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叔侄二人逼迫着,凌剑天此时的心情虽是复杂,但纹炎很合时宜地出现,令他烦闷的心中毕竟是产生了一线曙光,甚至说是微微有些得意——虽然端王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物,看见纹炎进来也能够面不改色,但只是他目光短暂的停留与微乎其微的惊讶之色,凌剑天已经了然于胸,因此在那一声“教主”之后,索性就迎上去,站在了纹炎的旁边。
纹炎微微冲凌剑天笑了笑,信步朝里面继续行进。端王觉得自己光看着他却不说话似乎有些失态,便故作镇定地笑道:“西琉教教主,本王该如何称呼阁下?”
纹炎微带傲慢地答道:“非是本教之人,悉听尊便。”
婧泓公主原本只目不转睛看着凌剑天,并没有注意身后进来的那个人,可是凌剑天却从她跟前走开了,她才出于好奇地转过身去看了纹炎一眼,那一眼,让她不由微微张开了樱唇,一脸茫然、迷惑与惊奇——对面这人有着不输给天下任何女子的美貌,又具有着雄性特有的威严,隐隐透着霸道的气息,实在是个压倒一切的存在。
看着婧泓愣神的样子,凌剑天不知哪来的勇气,将原来不想说的话不咸不淡地说了出来:“你我皆已不再年少,如今我只想跟随教主度过余生,你还是忘了我吧。”
“啊……”婧泓猛抽了一口气,只觉得心脏突突跳个不停,全身是快要窒息的感觉。纹炎那张无比瑰丽的面庞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让她忍不住苦笑。什么天下第一美人,原来自己那倍受世人称赞的长相连一个男人都不如!她更无法接受的是,自己苦苦守候多年的人,喜欢的竟然是个男人!还拿“不再年少”当作借口!可是那个人……实在太美了,让她觉得自己根本无法与他相提并论!看到了纹炎,她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放弃那些功名利禄、可以久久十多年不回家!
婧泓羞愧难当,她已经不想质问赵岚熙为什么说谎,只想永远逃离这残酷的现实。她泪如雨下,蓦地转身就朝墙头的柱子奔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凌剑天一把拉住她的下摆,用力拽进了自己怀里。
“你让我去死!”婧泓挣扎着,嚎啕大哭起来。
凌剑天又气又急:“就算不和你成亲,你也用不着去死啊!你想让我内疚一辈子吗?”
婧泓哽咽着,见凌剑天抓着自己,想想他终究还是舍不得自己去死,便一头埋进他的胸膛,双手趴在他肩膀上,将他胸前的衣襟都打湿了:“我可以等!只要你别丢下我!”
端王见她寻死觅活,也连忙上前劝说:“哎呀,泓儿啊,这事不能强求,何必自寻短见呢?”他一面劝,一面责备凌剑天:“你也真是没良心,泓儿等了你十多年,你一句暖心的话都没有,还这样伤害她,既然你不喜欢她,当初为什么不说明白?把她的大好年华都给耽误了,你难道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我没说清楚是我不对,可是我逃婚不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吗?”
“那你是怪泓儿傻了?”
“我……”凌剑天语塞,赵岚熙不怀好意地笑笑:“副教主,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敢作敢当,这样辜负别人的好意,是不是太过分了?”
纹炎的头并没有特意别向赵岚熙,只轻撇嘴唇,漫不经心地说道:“岚熙,你退下。”
赵岚熙愣了愣,微微躬身,灰溜溜地退了出去。心口像堵了块铅,塞得他快喘不过气来。他恼恨凌剑天借机向教主表白,还说得那样若无其事;他恼恨纹炎轻视自己,让他觉得自己在教主面前越来越卑微,越来越无足轻重。曾经,也是那样地爱着纹炎,为他深深地着迷,因此当纹炎邀他入教的时候,赵岚熙欣然答应。曾经,也有过值得回忆的往事,得到纹炎的认可和赞同,就是他最高兴的事。但是一切,从他得知纹炎和东方鹤飘的关系起就变了,他开始仇视纹炎身边的人,开始处心积虑,开始勾心斗角,将他那深藏在内心深处的本性暴露无遗。赵岚熙,是个善妒之人,而纹炎,不喜欢这种人。
趁着几个人说话的当儿,婧泓猛地脱开凌剑天,又朝柱子冲过去——还是被一把拉了回来。凌剑天真是有些恼,可是又毫无办法:“你别这样,这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既然你那么讨厌我,既然你不要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我不是讨厌你,我只是不想和你成亲。”
“那还不是一样!”
“那怎么一样呢?只要你不逼我,我可以经常去看你。”
纹炎见凌剑天还打算和公主理论,实在有悖他一贯利索的作风,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幻影似的一转身便停在了婧泓公主的一侧,而公主已被他点住了穴道。他看凌剑天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不由冷嗤,却没有同凌剑天说话,只对端王说:“王爷,劳驾转达本座的话——五日之后准时赴宴,再共商凌剑天与令侄之事,请回吧。”
“此话当真?”端王也想带着婧泓先行回宫,不然不知弄出什么乱子。
“本座说一不二。”
“好,本王就替你传个话,先行告辞!”端王说着,便唤来手下将公主抬了回去,自己一同回宫禀报。
纹炎看着端王离开,在门口站立片刻之后,便转过身来,慢慢踱到凌剑天的身后,微微凑到他耳边说道:“这次京城之行真是错误,让你善心大发了。最近总是心事重重,可别让我担心。”
凌剑天的目光向身后那人斜了斜,不以为然地说:“你会担心吗?”
“哼,”纹炎轻嗤道:“你见过鳄鱼吗?”
“见过又怎样?”
“那你应该知道什么叫‘鳄鱼的眼泪’。”
“就是用来比喻你这种人的。”
纹炎微微一笑,说:“虽然鳄鱼很冷血,连眼泪也是假的,但是它对自己的伴侣却会用最深情的方式去爱抚。”
凌剑天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凉飕飕地说道:“等交
配之后就跑得无影无踪,让雌鳄独自承担因为一时冲动而产生的后果,对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不闻不问。”
纹炎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问:“难道你也会生?”
“正因为不会生,没有拖油瓶,你才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因为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下一代要你负责。”
听着凌剑天硬邦邦、冷冰冰的话语,纹炎有些无计可施地从后面抱住了他:“我是不会离开你的,永远。”
不知道纹炎为什么忽然做出这样的举动,还不到一柱香的工夫之前,他还说什么“警告本座不可随意染指剑天”呢!想不到这么快就忘了。凌剑天用眼角的余光向四周瞥了瞥,确定没有别人在场,便向纹炎泼了一盆冷水:“想不到英明神武的教主也会相信‘永远’?我们是不可能有‘永远’的。”
纹炎愣了愣,不明白凌剑天为什么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那个女人的出现真的会影响到自己吗?如果他明白,就不会误会凌剑天的意思了,正因为他不明白,所以他觉得有些难以接受——没有永远的意思,是指最终会回到那个女人的身边吗?但是纹炎一贯不喜欢爱争风吃醋的人,因此他也克制自己不变成那种人。
他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将身板直了直,背过手去,然后说:“本座有点累,先休息一下。”说罢就从凌剑天跟前走开了。反而让凌剑天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才和端王说了几句话而已,怎么忽然说累了?明明是个五天五夜不睡觉也能打死老虎的人。
莫非……凌剑天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往那方面想得好,不然他很难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教主吃醋了?多么好笑的事情,连捂住自己的嘴都收不住那张千方百计想要咧开的嘴。他觉得自己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十岁,而且也总算觉得纹炎的心智符合现在的年龄。
纹炎回到寝室,因为刚入京城,还没大肆兴建什么,所以睡觉的房间也没有过去那样的排场,还称不上是“殿”,当然这也只是暂时将就。
他坐到床沿,对着还在沉睡中的东方鹤飘温和而低缓地说道:“鹤飘,剑天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只需两个手指解决的事,他竟用嘴去说,你说他是不是很傻?”话音刚落下不一会儿,东方鹤飘微微眨巴着眼睛,似乎是醒了。
“你醒了?”纹炎不知道他是被自己吵醒的,还是原本就醒着,只是凑上前去,轻轻地问道:“好点了吗?”
东方鹤飘惺忪的双眼有些无神地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脸上的红晕似乎确实淡了一些,浅棕色的长发显得格外温情。
“要喝水吗?”
东方鹤飘再次点了点头。纹炎站起身,走到圆桌旁为他倒了一杯水,然后重新坐到他旁边,一手勾起他的脖子,将他缓缓扶起来。
纹炎正看着东方鹤飘喝水,门外就传来了凌剑天的声音,比平时说话的声音略微大一些,似乎怕他听不见似的:“教主,教主你在吗?”
纹炎微微直了直身,略一别过头,不冷不热地问:“何事?”
虽然纹炎对人一向都是不怎么亲近的态度,不过这个时候,凌剑天总觉得他不是因为习惯才这么问,心里反倒又有些好笑。他没有笑出来,和往常一样,一脸严肃和郑重地问:“五日之后真的要出席宴会?”
听他还在问这个问题,纹炎越发有些不高兴:“你认为本座说笑么?皇帝有请,本座因何不去?”
凌剑天还想纹炎会不会因为生气而不去了,看来自己是白担心了。不过只因为自己说了一句“不可能有永远”就避开自己,凌剑天实在有些得意,他似乎能够体会纹炎为什么那么爱戏弄自己了,这不就是明摆的恃宠而骄么?仗着凌剑天爱他,所以才捉弄对方。想不到他也有吃鳖的时候,不过教主不是说了吗?他要的不是属下,既然他非要我放肆,那就尽情放肆好了,此时不用,待到何时?要把他平时对我的欺压统统还给他才好!
尽管纹炎已经或多或少地向凌剑天明示、暗示了自己的一些感情,但凌剑天也没有轻易相信。不是他不想相信,也不是他缺乏自信,而是不想做没有十足把握的事。在感情这方面,他努力控制了很久,尽量让自己低调、谦虚、谨慎一点,这样总没有什么坏处,总比自作多情来得好。不过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让他觉得自己不必再怀疑——纹炎是爱他的。如果不是,他为何要给自己戴上戒指,还说怕被自己讨厌?如果不是,他怎么能放过刺杀他的师姐展雪燕?如果不是,他为什么宁可放弃自己修炼多年的内丹?如果不是,那他怎么能容忍自己随便转手字画?如果不是,又为什么会说“永远”?
此时凌剑天很想破门而入,狠狠地抱住纹炎,不过他也很清楚,东方鹤飘在里面。所以他忍住了,为了发泄现在的无奈与遗憾,他决定索性再刺激一下纹炎,气死他活该!
“属下明白了,属下告退。”凌剑天说罢,还真若无其事就离开了。里面纹炎听了,可是勃然大怒,猛地转过头瞪着那排门,手中盛水的碗遭了殃,一下子被掷到了地上,摔了个稀巴烂:“你明白什么!”
东方鹤飘着实为他的反应吃了一惊——即使是再怎么恼恨的情况下,纹炎也从来没有这样大声地怒吼过。在东方鹤飘的记忆里,纹炎虽然不是好人,但却是个气度绝佳之人,天下再难容忍的事,他都能一笑而过。尽管很多人都会形容他笑里藏刀,不过他杀人,并非因为生气,而是因为那是常理——恶人不就该杀人么?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这般动怒?
这样暴躁的纹炎,东方鹤飘却并没有因此感到厌恶,反而有些心疼。他轻轻抚摸着纹炎那一头光艳夺目的长发,有些吃力地发出一点声响:“你……怎么了?”
纹炎伸手抓住了东方鹤飘抚摸自己的手,他眉心紧锁,却并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来,仰头躺在了东方鹤飘的身旁,并且闭上了双眼,满是疲惫的模样。
“教主……”东方鹤飘有些害怕,以往自己问什么,纹炎就算再累,也会告诉自己,可是现在,他却一个字也不说。
“教主你……”东方鹤飘没力气再发出声音,可是纹炎却不吭声,让他不由一阵心急,泪水不自觉就下来了,打在纹炎的手背上,带着丝丝温度,那是和纹炎冰冷的心相反的,能够消融冰雪的柔情。
纹炎张开双眼,东方鹤飘那年轻忧伤的泪颜充满了他两个瞳孔。他一把拉过东方鹤飘,“咚”地一下,东方鹤飘就撞到了他胸口。并被他的双臂环住,东方鹤飘的双手本能地趴在他胸前两侧,清澈的双眼惊奇而不解地看着纹炎。
纹炎缓缓竖起自己的一条手臂,顺着他发丝的方向,从头顶慢慢向下,一边轻抚一边低沉地说道:“我心烦,不知从何说起。”
凭着自己的直觉,东方鹤飘没有催促纹炎,他觉得纹炎只要肯开口,慢慢就会告诉自己。纹炎顿了顿,平静地问:“鹤飘,你会离开我吗?”
“怎么会?”东方鹤飘有些奇怪地看着纹炎,不明白他怎么忽然这样胡思乱想。
“如果有一天你也想离开,那就离开我吧。我早知道,人,都是不可信的。”
东方鹤飘既委屈又憋闷,喉咙里像堵了一块东西,上不来,下不去,难受极了,这一憋又把他的眼泪给憋了出来:“教主,你别这样……属下不会离开你的……你这是……怎么了……”
“男人终究还是应该喜欢女人不是吗?比起一个控制自己的男人,一个听话的女人才更让人舒心。没有人,喜欢被控制。”纹炎的双眼微微眯起一条缝,东方鹤飘觉得有些诡异,纹炎却没再说下去,只说:“我很累,让我先睡一觉。”然后又闭上了双眼。
第四章
东方鹤飘轻手轻脚挪开纹炎的手,从他身上爬下床去,纹炎感觉得到,但只微微睁了睁眼,而后又闭上,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东方鹤飘小心翼翼的穿好衣服,似乎还以为纹炎没有察觉,依然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口,轻轻拉开门,迅速出门,慢慢关门,然后以轻步一直到离开这附近为止,他已经觉得有些累,下位的伤口还隐隐有些疼痛,可是他实在无法对纹炎坐视不理。打听到凌剑天还在校场看演练,东方鹤飘去兵器房提了一把剑就直奔过去。
一看见凌剑天,东方鹤飘二话不说,就挥起手上的剑,旋身奋力朝凌剑天砍过去,似乎想要他的命似的,那速度快得惊人,连李书权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已经差点刺中凌剑天。
凌剑天一头雾水,来不及多想就出手招架,要不是东方鹤飘身体不适,想打败他还没那么容易,不过也正因为东方鹤飘动武吃力,没过几招就败下阵来,被凌剑天的刀刃一下挡到地上。
李书权这才看清楚来人是谁,不由嚷嚷:“东方,你疯了?怎么跑来行刺副教主?”
东方鹤飘红着脸——这次是被气红的,连眼圈也因为这一败而红了:“我为什么杀他?你问他自己!问问他对教主说了些什么!”话才说到一半,他的泪已经像断线的珠子滚滚而下,让凌剑天觉得事态有些严重,连忙伸手扶他起来,却被东方鹤飘甩开了,自己从地上吃力地爬起来,背过身去,说:“你知道教主信奉一句话吗?在这世上,人都是不可信的,只有权力才是真的。”说罢,他没有回头,步履蹒跚地离开了校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