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火——流光岁月

郑嘉停下来看着他。

“你现在有空吗？”

郑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嗯，有空。”

“我们谈谈好吗？”周宵带着期待的眼神看着郑嘉。

郑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走了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周宵看着他，很认真地看。

也许是因为年龄的关系，郑嘉眉目间有了些坚毅的线条，不再是之前一片圆润清秀的小孩子的样子。

周宵想到他这几年经历的事情，又想到这其中有多少是自己引起的麻烦，心里越发地难受。

“律所那边实习的怎么样了？”

郑嘉说了声挺好的。

郑嘉这话倒是实话。

那个带郑嘉的律师和他是多年的朋友，每次和他打电话的时候都会特意说两句郑嘉的实习情况。

那个律师说，郑嘉很细心，考虑问题也周到，头脑清楚，基础扎实，笔头口头都不差，会是个好律师。

周宵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说，“你妈妈的身体还好吗？”

“嗯，不算太好，在慢慢养。”

周宵又没话说了。

倒是郑嘉先开口，“周老师，您有什么话直说吧。”

郑嘉的语气让周宵一愣。

两个人的关系不再是单纯的师生关系之后，郑嘉就很少这么正式地称他为“周老师”，还说“您”。

除了郑嘉生气的时候。

郑嘉现在在生气吗？

周宵看了看，郑嘉脸上的表情什么都看不出来，安静而且沉稳。周宵有一瞬间的恍惚，郑嘉似乎忽然成长为了一个

男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周宵有点心慌。

“郑嘉，你想过以后吗？”我们的以后，但这句周宵没说出来。不好说，或者是不敢说。

从上次在森林公园被姚鲁那么提醒了一次，周宵就开始反省自己，反省他对郑嘉的态度和做法。越想，越觉得姚鲁

可真是没冤枉他。

他打电话给姚鲁说请她吃饭。

姚鲁说好，顺便把证给办了吧。

他们虽然离婚协议签了快一年了，却总是没去办手续。姚鲁那天接他电话的时候正在试婚纱，然后就说了这么一句

。

周宵说好，那我先去接你吃饭，下午去民政局。

等着饭菜上来之前，周宵拿了份东西给姚鲁，“姚姚，把这个签了吧。”

姚鲁一看，离婚协议书。

“不是签过了吗，你弄丢了？”姚鲁也没在意，转身往自己包里找笔。

“不是，这份是新的，有几条不一样，你先看看。”

姚鲁不解地看了看周宵。

一条一条看下去时，她还在想这不是都一样吗？

周小米跟她，都市山水的那套房子归她，周宵每个月支付1500的生活费。家庭存款……家庭存款，看到那个分配数

字，姚鲁愣住了。

“周宵，你这什么意思。”姚鲁有点激动。

周宵知道她看到了。

他改的就是这条。

原本，两个人的协议里头是家庭财产各自一半。都市山水的房子归姚鲁，学校那套房子是周宵婚前分下来的经济房

，算婚前财产不计入家庭财产。都市山水房价当时市价是80万，他们的存款有60万。

一人一半的话，本来姚鲁要再给周宵10万现金，但周宵说还有周小米呢，钱就算留给周小米的教育基金吧。另外，

他们的存款再分20万给姚鲁。

现在，周宵给改了。

房子还是归周小米，但这一年来存款增多了，现在有80万，40万归姚鲁，40万归他。

周宵除了拿了点存款，等于什么都没有要。

姚鲁忽然觉得有点生气，周宵你这是因为找到了郑嘉而高兴，然后觉得她可怜才要补偿她？

周宵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眼神里很明显的疼爱。

但只是像最初那样把她当个小孩子、小姑娘一样的疼爱。

“傻丫头，有点钱在手里不容易受人欺负。”周宵不是觉得姚鲁可怜，但他觉得对不起姚鲁。无论现在有没有碰到

郑嘉，他都觉得对不起姚鲁。

“你以为都和你一样……”姚鲁把混蛋两个字留在了嘴里没讲出去，这毕竟是个她爱了近十年的男人。

“不会人人都像我一样混蛋。”周宵替她把话说了。

姚鲁眼圈一红，忙转头看向窗外。

吃完饭，两个人等着民政局差不多该上班了才出去。去了之后，手续办得很顺利。走出来的时候，姚鲁拿着离婚证

惊奇不已。

“以前的离婚证不都是绿皮的吗，现在怎么也是红色的了，弄得这么喜庆。”她把离婚证拿给周宵看。

周宵笑了笑，没说话。

姚鲁收起离婚证，自己说了出来，“大概现在离婚对很多人来说也算一件喜事。”声音中有感慨，有酸楚，还有些

解脱。

“周宵，你那天问我为什么愿意和你离婚，我现在回答你。”姚鲁忽然开口。

周宵停下来看着她。

“周宵我爱你。你……你也不是不喜欢我，只是你不爱我。”

周宵没想到这个时候听到姚鲁说爱他。

姚鲁继续说：“我们有了周小米，你觉得对我对周小米都有责任，可你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回家之后也很少讲话

，也不大抱周小米。我怨过你，也自己生气；结果就是你虽然回来了，可自己一个人躲在书房里，比你不在家还让

我难过。”

“姚姚……”周宵当时并没有想过自己的做法对姚鲁有多不公平，他当时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在承担。

“爸爸后来说，姚姚，你是个好女孩，周宵也不是什么不负责任的男人，可你们怎么就成了这样？”

姚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呼出了心底什么负担一样，“爸爸的话让我忽然就清醒了。周宵，我明明爱你，可我

们怎么就变成那样了。”

“姚姚……”周宵从来没听姚鲁说过这些，也没听姚院长责备过他一句。但现在回头看看，他得承认自己可真是差

劲。

他那时候只顾着自己不好受，却没想过他那样又怎么会让姚鲁好受。

“周宵，我不是怪你，我只是觉得该说出来了。”姚鲁说完自己打车走了。

周宵看着姚鲁离开的方向，一个人站在路上站了半天。

他想了很多，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以后一定要对郑嘉好。

但他随即想到，以后，郑嘉有没有想过以后？或者，郑嘉所想到的以后里头，有没有他？

郑嘉坐在他对面，微微笑了笑，“以后啊。”

周宵后背离开了椅子，有点紧张地等着郑嘉说话。

郑嘉垂下眼帘，轻声说，“想过啊。”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抬头看着周宵清晰而坚定地说，“找个女孩子结婚。”

第32章

“结婚，结婚，结婚……”周宵脑子里只剩下这么两个字。

过了半晌，周宵才开口，“郑嘉你遇到了喜欢的女孩子？”

郑嘉注视着他，“嗯，遇到了。”

周宵听到郑嘉的回答，就觉得心底像是被开了个洞，什么东西像沙子一样开始不断地往下漏。那些漏下去的东西又

慢慢地堆积起来，不断地淹没他，胸口忽然一阵发紧，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对不起。”

咳嗽终于停下来，周宵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看着郑嘉，慢慢地微笑起来，“郑嘉，对不起。”

他想站起来离开这，可是那些漏下去的东西已经把他都给埋住了，动都动不了，连大脑里都成了一盘散沙。

但他知道，得跟郑嘉道歉。

郑嘉也没动，看着他微笑的样子也笑了笑，而后开始讲话，开始不停地讲话。

周宵从来不知道，郑嘉其实这么能说。

郑嘉说，那个女孩子人很好，非常尊重他，心思也简单。她说自己喜欢什么就是喜欢什么，不会故作姿态，也不会

故意欺骗。和她相处下来，觉得轻松而且愉快。

郑嘉说他怎么和这个女孩子认识的，说他们后来又是怎么有了见面的机会。说那个女孩子多么坦诚可爱，说那个女

孩子笑起来多么有感染力。

“能遇到一个相处得这么愉快的女孩子，我觉得很难得。您说呢，周老师。”郑嘉几乎像是一个成功的律师面对自

己的被代理人时，亲切但是礼貌而客气。

说的又都是实话。

周宵点点头，附和着说是，确实难得。

郑嘉笑了笑，自己被别人认同或赞许时谦虚的笑容。

“而且，我喜欢小孩子，像周小米那样的小孩子也喜欢，或者更胡闹一点、任性一点的小孩子我都喜欢。小孩子可

爱得不行，撒个娇就让人觉得拿不住、受不了。我觉得，有个相处愉快的女朋友，将来让她成为自己的太太，再有

一个可爱的小朋友，这样的日子才真的算是好日子。”

郑嘉不知道看向哪里，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憧憬着那个画面。

周宵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说话，“郑嘉，你真的这么想？”

“是啊。”郑嘉很确定地回答他，正视着他的脸上还带着让周宵看不出来什么意思的笑容。

周宵摘下眼镜，轻轻地扔在桌子上，用手揉着额头。

慢慢地、用力地揉，手指因为用力隐隐有些发白。

放下手，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而后看着郑嘉再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嘉嘉，我希望你过得开心，不，是幸福。比任何人都这么希望。”

周宵终于开口，说得很缓慢，似乎现在这样说话让他很疲惫，很费力。

“可是，很显然你认为和我在一起时你并不好过，甚至是非常难过。郑嘉，我真的很……很难受。”

郑嘉在他的注视下，忽然低下头不再看他。

周宵看着和他只隔了一个桌子的郑嘉，很想站起来抱住他对他说：郑嘉，你原谅我，我知道我以前处理我们关系时

有些不对，我以后好好对你，我们再试着重新开始吧。

但重新开始，又或者破镜重圆，这似乎得两个人愿意才行。

郑嘉……

周宵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不是没办法让郑嘉屈服，可是那个后果还有要做的事情，他都不愿意。

周宵站起来慢慢往书房走，走到门口时又转回头对郑嘉说，“郑嘉，如果有一天你要结婚，还是不要告诉我了。”

他说完，也没等郑嘉怎么回答他就关上书房的门。

郑嘉坐在那儿，看着紧紧关着的那扇门，心底忽然疼了起来。

他用力地呼吸了几次，才让胸口那里好受了些。

郑嘉低声说了句，“活该。”不知道是说周宵，还是说他自己。

从这天开始，郑嘉就没怎么见过周宵。

郑嘉冷静下来之后，有点察觉到周宵这次和以前的反应不大一样。

他承认，他那天说那些话是故意的，而且当时说这些话时他也有些生气。或者，应该说是很生气。

他越是生气，就越是能说，而且听上去说得还很头头是道。

现在想想，又觉得自己那么对着周宵发脾气有点过分。毕竟，周宵如果真的要复婚，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他现在和周宵的关系，周宵一开始就给他们确定好了，金钱关系而已。

他生气，又是凭什么呢，或者说有什么资格呢。

郑嘉想，要不和周宵道歉吧，然后结束这种糊里糊涂的关系。

他和周宵，一本糊涂账，既然算不清，不如扔了。

星期五下午，他从律所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要怎么和周宵说。走到楼下，看到周宵的车停在那儿。

郑嘉抬头往上看了看，窗户里透出了灯光。

然后听到“兹啦”一声，不知道是什么菜下了热油锅。郑嘉站在楼梯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开始上楼。

打开门正换鞋子的时候，看到周宵围着围裙拿着锅铲从厨房出来，对他笑了笑，“回来了，洗手准备吃饭吧。”

周宵说完就又回去了厨房。

郑嘉站在门口，注视着厨房玻璃门后周宵的背影，心里忽然觉得这个景象看着跟做梦似的。

一直到了饭桌上，郑嘉还是愣愣的。

周宵今晚做的菜很丰盛，腐乳排骨，葱爆大虾，蛤蜊芙蓉蛋，橄榄菜烧豆角，鱼丸豆腐汤。都是他爱吃的，都是周

宵自己做的。

郑嘉知道，这些菜都很费功夫。排骨买好了之后要先用蒜蓉姜末老酒生抽腌上三四个小时，大虾得一只只挑虾线，

鱼丸是去买了活鱼杀好剔骨剁碎再揉好炸成然后拿来煮汤的。

郑嘉看了看周宵。

“嘉嘉，生日快乐！”周宵轻声说。

郑嘉心里一乱。

他低下头，“谢谢。”他自己都忘了，周宵却记得。

周宵替他舀汤，“也不知道该买什么东西给你，怕你……”

怕他什么，周宵没说，只是转了话题，“这些就算礼物，行吗？”

“嗯。”郑嘉忽然觉得鼻子发酸。他忙低下头，怕被周宵看到。

周宵也不再说话。

两个人的晚餐吃的很安静。

吃完饭，郑嘉准备去医院。

最近妈妈的病似乎有点麻烦，每逢周末，他都会在医院陪床。他收好东西，站在门口又转回头来看着周宵。

周宵还坐在餐桌那儿，身上的围裙都没解。淡黄色的灯光下，周宵靠在椅子上对他笑得很温柔。

“去吧！”周宵看着他，坐着没动只是低声催促了一句。

郑嘉看着周宵，他隐隐觉得今晚的周宵有些不对劲，但他一时间也不明白是什么不对劲。

“别让你妈妈等太久，去吧。”周宵又说了一句。

郑嘉拉开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出去。

他想，应该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再做关于以后的决定。

周宵看着关上的门，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过了半晌他才抬手擦了擦脸颊，狠狠地吸了吸鼻子。慢慢站起来，看着这个房间，郑嘉虽然一直当自己是个暂住的

客人，但住了这么久，房间里还是有些郑嘉的影子。

门边的鞋柜上有一个足球样子的零钱包，有一瓶水养吊兰。

沙发上摊了一本书，茶几上还有一包拆开的酸枣糕，阳台上养了几株花。

厨房里除了原来的油盐酱醋，还有一瓶辣酱，调料盒旁边放着一架收音机。

周宵打开收音机，里头是他熟悉的广播，郑嘉洗碗收拾厨房时总是会听这个。

里头一个温柔的男声缓缓地流泻而出，“唯一值得纪念的时光，是过去的时光；唯一动人心弦的情感，是旧日的情

感……”周宵听着忍不住笑了笑，可心里却有些酸楚。

打开水龙头，他开始洗碗。

哗啦啦的水声流淌着，周宵听到收音机里放的音乐忽然停下来。

……

我想我不够爱你

我忘了你的用情

没办法重来一次

也只好听天由命

……

因为寂不寂寞

都会提醒我

我失去了

我不够爱的你

他听完那首歌，关上收音机，擦干了手然后走出来。

周宵走进郑嘉的房间。

房间和郑嘉住进来之前相比没有多少变化，只不过被子是摊开的，郑嘉总是不叠被子，床头也有几本书，床头柜上

放着郑嘉的水杯。

周宵在床边慢慢坐下，手摸着床单，又慢慢地摸了摸枕头，有几根郑嘉掉下来的头发。周宵拉开被子，躺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