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在二楼,紧邻中庭,我跟德德一前一后坐在窗边,伸出手臂就可以触碰窗外的凤凰树,高高的暗褐色树干屹立
,绿意盎然,还提供了荫凉的阴影。
并非开花的季节,树叶一如往常青绿,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好像少了点什么?
想啊想,想到了,平日总有小鸟在树上鸣啾啾,偶尔还有几只跑来窗台边呢,今天奇怪,鸟儿突然间都隐居去了,
少了悦耳的乐音,害我更想睡觉了。
眼皮快撑不住了啦……
「喵呜」
怎么可能会有猫?一定是幻听……
「喵呜」
真的是猫?!我警醒,揉揉眼睛往左边窗户外看,古褐色的枝干横在外头,一只黑色的短毛猫优雅躺在上头歇息着
。
黑豹般的长相,身材柔软,弓起的背展现慵懒的风情,长尾巴柔软垂下一摆一摆的摇曳,杏桃形的红铜色眼睛往我
们教室里逡巡着,若有所思。
我居然会以「若有所思」这般的拟人化说法来形容它,真是不可思议,可能是这只猫给人的感觉太有灵性,我才会
这样感性起来。
突然间,它跟我的眼睛对上了,我眨眨眼,跟它眉目传情说自己的午餐都吃完了,没多余的食物来爱护动物,,它
接着投来不屑的眼神,转而往后头看去。
后头坐的是德德,他拿铅笔戳我的背,小声要我专心听课。
「有不速之客耶。」我将座椅前两脚腾空,身体往后斜仰跟他说。
「讨厌的猫……」德德喃喃。
班上同学也都注意到窗外树上有猫,女生更是小声吱喳起来,她们有的说猫咪好可爱,有的又说黑猫太可怕,讨论
的声音愈来愈吵,像一群嗡嗡拍翅的蜜蜂蔓延在花园里。
历史老师想装聋都不行了,轻声咳了咳,大家才收了嘴,假装专心听课。
因为受到老师关注,我也不好意思再转头看猫,左掌支着腮帮子,开始想着关于猫的一些事。
猫在古代埃及被尊奉为神,后来欧洲形成基督教世界的时候,这种生物成了基督教僧侣的眼中钉,十五世纪时,有
位教宗甚至宣布猫是和魔鬼结盟的异教动物,是后来的女巫大审判提供了烧死猫的理由。
很有趣对不对?占优势的宗教想要罢黜某种不合自己意的神祇,只要宣称异教里都是魔鬼就行了。
忍不住转头又看了看黑猫,它漠然的继续趴在树枝上,目光依旧炯炯,睨着我背后不放。
二十分钟后,老师在前头黑板写大纲,吩咐同学们抄下来,德德又戳我的背,我半转头问干嘛?
「我的笔都没了,昱昱你借我一枝。」他小声合掌拜托。
「有没有搞错,你铅笔盒里不是还有个三五枝?吞肚子了?」我瞪他。
「都跑树下去了。」他说,指指窗外。
我可好奇了,追问:「你的笔还会飞啊,怎么都出去了?不对,我们一起买的笔,同厂牌,你的会飞,我的也应该
会飞啊……」
赶紧抓了自己笔盒里的铅笔原子笔中性笔出来,每一枝都给仔细核对,硬是瞧不出有长了翅膀的痕迹。
「那只猫老盯着人瞧,满讨厌的,我就拿笔丢,赶走它,眼不见为净。」德德面无表情说。
我讶异了,先往窗外找,猫咪果然芳踪杳杳,于是又朝自己的双胞胎兄弟多看了几眼。
这不是平常德德的行事风格,他很胆小,碰到老鼠蟑螂都会吓得躲我后面,比小女生还小女生,就算物件是狗啊猫
的,也都「相敬如冰」,你不理我我不理你,怎么今天对只猫强悍了起来?
难道难道……
我冒冷汗,难道德德的叛逆期终于来了?
八九不离十,国中时代我偶尔还会发发脾气,跟爸妈顶嘴呢,对很多事看不顺眼,他却一直都很乖,是师长眼中的
好孩子,也没有青春期特有的叛逆特征,原来晚熟来着。
这可以解释他在过去几个月里,身材突然拔高,相貌也剧烈变化的原因了吧?因为他长大了。
我拿了一枝原子笔递给他,他神色自若接过,表情纯真,一点也不像是刚刚虐待了动物的人。
下了课,德德要我陪他去树下捡笔,路上碰到扎两条辫子戴黑框眼镜,脸上长几颗小雀斑的高二学姐,她叫丁芮,
是「不思议幽浮社团」的社长。
奇怪的社团名字对不对?更奇怪的是:学校居然容许这个怪异的社团成立,也不怕这社团遭到偏激学生利用,鼓吹
纯洁善良的学生走入邪道一途。
「方昱方德,今天不可以跷掉社团活动,有重要任务交代你们。」丁芮学姐挡住我们两个,抓到宝似的交代。
跟德德对望一眼,垂下肩膀同声叹气,心想遇见黑猫果然倒霉,今天逃不掉了啦,早知道就情愿牺牲几枝笔,好过
上社团玩社长指定的莫名其妙活动。
对,没错,我跟德德正是「不思议幽浮社团」的社员,而且是向心力极差的那一种,对社团宗旨无全盘认识,常常
对社长提出的外星人登陆地球的疑似事件吐槽,秉持外星人都是美国太空总署编造出来吓唬民众的理智性人士。
有人一定会好奇,既然我们鄙视这社团,干嘛还加入呢?难道想彰显自己多有科学头脑,以揭发人类的无知与盲点
为己任吗?
错,这全都是被好奇心给害的。
02.可怕的「不思议幽浮社」
「为了守护我们的地球,我一定要把你们两个限制在社团里。」学姐狞笑:「大伙儿,上!」
又个逼良为娼的恶女人!
被逼着加入「不思议幽浮社」,是七个月前我跟德德刚升上高中时,学校社团招生日那天发生的事。
学校规定每位学生至少须参加一个社团,社团表现会算在群育成绩里,所以趁着中午午休时间,各社团都在校园搭
起棚子要逮新生入社,我跟德德就去逛逛,想找个轻松好拿分的社团报名。
跟他拿着午餐没吃完的苹果,逛大观园似的晃。
「老哥跟老姐也是这里的学生,他们参加什么社团?」我问德德:「看他们每次在家里都搞些不正经的玩意……」
会这么问,是因为哥常常在假日时打扮的妖里妖气后出门,说要参加同人志展售场姐则爱偷拿家里的锅子跟扫把到
学校,说逢魔时刻(注:逢魔时刻,黎明及黄昏时,是日与夜阴与阳的交替时刻,在这种时刻施展的魔法会得到最
大效益。)召唤恶魔最好了,每次都被老妈骂得半死。
想到了老哥老姐的德行,我皱眉,怀疑学校里该不会有变态社团吧?
嗯,篮球社不错,可以帮助身高发展,看那些抓人入社的学长身高都近一八零就知道了……可是足球也很好,我认
识的女同学们都很迷贝克汉耶……
边走边考虑,等走到某个摊子前面,被位绝世大美女给拦下。
美女头上顶着金黄色假发,扎上漂亮蝴蝶结,身上穿白色蓬蓬蕾丝裙,黑丝袜,黑色泡泡长袖外套,腰间绑黑色皮
制束腰,拿一个托盘,上头还有红茶杯。
她摆出特定的姿势后就定住不动,旁边很多男同学拿着手机跟数位相机猛拍照,美女却对我们猛眨眼,露出足以让
人神魂颠倒的媚笑。
哇,滴滴答答,满地都是口水不是我跟德德,是身后那群男同学啦。
美女突然叫住我们:「昱昱德德,过来填报名表。」
我跟德德面面相觑,都不认识这位妖娆美女,可是为什么她叫得出我们的名字?难道我们刚入学,就成了风云人物
?
想想不可能,我平凡普通,德德胆小怕事,风云人物没我们的分。
「厚,你们两个瞎了眼,我是谁认不出来?」美女跺脚娇嗔,两拳往我们肚子揍。
咦,这力道大小适中,维持有点痛又不会太痛的程度,恰恰好不会留下红肿或伤痕,让我家老爸老妈找到罪证
这么说来,除了某位眷属外,没别人。
「哥,你这回妆太浓了,难怪我们没认出来。」我说。
知道是谁我就不惊慌了,暗骂自己大惊小怪,刚刚听到他那样喊我跟德德,早该猜出来是谁的。
对,这位大美女就是我哥,叫方盟。
声明一下,他既非人妖也非变装皇后,只是有些恶嗜好:第一是爱看动漫,喜欢里头的人物,目前沈迷于女仆装扮
,就像眼前的这样,也是我之前提到过,他的奇怪兴趣。
他第二个兴趣是换女朋友跟换衣服一样快,平均每个月汰旧更新一个,国中部高中部及大学部的水平以上美女都当
过他情人。
我一直搞不懂,哥也不是盖世无双大帅哥,哪那么多女人哈他?更难理解的是,跟他分手后的女人从没一个恨他,
还都维持暧昧的关系,真是比尼斯湖水怪存在与否还更悬疑的问题。
现在学校里被他逮住,那就兄弟情深聊点儿话。
德德问:「哥,学校有人妖社团喔?你打扮成这样,爸看见会哭的。」
「笨蛋,我是动漫社长,今天小试身手一下,骗情窦初开的小学弟入社……你们要不要报名?不要?太不给哥哥面
子了!」说到后来他叉腰骂,还想扯我跟德德在入社同意书上签名字。
风向不妙,谁要穿那些奇奇怪怪的衣服啊?我拉着德德逃。
怕他追过来,回头望瞭望后放下心,他又被许多有眼不识泰山的男同学给挡住去路,我跟德德于是逃过一劫。
逃过了变装哥哥的魔爪,转个弯,又跌入报丧女妖(注:报丧女妖,寄宿在爱尔兰有名望的人家里,会预告该户人
家有人即将死去,是种不吉利的妖精。)的怀抱里。
不对,是戴着黑尖帽,身穿黑麻布袍,脚踩黑色尖头巫婆鞋,手里拿个根扫帚的巫婆。
这巫婆的怀抱好令人熟悉哦,根据指尖刺入手臂的痛度,还有红润嘴唇又贴上我脸颊的口水多寡,我认出这女人。
「姐,我都十六岁了,别这样抱我,很丢脸!」我脸白了,抱怨。
「昱昱,你怎么知道姐在这里?我下的摧心魔法果然发挥作用,不管你离我多远,都能让你受到感召,自动来参加
我们的女巫研习社……」
真是沈溺太深了,这个姐姐,自己梦想当女巫,一个人爽翻天就好,干嘛拉着我入戏?
德德则在一旁绞着手,面对好多学生师长对这里指指点点,同样觉得不自在。
这位巫婆就是我姐方炀,今年高三,从小立志当女巫。汗,没想到学校里真有女巫社,难怪她变本加厉,总在自家
厨房炼些女巫软膏之类的难闻东西,荼毒全家人的嗅觉。
她还有个坏习惯,从我有记忆起,她就爱抱我,找到机会一定在我身上嗅嗅亲亲,尤其爱听我的心跳声,乐此不疲
。
以前还小,只以为她疼爱我,觉得没什么,可现在我大了,她在外人面前依然如故,这就超越人类的忍受范围了。
更奇怪的是,我跟德德明明是双胞胎,当时还体形相貌无分轩轾,老姐却从来不认错人,扑过来抱的亲的绝对是我
,从没亲错过德德,一次也没有。
我也向姐抱怨过:「德德跟我一模一样,你偶尔也抱抱他吧,免得他以为你偏心,心理上有阴影。」
德德当时慌忙摇手,说:「不用不用,老姐你抱昱昱就好,我绝对不会因此人生观偏激,变成愤世嫉俗的人,成为
社会的败类。」
瞪德德,平常都要我罩他,偶尔又特别有主见。
好吧,既然被老姐堵到,我就问:「姐,这是女巫社,我跟德德都是男生,不能入社。」
「真没常识,男生可以当巫师啊,我们社团最新的活动是研究蜡烛魔法(注:蜡烛魔法,女巫施行最简易的魔法之
一,又称为颜色魔法,女巫会为了达到某种特定的目的而使用某种颜色的蜡烛。),一种古老的仪式……昱昱德德
你们进来社团帮我。」姐谄媚的笑。
我才不要当巫师,巫师都是鼻子尖尖胡子翘翘还拿了根钓竿不是魔杖的白发老头,谁喜欢?
拉了德德的手又要跑,姐姐见状,朝其他社员呼叫,一群同样黑衣打扮的女生拿起扫帚围成圈圈,把我们堵在中间
,打算「逼良为娼」。
「昱昱,你逃不了的……想叫?叫啊,叫破喉咙都没有人敢来救你,哼,学校里谁敢得罪我们女巫社?得罪我们就
等着被诅咒吧,啊哈哈哈哈」
姐姐果然有当女巫的天分,瞧她现在笑的多邪恶。
怎么办?我用眼神问德德。
「硬闯吧,邪邪不胜正……」德德怯懦提议。
提醒了我,立刻把随身挂着的十字架项链取下举在前,装模作样朝着姐姐喊。
「……愿荣耀归于圣父圣子圣灵始初如此,现今如此,后来亦如此,永无穷尽,阿门!」
姐姐哇啦哇啦仰头大声喊叫,状甚痛苦,趴在地上作颤抖样,我跟德德找到破绽,一前一后从她身上跳过,逃走。
「啊,中计了,可恶!」姐发现不对,停止演戏,爬起来,对着我跟德德挥拳头:「臭弟弟,你们给我回来!」
跟德德边跑边相视对笑,谁要回去她魔掌里啊?又不是笨蛋。
一般人家里,子女们玩的游戏大多是拿着玩具枪战斗金刚,彼此叫喊枪对准你了,你逃不了,纳命来!要不就是我
要代替月亮惩罚你之类的,虽然有趣,不过我家不一样。
家庭环境的关系,我们都是玩些降妖除魔的把戏,老姐老哥爱抢着当恶魔,狞笑追着我跟德德在教堂内外跑,我就
跟德德拿了水枪射他们,说里头是圣水,又拿十字架在他们面前晃啊晃,念些老爸常备的布道台词,直到老哥老姐
颤抖倒下,游戏结束。
游戏玩久都玩成习惯了,导致现在哥跟姐只要看见我拿十字架出来,不倒下哀号个几分钟都不过瘾。
中庭里绕了大半圈,依旧没找到有兴趣的社团,跟德德逛到脚都累了,打算找地方坐下休息休息。
中庭里有一个凉亭,几个学生聚在里头,我们远远瞧着还有空缺的位子,跑过去,发现有个扎辫子戴黑框眼镜的女
孩子站着中央侃侃发言,其他几位学生则很有兴趣的聆听。
眼镜女孩说:「……这就是社团成立的宗旨,既然大家常被似是而非的传言弄到晕头转向,我们就有使命要揭发真
相,将真理传达出去……」
看她说话时慷慨激昂口沫横飞,双手不时作出夸张的动作,惹起了我们的注意。
「会不会是训练狗仔队的社团?」我指指她,小声问德德。
「学校里连女巫社团都有,弄个水果日报社团也不无可能。」德德点头答,顺手把忘了吃的苹果往衣服上擦了擦,
要啃。
「等等!」天外传来高分贝尖锐的吼声。
德德差点就吓掉手里的苹果,等定过神,我们同时望向发出那平地一声雷的人,对,就是正激动演讲的那女人。
「学弟,先别吃,借你们的苹果用用。」她搓搓手,笑意盈盈说。
德德可怜的望向我,我看看苹果,心中暗自判定她应该真是某水果日报的追随者,于是点头说可以。
她拿了苹果后,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一把小水果刀,然后,就在凉亭正中央的圆桌上,将苹果横切成两半。
我这下惊惶起来,低声说:「德德,她居然随身携带凶器耶!」
「那算什么?老姐口袋里的武器更多,要路上被警察临检到,会直接往派出所送……别吵,你看看,真的好奇怪,
哪有人这样切苹果的?」德德问。
对啊,普通人要吃苹果时,不是整颗咬就是纵切成几片,可她怪胎,居然横切,然后向凉亭中的人展示起来。
苹果中心里,五个尖角隐隐浮现,是一颗星星的图案,其他的学生都发出惊叹,甚至交头接耳小声讨论起什么,我
跟德德仍旧茫然。
「怎么样?」戴眼镜的学姐献宝似的将横切面朝我们,满脸发光问:「有没有发现不寻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