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没见过……你女儿……”周太爷的裤子湿了。
“你前天,买来的那个女孩儿呢?”
“在,在地牢……她不听话……咳,我不是……我不知道她是您……”
“睡吧。”男人的嘴边,一个充满寒意的笑容。
站在地牢门口,古清的牙咬紧了。
小菊身上丝面的小花袄早不见了,梢寒的初春,只穿一件破的单衣,缩在角落里打着抖——凑上前一看,脸上身上横七
竖八都是血痕,一张小脸竟伤得像花猫一般。
古清默默脱下外衣给她包上,把她打横抱起来,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外走去。
“古……叔叔?”小菊的睫毛抖了两抖,想睁开眼,却没力气。
“是我,没事了,是我。”古清把她往怀里紧了紧,三天,只有三天,被自己养得红扑扑圆滚滚的小脸就这么凹了下去
……
“古叔叔,我害怕……他们打我……好疼……”小菊闭着眼,眼泪顺着眼角哗哗而下。
“乖,没事了,没事了,叔叔在……”忽然,一顿,“小菊,叫爹。”
“……不叫……爹是……好可怕的……”小菊一提到“爹”,竟抖成一团。
古清忙搂紧她,终于明白——爹,在小菊看来,是那个舞着砍刀,冲向她的男人。
“不叫就不叫吧。”抚开她额前的乱发,古清低下头,在那额上一吻,“我们回家。”
猛地,小菊拽紧了他的衣襟。
“嗯?”古清停下脚步。
雷过。
静。
怀里的孩子动了动——轻轻的,轻轻的……
“阿爸。”
屋外是大雨倾盆。
古清把小菊用外套包好,横抱着,一步一个脚印,向雨里走去。
村民,庄丁,院卫,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院子,拿着刀、枪、剑、棍,见古清出来,一拥而上——却在一米处,齐齐
停住了脚步。
银色的发丝在空中凌乱地飞舞,金色的眸子在眼眶里凝聚着杀意,全身上下都散出戾气来:“我只是来带走我女儿,我
不想伤人。”
大雨中,古清的话像是闷雷,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人群知趣地散去了。
忽然,有一个人从人群里冲了出来,窜到古清面前,劈手就夺:“谁说是你女儿?分明是我丫头!”——小菊的亲爹。
古清狐目猛地瞪溜圆:“你说什么?!”
狂电。
怒雷。
那人哆嗦着后退了一步,古清眯起眼盯着他:“你——再说一次?”
“我……我……”那人一软,跌坐在地,两腿空蹬着向后退,“不是,我没说,我不要了,二十两不要了……”
古清别过头,连一眼,也没再多瞧。
瓢泼大雨浇得他全身上下没一处不精湿,银发一缕一缕地贴在额上、脸上、身上,水顺着眉边流下,流成两条渠……
古清全不在意,依旧一步,一步,缓缓地向村外走去。
前额发上的一滴水,落在小菊脸上,小菊下意识地动了动,古清忙低声向怀里问道:“淋着么?冷么?”
怀里的脑袋微微摇了摇。
于是古清满意点点头:“还好,穿了天织锦的外衣。”
雨还在下。
村里的人目送着古清远去,谁都,没有动。
回到狐宫,古清顾不上自己满头满身淋漓的水,把小菊放在床上外套一脱就上起药来。
“你还把她带回来?”身后,男人的声音。
古清一滞,没有回头:“与你何干?”
“朕说过,‘在每一个选择的契机,她都不会选择你’。”男人墨黑的瞳,幽幽地,沉在浓黑的夜里,锁着古清的背影
,一晃也不晃。
“便是,又如何?——她还是我女儿。”
第9章:忙碌的春天
“我说你啊,有你这么笨的狐狸吗?感冒!我今天才知道狐仙也能感冒!”
狐宫总管米小麦今天很郁闷。
原因无它,自己家的笨宫主居然感冒了。
“这都什么狐啊……”小麦手上换着冷毛巾,嘴上不住唠叨,“我不过出去两三天,这可好,一个被打成花猫脸,一个
感冒发高烧……我说你们也消停消停哈?不带这么折腾的……”
古清脑门上顶着毛巾,嘴里含着药膏,身上裹着两床被子动弹不得,只得任他摆布。
好一会儿,小麦总算是唠叨完了,停下来喘口气,古清嘴蒙在被子里,弱弱地接上去:“小菊她……”
“你给我好好睡!那边我自有安排——有你这样的吗?有你这样的吗?你知不知道辛岛主今天早上发了慰问信来了,还
有汪家老爷和傅家少爷——这是嘲笑啊,这是赤裸裸的嘲笑啊……”
古清连忙闭上眼装睡,一动也不敢再动了。
连着十天,狐宫上下为这一父一女折腾得鸡飞狗跳,找药的找药,寻偏方的寻偏方,熬粥的熬粥,连着按摩、拔罐、针
灸……十八般武艺一般没落下。
十天之后,小菊已能下地了,古清却一直不见起色,眼看越病越重,竟说起胡话来。
小麦、奢蛇几个轮班守着,却只是一筹莫展。
第十夜。
风轻轻地吹开了一条门缝。
小麦的头一点一点的,终于,溜到床下去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黑发的男人一甩衣摆,跨过门槛走进来,三两步来到古清床前,呆呆地站在床头,看着古清那张烧得通红的脸,许久,
摇摇头:“你这又是何苦。”
轻轻地拂开散乱在古清脸上的发丝,男人伸出手去,探了探古清的额头:“还这么烫,真是……”纤长的手指忍不住地
滑过古清的鼻梁,脸颊,唇……拇指停在下巴上,轻轻托起,男人弯下腰,伸出舌头,品尝似地来回仔细地舔,舔,舔
……好一会儿,古清干裂的嘴唇变得湿润润,红艳艳,男人方直起身,满意地点点头:“口感没变。”
说着,回手在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枚丹药,放进口中嚼烂,卡上古清的下巴,再次伏下身,喂进古清嘴里。
“嗯……”古清不安地扭了扭。
男人抬起头来,轻声唤道:“清儿,醒来,清儿?”
见古清又睡实了,不禁哑然失笑,趴在古清胸前,听着他的心音,一下,两下……手指不安分地向下游走:“清儿?再
不醒的话……”
“我说,”古清的声音终于响起,“你趁人之危也有个限度。”
“切,这么快就醒了~”男人抬眼望望他,却依旧伏下身去,密密贴合,“现在是朕为刀殂,你为鱼肉,你可怎么办?
”
“你……”古清的脸刷地一下又红了,别过头去,咬着牙不说话。
“哧——”男人笑了,“我明儿一早早朝呢,”话音刚落,已飞身到了门口,却又身型一滞,转回头来,“法戒,嗔戒
,泪戒——日破三戒,你要还命不要了?”
古清面朝墙壁,一言不发。
“罢,当朕没说——续命丹给你放了两颗在里衣,可别赌气不吃……”
古清睁着眼不说话,似乎面前的墙上凭空开出一朵花。
“你啊……‘在每一个选择的契机,她都不会选择你’,朕可是……”
“你走。”
“清儿……”
“你走。”
男人长叹口气,转身,带上门。
屋里暗了。
所以,谁也不曾看见,古清的眼眶红了。
“哎呀,宫主你醒啦?”第二天一早,小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古清床上横着,古清已在门外小空地上做早操了。
“你还是个公鸡呢,”古清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小麦的真身,是只五彩大公鸡,“等你起来一打鸣,人都直接吃中饭
了。”
“呵呵呵……”小麦理亏,抓头傻笑——谁让自己昨天守夜,守着守着竟不明不白地睡了呢?
“得得得,醒了就快下来吧,要明昀心血来潮过来一转悠,见你在我床上趴着,不掐死我才怪。”
“我要能掐死你早掐死了。”明昀的头一探,“说!这是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说你病得快死吗?为什么我过来参加追悼
会就见里活蹦乱跳地把我的人放在自己的床上?!”
“哎……说人人到,说鬼鬼叫……”
于是准备开打。
谁知侧里窜出一个小人儿来,拿着铜脸盆“砰”地一声往明昀头上一扣:“阿爸病刚好,不许你欺负阿爸!”
古清定睛一看,瞬间乐开了花——小菊举着跟擀面杖,叉着腰,摆出个母鸡护小鸡的架势横在自己跟前。
“说!你还敢不敢欺负阿爸了?”小菊横眉怒目。
“哎哟……小音你在哪?阿爹我被欺负了……”明昀把铜盆揭下来,四下里张望。
屋顶上,一个红衣小女孩架着二郎腿,扬了扬眉:“小菊姐姐,不用给我面子,往死里招呼!”
——明昀织纶,魔教教主,由于没有及时加入爹协,家庭教育进行得比较失败。
就这样,狐宫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古清又开始了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早操,晚上七点开始陪小菊做功课的规
律生活。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
平静,安宁。
仿佛总也,不会有个头。
第10章:爱恋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快。
转眼四年过,小菊已十七。
王裁缝家的裙子,今年定了藏蓝色——孩子大了,竟不喜红不爱粉,偏挑着偏门的色穿。
古清那个写着“嫁妆”的箱子里,存货一天天地多起来,终于装不下了,便有了“嫁妆二”、“嫁妆三”,一路编号到
二十八。
有一天夜里,想起当年带小菊回来的时候,忘记给她埋坛女儿红,老父心一内疚,连夜踹开了杜康家的门,愣是磨回来
一坛过百年的好酒才罢休。
古清热衷其中——漂亮的首饰,鲜艳的绢匹,新奇的古玩——积累,于他,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乐趣。
当小菊在狐宫众人的帮助下,把那个重伤的少年扛进大厅里的时候,古清第一次清晰地了解到,“嫁妆”两个字,对于
父亲来说,是怎样一种残酷的付出——小菊无名指上,分明生出粗粗的红线,一圈圈地,就绕在那个少年身上。——后
悔当初和月老混得太熟,否则这番景象,或可眼不见为鸵鸟……
“你叫什么名字?”古清问那少年,不动声色地。
“梵晔。”
夜晚,小菊睡下了。
古清推开了梵晔房间的门。
梵晔倚在床上,望着自己肚子上染血的绷带发呆,见古清进来,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不想牵动伤口,疼得龇牙裂嘴
。
古清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别动,拉过张椅子自坐下,道:“节约时间,我直话直说。”
“嗯。”
“你是当朝二皇子?”
“是。”
“手足相残?”
“是。”
“失利了?”
“是。”
“现在黑白两位无常就站在门外,能保你活命的,这天下除了天帝,怕是就只有我一个——我只问你,你想活不想。”
“想。”
“想登皇位不想?”
“想。”
古清细细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点头道:“两个条件。”
“请说。”
“第一,服蛊,立毒誓,勤政爱民,体恤下情,兼听纳谏——若行苛政,不得好死,死无全尸,戮骨扬灰。”
“可。”
“第二,娶我女儿。”
“啥?”
“娶我女儿。”
“这……”
古清眯起眼来细看他无名指上的红线……
——月老你色盲吗?为啥是绿色的?!
“这……”梵晔犹豫了。
“怎么?”古清望着他手上绿色的情线,追问道,“你已心有所属?”
“这个……”梵晔苦苦一笑,“若我真能登基,则后宫佳丽有三千,个个非能由我选——家世背景是首要的,上面有太
后太妃们,下面是一群虎视眈眈的大臣,哪里就轮得到我自己定?”
古清一愣,也只得点了点头。
“再说,”梵晔接道,“后宫倾轧,岂是一般人挨得过的……古宫主,你在江湖上固有盛名,然则朝堂上那群文武,未
必就买这个帐——后宫自有定制,入宫的多是官宦小姐,家中法度规矩,是从小不乱的——然我看着半日,便知令千金
素是自由惯了,养下这天真烂漫的性子,你却真忍心由她入宫?”
“这……”轮到古清迟躇了,“罢,我再想想。”
古清深深地望了那梵晔一眼,见他五官秀丽若女子,谈吐间却自有一般从容不迫的皇家气度,不由勾起了唇角:“你且
歇吧,这事……我自有道理。”
“谢宫主收留。”
古清转出门去——少年老成之人,古清素是不喜,然而这个少年,却是例外。
助他争天下吗?
“娃啊,”第二天一早,古清来到小菊房里帮她梳头,“你喜欢上梵晔了?”
“阿爸~~~”小菊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娇羞一笑埋下头去,“这话你……”
古清看着她那张泛了红晕的脸,心不由揪紧了:“菊啊,你可知道他是谁?”
“哎?”小菊抬起头,不解地望着古清。
“他……是以后要当皇帝的人啊。”
古清进宫偷桃吃的时候,曾与三位皇子有一面之缘,对大皇子的印象,是学识渊博却不擅变通,可为治世之能臣,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