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颗药,是从玉衡师叔那里取来的清心丹。当时玖夜看得出,这个姑娘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她的右手按着颈部的伤口,眉间带着淡淡的青色,右边的襟口几乎被血浸透了。他直觉她似是中了毒,虽说修真者到了金丹期后几乎个个会炼药,医术或多或少都是通一点的,但玖夜的情况不同。虽说他修为堪比履霜前期,但事实上,他也是堪比而已,什么金丹元婴的玩意他都没有。若是非要找出修炼二十年的成果,那当属体内那个银紫色的小小花苞,细细地用了神识比了比,终于确定了——花苞由黄豆大小变成了花生大小,也算上是进步了,可喜可贺。咳咳,说远了,反正就是玖夜不懂医术但伊雨苒身体实在太差,所以只能拿这种类似补药又清心宁神的药给她。
但如今,这精神头回来的女子竟然两眼冒光地看着自己,片刻不离,玖夜心中可是后悔万分,莫不如当初就是一副柔弱相以昏迷状态将她扔到丞相府的大门口……或者说,扔进丞相府的墙里也是很好的选择。
要不是这个女人不能颠簸,他绝对御气飞进都城里面,保证不用半柱香的功夫。
那么,现在,要不要把这个女人敲晕了扔进去呢?
玖夜开始认认真真地思考。
好在玖夜平素虽然胡闹但分寸还是有的,尤其对于女孩子,他还是很怜惜的(话说,当初是谁把那些小师妹一视同仁地扔进了飞廉堆里来着)。那个打昏美人的念头只是在脑袋里面转了个几十圈罢了,最终蠢蠢欲动的右手还是被左手给硬生生按了下去。
然而在伊雨苒眼里,玖夜无疑成为了做好事不留名为人坦荡的人物,将她放在丞相府的后门处就走了,连给伊雨苒挽留一句的机会都没有给。伊雨苒怀里抱着那顶白色斗笠,漂亮的杏眸里泛起点点涟漪,细小的波纹渐渐扩大,刹那间云卷云舒。
“总会再见的。”伊雨苒低声喃喃,转身敲开丞相府的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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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湖城,苍国国都,乃苍国境内经济最为发达的城市,位于苍国境内深处,若非亡国之日,战火难以波及,因而太平已久,居民早过百万之数。临湖城内,有临河云水穿城而过,水路畅通,上有桥梁横亘两岸,碧波之上,更有彩船画舫,时不时传来饮酒论诗之声,堪称盛世。
临湖城内,道路四通八达宽广笔直,道路两边,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店铺林立,其内货品,五湖四海,皆而有之,比起迦叶这种边陲小城,不知繁华富庶多少。
熙攘人群中,一个白衣的公子牵马而行,左顾右盼,如同没有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般,看在众人眼中不禁略带鄙视。但那位公子的面容落尽眼中之时,那些带着鄙视的表情立刻扭转成赞叹好感,只因这位公子的气质实在是令人心折。
乍一看去,第一眼关注的不会是他的五官容貌,只觉得此人温文尔雅宛如美玉。再细细看去,方才注意到,此人的五官毫无瑕疵,无论是谁看去都会有种惊艳的感觉,直觉此人应不落凡尘,应高居九天之上。什么低俗的什么幼稚的动作放在他这里都有如闲庭信步赏花品茗一般优雅,就是此刻东张西望略带好奇的神情,在他们看来也是九天谪仙不谙凡尘俗世,见到热闹街景而心中好奇更显赤子之心云云的。
不用说,这位白衣有如乡巴佬进城的人,就是玖夜。
在送走了名为麻烦的女人后,玖夜只觉得神清气爽,平日里嘴角上扬的程度多了几分,更显出令人亲近的好感来。将临湖城的美景看在眼里,玖夜决定要在这里逗留一阵,找一个向导,嗯,听说苍国的皇宫建的不错,到时候找一个差不多的向导进宫逛几圈。
正在做着计划,一阵香气飘了过来。玖夜深深吸了口气,感慨道:“好香啊。”想到早上因为某个女人导致自己连饭都没吃,虽然修为渐深抗饿的能力就越强,但不断抗议自己没有人性咕咕惨叫的肚子,玖夜是无论如何不能不管的。
香气传来的地方并非什么酒楼饭馆的地方,而是一个露天的馄饨摊子,生意异常红火,几乎坐满了人,捧着一碗馄饨吃得不知多香。
玖夜自小没什么讲究,直接牵了马来到馄饨店,站在其中几位客人的身后等了一会儿,待得几位客人离开后方才坐下点了一碗馄饨。
玖夜自然是没有注意,那几位离开的客人几乎是满脸大汗,碗中剩了一半馄饨,明显就是没有吃完。但是,自从某人在他们身后等待,见不得白衣公子像个侍从一样站在身后看着他们吃的无数民众齐齐在他们身后放眼刀子,甚至有几位热心的直接跑到他们的前头,只要他们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几个满面凶光的妇人在瞪着他们,一副恨不得扒皮拆骨的模样,这谁还吃得下去啊,生命诚可贵,一碗馄饨算得了什么啊。
“好吃。”玖夜一口气连吃了两大碗馄饨方才满足,抬头看向一直忙活的老板,道:“多少钱。”
老板脸上带着谦和的笑容,道:“‘玖夜馄饨铺’,两文钱一碗,公子请付四文钱。”
“……”无语的玖夜。
“……公子,四文钱。”
“……这叫,‘玖夜馄饨摊’?”
“当然。”老板身板挺得笔直,身下围着白色略带污渍的围裙,手中握着黑色的锅铲,黑色的眼底光芒万丈,义正言辞道:“我们‘玖夜馄饨摊’虽然时间没有那些酒楼长,但临湖城内哪个不知我们‘玖夜馄饨摊’的馄饨味美价廉,一向是广大劳动人民的最爱,就是达官贵人也不时前来开开牙祭。”
拿出钱袋整个塞进了老板的手里,玖夜脸带悲戚道:“全给你了,老板,咱打个商量成不?”
掂掂钱袋,分量不轻。点头:“公子请说。”
“这馄饨很好吃,在下很喜欢,只是……”玖夜尽量使自己纠结的表情变成真诚,认真道:“这名字可不可以改一改?”
“这可不成。”老板立刻将钱袋塞回了玖夜的手里,连连道:“公子有所不知,玖夜馄饨摊的创始人是一个年轻公子,他在这里卖了七天馄饨,受到了临湖城的空前欢迎。那位公子名字就叫玖夜,后来那位公子离开时以一文钱的低价卖给小人,做馄饨的秘方也一并交给小人,唯一的要求就是这个馄饨摊的名字绝对不能换。”老板为难地看着玖夜,道:“不是小人不改,是实在不能改啊。”就请看在小人说得如此具体的份上,赶快放过小人吧。难道公子没有看到周围的人因为小人的婉拒马上就要冲过来暴打小人一顿了吗。
强作欢笑,老板又道:“公子,这个,相见也是缘,这顿饭就算小人请的吧。”
缘?什么缘?鬼才和你有缘!!玖夜下意识准备反驳,但见着眼前老实巴交的脸,终于把话咽了回去,只是脸色不好看了。没办法,谁见着自己的名字一而再再而三地成了招牌都会吐血的吧。今天是馄饨,那明天是什么?包子吗??!!更点燃玖夜心中怒火的是,这个没眼色的家伙竟然说了和那天的黑衣大盗“玖夜”一样的话,任谁都想要吐血。
其实,他在心中已经默默地泪了。
“没事,没事。”玖夜挥挥手,将手中的钱袋塞给老板,眼神空洞道:“老板一定要将,咳咳,馄饨摊发扬光大,呵呵,日后有机会一定再来光顾,呵呵。”
说完,不顾老板的拒绝,牵着自己的白马走了。
“玖夜馄饨摊”的老板拿着钱袋,望着白衣公子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总觉得背后飘落无数落叶,十分之萧瑟。
“看来自家娘亲为我取的,集钟灵毓秀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文雅如玉落落大方于一身的好名字,在这里不能用了。”玖夜眼神飘忽没有焦距,就连玉冠上平日里翘得高高的头发丝都耷拉下来,像只斗败的公鸡……不不,怎么说也是一只斗败的凤凰。
那个开馄饨摊子自称玖夜的人,八成就是那个混蛋大盗吧。也不知道上辈子和他是不是有杀父弑母夺妻虐子之仇,这辈子专门来抢他的名字,臭他的名声。如今他只希望这些名声不会传到昆仑仙境那里,要不然,他铁定成为全昆仑上下的笑柄。
“话说,平日里下山随师傅长老办事的师兄还真是不少,要是哪个没规没矩的家伙路过某个小城听到了‘玖夜’夜盗皇宫的消息,或是看见这标志着‘玖夜’的馄饨摊包子店之类的,回去再嘴碎地说上几句……”
玖夜停下漫无目的的脚步,开始认真考虑要不是先跑回昆仑将出口给堵上。
“咦?这位小哥难道也是来竞选我瑞王府的小厮吗?”
玖夜闻声抬头,只见一个白发老者精神奕奕地看向自己,不禁愕然,修长的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歪头:“我?”
第十八章:卖身契
“自然是你。”老者一身灰袍,看年纪应是花甲之年,但神态矍铄,双目尤其明亮,一眼看去仿佛能将人的心底看穿。此刻,老者脸上带笑,显然十分喜欢玖夜。
玖夜蹙眉,难道他真的人见人爱到这个地步?还有,小厮?自己长得很有奴才相吗?
玖夜抬头细看,原来他这是一不小心走到了一处官宦人家的大门前,只见匾额高悬,上书“瑞王府”三字,门前石狮威武,门口处站着一溜儿灰衣小厮,为首的正是那位灰袍老者。此刻老者坐在石狮旁临时搭建的棚子里,面前摆着一张檀木桌案,放着笔墨等物。对面是排着整整齐齐队伍的人,有男有女,皆是粗布麻衣,颜色颇深,显然是附近的平头百姓,想必这里正在招仆役之类。
显然,在这老者的眼中,玖夜长得的确很有奴才相。待得对玖夜温和一笑后,转头对着那些被喷得马上就想逃跑的仆役应征者横眉怒目:“你们这些人,都是些什么东西!啊?一个个穿得比主子还主子,陪同主子出去,谁是主子谁是奴才啊??!”
瞪着神光奕奕的眼睛,枯瘦的手指指着那些一溜儿的粗布麻衣的下人们,恨铁不成钢地道:“看看你们身上的料子,来这里应征竟然连衣服都不说换一下,穿得这么好又说自己父母双亡孤苦伶仃马上要饿死了,谁信啊!啊??!!你们再看看这位小哥——”那根仿佛蕴有无上法力指到谁谁立马就一个激灵寒战的手指指向了满脸迷茫无辜的玖夜,老者唾沫星子飞溅:“你们再看看这位小哥,一身粗到不能再粗差到不能再差的就是满王府都没有几个人会穿的衣服料子,满面风尘苦痛,双目浑浊无光,脸都跟一个苦瓜似的。好,没错,人家比你们多了头牲口,可那头牲口丑陋无比连毛都掉得精光的老驴,就是杀了吃肉牙都得硌掉了!!”
老者身后的众仆役纷纷扭头,不忍再看。老天爷啊,这种小事交给他们就行了,为什么偏偏就交给了林总管呢。看看这老爷子说的,明明是一些苦哈哈的平头百姓愣是被他富家公子二世祖,明明是一位神仙似的公子,愣是被他说成在泥里打滚无数遍身上穷得就剩下骨头架子的难民,拜托,难道他牵着的白色骏马是假的……是了,对对,林老先生说了,那是一头驴,一头毛都掉光了的驴!!
玖夜的右眼皮开始拼命的挑,活像中风。漂亮的薄唇张了张想说点什么,但脑里面都是浆糊,实在是说不出个一二三。
至于那些被老者称为富家公子的平头老百姓们齐齐向后退了三步,其实,现在看来,王府那比别处高了三成的月钱的吸引力,也是没有那么大的。
老者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桌案上的笔墨纸砚齐齐向上蹦了一下。老者目光凌厉地扫视着目瞪口呆的众人,恶狠狠道:“我们瑞王府只招收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你们这些小白脸小丫头想进府里做什么?勾引主子??反了你们!!看看那位小哥,这才是老夫中意的小厮长相。”
被老者称赞有小厮长相的玖夜,脑后滑下无数黑线,嘴张了张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见众人或是同情或是怜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玖夜心中愤懑,怎么着也不能让自己落在下风。憋了许久,半晌,玖夜脸上露出哭笑莫名的表情(其实他是想很潇洒地笑一笑来让老头看看谁长的像小厮来着,只是,实在是笑不出来),声音沙哑道:“多谢……欣赏……”
老者频频点头,道:“不错不错,这性子也好,不骄不躁的。来,阿大,去拿清水来。今年苍国南边洪水泛滥,想必小哥应该是一路逃难来的,声音沙哑成这样,先来点水润润喉咙。”
玖夜颤抖着双手接过名为阿大的仆役满脸同情地递过来的水碗,只觉得一股闷气有如虎踞龙盘一般压在心口处,又觉得其实昨天晚上他多吃了几个馒头,结果馒头没能咽下反而卡在喉咙里,咽又咽不下,吐又吐不出,别提多难受了,比起七年前的走火入魔来要来得痛苦。
玖夜努力将想要咬向老者咽喉的嘴压在碗沿上,想他自从入了红尘,究竟是受了多少委屈啊啊啊啊,要是那些远在昆仑山上的老头子们知道了,没准晚上睡觉都会乐醒。要不是,要不是凡尘里面的人没有修真者的坚强体魄,他早就一拳轰过去了,顺便用上百种毒药将他活埋,哪能像这样一般努力压制自己的怒气。
他能不生气吗,明明是一个翩翩贵公子愣是被那双走了光的眼睛看成一代丑男,还打着一副“我在称赞你”的旗帜,要不是这位老者身上确实没有什么真元力,他一定怀疑是门内某个长老乔装打扮专门就是气他来的。
痛苦地咬着碗边,玖夜身上的怨念几乎实质化马上就要冲上九天云霄了。而那个老头,玖夜发誓他真的没有招惹过他,竟然还火上添油地加了一句:“别急别急,没人和你抢……”
玖夜差点扔了碗和老头拼命,抓住他的衣领好好摇摇,看看这活了几十岁的脑袋里面装的是不是大便,让他瞪大那双漏神的眼睛,爷是不是长得不堪入目,还有让他好好看看,自己这身云缎雪袍是不是就是不如人家粗布麻衣了!!!
正在这时,一个玖夜听了一次就不想听第二次的嚣张欠扁的声音响起:“干骂呢,都给爷滚开。还有你,就是你,欠骂的,拉着你爹妈给爷滚开,不然爷一剪皮了你。”
——翻译:干嘛呢,都给爷滚开。还有你,就是你,牵马的,拉着你的马给爷滚开,不然爷一剑劈了你。
(作者义正言辞:其实人家的声音没有惨绝人寰到那个地步,现在的玖夜是红果果的迁怒!)
在被长长的人流截成两半的街道上,一匹黑色的大马嚣张地打着响鼻,时不时甩着马头,颈部的黑色油亮的鬃毛甩出一个潇洒的弧度。马背上是一个穿着黑色以金色丝线绘着精美纹路的长袍,相貌也算清俊,只是那嚣张无比的姿态和鼻孔看人的模样,任谁看了都想踹两脚。
此刻,只施舍给前面队伍半个眼角的某人,看着那个白衣男子。其实吧,他平日里虽然嚣张了一点,但绝对没有嚣张到逆天的地步。只是,他非常讨厌比自己长得英俊的人,虽然以他的角度只看到一个背影,但这背影已经令无数女子倾慕男子嫉妒了。
所以,他讨厌他,决定利用自己的身份好好压压他。
只可惜,他选错了人。
嚣张地用眼角鄙视着那个白衣男子,只见那个缓缓将水碗放在老者面前的桌案上,缓缓转身。只见他一身气质温雅如玉,面目更是不俗,黑衣男子心中暗暗咬牙。果然是个长得比他帅的,还帅了不少,但明显就是一个小白脸,讨厌至极。
“你叫谁呢?”白衣的玖夜温和一笑,恰似春风拂过,看得黑衣男子几乎说不出来话那些讽刺的鄙视的硬是大半烂在肚子里,嘴张了半天也骂不出一句,最后“哼”了一声,不屑地道:“小白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