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穆拉将每一份涉及猎兵团行踪的资料都分拣了出来,按照时间先后顺序排列后,一份题头署名利贝尔通讯的简报赫然占据了所有文件中第一份的位置。这份三天前刚出版的简报上刊载了一张有模模糊糊几个黑色人影的照片,旁边是一段关于照片上出现在王国的神秘黑衣人的报道。在详述了各种揣测后,文章末尾以戏谑的口吻提到“据一个自称L&P的本报热心读者声称,那些黑衣人大概是来自地狱的幽魂,只有无畏的降魔者手持正义之剑才能将其刺穿。”
一瞬间,不知是那个虽然略加改动但还是极其熟悉的语调作了引导,或者是真的有心有灵犀这种现象的存在,总而言之,穆拉不需要借助任何辞典就明白了L&P的含义——爱与和平。他甚至能穿透迷雾峡谷那层一亚矩厚的浓雾看到奥利维尔的表情,那笑容就如同在琥珀之塔前的空中一样阳光灿烂。
有了这一收获,穆拉暂时改变了寻找资料的目标。他翻出了目前在办公室中所有可以找到的关于在那份利贝尔通讯发行时迷雾峡谷附近情况的报道。经过几个小时的加班,他没有更多的收获,只能锁上办公室的房门,朝他位于川蝉亭的临时居所走去。此时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穆拉却意外地在安塞尔新街至琥珀之塔的岔路上看到了久未见面的吉尔,对方正在和一个军衔为上尉的帝国军官不知商量着什么。穆拉无意隐藏自己的身型,而吉尔也很快注意到他并结束了秘密的对话。得到吉尔的暗示,那个上尉向穆拉略一点头致意便匆匆离开了。
“那是现在把守在东柏斯街道附近的将领,王子有些事要我吩咐他。”吉尔轻松地解释。
“他是第四装甲师团的吧。”
吉尔的眼里写着惊奇,随即明白:“哦,你原来就是第四师的,不过这和现在的你有什么关系吗?军人效忠的对象那可是天天都有可能改变的。”
“如果我没记错,第四装甲师团的统帅是奥兹波恩将军。”
“啊……难道你不知道吗,一个月前刚才那位将领所在的第四师侦察营就划归皇太子殿下统辖了呀。”
穆拉点点头,径直转身离开。依照他的记忆,那位刚才和吉尔见面的人似乎属于奥兹波恩将军的心腹之一,这样的人和吉尔密会当然不属于正常事态。但是,皇子和将军的争权夺利是很平常的事情,并不值得自己投入太多关注。虽然东柏斯街道靠近迷雾峡谷,皇太子派出自己的心腹与那里的将领联络明显意图不良。但穆拉相信,既然奥利维尔逃过一劫,还能活蹦乱跳地对着记者发表一些乱七八糟的言论,那他就一定能够继续活得很好。
第十章:利贝尔通讯社
往后的时间,穆拉一边整理手上关于哈梅尔悲剧的材料,一边将更多的精力投入了到了对那个名叫利贝尔通讯的杂志进行调查的工作上。这件事情进行得并不困难,因为利贝尔通讯作为利贝尔王国发行量最大的杂志在全国家喻户晓。但要查询这个总部位于王都格兰塞尔的杂志社的近况却显得极为困难。因为自从战争开始之后利贝尔通讯社就为了迎合新形势作出了很多变化。他们先是把一周一期的杂志变成了不定期出刊,接着又招收了不少志愿人员作为临时战地记者,这些临时记者不再需要编辑,直接将他们写的文章标上利贝尔通讯的名字以传单等等各种方便的形式散播出去即可。这使得穆拉想要找到那篇报道的撰写者成为了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就连那个署在撰稿者之后的“奈尔”都无法确认为真名。穆拉放弃了寻找记者并询问那个L&P真面目的想法,只是叮嘱负责收集材料的士兵往后不要放过任何以利贝尔通讯作为标题的纸片。
在穆拉开始搜集工作的三天之后,皇太子命令他停止了对于哈梅尔悲剧的调查,虽然那个时候报告还未完成。穆拉隐约感到了帝国政府对于这场悲剧暧昧的立场,但对于自己正在进行的工作被打断,他少有地没有感到过多的遗憾。毕竟对他来说,相比于找出一件已经发生惨案的真相,寻找某个很可能还活着的人的行踪才更为紧迫。而他矢志不渝追寻利贝尔通讯足迹的努力在一周之后也终于取得了成果。
先是第四师团的士兵上缴的一张皱巴巴的在洛连特的地下水道井盖旁翻出的破纸,发行日期正是帝国军进驻洛连特的当天。左上角是一张仰拍的钟楼照片,虽然技巧不高但也能看清这被认为是城市象征的建筑物的全貌。照片右边是关于钟楼的注解同时表达从钟楼俯瞰被帝国占据的领土的无奈和愤慨之情。照片下则是一首小短诗。
穿越时光屹立不倒的巨人啊,
面对远到的陌生者只能用一天二十四次的悲鸣无奈伤情。
就连远方的落霞似乎也染上了哀恸的神色,
呼唤那久不见面永远微笑的和平。
没有艺术感可言,文字依然不伦不类,如果不是在战争的非常时期,这样的诗要登上利贝尔通讯这种杂志的版面,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吧。但是——看看诗作者下面写着的“L&P”和已然跳到了总编辑位置上的“奈尔”,穆拉扶着额头轻声笑了。看来那个大赖皮蛋不管在哪里都能吃上白食,而这个被他缠上的奈尔似乎也是个会趁着打仗给自己总编辑封号的和他臭味相投的家伙。
第二首诗的到来大约在九天之后,此时帝国军队已经几乎席卷利贝尔全国,除以蔡斯和格兰赛尔两大城市为中心的部分地区,王国近四分之三的领土都落入了帝国的掌握之中。这首诗旁边的配图是格兰赛尔的王城,确切的说,是在瓦雷利亚湖中心所拍摄的格兰赛尔王城的远景。这回的诗比上次略长。
面对这万顷波涛微风细浪,
我感慨万千却猛然发觉无话可讲。
果然流畅地抒发胸臆偶尔也是一种奢望,
不过这毕生难忘的美景已让我如上天堂。
在下次发刊前我还有很多话要讲,
虽然命运未必能将我带到那个地方。
为了押韵我的诗才已经英勇阵亡,
最后一句就让我轻松地昂昂昂昂。
奥利维尔已经完全和那个叫奈尔的骗子编辑混熟,利用这些满天飞撒的小纸片开始胡作非为了。看完这首诗还能做出如此理智分析的人恐怕全大陆也只剩下了穆拉一个,由此可见,皇帝陛下安排穆拉待在奥利维尔身边果然是很英明的决定。
就在穆拉继续处理着没完没了的各种情报,同时对于下一次L&P的大作抱着各种揣测和期待时,一件后来记载于史料上的大事暂时使他停止了手里的一切工作:七耀历1192年3月26日,埃雷波尼亚帝国皇帝尤元特离开了帝都前往利贝尔王国对帝国军队进行检阅。作为皇帝视察的第一站,穆拉和当时位于柏斯的皇太子及其所属人员一样,陷入了忙碌的准备工作之中。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皇帝到来之后第一个正式赏见的人既不是作为先锋出征劳苦功高的皇太子,也不是位于柏斯城外待命、获得最多战役胜利的奥兹波恩将军,获此殊荣的那个人甚至根本不是任何一个军团统帅。他就是范德尔将军的侄子、皇太子的现任秘书官:穆拉·范德尔。
穆拉谒见皇帝的地点在柏斯北市区以装修豪华而闻名的安特洛丝餐厅,这一餐厅本也是前市长家祖传的产业,由于前市长的失踪而一并收归帝国政府管理。本来皇太子建议直接使用他在前柏斯市长府邸的办公室即可,但皇帝坚持认为,他只会在柏斯停留一个下午就会前往其它的城市,而为了这短短的一个下午就劳动皇太子及其他军人将办公室改造成符合帝国皇帝身份的府邸显然是不合适的。于是最终还是选择了只要有足够的军队保卫就同时保证了安全和规格的安特洛丝餐厅作为皇帝的落脚点。
当穆拉经过层层盘查进入被严密保护的餐厅时,帝国的皇帝正坐在餐桌旁喝着咖啡。柔和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棱照射在地板上,一时间,皇帝的眼神显得疲倦而又有些伤感。
“坐吧。”皇帝指了指餐桌对面的靠椅,然而当穆拉坐下后,对面高贵的老人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最后,他端起咖啡杯凝视半晌,终于开口道:“奥列的事情,我知道了。”
穆拉来之前最大的心理斗争就在于怎么向皇帝转述迷雾峡谷所发生的一切。现在皇帝替他说了出来,他倒不妨保持沉默聆听皇帝所听到的事实究竟是哪个版本。
“这大概是报应吧,我们在哈梅尔犯下的罪行是女神所不可饶恕的啊,可为什么偏偏在这孩子身上……”
穆拉一时间不太明白皇帝陛下在说什么,但仅通过表情和语气也能判断出来,皇帝尤元特进入了很深的自我厌恶的状态。
“……再过六天就是他的生日了吧。”
穆拉只好顺着回应道:“是,四月一日。”
“快满十五岁了呀……”皇帝摇摇头,仿佛无限感慨,又缓了口气,转换了话题,“那个通讯器,克劳斯交给你了?”
穆拉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了自从离开迷雾峡谷后就从未离身的那个碗装通讯器。
帝国皇帝接过,拿在手中,轻轻抚摸着绘在上面古老的纹路:“还活着的古代遗物,多少人想要的神秘瑰宝啊。但到最后,救不了他母亲,也救不了他,得救了的,只有朕一个而已。”皇帝无意识中轻轻弹着碗里的一个簧片,“这个还是你收起来吧。”
“陛下……”
“拿着吧,这本来是属于那个孩子的。”
皇帝这样命令,穆拉不能再推辞,何况在不能判断奥利维尔计划的现在,还是替他收好他当初托付的东西比较稳妥,如果自己对于奥利维尔最后那个伸手触碰通讯器的动作理解正确的话。
“就这样吧,你出去叫太子进来。”
穆拉收好通讯器,行礼告辞。虽然早已知道自己是皇帝所接见的第一个臣下,但轮到自己去给太子传话还是有十分怪异的感觉。看着皇帝一下子绷紧的身体和突然严肃的面庞,穆拉知道,坐在那里的已经不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父亲,他又恢复到那个名贯整个大陆的黄金军马的驾驭者尤元特了。而这一瞬间他的变化之大,让穆拉对于自己隐瞒奥利维尔依然活着的这件事情,感到了相当的愧疚。
第十一章:玛鲁加矿山
在皇帝离去后不到三天,穆拉就接到了另一个令众人眼红的调令:作为皇太子的代表,随同第九装甲师团前往洛连特市,接收玛鲁加矿山。
接收到命令之后收拾行装的穆拉并没有像其他人想象的那样兴奋,前几天与皇帝的见面以及第九装甲师团的统帅就是其叔父的事实让他不得不更深的思考这一派遣的深意。而其后在洛连特市穆拉的经历也证实了,这一次的派遣殊无一般意义上让穆拉担任皇室代言人的风光,只是范德尔家对于最近穆拉与皇室的过于接近感到忧虑而采取的行动之一罢了。
在穆拉到达洛连特市的时候,第九装甲师团的统帅,著名的独眼将军泽古斯·范德尔将军正率大军驻守于玛鲁加山道沿线,只等着皇太子的代表到来就可以开始矿山的交接仪式。但穆拉搭乘的装甲车到来之后,范德尔将军却没有立即下达前往矿山的命令,而是打着要和皇帝使者进一步商议仪式步骤的旗号将穆拉拽进了将军的帐篷。由于这次仪式之后范德尔将军又将率领大军开拔,前往王都北部格鲁纳门攻打亚宁堡,所以他不得不利用这仪式开始前的时间长话短说。
“你赶紧把那个通讯器交还回去。”泽古斯开门见山。
“叔父,陛下已经把这个交托给我了。”
“我不管你怎样做,都要把这个还回去。或者,你可以直接报给克劳斯管家让他入库。”泽古斯纠缠于一个通讯器的执拗已经超越了穆拉的理解范围。看到穆拉明显不准备执行的表情,将军有些发火了。
“你知不知道这个对皇室意味着什么?整个大陆都罕见的还能使用的古代遗物啊,这种东西不是你能收起来的!”
“但这是陛下的命令。”穆拉坚持。
“陛下的命令也不行!”泽古斯知道不能再浪费宝贵的时间,压低声音吼道:“你不记得奥利维尔特王子的母亲是因为什么丢了性命了?你保管它,难保你不落得一样的下场!”
穆拉沉默了,奥利维尔母亲并不是因为宫廷正式对外公布的“病重”而去世的,这件十年前的往事一直是所有人三缄其口的禁忌话题。甚至当年亲身经历其事的穆拉都只能从多年间一遍遍对于往事的回想之中推知真相,而他也从来没有向奥利维尔问起过他是否明白了关于母亲的一切。
“叔父,我不能违背皇帝的命令。”面对着范德尔将军的怒火,穆拉的腰挺得笔直,“而且,奥利维尔特王子也给了我相同的命令。”
一瞬间,泽古斯的表情发生了戏剧性的改变,显得震惊而又困惑。在战场上一往无前的正直将军显然被眼前的复杂局势弄得有点糊涂了。他一直都对于皇太子所报告给皇帝的关于迷雾峡谷中发生的一切保留着怀疑的态度,而现在他所能相信的只有穆拉对二王子无可辩驳的忠诚。
在整个接管仪式中,帝国的头两号代表人物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在这被在场的所有人理解为一种必要的外交态度而没有加以质疑。事实上,所谓的接管仪式就是在完全由帝国军队所把守的玛鲁加山道尽头,从一个似乎代表着矿山所有者的矿工手里,接过一份利贝尔女王、艾莉茜雅Ⅱ世以往所签署的授权书。在帝国发动此次目的在于彻底否定女王权威的战争之时,还执著于这样一份对方发出的法律文件本就显得有些过于迂腐,因此在这样一个形式远大于实质的仪式上,有足够的空间和时间供参与人思考一些私人问题也就显得不奇怪了。
交接仪式结束之后,范德尔将军在登上战车之前唤住了他的侄子。经过了一番思考的将军语气已不像开头那样强硬:“二王子有什么吩咐你就照着做吧,就是……别陷得太深了,一切都要小心。”
范德尔将军轻轻拍了拍穆拉的肩,正当穆拉要给出回答时,将军将剩下的话补齐:“如果最后失败了,你就接着当皇太子的秘书官。”
穆拉一愣,面对等着回答的叔父敬了一个礼,没有回答“是”便转身离开了。
回到柏斯后,穆拉感觉自己工作效率明显有所降低,虽然这也许只是一个对自己要求过严的人的错觉。他开始认真思考这是否因为和叔父的见面将自己一直有所感觉但认识模糊的危险挑到了眼前。
的确,众人争夺的古代遗物本就常常意味着不详,而这个活着的宝物上所附带的可以在任意地点和任意导力通讯器进行绝对安全通话的功能更给它的主人增加了些新的麻烦。据称,奥利维尔的母亲、朗海姆夫人的得宠就和那宝物有关。不过关于这点穆拉并不清楚,让穆拉铭记在心的是,那东西给夫人带来的,是真真切切的死亡。
那还是在奥利维尔王子刚满五岁的时候,皇帝尤元特带着正得宠的朗海姆夫人和小王子外出踏青,在距目的地约五百亚矩的地点遇到了行刺的猎兵团。镇定的朗海姆夫人用可作通讯器使用的古代遗物向最近的范德尔将军宅求援,随后把通讯器塞到了小王子的上衣口袋中,让快马驮着最轻的小王子逃生,自己则留在原处陪伴皇帝等待救援。事件的解决似乎是圆满的,泽古斯·范德尔将军付出了一只眼睛的代价救回了皇帝夫妇的性命,年仅八岁的穆拉也在与逃命的小王子初会时第一次斩下了敌人的首级。
讽刺的是,皇帝安全回到宫内之后,一切却向最坏的方向发展。不断有安全部门的调查人员怀疑这次行刺事件背后真正的指使者就是朗海姆夫人,证据就在于皇帝出游的路线曾经出现过临时变动,在这种情形下歹徒还能准确地埋伏于皇帝经过的路线上,只能解释为出游队伍出现了内奸。而唯一有可能担任这一角色的就是手持古代遗物可以与行刺者进行通话的朗海姆夫人。在事件中被视为皇帝脱险大功臣的朗海姆夫人逐渐使皇帝感到了疑惧,最终招来赐死的毒酒断送了性命。当真相揭开,谋刺者供述出他们恰到好处的埋伏只是源于在几处皇帝可能经过的地点都有撒网时,一切都为时过晚。皇室厚葬了朗海姆夫人,以对外宣称其“病重而亡”为事件画上了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