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窗边抽烟的男人吐出一口混浊的尼古丁,「谢谢你,真抱歉那麽晚还麻烦你出来。」
「不会,我很乐意帮您的忙,程先生还在的时候对我非常照顾,我一直烦恼没机会报答您。」江景泰憨厚的笑着,言语
中都是感激。
程凡刚拈熄了烟头走向江景泰,「私底下不用那麽客气,叫我名字就好。这件事要拜托你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顿
了下,讲:「包括段革。能答应我麽?」
江景泰信誓旦旦的回答:「没问题,死我都不会说出去!」
程凡刚笑了下,「没那麽严重。对了,段革怎麽样?他太欺负你要告诉我,我回头训他几句。」
为刘老板的邀约,本来答应和段革一起吃晚饭庆祝他生日这件事就被程凡刚搁下了,转而请江景泰代替他陪段革。
江景泰习惯性搔搔头,说:「没有。我们就是去吃饭,然後开车兜风,不到十点我就送他回家了。」
不到十点。这小鬼肯定跑别地方混。
「好,谢谢你。幸好有你帮我大忙,要不然今晚我实在是走不开身。」
「是,不客气,以後还有要帮忙的尽管叫我!」江景泰真诚的眼神,让程凡刚感觉刺眼。
「快回家休息吧,小心骑车。」
江景泰在饭店里做了那麽多年,至今也还是一台125CC的摩托车代步。程凡刚记在心里,估算改天送一辆轿车,他不想
欠人情。
江景泰离开後,程凡刚一个人浸泡在放满热水的浴缸里,手臂抬起盖住眼皮,整池的水却融不化沉重的疲惫。
「人渣……是麽?」
嘴角牵起苦涩的弧度,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他只学会笑。
原来以为百毒不侵。
可惜这一回似乎失灵,哪里泛开的闷痛,往四肢蔓延。
注:『烂梨子装苹果』是闽南话,早期台湾要吃到苹果是非常贵非常贵的东西,反而梨子便宜多,於是这句话意指装高
级,明明是个烂东西还拿翘的意思。很难听的骂人话,小小解释一下,好孩子千万不要学喔>0<
23.
像有谁往脑子里塞进一只啄木鸟一样,洛定一头痛的快炸开,睁开眼睛以後坐起来靠在床头,久久无法下地。听周衍讲
从公司里与洛元康之间的对话,直到他昏睡以後发生的事,接着换自己大致描述一遍。当然,程凡刚对他做的某些事省
略。
「你没喝什麽饮料吧?就算只是一杯开水也不行!刘土最喜欢吃那些来路不明的禁药,还喜欢把药掺进酒水里给他请来
的宾客喝,幸好我有朋友警告过我,不然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周衍边说边摇头,这种变态的玩乐在金字塔顶端的人之间从不退流行,政客也好医生也好有钱的商人更多,脱掉那层皮
,没一个是正常人。
「红酒……」洛定一好像发现什麽,「但我没喝。」
「那肯定是!肯定下药在里面,尤其像你说後来的样子,很有可能是春药或者兴奋剂之类。恶心的死老头,怎麽不暴毙
死!」
周衍诅咒着,又想到,问:「所以说,到底是谁把你送出来?你有印象吗?要不要……保险起见,还是去医院做个全身
检查比较好吧?也不确定那个人有没有……呃……对你就是……啊,找找看你身上有没有针头!」
「他不会。」想都不想就否认,不仅周衍,连洛定一自己都顿了一下。十年能改变的东西太多,凭什麽如此断定。
周衍愣愣看着他,洛定一默然。
周衍看洛定一不太想谈也就算了,毕竟那不是什麽好回忆,「好了,以後你记得要赴谁的约之前先跟我讲一声,再来一
次我心脏可受不了。」
「嗯。」
「啊,肚子饿,我们叫客房服务吧,点几样早餐来吃吃,难得住一回总统套房,听说一个晚上得上万块钱。」周衍说着
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菜单研究。
「阿衍,我想洗个澡,麻烦你帮我随便点。」
「你OK吗?要不要我帮你?」
「没事。」
「那好吧,过二十分钟我再去敲你的门。」
「谢谢你,阿衍。」这话说的是真心诚意,洛定一很庆幸自己能找到这样两肋插刀的朋友。
「行了,记得请我吃饭。」
周衍爽朗的笑,让洛定一暗暗佩服,这种丑恶的交际从来都是周衍在应付,而自己却一无所悉,安坐在办公室里享受成
果,惭愧的同时也感到挫败,自己的确像父亲说的,太骄傲,太自以为是。
洛定一洗好澡出来以後,没衣服可换只好忍耐再把脏的穿回去,结果一出来看见周衍对着一台餐车发呆,两手交叉在胸
前,一脸考古学家发现新遗迹的模样。
「我洗好了。」
周衍闻声转头,看了下洛定一又再转30度角往床上,塑胶膜包着衬衫休闲长裤,甚至连内衣底裤袜子都有。
「你……拿去换?刚才我打总机订餐,客服小姐说已经为我们准备好,没几分钟就送来这些。」周衍有点担心的讲,「
你不是被什麽奇怪的人盯上吧?」
「应该,不是。」洛定一叹气,为了让周衍放心,他只好将程凡刚供出来,但是没报出名字,就说是以前认识的朋友,
很久没来往了。
「难怪,我就想我都不晓得你尺码,怎麽有人像帮你量过那麽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洛定一偏过头,转身抱起那些衣物又回到浴室去换。周衍歪着头觉得洛定一怪怪的,嗯……不单
纯。
等两人吃饱了东西都整理好以後,周衍手指夹着房卡关上门,对身旁的洛定一问:「我看你还是回家休息,我也得回家
换掉这一身,顺便送你。」
洛定一还没回答,走廊上就响起炮轰似的门铃声,叮咚叮咚叮咚吵个没完。
周衍一看,还熟人勒,便出声打招呼。
「段革!干嘛呢一大早疯狂按人家门铃。」讲完突然想到自己昨晚好像也是这样,稍稍收敛一点亏人的心态。
「周衍?你怎麽在这?」
被称作段革的少年往周衍这边走来,周衍乾脆为两人介绍。
「我来体验总统套房的滋味。帮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段革,段老板最疼的小儿子。这位是洛定一,洛元康,洛叔叔的
儿子,我的换帖兄弟。」
「你好。」段革先伸出手,洛定一也礼貌回应,「你好。」
「既然碰到就让我招待你们吧,」说着抽走周衍手中的房卡,「两位请慢走,我来帮你们退房。」
「感激不尽,我这个月信用卡快透支了。」周衍开玩笑,虽然他与段革年纪差一截,可是段革把他当做吃喝玩乐的祖师
爷等级,周衍又不像其他名人後代那麽装模作样,两人自然容易混熟。
洛定一不愿意欠人情想婉拒,段革皱眉头一副『你不上道』的表情,「周衍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不喜欢装的这麽客
客套套。哎,你解决。」段革用房卡扇扇周衍,「我还要找人算帐,不送你们下去了,Bye!」甩甩手,又跑回隔壁间
房门口,继续魔音穿脑的作业。
「你不要介意,他就是这样,把我们当自己人才这麽随便。」
洛定一笑了下,「你五湖四海皆兄弟,我没有你交游广阔。」
‘喀’一声,段革狂敲的门终於打开,周衍好奇地伸长脖子张望,到底是谁惹上段革,烦都会被他烦死。
「段革,饭店服务守则背出来我听。」
沉稳的男低音缓缓传出来,就看段革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又生气却又受牵制。
「谁叫你不快点出来开门!」
「背。」
段革知道周衍他们正在後面,面子挂不住,小小声的讲:「我进去再背给你。」
这时男人站出门外了点,一眼就发现洛定一,两人视线碰撞在一起,很快又闪开。
「知道丢脸了?」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说话不算话!凭什麽教训我!」段革恼羞成怒起来,反正已经被看笑话了,乾脆替自己扳回一点颜
面。
「一码归一码,我不勉强。」
以周衍对段革的认识,他以为段革会劈头大骂一顿然後走人,没想到竟然僵在那里。
「我去帮他解个围,等我下。」周衍对洛定一说,结果後者脸色更僵的阻止他,「我们走吧,你过去反而更尴尬。」
「两位请放心离开,抱歉让你们感到为难。」
「你好。段革就是小孩子脾气,我们都习惯了,难得有人能制得住他,吾甚感欣慰。」周衍一脸感慨万千的样子,适时
缓冲了段革骑虎难下的气氛,段革瞪他一眼,心里却松了口气。
「你怎麽知道他是我朋友?你们认识?」段革觉得奇怪,照道理应该以为是陌生人。
「不认识。」毫不犹豫,「不要耽误客人退房,」转向周衍他们,讲:「先告辞,两位请慢走。」然後就走回房里。
段革对周衍摇摇手,也跟着进去。
「不晓得什麽来路,没见过啊这人。能压的住段革,了不起。」
电梯里,周衍真的有点惊讶,真的是一物降一物。
「不认识。」
洛定一淡淡回一句,像在说给自己听。
24.
房间里,程凡刚慢悠悠的对着镜子打领带,手指转了几圈,不晓得怎麽打的两三次卷成一团,旁边段革看他这样,抛出
一根橄榄枝讲:「打不好我帮你吧。」
程凡刚手指停顿了下,又拆掉重新打过,「你还没背出来我听。」
橄榄枝掉地上,段革只有对着程凡刚才受气,换别的人早被他呛到天边去,但也不是来什麽他都忍,加上昨晚居然放了
一只大鸽子。段革三步并两步到程凡刚面前,一口气劈哩啪啦的背光服务守则,瞪直了两颗眼珠,兴师问罪,「换你!
食言而肥要怎样处罚!?」
程凡刚终於搞定他的领带,从镜子里对段革说:「我记得你也答应过我不少事情要做到,结果好像不了了之的比较多,
需要我举例给你听麽?」
「你!」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程凡刚转过身面对他,不怒而威的表情,「没遵守和你的约定,我在这里向你道歉。」然後随
手从桌上拿来一个长方形盒子交给段革,「恭喜你成年,这是你父亲,段董事长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段革火的一下子没办法表达他所想的意思,接过盒子出气一样反手往地上摔。
「你明明知道我……」
程凡刚感到头痛似地皱了皱眉,「随便你要怎麽处置,离开的时候记得带走。」
段革大口深呼吸,胸膛鼓起来又瘪下去,他抓住程凡刚硬与自己面对面,说:「你说我未成年说的话不算准,现在我成
年了,你不能再用年纪当藉口敷衍我。」
「程凡刚,我爱你!」段革皮归皮,但此时此刻他很认真。手心里攒着程凡刚的袖子,害怕他甩开自己的手。
程凡刚盯着段革,镜片後的双眼没有丝毫动摇闪烁,他说:「哪里?」
「啊?」
「你说爱我,是麽?」程凡刚的右手轻按在段革脸颊上,拇指划过眼底。
「是。」段革决心表现他最大的诚意,尽管觉得脸皮快烧掉了,但依然努力不让自己移开视线,传递他的肯定。
「我有哪里让你爱?」
「……比如……比如说你很有能力,还有长相,长相身材很好。……」段革想了想,说:「就是喜欢,没有那麽多理由
。」
沉默一会,程凡刚抽回手,他知道段革对他抱持的情感不一样,从十五岁看到现在,要说就像自己的弟弟未免太矫情。
不过不论是看在段董事长的面子,或者与段革相处的这五年,他都希望段革好。是时候把话说清楚。
「你很幸运,知道麽?我二十岁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看准了就去追,去争取,没有一丝疑惑,是你最大的
优点,也是以後能让你比别人成功的关键。我希望你听懂,记好。这是我接受你父亲段董事长的委托,在你满二十岁以
前教导你,做好成为正式接班人的准备,也是我能告诉你的最後一件事。」
段革从来不知道爸爸与程凡刚之间有这种约定,当年正处於和家里闹翻的阶段,他以为程凡刚是唯一一个能理解他,能
真正对他好的人。没想到结果竟然是父亲设下的圈套,他还白痴的开开心心跳进去!
「从现在开始,你不必再听我训话,更不用受我管束,可以随心所欲的过日子。」
段革强撑着双眼通红,可惜一眨,眼泪就滚了下来。
「怎麽会……有你这种人!?」
程凡刚顿了下,而後自嘲的笑着。
「很久以前,也有人这麽说过。」
段革咬牙忍住大哭的冲动,「我知道,一定是甩掉你的人。」
程凡刚挑眉,「不错,观察力有进步。」
段革低下头,还是没办法,地毯上掉着小雨。他哽咽的讲:「那个人,跟我很像吧?」
程凡刚就这样站在段革身前,连一个安慰的拥抱都吝於给予。
「不像。你跟他比起来乖多了。口是心非,脾气坏的像驴子一样别扭。」
段革用袖子往脸上乱抹一阵,再抬头就是一只红鼻子麋鹿。
「我没说过我要放弃,你最好小心一点。最後,你还是欠我一顿饭,记得排时间还我,否则我要加收利息。至少现在有
我爸为我撑腰,你不怕我也要怕得罪我爸。」
「很好,学会威胁我。我会让秘书排好时间再通知你。」
段革挺直背脊,重新将他的骄傲戴上,「我要去上课,再见。」
「嗯,去吧。」
段革走後,程凡刚看着自己被抓皱的衬衫有些无奈,套上西装外套,心里想着总算解决一桩耽搁了太久的麻烦。
打开电视转到股票频道,如愿看到某一档呈现惨澹的绿色,他拨了通电话,吩咐另一端,
「继续砍,跌停为止。找人盯着刘土,绝不能让他偷渡,让戴帽子的多等一天,我还有私事要处理。」
25.
几天後,洛定一在报纸上看见斗大的头版头条,特意放大镜头拍摄的对象,竟然是刘老板!
周衍快步走进洛定一的办公室,在半开的门板上敲敲,手里同样捏着新闻纸,
「你看到了没?!真的是那个刘土哎!」
臃肿的身材如今变的更加肥大,尤其是那张脸简直连眼睛都睁不开,奄奄一息地躺在受到警方戒护的单人病房里,绕着
现场搜证照片叙述的文字耸动异常,说他非法囚禁未成年男女从事性交易,更将那些变态的性虐待手法描写的如临其境
一般。社会大众的舆论几乎一面倒,新闻台已经打出跑马灯预告下午开ON的政论节目即将针对这个议题进行讨论。
「活该!这种应该给他判死刑才对!」周衍讲的义愤填膺,他那一票朋友们不晓得忍气吞声多久,更不用提吃过多少闷
亏。
洛定一心里却不是这麽想。应该说,他当然认为刘土最好死了乾净,不过,刘土这种嚣张行径肯定不只有一天两天,为
什麽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选在这个时间点爆发。如此一来,刘土的公司恐怕换再强的经营团队也无力可回天,连带
牵动股价市场,那麽,最有利的究竟是谁?背後操纵的黑手会是……
「可是很麻烦啊……才刚跟他签完约,下午收盘不晓得跌多少。啧,董事长有没有指示说要怎麽做?」
「还没有。」
无意间,洛定一看见报导上的一行字,脑袋里突然蹦出一个猜测。
『刘土被警方逮捕时,下体溃烂,全身多处骨折……』
「真是有够小心眼的男人。」
华本安‘啪’一声切掉电视,没有被指名道姓的男人正交叠着双脚一派悠闲地坐在椅子上,酸枝木包银的料,椅把到椅
背镂空雕了花鸟虫鱼图案,整个房间布置的相当雅致,颇有古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