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房,胡乱地把作业应付了过去,就开始发呆,中途竖着耳朵注意着沈言泽房内的动静,确定他去浴室洗完澡回了房,我才敢抓起睡衣蹑手蹑脚地出房间去洗澡。
不敢面对他,不知道看见他时应该说些什么。
说一点都不后悔我那可笑的报复是假的,可是我那该死的傲气还是告诉自己,你既然做了,就没什么必要去后悔。
你也没有做得不对,你在帮他,同性恋在这个社会上还是很难被人们所认可的,你在帮他,让他往后可以更好的发展。
什么狗屁藉口!想到最后我都忍不住暗骂。
淋浴的时候,水顺着身体流下来。我还在发呆,思考着昨晚那个报复的前因。
以及后果。
越想越可笑。
最可笑的是,我睡觉前,母亲竟然难得来我房间为我捻好被子,不安地对着我说,以后睡觉的时候都把门锁好。
太可笑了,不是吗?
3
我已经替沈言泽请了半个月的假了。
这半个月内家里简直是闹得掀了顶,起因自然是由于我的原因致使沈言泽的出柜,而后沈言泽越来越肆无忌惮。虽说强迫性地接受了几次所谓的心理治疗,但是每一次都会先在治疗师的办公室大闹。回到家后一句话也不肯说,每天也不吃什么东西。
这期间他也几乎不与我对视,偶尔我不经意看向他时,会很突然地对上他若有所思的眼神,只是他总是立刻把头转过去。
这两个星期我们之间只有过一句话的交谈。我每晚虽然都小心翼翼地避免与他撞见,结果人算不如天算,那晚我刚刚洗完澡,一拉开浴室门,正好他走进洗漱间,准备刷牙。
我顿时一愣,他却是很自如地走进来,也没有看我一眼。他拿起洗漱台上的杯子时,不小心碰掉了牙刷,我下意识地就要弯下腰帮他捡起来,他哑着声音说道:“别碰我的东西,免得恶心到你。”
这是半个月来他唯一对我讲的一句话,我听见后呆滞了一下,他就自己弯腰捡起来。他把长袖睡衣的袖子卷了上去,在洗漱间白得晃眼的灯光下,我很清楚地瞟见了他左胳膊肘内侧的针眼。
再站下去也是尴尬,我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做梦梦见的全是沈言泽的那条左臂搭在我肩上,然后我就看着那上面的针眼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我心里害怕与他对话,却又隐隐期盼着他同我讲话。
比如问我一句,你为什么那么做。
可是他一直不问,除了那晚在洗漱间的那句话,他一字都不曾讲过。
我突然有点怀念起以前。
闹了半个月,沈言泽还不打算停歇下来。
这天凌晨,起夜的父亲顺便去他房间看看,发现他居然不在房中,一时间只能想到在我房里。我睡得很死,父亲砸了半天房门我才歪歪倒倒地从床上爬起去开门,我刚把门锁扭开,父亲就猛地推门冲了进来,很快地巡视了一番我的房间。
“他不在你房里?”他焦急地问了一句。我缓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是沈言泽,于是摇摇头。
母亲被惊醒,也从他们房里急急奔来,父亲跟母亲交代了几句,就回房拿起外套要出门。母亲要我也换上衣服跟上,末了还不忘担心地叮嘱我如果父亲反应偏激了一定要劝住。
结果根本不需要我们出去找,刚一下单元楼,就发现两个身影在一楼楼道的阴影里激烈拥吻。楼道里的灯是感应灯,我和父亲一前一后的脚步声让灯啪的一下亮起来,拥吻的两人就清清楚楚地让我们瞧见了模样。
其中把一位我们都不认识的面容清秀的男的按在墙上激吻的正是沈言泽。他们动作停下来,沈言泽好像眼睛一时适应不了明亮的光线,眯着眼睛看向我们。父亲站在我身前,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也可以想象到是何等愤怒。
沈言泽目光转向我,就不屑地笑起来。这个笑容完全激怒了父亲,父亲冲上前就一耳光挥过去。沈言泽被打得差点跌倒地上,我从刚才的一片空白中清醒过来,赶紧拉住父亲。
“爸,你冷静点。”
沈言泽听见我这句话,嘴角若有若无地挂着嘲笑,他向身边的那男的说了句什么,那人便离开了。
我看父亲握得紧紧的拳头,怕他这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在楼道里就和沈言泽闹起来,把父亲往楼上推,好言好语道:“爸,有什么事我们先进屋再说。”
父亲似乎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转身大步上了楼。我回头看向沈言泽,压低声音对他说道:“你也快上来。”
沈言泽朝我走近,目光深沉,却带着嘲讽。他凑近我的右耳,轻柔道:“这段时间你高兴了吧,嗯?我温柔的哥哥。”
我皱起眉头推开他,径直上了楼。
而后在家中自不必说又是一场风雨,若不是我和母亲两人在一边劝阻,估计父亲和沈言泽甚至都会厮打起来。到最后这两人也不管是不是会吵到邻居,都砸了东西,大喊大叫,当沈言泽吼出“我他妈的就是同性恋怎么啦”这句话时,父亲又给了他一拳。
一夜下来,我们俱是精疲力竭。沈言泽锁在房里睡觉,父亲早早得就去了公司,母亲最近请了长假,就是为了在家看着沈言泽,而我也顶着睡眠不足的双眼拿着母亲为沈言泽写的假条去了学校。
4
我还以为经过这次当场“捉奸”后沈言泽会安分一点,岂料他好像决定这一次要叛逆到底。所谓的行为疗法他也做过六七个疗程了,甚至医疗师说要把注射阿扑吗啡换成电击治疗和药物治疗,沈言泽听到后直接对那医师开骂,最终无果。
父母感到精疲力竭,沈言泽也被折腾得瘦了好多,家中过得最安逸的,大概就是我了。
这之后我有跟母亲提起过干脆放弃治疗(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就很畏惧父亲,有很多事我只会跟母亲交流),母亲不语,我想大概他们也很累了。而且他们另外担心的就是我们已经高三,即将面临高考,这样折腾下去,估计沈言泽的高考算是废掉了。之前父母对他期望一直非常之高,毕竟他真的很聪明,也很优秀,他不同于我,我只能拼命啃课本才可以换取好的成绩,而他一向都可以把学习和玩乐平衡得很好。
所以说以沈言泽的水平考上一个国家重点大学是没有问题的,但现在这种情况他连课都无法正常去上,更不谈复习了。
我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看着日渐消沉的沈言泽,我开始觉得莫名的恐慌,夜里总是失眠,而且我害怕沈言泽的老师和同学问起我沈言泽的情况,并且还是一如既往地害怕与沈言泽面对面。
因为我知道我是罪人,把一切都弄得一团糟。
所有的事都一定会有一个终结,我很怯弱,我害怕谴责与被厌恶,所以我不会主动去终结这件事。我只有等着沈言泽或者我们父母其中一方的妥协,或者说是,放弃。
于是,终结终于来临,却最终还是出于我之手。
然而,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这只是我自以为是的终结,此为后话。
当我看见沈言泽和又是一个不只是哪来的男生堂而皇之地在家里客厅亲密时,我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不然哪会这么巧,父亲每日都是正好在傍晚时分从公司回来,星期六要加班也不例外,而星期六学校下午放学早,我回来后就陪母亲去超市买菜(之前母亲从来没有要求过要我陪着,而自从那件事之后,她就不放心让沈言泽与我独处),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回家。
他一定是故意与这个男生联系,让他在这个时候来,然后让我们撞见。
无非是是我与母亲先看见还是父亲先回家看见这个顺序,他不太清楚罢了,总之不管先后,只要有人看见,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我看见他的眼神,不望向父亲,也不望向母亲,独独盯着我。
这就是你想要的吧。我又从他轻蔑的眼神中看出这句话。
父亲大概太疲惫了,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冲上去给他耳光,而是直接指着大门口,疲倦说道:“你滚,快点滚,就当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母亲欲上前劝阻,不料父亲突然又大吼了一声:“滚!”
我与母亲都是被吓得一怔,沈言泽却很平静,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出了家门。
母亲要拉住他,父亲一把把母亲扯开,“留他干嘛?我们家没有这种伤风败俗有辱家门的儿子!”
我眼睁睁地看着沈言泽神色淡然地出了家门,那道冰冷的防盗门就在他身后缓缓阖上。
父亲一脸挫败地坐在沙发上抽烟,母亲把我拉到房间,担忧地,又怕父亲听见般,轻语道:“待会晚点你出去找找你弟弟,你们平时走得近,又知道他有哪些关系好的同学朋友,现在你爸正在气头上,缓一下他就会心软的。”
我看着母亲眼底心急如焚的目光,安慰道:“放心吧,他不会走多远,我待会就把他带回来。”
我知道母亲也没有心思做饭,于是又跟她说我待会顺便买点东西回来。大概在沈言泽出门后半个小时,我也准备出门去找他。
从房间出来经过客厅时我心惊胆颤,生怕父亲陡然吼起来,而父亲只是一直抽着烟,知道我穿好了鞋子出了门,都没见他阻止我。
他不会不知道我是要出门招沈言泽,因此看来他是后悔了。
等到我出了单元楼,猛然感到一阵寒气,才发觉自己没有穿外套就出来了,身上只是一件衬衣外面套着一件薄毛衣,已经十二月了,现在又刚刚入夜,这样的穿着还是会感到寒冷。
但我也不想又上楼去拿外套,就这样抱着胳膊往前走。
边走边拨沈言泽的手机,果然是关机。我手机里也存有沈言泽班上同学的电话号码,但我不觉得他会去找他们,也就没有去打。
其实我心里对沈言泽会去哪里一点底也无。
出了小区大门,我定住脚步,心里徘徊着是往左边走还是往右边走,还是干脆投硬币决定,想了半天,决定还是往左,因为左边前行百米就有个公交车站,也许沈言泽会搭公交车去哪也说不定。
如果他是直接抬手拦的出租车,我也没有办法。
可是我走到车站又怎样呢,就算他是乘坐公交车,我也不知道他坐的哪条线路。兴许他根本什么交通工具也没有坐,只是一通乱走。
正当我又犹豫着是否要往回走,我瞟到车展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是沈言泽,是那位配合着他,与他在我家里客厅亲热的那位男生,正靠着车站牌下站着,好像在等车。
难道他一直都在这里等车?从他从我们家里出来到现在,少说也有四十分钟了,哪有车这么难等的?
我还是决定不管那么多,先上前问一下好了。
这时却很惊讶地发现了沈言泽。他握着两杯珍珠奶茶,我想肯定是热的,从车站另一边走到那男生的身旁,递给了他一杯。
两个人笑着聊了几句,然后又一起研究站牌。
这个时候我居然微微有点不想上前打扰,但还是几步走近了车站。
沈言泽也看见了我,和离开家的时候一样,还是一脸平静。
我走到他身旁,他站在站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这无疑又给我增添了几丝压力。
本来我现在只要看见他我就会有种受迫感。
那个男生喝着奶茶看着我们,我半天挤不出一句话,而后一挑眉(一般我觉得紧张时就会挑眉毛,这样会显得我不太在乎,让自己心里压力小一点),对沈言泽说道:“喂,回去吧。”
他咧了咧嘴,似笑非笑:“回去干嘛,让爸妈打骂让他们对我失望然后让你在一旁看着开心?”
我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爸妈都很担心你,快回去。”
那个我不认识的男生喝完了一杯奶茶,但还是吸着吸管,发出很响的声音,然我觉得更烦。
沈言泽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你希望我回去么?”
“废话!”我当时想也不想就脱出口。我以前并不是这样心浮气躁,我一直可以假装很温柔,尤其是对沈言泽。
沈言泽并没有立刻回话,他只是对那男生说让他先走,那男生摊了摊手,拍了一下沈言泽的肩膀,转身就跳上了一辆正好停在他面前的公交车。
我怀疑他连看都没看一眼那是几路公交。
我以为沈言泽是要跟着我回去,想往回走却发现他没有跟上来的念头,我心里烦躁,想道就算要讲什么也不要选在这样一个人来人往车停车走的地方吧。
我抬头看着他,等着他问话。
他却一直不语。
没有办法,我只好先开口,这很困难。“你,呃,跟我回去,跟爸妈道个歉,就没事了……”
“道歉?为什么?我为什么要道歉?我做错了什么事么?”他一连串反问。
我一时语噎,然后我又听到了他说那句话:“这一切,不正是你希望的,你想要的么?现在又劝我回去干嘛?”
听到这话我又心烦意乱起来,“沈言泽我告诉你,这不是我想要的这也不是我希望的,当初那样做我很抱歉我错了可以么?!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所以我求你恢复正常好么?!现在都高三了,我还要应付高考,每天家里一团乱我都没办法好好复习,在学校里你同学也总是问我你怎么了,问得我很烦啊!你要我怎么回答?!”
说到后面我开始有些口不择言,其实我只是想找些借口让他回去,等我说出来突然发现这些借口真拙劣。
沈言泽又是那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是啊,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你当然不希望有事情影响到你,他们问你关于我的问题你当然会烦,你总不能说你有个同性恋的弟弟吧。”
我想告诉他我不是这个意思,却发觉我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微微弯下腰,脸贴近了我的脸,那一瞬间我还以为他要吻下来。然后他只是说了一句话。
“沈言,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薄凉,从未变过。”
薄凉,第一次有人用这个词形容我。
而后他果然还是跟着我回了家,令我和父母都非常惊异的是,他貌似很诚恳地道歉,并且说他不会再搞同性恋,说那只是一时觉得好玩,现在他要安心下来学习备考,要父母不要再担心。
他说他一定会做一个正常的男生。
我突然想到之前高二分文理班的时候,沈言泽一定要跟我一样选文科,我们学校是注重理科的,文科班只有一个班,他如果也选了文科那么我们又是一个班。
我不想再与他同班,我性格本就安静内向许多,在班上并不引人注意,而沈言泽不一样,走哪都是核心人物。之前在一个班上,班里的同学向外班同学介绍我都是说这是沈言泽的哥哥,都会说诶沈言你的名字怎么比你弟弟少一个字,而沈言泽只要下课一来找我聊天,就有一堆人围过来一起聊,而只要他一走开,那一堆人也一起散开。
我讨厌这种感觉。好像自己并不存在,只是附庸在别人身上般。
出于私心我劝沈言泽去选理科,我对他说你头脑灵活,跟我不同,你学理科会有很好的发展前途,也是找了一堆理由。
当时沈言泽只是很认真地看着我,而后轻轻道:“好,那我就选理科。”
那是我没有意识到,现在我才发觉,好像只要是我希望他去做的事,他都会做。
他突然转变态度,是不是也是因为我告诉他,这不是我想要的?而他说他会做一个正常的男生,是不是也是因为我说,拜托你恢复正常?
我该怎么跟他解释,我所说的正常,只是希望他变回以前那个模样。
那个笑起来堪比日光的沈言泽。
5
世界好像又回到正轨了。
可是果然只是好像。
沈言泽终于去学校了,在几个月来我们第一次并肩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我是何其尴尬。
他一语不发,走在我左边。我最近总是失眠,困得要死,而且咽喉痛(估计是头天晚上出门找沈言泽是只穿了那么一点,所以感冒了),并且也确实是不知道可以讲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