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只因少时兄弟不同他玩,他由药草中发现了其中情致,便静心探寻。到了江湖上,医名反大于武名
。
不会心有不甘?不会仇视过去?也许只消一剂方子,就可灭了仇敌。而温君谊,找了一个偏僻的小山头
,采些草药,熬些药汁,有时出山救一圈人,便又回到山里。
温君谊道:“潜心研制的话,每一株草,也许都奥妙无穷。”
宋逍书看他别无所求的样子,默默生出淡然的人间烟火之感。
也打水洗衣、也升起炊烟,安安静静地过一世,胜却纷纷扰扰。
大伤将愈,宋逍书却考虑继续同他一起待下去。
及至一个月过去,宋逍书自告奋勇揽下洗衣等务事。温君谊觉得劳动一个伤者,实在多有歉疚。彼时宋
逍书已对他开朗许多,看得出江湖上爽快体贴的宋大侠的样子。
只是……
“皂角?这个如何用?”
温君谊吃了一惊,据说独来独往的宋大侠竟不知怎么洗衣服吗?
“这……叶子浸在水里泡,粉抹在棒子上。像这样。”温君谊把二者分开处置,拿着棒子轻捶,给宋逍
书做了个示范。
此时的宋大侠,眼神熠熠发光,搓着手跃跃欲试的样子相当童趣。
唔,也许宋公子之前不愁吃穿呢,这些事情他并不清楚。
那时的温君谊,还不知道不洗衣是因为宋逍书的衣裳都是变自它的毛皮之故。这些天来,宋逍书也没有
拒绝他给的衣服。
“嗯,交给我吧!”
温君谊看着他认真地提起木棒,有如临大敌之势,心里笑开。
由洗衣开始,宋逍书逐渐承揽了一些其他的家务。
“是要把这个和这个搅在一起么?”宋大侠对着灶台上的两只碗发懵,他实在不是这块料啊。说到民以
食为天,他就只会吃,从栽种到烹调则一窍不通。
温君谊无奈地在布上抹了抹手:“还是我来吧。”
“不,多少也让我帮点忙。”
“这个……”温君谊踟蹰,让宋逍书帮忙,还不如自己动手得快。
看温君谊也为难,宋逍书主动提出折中方案:“要不然,家里还有没其他事要做的?”
温君谊掂量着他的伤势,犹豫道:“劈柴……现在可以吗?”
“好的。”
这种事不用教宋逍书也会干。久未活动筋骨,也正好练练力气,顺便兼顾一下准度什么的。
“多谢了。”
对温君谊的诚心道谢,宋逍书不以为然:“留在此地本就是劳烦你,不做点什么,心里实在觉得亏欠。
”
“不不,难得有人途经此地,长住也没什么,只要宋兄不嫌无趣就好。”
“君谊,还是改口的好。”
温君谊笑笑,啊,又忘了。
之前两人提及年龄,宋逍书的年纪在江湖上始终是一个谜。温君谊少年时初入江湖,他的名字就已如雷
贯耳。可十多年过去了,如今温君谊将近而立,宋逍书却依然一副青年才俊的模样,不曾有半点老去的
势头。仿佛时光在他身上,失了效用。
宋逍书笑曰自己的生辰的确不便透露,但可以肯定他比温君谊大。于是温君谊欲以兄称他,可宋逍书让
他直呼名字便好,他自己已然改口称呼“君谊”。
宋逍书把劈好的柴抱进屋里,用袖子抹着额角的汗。温君谊见状,忙递上一块布巾。
“嘿,发一身汗,倒是舒爽许多。”
温君谊腌好了小菜,正有闲暇,便对宋逍书道:“等收了汗,瞧一瞧伤口吧?”
“行。”
宋逍书痊愈的速度相当惊人。温君谊早前以为他皮肤烧伤内力离乱,没个一年半载,恐怕都下不了床。
谁知刚刚月余,宋逍书便下了地,开始帮他洗衣打下手。那时再探他的伤势,内息已完全调好。而不到
短短两月,他已经同一个没事人并无二致。
“那是你的医术高明,外加我的身体底子好罢。”宋逍书道。实则他已能掌握住体内的仙气并运用其疗
伤,有了仙家的疗伤法术,自然与凡人的康复速度一日千里。
“实在令人惊叹,原本几可见骨的伤口,竟然连疤痕都快要不见。宋兄的身体底子,着实让我好生羡慕
。”
“君谊,你又叫错了。”
“哦。”被提点出来,温君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用晚饭的时候,温君谊在他眼里看到一线闪光。
宋逍书的眼睛初看有些圆,细看之下,眼角却是拖长了些,轮廓清晰。加之鼻梁高挺五官匀称,不冠以
美男子之名,确实辱没了他的相貌。也难怪在听闻宋逍书武功高深的同时,也能听到许多世家小姐对他
芳心暗许的传言。
“这是!”不仅圆、还很黑很亮的眼睛盯着某一盘菜,视线落在菜里几样食物之一上。
“松仁。”温君谊有点儿惊异于他的惊喜,“怎么,很喜欢吗?”
宋逍书拍掌而笑:“君谊果然懂我。松子乃鄙人最喜欢的东西之一。”
温君谊也释然而笑:“那倒好了。这座山上松树甚多。”
伤好之后,如若温君谊外出采药,宋逍书也自认不便呆在房中,便借了温君谊的剑自个儿找地方练习。
秋季降临,萧色遍野,宋逍书一身粗布衣裳,卷起落叶飞尘。
那架势,端的是百夫莫挡千人莫敌,潇洒连贯,无一丝凝滞。在变招时却又出人意表,淋漓畅快,不见
多余动作,教人目不暇接。
温君谊只觉得那一边似乎飞沙走石,想过去看个究竟,不想瞧见了练剑的宋逍书。
“啊……”他也知有些武功是不传之秘,有些武林中人十分忌讳在他人面前练习。这次意外撞见,并非
他的本意。
宋逍书捕捉到他的轻叹,就着这一招的姿势停了下来,转头确认是温君谊,便收了势同他打招呼。
“抱歉,偶然路过,打扰到你了,我这就走。”
宋逍书倒一派淡然:“无妨,不碍的。”
温君谊称赞他:“这一套剑法优美凌厉。宋兄在武学上的造诣与我相比,实在天壤之别。”
“逍书。”宋逍书接口道。
“好吧……逍书。”
宋逍书这才接了话茬:“好不好看倒是其次,关键是效力如何。有的剑法不过花架子,除了招揽小姐们
的视线,在对敌时无任何用途。”
“是了。”温君谊想了想说,“关于武学上的钻研,若是逍书愿意,有空时可否指点一二?”
宋逍书对这次的称谓十分满意:“好。”
温君谊闻言心里亦高兴,此时却听宋逍书轻声说:“别动。”
茫然间,那人悠悠靠近。线条犀利的轮廓、俊挺的五官,向自己一分一分凑上来。他伸出手,越过脸侧
,袖口轻抚在脸上。他手上略带着汗意,夹杂着山间秋天的味道,这一丝气息不经意钻入温君谊的嗅觉
。宋逍书这一身粗布衣裳,还是温君谊挑的自己较新较大的一套,好在他不嫌寒酸。
“好了。”
温君谊看向他,只见他二指之间,夹了片暗黄的树叶。
“卡在头发上了。”宋逍书笑笑,丢掉了指间的叶子。
“哦……”
接下来的日子,温君谊逐渐发掘出宋逍书的胃口。
他基本上什么都吃,但是肉类鱼类吃得甚少。山里生的野菜,除却某两样以外,尽皆来者不拒,一点不
挑剔。饭量不是很大,这倒与温君谊想的有些出入。最特殊的是坚果一类的食物,从松子开始,包括榛
子栗子花生杏仁瓜子花生,宋逍书不但爱吃,甚至喜欢到拿它们当零嘴的地步。本来按说习武之人饮食
自有节律,就算不考虑这个,看宋逍书的样子,也不像馋了就去抓一把握在手上吃的人。
不过堂堂宋大侠就是有这样的习性。开始时温君谊有点惊讶,后来便习以为常。
谁说大侠就该成天板着个脸或是端着个架子,人都有随意的一面。
还有譬如宋逍书并不喜欢读书。本来他打算认识些药理,好帮温君谊打理药材,可捧着医书不到半个时
辰,脸已经埋到书里睡着了。画着招式的武功秘籍他看得倒快,过目不忘且融会贯通,立时便能演示出
来。
然而宋大侠不死学医之心,于是温君谊只能一样一样教他认药草,将药理说给他听。这样虽慢,宋逍书
倒没有不耐。
两人的日子平静而充实。将要入冬,宋逍书还爬上爬下,将山中小屋仔细修葺一遍,唯恐哪里有一点闪
失。
第四章
“逍书——你在哪儿——?”
到了饭点,温君谊外出寻找练剑的宋逍书。在平时宋逍书舞剑的地方没人。
在偌大一座山里,要找到一个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穿过了几棵大树,温君谊便往河边找去。河水尚未冻结起来,指不定宋逍书会去戳鱼,冰凉的河水可不
利于他的身体。
方走了几步,耳力捕捉到背后一个不寻常的声响。
温君谊只道那声响不是花草林木能发出的声音,却不曾料到站在他眼前的会是……
一只松鼠。
一只浅棕色,毛发尖端却隐隐泛着金黄的松鼠。
“咦……”
松鼠手里正抱着一个栗子,温君谊却觉得这个栗子怎么这么眼熟。
啊,是了!最近因发觉宋逍书爱吃此类食物,温君谊便把贮藏的松子栗子都给了他,也去采集些还能采
到的果子。昨日他们正对着一堆栗子中的这一颗谈笑风生,只因这颗栗子形状实在出众,有如怪石嶙峋
,约莫是生长的时候被什么硬物压出了一个怪异的尖角。
因此,温君谊难得记牢了这个栗子的形状。想不到,今日就在松鼠手中看到这颗栗子。
温君谊不知是当靠近还是站定,他试探性地向前半步,松鼠注视着他,却没有挪动。他便再向前一点、
一点,直至到松鼠面前蹲下。
松鼠身边是一个小坑,坑里还堆着其他的栗子。这大概就是昨天交给宋逍书的那一堆了。看来,他打扰
了这个小家伙的“工事”。
倒是想不到,宋逍书有此等闲情逸致,还放养了一只可爱的小东西。唔,算是他养的吧……
温君谊不知怎的就开始跟它说话。
“你好。”
不晓得动物明不明白人的表情,温君谊还是带上了微笑。
“这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给你的吗?”
松鼠不会说话,听闻此言,倒是“啾”了一声。
“你知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呢?”温君谊每说完一句就会停下,仿佛在等它回应的样子。
“啾,啾……”松鼠发出声音。
“长得真可爱。”
“啾!”
每叫一声,它的尾巴就跟着抖动一下,温君谊看着它的尾巴在空中挥舞表演。
“呵呵,好了不难为你了。说来我还是第一次在这山里看到松鼠呢。这山里猛禽多,逍书和我不能时时
刻刻照看着你,自己千万要小心。”
“啾。”
“我们的房子在那个方向,”他指了指,“有危险的话就来找我们求救,也欢迎有空来找我们玩。”
温君谊说罢,欲摸一摸可爱的松鼠。手伸到半空,却忽然停住。
要是小家伙不喜欢别人摸它呢?岂不是初次见面就把它吓跑?以后可就见不着了,得不偿失。
于是他便问:“我能摸摸你吗?”
松鼠依然以“啾”回应他。
要相信一只松鼠听得懂人话还挺难的。不过,姑且当做它同意了吧。
手掌覆到它的脑袋上,松鼠没有躲。大概是觉得新鲜,它还保持着抱着栗子的姿势在温君谊手心扭了扭
头,轻轻地蹭着温君谊的掌心。
“啊,真舒服,毛长得真软。”收回手,温君谊再度称赞道。
松鼠对着他眨巴了两下黑亮黑亮的大眼睛,往后蹿到了树上,也不管它的食粮了。
冲树上的小松鼠道了别,温君谊站起身,打算继续寻找宋逍书。
刚走出一丈远,背后又是一个声响。这回是一声巨响。
树枝“嘎嘣”的一声断裂了,然后有一个“啊!”的人声。
温君谊回头,只见宋逍书由空中直直往地上栽。他不由得提起一口气奔过去:“逍书!”
却见宋逍书在落地前把自己翻了个个儿,仗着一身好武功,平稳着落。末了还有闲心拍拍衣裳,才唤道
:“君谊。”
温君谊长出了一口气,应他:“逍书。”
看了看断枝,温君谊问:“你刚才在树上?”松树常青,即使快到冬天,依然足够藏人。
宋逍书神情有些尴尬:“是。”
温君谊回想了下自己与松鼠的对话,顿时觉得傻劲十足,脸有些发烫。
“那刚才……你都看到了?”
宋逍书僵了下,然后陪笑:“是啊。”
温君谊只好接道:“你养的那只松鼠,真可爱。”
这一句话却起了大效果,宋逍书躲闪的神色一抹而去,转而一脸雀跃:“是吗?”
“嗯,是啊。颜色漂亮,皮毛也好,还通人性。只是看起来皮毛似乎受过伤,还没有完全长好的样子。
”
“君谊,你可真是料事如神!”
“哦?”
“这只松鼠前不久才被烧伤了皮毛。”
“啊……”温君谊叹气。
过了一会儿却忽然想通了:“真是物效主人,一脉相承,同病相怜,呵呵。”
“呃……”宋逍书只好也跟着笑。
温君谊又正色道:“不过在此之前,我在这山里是真没有见过松鼠,想来都被那些鹰啊隼啊的捕去了。
”说着,带上了一抹担忧的神色。
“嗯,我会常来看它。”宋逍书安慰他。
“它现在还在树上吧?”
“……大概吧……”
“那,”温君谊仰头冲着树上不知哪一处说道,“小家伙,明天再来看你。”
此后,温君谊找不到宋逍书的时候渐多。不过每次只要发现这只松鼠,宋逍书也总就在不远处。也许是
树枝上,也许是树丛里,也可能只是树干背后。
以至于温君谊每趟出门,都会带点瓜子榛子之类的玩意儿。松鼠见了他也不客气,接过就啃。不过每当
这时,温君谊若是靠近它,它边吃还会边用尾巴在温君谊掌心扫来扫去,像是要挠他的痒痒。有时甚至
会自己把头伸到温君谊的掌心蹭蹭。小鼻子、小耳朵的触感,也是奇特而柔软的。
它的吃相,是用两个小爪子捧着坚果,嘴巴不停地啄啄啄,把果子捏在手里颠来倒去地转着啄,一点一
点地啃进去。偶尔感觉到温君谊的注视,还会捧着果子抬头“嗯……嗯……”两声。
喂完了松鼠,小家伙就会奔走。要不了多久,宋逍书必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