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敌 下+番外——枯目

“看来今年师父也不会回缥缈峰了。”师劫站起身来，神色疲惫。这几年来，缥缈峰事物繁多，师劫又向来是一板一眼的认真性子。

李世风似笑非笑，“公子爷回来，缥缈峰的事只会多，不会少。”

“等这一批剑出炉，我要下山一趟，你们不必派人随行。若是有什么要紧事，用飞鹰即可，我会立刻赶回来。”

李世风了然点了点头，“潇湘公子身子渐渐好了些，你也不必常常两边跑，将人接到峰上来久住便罢。如今您俨然已是盟主的身份，何必委屈自己？”

师劫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愿强求于他，他不愿，便罢了。”

“听说……老夫人来了中原？”

“什么事也都瞒不过李堂主。”师劫笑了笑，“我娘也不肯过来，暂且在清景城住下。”

李世风点了点头，师劫性子向来随和，做事情极有原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顽固。起初缥缈峰众人自是不肯服他，可是转眼五年，如今缥缈峰早已不再是当年的光景。萧鼎臣亦正亦邪，行事向来没有定理，也独断专行。可是师劫这几年来，行事作风可谓是处处妥帖，少余人话柄。

可笑的是，萧鼎臣虽收了这么个便宜徒弟，可是指教的话，屈指可数。倒是应无敌教的多些。

四年前夺下武林魁首之位后，一直无人能够企及。就天赋而言，他实在不及萧鼎臣，但勤奋却是无人能及。

这么一位处处稳妥，谨言慎行的盟主，在江湖上呼声一片，可算得上是人心所向。

这两年看来，越发沉稳干练了。李世风常常笑言，他这副盟主早该撤去，早已没什么可教的了。日后也好挂个闲职，效法前任盟主，天涯海角，逍遥快活去。

“对了，前段时日有些门派在江南散播消息，怕是今日有可能要生出些事端来。”师劫忽然道，“你叫人暗中多防范，剑一旦出炉，就不要再出差池。”

“嗯。”李世风最最欣赏他这份稳妥。但也明白，他这番交代，也是忍不住想要下山去见一见潇湘了。想一想，时隔上一次下山，也一月有余。“盟主自可放心交与盟内其他人，早些下山去吧。”

师劫点点头，转身出了屋子。

到了浮光掠影楼，正是华灯初上之时。往日这个时候，潇湘正在用晚膳。只是今日，当师劫和往日一样从后门进了浮光掠影楼后院的时候，流玉正大发脾气。

“哪有这种事？！我这好心好意，全给做了驴肝肺。这倒好，这会儿叫人指着鼻子说不干净，我也懒得替他生气难过了。他爱怎的怎的，本姑娘省的清闲。”流玉这么说着，转身就要走，身边端着药的小厮面上不知如何是好，连忙跟上去。

师劫一个纵身，拦住流玉，拱了拱手，恭敬道：“流玉姑娘请留步。”

流玉抬头一看是他，整张脸都气的有些变形，“哎哟！堂堂缥缈峰主子，又来反咱们这儿的后院墙来了？那倒也是，从正门出入咱们这等烟花之地，叫人听去了，江湖上以讹传讹的，也不好。元儿，还不将师盟主请出去？”

一旁的元儿听着这话只当是气话，他自是不敢伸手赶人走，况且师劫来了也不是一次两次，要赶早赶了。

师劫见她这样尖刻的言辞全是指着他一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先告了罪再说。“师某往日不知何处冒犯了姑娘，还请海涵。”

流玉见了他这副温和好欺负的样子，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流玉哪里敢？况且除了楼主，堂堂师盟主还会冒犯谁啊？”

说到这里，师劫就有些头绪了，试探着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又发脾气了？”

流玉怒气往外冒，偏偏对着这张正经肃然的面孔无论如何也发作不起来。这些年他倒也明白许多，自从潇湘双手双脚筋脉尽断，师劫倒也从来不曾间断过为他寻找恢复的方法，关照的无微不至，赶也赶不走。

这样的男人怕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了，偏偏这一段孽缘，潇湘生了心病，对他礼遇，却不曾提过与这人在一起的事。

“方才，一个大个子带着个小姑娘过来。”流玉忍着怒气，将人拉到一边道，“咱们楼里不接女客，这二位非要来，眼看着也不是中原人，进来就要找公子说话。一般二般这样的人也多了，我便给拦下了。将二人安置在一间雅间上了酒伺候着，谁知公子一上来，指着我便是一顿教训。这倒好，他腿脚不方便，还亲自恭恭敬敬请了二人到了后厅坐下。那大个子倒好，半天就说出一句话。”

师劫皱着眉头听着，心里却已经明白了。

流玉眼睛里满是委屈，红着眼道：“他说了，‘原来潇湘公子是这样的青楼出身’。我家公子多少年没叫人这么侮辱过了？这世上有几个人是清白的？若是嫌这儿脏了他的眼，不要来便是，浮光掠影楼倒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

师劫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来的大概是我大哥跟妹子。这件事我来处理便是，流玉姑娘，谢谢你。”

流玉瞪了他一眼，“谢我做什么？要让我说，这儿一丁点儿也不欢迎你。”

师劫但笑不语。

“罢了，你们爱怎么折腾我也管不了。那二人回了，这会儿公子在房里，晚膳一点儿没吃，照着原样让人端出来了，什么也没说。”说完，流玉快步往前面走，头也不回。

师劫看了愣在原处的元儿一眼，淡淡道：“这是他的药？”

元儿连忙点头，“药也不肯吃呢，净对着窗外发呆呢。”

“给我吧。”

端着药过去，门扉紧闭着，他敲了敲门，里头懒洋洋应了一声，“都说了别来烦我了，药也都倒掉。”

师劫闻声，叹息一声，推开门走进去。潇湘披着衣衫坐在软榻上，面上有些怒意，见是他，微微愣了愣，转过头去，不冷不热道：“真是稀客，这么久不曾过来，竟然赶着今天。”

师劫端着药坐到他身边，拿了勺子就要喂他。潇湘看他一眼，倒还是乖乖喝了。

放下空了的药碗，师劫道：“我大哥来了？”

潇湘古怪的看着他，笑道：“我倒是奇了怪了，他不去找你，找我作甚？”

师劫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我娘也来了中原。我这些年都不曾回去过，小妹眼看着年纪也大了。”

潇湘冷下脸来看着他，“这件事似乎和我没有关系。”

师劫知道他想到别处，连忙道：“你听我说完。小妹要成亲了，说是要回来见我一面，我娘也说要见你一面。我知道你大概不愿见，也就没有多说。没想到，他们回来这儿来见你。”

“要见我还不简单，差人过来便是，只是见一面，好歹也是我的义兄和干娘。”

师劫叹了口气，“对不起。”

潇湘看他一眼，没做声。

“你……手脚都好些了吗？上次托人送来的药膏有用吗？”

“怎么可能会比我大哥让人送来的药有用？”潇湘一脸服了的表情，“又不知是被哪里的庸医给骗了。我这样已经很好了，你不要再听信些骗子的胡言乱语了。”

“如果是真的呢？”

“我这样，也不是你的错，不要用这种表情看着我。”

“等过几日天气好些，带你出去走走吧。”师劫转开话题。

“不了，这里挺好。你不是很忙吗？回去忙你的好了，我哪里也不想去。”

“别这样，梅花开了，虽说天冷，可是出去走走也好过成天呆在房里。”

“你也别呆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师劫愣了一会儿，摇摇头道：“要、要是你觉得不好……何不跟我回缥缈峰？”

潇湘忍着笑道：“以什么身份？”

“我……你……”师劫还是和当年一样，一提到这件事，就要红了脸。

“你真是多少年都没有长进。”潇湘叹了口气，“你可是萧鼎臣的徒弟，怎么能这么可爱？”

师劫掩饰似的咳嗽一声，摇摇头道：“我这辈子不会和别的女子成亲了。我会照料你一辈子。”

潇湘转头似笑非笑，“这话听着倒是有趣。我手脚不行，可也是有钱人，用不着你来照顾。况且，你替我亲手杀了季元君我已经很感谢你了。你也不欠我什么，更没必要同情我。”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这些年，你应该也很明白我的意思。”师劫皱着眉头，无比认真的看着他。

“那就耗一辈子好了。我不会离开这儿的。”潇湘忽然觉得没有办法正视那双眼睛，起初戏弄他的是自己，如今先一步退却的，也是自己。

师劫听到那三个字，莫名安下了心，悄悄伸手，抓住潇湘放在软榻上的手。

潇湘诧异抬头，果然，师劫面上泛起可以的红云。多少岁，也还是显得笨拙得可爱……他回手握住，轻笑一声。

“你……”

“你有时候真是不开窍。”

“……这是何意？”

“你娘……干娘将这个交给我。”潇湘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中间是一枚玉扳指。

师劫吃惊道：“娘怎么会将这个交给你？”

“你说呢？”

师劫顿了顿，“这是师家的传家宝，应该传给大哥才是。”想了想，忽然起身道，“我这就去一趟，亲口问问。”

“不必去了。”潇湘胸有成竹道，“真不懂外面那些人为何都称赞你智谋过人。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弄不明白，笨死。”

“啊？”师劫不安的又坐下看着他，面上有些不确定的神色。

“你大哥说，我这样的身份有辱你们师家名声。”

“我们……师家？”师劫后知后觉笑了，“我娘肯应了此事？！大哥过来找你，是为了此事？”

潇湘拧着眉头道：“我可不曾应过，此事从长计议。浮光掠影楼虽不是干净地方，可也没碍着谁，照样开门做生意。我本也不是什么干净身子。关掉这里的事，我倒也不曾想过。”

师劫连忙道：“我会跟我娘说明白此事！至于旁的，我不在意，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你若喜欢这里，我自是不会反对！”

潇湘心里明白师劫的性子，心里明明再开心不过，却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世上有几个应无敌，又有几个萧鼎臣？

他背上留下的印记，是一辈子我不可能对师劫袒露的污点。可是看着面前的男子，他却又做不到将他隔绝在世界之外。

“我不要你现在回答我，等到有一日，我足够好，好到你愿意承认我的时候，再回应不迟。”师劫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看着他。

潇湘闭上眼睛。他不是不好，而是好过了头。这辈子做梦也不曾想过，会有听到这些话的一天。

“下个月十八是个好日子。”潇湘咳嗽一声，若无其事道。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