开殿门走了出去,然后挥袖将正与魏明大眼瞪小眼的望朔卷到轻什身边。
“我不鬼叫你肯出来吗?”魏明眼皮一翻,甩了个白眼给韩朔,“大白天的,关门在屋里干什么好事呢?还让凶兽挡路,见不得人啊?”
魏明的怀里仍然抱着那个人偶,昙花仙子身后却没带她的徒弟翡翠。
“两位就别斗嘴了。”没等韩朔再说什么,昙花仙子已抢先一步挡在两人中间,“韩真君,进殿说话可好?我们的来意,想必你也能猜得到。”
韩朔没再开口,冷着脸让出了进门的路径,昙花仙子连忙走了进去,魏明也在冷哼一声后,迈步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