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就不怕好心干坏事?被那些人发现这孩子有玉佩,还不早将他杀了?”秦灭挑眉冷笑。
“他们若敢杀,自己也活不了。”白楼幻抬眸,寒光四射,竟比这北风还要冷上几分。“谁不知道人心难测?”
“哼,你既然早就知道人心难测、腐朽不堪,为何还要伸出援手?”
“但是我相信些微的希望,哪怕只有一个人,他也是善,而不像某些地方,无情无义恶海无边。”白楼幻抬头望着满天浮云,但觉人生一梦,白云苍狗。
“你看似无情,却比许多人要有情……可是一旦动情,便只能堕入凡俗。”秦灭不屑地看着白楼幻,那白衣人却浅笑回道:“所以我做不得这九天之上的神仙了。”
第十六章 妖乱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百年盛世衰亡后必将进入永无宁日的沉沦期,如今人间一片生灵涂炭,陷入了无休止的战乱与天灾之中,妖魔并起,纷争不休。
白楼幻与秦灭步行至一处破庙门前,竟看到此处香火鼎盛,不断有人在磕头拜祭神仙,边拜口中还念念有词:“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保佑我们平平安安地渡过难关吧!”那女子头都磕出了血,破烂的蒲团上殷红一片。
“都到了这种时候还拜神?”秦灭不解道。
“这才是天庭里众仙想要得到的,如果年年风调雨顺,无病无灾,谁还会记得神仙?人们若觉得自己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又何须求神拜佛?”白楼幻说着走到那女子跟前道:“姑娘,在这里磕得头破血流也没人会帮你的。”
那女子蓦地回首看见白楼幻长身玉立立在破庙门口,气度不凡,容姿恍若谪仙,便抹干自己两颊上的泪,赧然道:“公子好意小女子心领了,可是他们说心诚则灵,菩萨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菩萨?”秦灭向前一步,他本身身长八尺,比那女子高了一个个头,此刻居高临下,气焰嚣张,手中小刀竟已架在了那女子脖子上,再多渗入几分便要断了她性命。
他狰狞地笑望着那女子,从那女子恐惧的眼神中获得了极大的快感,“哈哈,如果菩萨来救你的话,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如果菩萨不显灵,那你就给我去死吧!说完猛地一扯手腕,锋利的小刀刹那间割碎了女子的咽喉,可谁知那女子脖子虽已断成了两半,眼睛却还睁得老大,不一会儿竟从喉咙管里发出了“咯咯”地冷笑之声。
“诶哟,有趣有趣,如今人间妖魔肆虐,每个人都杀红了眼,真是每到一处都会遇到你们这种人啊!”那女子扭动了一下脖子,伤口竟奇迹般的愈合,他望着秦灭与白楼幻道:“真是细皮嫩肉啊,又可以饱餐一顿了。”说着舔了舔唇,仿佛饥肠辘辘地毒蛇。
“呵,走在这里都能遇见妖怪,看来离锁妖塔倒下的时候也不远了。”白楼幻眸光一敛望着那状似妖魔地女子道:“识相地我劝你还是快走。”
“哈哈,反正都兵戎相见了,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想不到倒是遇上了同道中人,你们究竟是哪一路的?难道也是为了夺生死薄前来?”那女子扬眉怒道。
天色晦暗,阴云密布,显得这荒鸦破庙格外冷寂,倒是白楼幻最熟悉的地府气息,地府之中鬼气森然,永远如此阴暗,树不开花、花不结果,只有游魂四处游荡。
白楼幻早就猜到觊觎生死薄的并非只有天庭,更有这些妖魔,一踏进这破庙之中他便感受到了那女子的异样,如今看来倒是歪打正着,不知道此人身上会否有崔府君的消息?
秦灭自不是省油的灯,他一怒之下,天地失色,阴风冷雨刷地降下来,三千鸦杀化作黑色羽毛无惧风雨地朝那女子袭去。
“慢着,别动手!”白楼幻上前一步挡在那女子面前喝道:“你疯了,忘记我们的任务了吗?说不定她知道生死薄在哪里。”
“她知道了会告诉你吗?”秦灭并未停手,漫天黑如深夜,如下了一场黑色的鹅毛大雪。
那女妖哪里是秦灭的对手,不一会儿便败下阵来,连连退步,口吐黑血、气喘吁吁道:“我,我知道生死薄的去向。”
“哦?”秦灭挑眉,三千鸦杀攻势稍稍缓和了些。
“前些日子在北邙的山洞中见过他,现在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们也在四处查探。那女子捂着胸口咳出一滩黑血,眼见秦灭松懈了警备,立刻转身逃去,刹那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这就是你干的好事了,手慈心软放了这条毒蛇,小心她隔日反咬你一口。”空中漂浮着的黑色羽毛如草木皆兵,此刻怒气全部洒向了白楼幻,“你忘记了?忘记你在无间地狱受的苦了?”
“怎么会忘记呢?我怎么会忘记秦灭大人将我的心都给掏出来了啊——”白楼幻似在议论他人的事情一般云淡风轻道:“去北邙吧!”
“她的话你也信,是你傻还是当我是傻子?”秦灭怒而揪住白楼幻地衣襟,逼视他道:“想耍花样?”
“花样?天大地大我也不知道崔府君在哪儿,我若是交不出崔府君,交不出生死薄,左右也是个死局。”白楼幻又拿出他破折扇反复端详,边看边说道:“死我一人无妨,能拉下秦灭大人一道垫背还真是欣慰啊!”
电光火石之间,天幕在白楼幻眼中陡然一亮又瞬间暗沉下去,手心隐隐作痛,崔府君所画下的符咒似有了反应。
秦灭也觉察出了异样,视线转到白楼幻手中喝道:“怎么回事?”
“没什么,可能是地灭刑的隐痛。”白楼幻忍住手心剧烈地痛楚,他不知道为何会陡然穿心刺骨地痛,难道崔府君遭逢了不测?可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那边魔族在追踪着崔府君地下落,这边天庭不惜一切手段要夺生死薄。
更为麻烦的是,生死薄维系着的是三界的利益,天庭想要控制一切凌驾于一切之上却又不想滋生多的事端,妖魔趁此良机企图犯上作乱亦同样需要支持,那生死薄如果真的藏着永生浮屠塔与锁妖塔的秘密,后果不堪设想,漫天雨点滴落,三千鸦杀尽敛,白楼幻对着秦灭冷笑道:“你若想折磨我就折磨吧,反正过不了一阵子,我们两个都要玩完。”
“那行啊,现在鱼死网破得了。”秦灭也不示弱。
“你以为玉帝现在会让我们死吗?要不是我们有可利用的地方,还能苟活到今日?他早会命转乱王将你碎尸万段了吧。”
“就知道逞口舌之快,算什么真英雄,既然玉帝派你下凡间来搜寻崔府君的下落,就是料定你能与他联系上,休要在我面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好啊,那就等等看吧,反正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被押上法场被打得魂飞魄散。”白楼幻若无其事的耸耸肩,择了一处稍显干净的地方坐下,他背靠在破庙摇摇欲坠的门梁柱上,闭着眼对眼前的漫天黑雨置若罔闻,仿佛他是个流放者而非有要事在身之人,细密地雨滴顺着屋檐滴落,一滴两滴悄然落在他乌黑的发丝之上,浅浅蒙上一层白影,鬓若霜染。
第十七章 是敌是友
秦灭眼见白楼幻要死不活地坐着,一声不吭,气不打一处来,可也不知为何久了竟连发脾气都觉得累,也不由自主地拣了一处枯草横斜之地左下,闭上了眸子,心中暗忖道:“暂且歇息一会儿,等他醒了再发火也不迟。”
秦灭双眸一闭,感到浑身异样的轻松,过去在无间地狱里备受摧残的童年只留下那少女惊鸿一瞥的身影,他仿佛刹那间回到了那时候,沾惹满污泥的双手慢慢被少女捧着的清水浣洗干净,她的怀抱里尽是芬芳与柔软,如三月春风,只要她还在,就尚且有一丝温暖存在,他沉入那心中的梦境之中,发自内心地笑出了声。
天降暴雨,哗啦啦冲刷着摇摇欲坠地破庙,所有的声息都被这巨大的雨声盖住,那个脚步轻盈的男子渐渐走到白楼幻身侧,他撑着一柄紫竹声,看见睡得香甜的白衣人,不禁笑了起来,绽出两个天真的小酒窝。
“天鸾……”白楼幻依旧闭着眸子不去看那紫竹伞下眉目清朗如画的人。
“你知道是我?”擎着竹伞的玄衣人语调有些兴奋又有些担忧。
“当然,你小子走路懒洋洋的样子决计无人模仿得来——”白楼幻睁开眼睛,沁人心脾地眸色如远山雾岚,微微勾起的唇角是他这些年掩盖心事的不二妙法。
谈笑风生间依稀是昔年老友,可表面文章下两颗心却渐走渐远,天鸾心知天枢这都是表面上佯装客气,实则对当年之事心存芥蒂,既然那所谓的“忘川鸩”是他拿过去的,这便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干系,哪怕这些年一个人独自在魄冰川看游魂往来,妄图洗涤心中的罪恶感,却无论如何也涤不尽了。
天鸾收伞,瞥了一眼尚在梦乡中的秦灭,又望着白楼幻道:“三生九梦?”
白楼幻掏出藏在宽大衣摆下的破烂白骨扇,狡黠一笑道:“烂了它也是白骨扇,百炼成钢的扇子。”
天鸾看见白楼幻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却渗出冷汗,如一个寒毒如骨、气息奄奄地病人,他上前一步手搭上白楼幻的手腕道:“你气息紊乱,五脏六腑都毁败不堪,继续下去死路一条。”
“呵,不是早就死了吗?”白楼幻抬首,眉头是舒展的,一如他淡看回鸾树花开花谢,用云淡风轻掩饰了所有痛楚,他说习惯了也是真的习惯,可是习惯难道就不会痛了吗?
天鸾很想上去将这个单薄瘦削的白衣人揽在怀中,让他从此不要再受风吹雨打,百年岁月如白驹过隙,当时稚气青涩的少年都长成了眉目英挺的男人,可惜却再也回不到当年的感觉,当年打打闹闹,无需算计,当年你爱谈天我爱笑,并肩坐在回鸾树下,风过林梢,找你讨一口桂花糕。
天鸾思及此处,不禁眼眶湿润,却见白楼幻状似有情实则无情地冷笑道:“天鸾星君贵为玉帝之子,又何须怜悯在下这孤魂野鬼。”
听到白楼幻这刻薄的一句,天鸾便知道所有事情都回不去了,管他误会不误会,百年韶华是早已耽误,他心中从此不再有那个天真烂漫的天鸾,而他心底却一直藏着白衣飒沓地他。
“天枢,我是来帮你的。”
“不用。”斩钉截铁地一句拒绝,声音轻地飘入凄风之中,却还是那样清楚地荡入了天鸾心中,将他冻成了冰,凝成了霜,末了,白楼幻又补充了一句——“多谢天鸾星君的好意。”
“我真的是来帮你的啊——”天鸾在心中默念,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他心知说了白楼幻也不会相信便愈发地难过起来,面上却依旧要佯装着无所谓。
“你信不信我没关系,但是那生死薄是有灵性的东西,他会扰乱人心,崔府君最终将被引到仙冢中去。估摸着这时日,也快到了。”天鸾蹲下来,视线与白楼幻终于落在了同一处,四目交接之间,天鸾读出了白楼幻的半信半疑,白楼幻却看不出天鸾是敌是友。
“谢谢,我知道了。”白楼幻佯装淡漠地扫了一眼天鸾,心中却生怕他发现自己的秘密,好不容易摆脱了秦灭,可天鸾星君深不可测,竟然一直未曾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自己的三生九梦对他也起不了作用,此人无论是敌是友,都不要再有交集为好。
再说他毕竟是玉帝之子,站在天庭利益的那一方,又何苦与自己达成同盟?友情?友情在利益面前怕是一分钱也不值吧,何况他们从来都是损人利己的神仙。
“不过我要提醒你——你也不要妄想放走崔府君,你若放了崔府君,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生死薄与人一个都不能丢。”
正在这时,白楼幻掌心生出一股无名痛火,灼烧地手掌生疼,他不受控制地摊开手掌,却发现那咒符正在闪闪发光,并有种奇异的力量将他指向西南一隅。
天鸾星君夺步上前,看了一眼那咒符道:“原来你们竟有所联系!”
“没有!”白楼幻抽手负在身后,这剑拔弩张地争吵竟扰醒了那昏昏睡去的秦灭,秦灭半梦半醒之间竟恍然大悟,冲着白楼幻咆哮道:“果然是喜欢在背后算计人的东西!”顷刻间三千鸦杀蠢蠢欲动,白楼幻手心散发的炽热炎火冷不防也被秦灭看见,秦灭当然识得出那是何物,即刻冷笑道:“你果然与崔府君有所联系!”
白楼幻眼见面前二人咄咄逼人,无奈冲入庙外暴雨之中,他徒手变出一把长刀,毫不犹豫地挥刀朝自己左臂砍去,顿时血水混着雨水染红了大地,他半边白衣浴血,竟将自己的手臂凌空焚毁,那咒符亦随之飘散在空中,消失殆尽。
“别——”天鸾来不及喊,来不及阻止,白楼幻就干净利落地砍下了自己的左臂,秦灭眼见此情此景又怒又气道:“哼,无耻之徒,你以为这样就能救那崔府君的小命?不知道是谁太天真。”
第十八章 判官
大雨滂沱,未曾有一刻消弭的迹象,断线雨珠仿佛永远没有终结之期,似摆在白楼幻眼前的路,无穷无尽指向黄泉,没有终点,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他捂着血流如注的断臂,痛到彻骨却并不露怯,无间地狱的苦都吃过了,这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毁掉一只手臂罢了。天鸾望见面色苍白的白楼幻,心头一痛地想道——难道是我将他逼到这个地步的吗?他真的惧怕我吗?
“天鸾,你若念在昔日旧情,就不要再追来了!”白楼幻站在瓢泼大雨之中,单薄如一株轻易就可被折断的翠竹,他失了左臂,白色袖子空落落一片殷红,他用右手又掏出破烂如灰的白骨扇,低低第默念法咒,眸光中再也不是飘忽不定、玩世不恭的神色,反倒充满了坚韧不拔。
“你想怎样?”天鸾将秦灭挡在身后,自己与白楼幻在雨中对视,淅淅沥沥的雨点洒落二人肩头,冲刷着无尽岁月中早已黑死的人心,这世上最悲伤的事情不是兄弟不能同日战死,而是曾经并肩作战的人有一天站在你的对面,成了你的敌人,从此以后,山高水长江湖再见,往昔恩义随风而逝。
“你走吧!”天鸾眸子里的光黯淡下来,他挡在秦灭面前,望着白楼幻转身,远远离去,直至成为一个白点没入风雨之中。
白楼幻走了十步之后,忍不住回眸望了一眼,他看见天鸾将秦灭拦了下来,那个玄色衣衫的人影仿佛也浸透了岁月风霜,未老先衰,两鬓竟徒染霜白了。
他没有办法回头,你为天官,我为鬼卒,本就是殊途,道不同不相为谋,隔了那么多的阴谋诡计,到底是找不到当年纯净如清泉的少年心了。
白楼幻在大雨中一阵疾走,如今完全斩断了与崔府君的联系,如何找到崔府君?天鸾所说的仙冢是否属实?来不及细想,他渐渐感到体力不支,最后身子颓然朝前一倾,朝泥地重重砸去,视线渐渐朦胧,倒下前一个欣长的人影飘然闯进眸子里,是谁?
白楼幻没想到创伤如此严重,竟让他昏迷在半路,第二天清醒的时候,雨已停,路也不滑了,脑中唯一的残念是倒下之前那个一把扶住他的男子究竟是谁?他掀开被子,披上衣裳,揉着脑袋环顾四周,此地是一个简朴的山野茅屋,屋子里没什么山水画亦无芙蓉锦被,除了桌上的茶缸还冒着热气,有清香扑鼻的茶香袭如鼻中,这里是再普通不过了,就在这时,门外的光线被一个青色人影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