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荞 上——花青一品

进了边城，颜琼两人被安顿在北原烨暂住的行宫偏殿。边城虽然只是一个边境城市，但是因为地处信国、北原国和临国三边交界的地方，而且三面环山，易守难攻，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北原国重要的屏障，所以这行宫建得虽然说不上奢华，却也是颇为富丽，叶荞住得很满意。在边城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北原烨便一脸歉意地告知两人，京内出了紧急要务，要立刻赶回去。于是一行人吃罢早饭便急匆匆地赶往洛上城。看着北原烨急急忙忙的样子，叶荞心内不觉好笑，不会这个北原国主是偷跑出来的吧。

果然不出所料。经过将近二十天的行程，一行人终于到了洛上城。坐在马车里的叶荞早就被长途的奔波弄得七荤八素。虽然因为北原烨的特别关照，两人吃住用的都是最好的，但是这么个赶路法还是让叶荞有些吃不消，要知道，那马车疾驰起来的时候，颠啊摇啊的简直让人脑发昏胃发堵。心疼的颜琼只能搂着叶荞，不停地哄着他。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叶荞简直都要爆发了，算计着到了地方就要好好洗个澡然后睡一觉吃一顿，然后……

“王上，臣崔恩率文武百官，恭迎王上回宫。”还没等叶荞想完，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就突兀地传了进来。

叶荞眯了眯眼睛，拨开车帘看了看。看了看外面那一脸肃容，方正脸面的中年人，不用说，那是领头的崔恩了，又瞅了瞅那人后面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人，不禁暗暗一笑，这王跑到了外面，也不是多么光彩的事情，搞得这么大的排场给谁看啊？示威吗？又瞅了瞅从马车中刚钻出来的北原烨，你又怎么应对呢？

52.洛上宫

谁知道人家北原烨眼睛也不抬，一脸泰然道：“各位久侯辛苦了，各自回去休息吧！”然后就又要钻回马车里。

那崔恩一听，立时大急，上前一步大声道：“请王上留步！”开玩笑，这么就让王跑路了，那自己在这里顶个大太阳侯了这半天都是白费了？！北原烨停住脚步，直起身，回头一脸沉静地望着崔恩，没有说话。崔恩低敛了眼，肃容行礼道：“王上此次离京，已两月有余，虽有容上卿代理朝政，然王不在则名不正，名不正则令有不通，人心多浮动，长此以往，国运堪忧啊……”一行说那崔恩更低了头，深深地弯下腰去，身姿岿然不动，只有衣衫下摆随风微微晃动。

北原烨看了崔恩一眼，仰头望着不远的宫墙，一会儿才沉声道：“崔中书，孤在位有多少年了？”

崔恩略直起腰，皱眉偷看了北原烨一眼，复又敛下眼神垂了头，虽然有些不解，但是仍然低头答道：“王上公羊历432年继上位，在位已经一十九年有余了。”叶荞听到这里有些惊讶，这北原烨即位这么多年了？难道是幼年便登大宝？想到这里，对北原烨不由生了一些敬佩之意。

“那孤即位之后，一共出了几次宫？每次出宫时间多久？”

“这……”那崔恩显然明白了北原烨的意思，踌躇了一下，仍然垂首答道：“除却每年祭祀以及祈福的例行出宫之外，王上这是第二次出宫。第一次出宫是百原城水患，王上亲身前往，历时两个月零七天。”

“那在孤离宫的时间内，有没有出现朝纲混乱，政事拖沓不行的情况？”北原烨望着天边，也不看崔恩，继续毫无表情地问道。

崔恩的头低得更厉害了，恨不得要将头埋到地里：“容上卿长于政事，才华卓著，两次代理朝政，一切均安排得井井有条，没有出现朝政混论的局面。可是王上，容上卿毕竟……”崔恩着急起来，抬了头张嘴就要辩驳。

北原烨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崔恩道：“治理北原国不是孤一个人就一切万事大吉了的。既然众位在其位，自然要各司其职，即使孤暂时不在依然能够使我朝一切保持正常运转。如果孤不在，就立刻出现混乱，只能说明你们的失职！如果是这样，孤还要你们来做什么？！”北原烨的声音越来越严厉，唬得一众官员各自低了头不敢言语。

叶荞忍不住失笑，本来是自己没理的事情硬是能给他掰成是别人的问题，这北原烨也是个妙人。正要合上车帘，却无意间看到崔恩身边一个一身靛青色官服的男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叶荞一怔，对那人轻轻点了点头，便放了帘子回到车厢内。看来，这洛上城也是个热闹的地方。

在颜琼怀里，叶荞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叶荞发现自己正躺在颜琼的臂弯里，身上一床薄被几乎都被盖在了自己身上。而颜琼睡颜正好，显然酣睡正香。小心地从颜琼怀里钻出来，叶荞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屋子的床上，外面的天色暗暗的，自己睡了很久吗？

捏了捏额头，叶荞觉得空气有点闷，可能是快要下雨了吧。将被子重新给颜琼盖好，起身整好了衣衫，刚出了里间卧房，外面便有短上衫长襦裙的侍女闻声进来，屈膝施礼后细声问道：“公子要洗漱吗？”叶荞点点头。被人伺候着梳洗让叶荞有点不太习惯，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叶荞便也勉强自己放开让人服侍着。那侍女伺候好后又细声道：“公子可以再歇息一下，估计还要好一会儿才能摆晚饭。如果公子饿了，小婢可以先去给公子端一点点心充充饥。”抬头见叶荞摇头，也不强求，继续低头道：“如果公子嫌闷，可以出去走走，出门右拐就是莳花园，如果不识得路请问路过的婢子或者仆从就可以知晓了。”说完后又是屈膝一礼，默默地退下了，随手关上了房门。

看着训练有素的侍女下去，叶荞不由得对北原烨起了赞叹，就凭今天的所见所闻，显然这个年轻的王不是个草包。笑了一笑，看了看外面阴沉沉的天，想了想还是决定出去走走。

出门就看到一条铺满了鹅卵石的小径，弯弯曲曲地向着远处延伸开去。路两边种满了一些矮灌木，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环境十分清雅。顺着小路慢慢走下去，两边的建筑都是暗红色的墙壁，房顶都是尖尖的，房脊上还有各色各样的雕刻。除了凤凰能勉强认出来之外，其他的叶荞一律不认识。但是总体看来北原烨的宫殿虽然颇为大气，却并不多么富丽堂皇，不过却很合他的品味。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飘起了细雨，随着微风斜斜扬扬。周围非常安静，叶荞停了步子，闭上眼睛，轻轻地扬起了头。脸上被细细的雨丝密密麻麻地抚摸着，有一点点痒。因为闭着眼睛，听觉反而更加敏锐，静下心来似乎还能听到雨丝落到周围花木上的沙沙声。叶荞似乎一瞬间进入了顿悟，心境豁然开阔，平静自然，脑中摒弃了一切杂念，似乎一切都被滤空了。慢慢地，他的周身散发出薄薄的七彩光晕，光华流转，连雨丝都不能再近身，好一会儿那层光晕才消失。

叶荞慢慢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一片花海。虽然已经是初秋，但是北原国地处东方，气候温润潮湿，很多的花儿还在争相怒放，鲜亮的颜色在暗沉的天际颜色的反衬下显得更加有生命力。叶荞一径走一径看，这莳花园是他们所住莳花楼的花园，看来大的很——这北原烨给安排的这个地方还不错。一边想着，叶荞一边沿着小路走下去。看着花园里这些怒放的生命，他的心情越发好起来。

“公子，在下容峰，可否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53.容峰

正看得入神，耳边听得有人询问，叶荞抬头望过去。出声问话的人仍然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平常的脸，却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让人不由觉得此人不可小觑。看年纪很轻，估计不会到三十岁——正是在车里看到的崔恩旁边的那人——听名字应该就是北原烨不在时代理朝政的容上卿了吧，叶荞想道。

“容上卿有礼了。在下叶荞。”叶荞不卑不亢地施礼道。虽然北原烨见过叶荞和颜琼的真容，但是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两人都易容成了容貌极平凡的人，今天与容峰又是第一次见面，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对自己感兴趣。叶荞却忘了，即使是容貌改变了，周身的气度在他不加掩饰的时候，那自然流露出来的气质风华，仍然让人见之忘俗。

似乎明了叶荞的心思，容峰拱手道：“叶公子请不必顾虑。在下因为与王上商讨朝政，刚刚出来，经过这莳花园，意外遇见公子，知道公子是王上的贵客，才上前打声招呼。”

叶荞心中释然，脸上依然保持着彬彬有礼的笑容，冲着容峰点点头，谦虚道：“在下与北原国主偶然遇到，谈得颇为投机，应国主之邀，这才来北原国一游，算不得什么贵客，容上卿太客气了。”又随便闲扯了几句，两人方才道别。

记挂着仍然睡在房中的颜琼，叶荞也没有多加逗留，就回到了房中。见颜琼还在沉睡，想到自己一身被细雨淋湿的凉意，自顾去洗了澡。回来才叫起颜琼，赶着他洗漱。刚才北原烨已经打发人来通知他们，晚上会在莳花园的弄风亭里设私宴款待他们。

因为还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天气有点凉意。颜琼不放心，给叶荞加了件薄长衫，这才携了他的手一同出去。两人到得亭子的时候，北原烨已经笑容可掬地坐在那里了，让叶荞意外的是，容峰也已经落座。见二人到来，立刻起身相迎，风度翩翩，让人易生好感。

四个人谈笑风生，品尝着北原国特有的梅酒和果蔬，倒也其乐融融。叶荞一边贪喝着那甜滋滋的梅酿，一边细细听着几人的谈话，也不插嘴。很快发现，这个容峰跟北原烨的交情不简单，他甚至连北原烨恋慕俊卿的事情也一清二楚，叶荞不禁有些诧异。席间，容峰有些好奇地问：“不知道颜公子修习的是哪种灵力？”北原烨一听，也立刻饶有兴趣地微笑着看向颜琼。

颜琼笑着看了两人一眼，温文道：“在下是七阶药师。”北原烨和容峰一听，立刻肃然起敬，那北原烨更是眼睛都亮了。叶荞有些好奇，似乎几类灵者当中，属着药师没什么攻击力了，怎么好像地位还蛮高的样子？看着叶荞不解的模样，那容峰笑道：“看来叶公子还不知道颜公子药师地位的高尚。”看了颜琼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接着继续解释道：“对我们普通人来说，因为体质比灵者孱弱，自然对普通医者依赖极大，而一些真正的疑难病症唯有身为灵者的药师才能救治。虽然我们不常见到药师，但是往往有病患陷入绝望的时候，被药师施用药物乃至灵力救助，所以药师在各个诸侯国都是受人推崇，地位极高的。”看着叶荞恍然大悟的样子，北原烨笑着补充道：“所以如果有人居心不良，妄图对药师不利，就会受到天下人的唾骂和攻击，在世间寸步难行。”

不由得望了颜琼一眼，叶荞心里暗暗嘀咕着，看来做药师也不错嘛，嘿嘿——早忘了刚开始硬记那些枯燥的药理知识时的指天恨地了，不由得喜滋滋地坐在那里偷着乐。

颜琼看到叶荞那贼贼的样子，好笑不已，摸摸他的脑袋，眼睛里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颜琼本就无意掩饰，另两个人又是人精，立刻看出来颜琼和叶荞关系不一般。又随便聊了几句，已是雨霁天晴，几人方才散了。

接下来的几天，北原烨除了下午准时来看望颜琼和叶荞两人之外，几乎忙得脚不沾地，即使是来了，往往也是匆匆关照几句话就离开了。两个人也不急，将整个洛上宫逛了个完整。叶荞一直对传说中的帝王后宫好奇不已，但是逛了几圈，除了能见到少量的侍女之外，连个后宫的影子都没见着。不死心的叶荞还专门往那些偏僻的地方找，想着会不会误打误撞地找什么冷宫之类的地方，结果却意外地撞到一对情人在一处僻静处亲热，唬得叶荞暗道一声妈呀，掉头就跑。冲回莳花楼，倚着门边一边抹着额上的汗一边暗暗嘀咕，这大白天的，看衣服还是个当官儿的，怎么不知道什么叫影响不好啊？颜琼听到叶荞的抱怨，忍俊不禁：“荞儿啊，这有什么影响不好的，你情我愿的事情，只要不闹出什么事情来，宫里对这种事情都是很宽容的。”

哈？这姬国还真是开放！叶荞瞪眼。心里还惦记着后宫的事情不死心，结果又溜达了几天愣是啥也没找到，于是容峰衣冠楚楚地来拜访的时候，好奇的叶荞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容峰一听乐了，坐直身忍笑道：“看来叶公子观察得很细致嘛。”那话里的揶揄让叶荞红了脸。容峰看得一呆，颜琼见状沉了脸，不悦地咳了几声，那容峰方才回过神来。自嘲一笑，容峰朝着叶荞落落大方道：“叶公子风姿卓著，确实是世间少有。”瞄了一眼脸都黑了的颜琼，方才正容道：“王上挚爱林俊卿，至今未曾大婚，所以那所谓的后宫，自然就无从谈起了。”

原来这北原烨也是个痴情种子，叶荞心中暗道，不由对北原烨好感更深。一转眼却见容峰一整衣襟，起身朝着颜琼施礼道：“颜公子，容峰有一个不情之请，请您务必答应。”

54.药藏

颜琼心里翻了个白眼，凭什么你的不情之请我非要答应？难道你像那个烦人的姬君桐一样向我求荞儿我也要答应吗？现在是夜里了吗？你在做梦吗？嘿，颜琼在叶荞身上的事情一向小心眼儿的很，还在记挂着姬君桐的那点仇呢。虽然心中腹诽，脸上却依然春风和煦，微笑道：“容公子但讲无妨。”

听到颜琼不再称呼他的官职反而站在普通人的角度称呼他，容峰不由失笑——即便是以上卿的身份开口，我也不会乱来的。想归想，仍正容道：“颜公子可会配制驻颜的药物？”

颜琼听了有些讶异，开口道：“难道容公子需要这等驻颜之物吗？”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容峰僵了的脸，这才慢悠悠道：“看容公子风华正茂，应是不需要这等药物了。那就是，为府上的美眷求取了？”

容峰的脸更僵了，顿了顿方才平静地回道：“非也！容峰至今尚未婚娶，更无内眷侍儿。实不相瞒，容峰是为王上求取此物的。”

本来还在那里为占了口舌便宜而洋洋自得的颜琼一听不由一惊。叶荞显然也惊讶不已，问道：“北原国主看起来极为年轻，怎么会需要驻颜药物呢？”容峰摇摇头，反问道：“叶公子觉得王上年应几许？”叶荞想起他那熟睡时有点稚气的脸，感觉年纪应该不大，但是既然他在位已经十九年了，又有点拿不准，即使幼年即位，这年纪看起来也实在是小，迟疑了一会儿方道：“应该二十三四的样子吧？”容峰垂了眼，沉声道：“王上今天已经三十又七了。”

“什么？”这回连颜琼也惊讶出声。

容峰抬眼看向窗外，脸上的神情有些黯淡，迟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容峰今年已二十又一。算起来，应该说，我是被王上一手抚养长大的。”回头看了颜琼一眼，继续道：“王上幼年坎坷，青年多有磨难，直到遇到林俊卿，方才真正像个人一样对生活有了渴望。可是俊卿身为灵者，容颜不老，心中还另有所爱，王上的这段感情维系得极为艰难。直到十一年前遇到一位高阶药师，方才得了八丸驻颜药物，得以维持年轻时的容颜。可是眼见着药物告罄，却无缘再见那位药师，峰心中极为焦灼。这次有缘与颜公子相见，峰虽知道在下此举实在唐突，但仍厚颜开口，希望颜公子能出手相助。”说完深深一揖。

听完这一段话，颜琼有点沉默。叶荞心中同情，伸手就去拽颜琼的袖子。颜琼抬起头来，眉头一皱，突然开口问道：“那驻颜药物是不是叫韶华？”容峰一听大喜，立刻上前道：“正是！”

“也就是说那个高阶药师，就是姬君桐了？”颜琼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