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云霄话里有话,刹那,玄黄出鞘,一道彩虹无声地跨过断崖,墨清只感觉到有一股推力把他带离了邱云霄的怀里。
“我知道你最讨厌别人骗你,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其实你没那么重,还是像那晚酒醉时一样的轻,所以呢,以后一
天三顿要好好吃饱,不然我怕你哪天被风一吹就倒了。最后,再对你说三个字啊,对不起。”
邱云霄终其一生,无论如何都不肯说的‘对不起’在这一刻轻松地脱口而出,却成了绝响。
墨清无能为力地看着邱云霄离他越来越远,他从来没觉得玄黄的七彩光晕如此碍眼,直到视野里的人变成一个小黑点,
他已经被那道世间绝无仅有的彩虹带回了崖边。
“谁要听你说那三个字啊,你这个天下第一大傻瓜。”
墨清伏在崖边,第一次为了一个外人流下了脆弱的眼泪。
嘈杂的争执不断传入耳畔,墨清双手反剪被绑在两队武林中人面前。
身受重伤的江城由柳凤和费坤搀扶站在另一排队列前,三人的身后都有剑顶着,其他汨华谷众人无奈对方人质在手,不
敢轻举妄动。而墨雪以及红门的祁天贺等也一一被擒,押在大堂之上。
受制于人的舒正被剑抵着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尽职地思索着,没想到这群乌合之众竟也有此等力量,怕是任其发展下
去,终有一天会危及到朝廷。
墨清还没从邱云霄的死中恢复过来,听不清楚诸葛飞的问题,为自己引来一顿拳打脚踢,墨雪心痛地直喊‘住手’,结
果却是为她招来一个巴掌。
眼见墨雪嘴角开裂,墨清猛然一个清醒,大声呵斥,“住手,不准碰她。”
一个大汉看出了墨清的弱点,奸笑着捏住墨雪的下巴,企图当场调戏她。
“你们自称武林正派,竟然对一个弱女子下手,难道都不觉得可耻吗?”墨清厉声道。
“弱女子?再怎么说她可是红门门主,这样的女魔头也是弱女子?”
说着,那大汉就要去扒墨雪的衣服,幸而白瑞毅然出手,维护了自己的心上人。那大汉见是龙泉山庄的少庄主,碍于对
方的家世,鄙夷地看了一眼,悻悻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墨兄弟,本堂主也不想为难你,只要你说出乐谱藏在哪儿,本堂主保你们兄妹性命无忧。”诸葛飞好言相劝道。
墨清只觉得好累,涉足江湖这些时间,他不止一次濒临崩溃的边缘,这一次,他真的是不想再撑下去了。
“如果我告诉你乐谱在哪里,你可不可以放了他们?”
“本堂主答应你,决不食言。”
墨清疲倦地动了动眼珠,道,“乐谱在我房间床头衣柜,从上往下数,第二个抽屉里。”
此言一出,人群中立刻有了骚动。未免在验证真假之前引起不必要的冲突,各门各派均派了弟子一起前去寻找。
当乐谱安然无恙被取回,一经验证是为真货,墨清等就被松了绑。
然而接下来的状况并不乐观,一层杀意渐渐散布开来,若非有人首当其冲夺过乐谱,若非那人武功高强转瞬即逝,若非
那人的身份令人诧异,若非那人如此的行径匪夷所思,墨清相信现场早已刀光剑影。
抢走乐谱的是谁?任谁也猜不到,竟是那赫赫有名、武林泰山北斗、墨清要称之一声伯父的燕孤影。
所有人都惊讶,唯独墨清一脸早已知晓。
今日他将乐谱带在身上的事,只有墨雪和燕孤影知道,但他并没有告诉他们那是假的。在舒正控制局面之后,推他一把
的人正是离他最近的燕孤影。
当初学习乐谱之际,因为有星斋老人在,燕孤影不敢轻易出手。而他墨清平日里对乐谱之事只字不提,无人知晓他是带
在身上还是藏在何处。燕孤影清楚他的脾气和他爹一样的宁死不屈,用硬的绝对行不通,只能用计逼他乖乖交出。
当年,追求武功至高境界的燕孤影自然也垂涎那名震天下的《霓裳羽衣曲》,尽管他与任岑亲如手足,任岑从不曾将乐
谱之事与他分享。他暗中相助他们夫妇,一半的原因是为了探得乐谱的下落。结果,这一埋伏就是等待了二十多年,直
到墨雪被抓走,他意识到或许可以利用墨雪,便派了心腹弟子祁天贺进红门到了墨雪的身边。接着,事情就按他所想,
逐步发展到今天,他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抢得乐谱之后,便带着自己的弟子飞身离开了汨华谷。
谷中的人一个个追随乐谱出了谷外,墨清已无心去追究燕孤影如此做的目的。无论今后这个武林再有何纷争,这个江湖
如何发展,都不再与他墨清有任何关系。
如今,回顾周遭的一切,白瑞已经亲口答应娶墨雪,梁子柏的可靠也可以令他放心将翠琳托付,江城的伤也无大碍,他
唯一的心愿就是想找到邱云霄的尸骨。
然而,谁知那崖底竟是湍流的河水,若是有尸体也早已被冲刷去了不知哪里。但是,望着那滚滚而去的河流,墨清突然
心里有一种感觉,邱云霄还活在这个世上。
他沿河找遍所有人家,问遍所有可问之人,依旧没有线索,但是如此日复一日,他心中的那种感觉就越加肯定。
其他人一个接着一个劝他,企图让他接受事实,可他墨清的脾气倔强起来,用墨雪的话来形容,就是十头牛也抓不回来
。
看着为邱云霄如此上心的墨清,江城没有加入劝说的队列。其实他早有所觉,墨清看似待人亲切,却总与你隔着一段不
长不短的距离,他永远谦逊地自称墨清,唯独对邱云霄用‘我’。一句‘墨清’让你止步于他心外,而一个‘我’,你
已渐渐走进他心里。
墨清出外寻人,江城只是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夜里凉的时候悄悄为他披上自己的外衣,怕对方发现,又在凌晨悄悄取回;见他睡在破庙,便坐在屋顶静静守护;见他
露宿山林,就远远把那些山里的猛兽赶跑;他尽自己一切所能,不求回报地追逐着墨清的影子,直到他看他手持令牌进
了岳王府,他知道这里已经不再需要他。
岳嵩笙早该猜到墨清请他帮忙只会是那一件事,他已从舒正那里听说了事情经过,这墨清凭什么认定邱云霄还活着。而
墨清眼中的决意,令岳嵩笙自出娘胎以来,头一次尝到了酸味。
为此,他没有马上答应。
墨清知道自己的请求过分,但除了动用衙门找人的力量,他想不到其他更有效的办法。他只能待在当初住过的厢房,静
候那人的答复。
墨清遥望着院中枝头新生的胞芽,仿佛看到了一道彩虹跨在天际,不禁触景伤情。
邱云霄,如果你已经死了,至少让我看到你的尸体,不然,你就给我等着,我一定会把你揪出来,好好痛骂一顿。
是夜,当岳嵩笙踏进房门的时候,墨清依稀猜到了对方的目的。既然他当初选择进岳王府,他就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
所以,当岳嵩笙把他压倒在床上的时候,他甚至没有一丝反抗,这让骨子里都傲气十足的岳嵩笙十分地不爽,他有些恼
羞成怒地捏住了墨清的下巴,狠狠地咬了过去。
墨清皱眉,感受着唇齿间的一丝腥味,嘴角不经意漏出一串低吟。
进入的时候墨清是趴着的,他把头深深埋进了枕头中,痛得咬破了下唇,却愣是没流一滴泪。奇怪的是,那撕裂般的痛
楚只维持了不到半盏茶的工夫。
侧头,看着岳嵩笙冷若冰霜地拿起外衣就走,墨清不解,继而想到拜托对方的事,立刻喊住人。
“王爷……”声音还是带着一丝颤抖的。
岳嵩笙滞了滞脚步,头也不回地道,“如果是一具没有心的躯体,本王随手一招,个个都比你墨清美上百倍,床上功夫
也绝对比你好上千倍。本王稀罕的不是你的人,除非哪天你墨清心中没有其他人,不然本王决不会再碰你。”
“那邱云霄他……”
“既然本王许诺把令牌给你,你可以自己到各个衙门去差人办事,并不需要找我。”岳嵩笙一个激动,最后一个自称竟
忘了用‘本王’。
“但是墨清一介平民,与王府非亲非故,他们未必肯信。”
“好了,明日本王陪你走一遭,这样你满意了吧。”岳嵩笙抬高了声音,心里的醋味儿还没消退。
墨清有点后怕地咽了口唾沫,不敢再多说话。
岳嵩笙疾步离开墨清的房间后,径直奔向了自己王府里的美妾,天知道他有多么艰辛才忍住没有继续对墨清下手,这一
到情人房里,他立刻迫不及待地把人抱上了床,直惹得对方娇嗔着骂他猴急。
唉,他岳嵩笙暗自感叹,这辈子他算是遇到克星了。
派官府寻找邱云霄的事进行得很顺利,那些县令大臣们平日就想着怎么巴结这个皇上面前的红人,现在机会来了还不赶
紧把握。他们认真负责的态度令墨清很是感激,如果不算上那些为图赏金而编造的子虚乌有的消息的话。
一日,岳嵩笙有些神神秘秘地把墨清喊去了湖心亭,他嗤笑着问墨清想不想听好消息,墨清立刻喜笑颜开地问是不是找
到人了。呵,这一问,霎时把岳嵩笙笑嘻嘻的表情僵在脸上。
墨清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抿了抿嘴唇,不敢出声了。
岳嵩笙本着传承了大人不计小人过的优良美德,不跟他墨清计较,示意对方打开面前的锦盒。
墨清狐疑地打开那桌上的锦盒,喜出望外,这不正是那日他丢失的玉箫吗?
“墨清回去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王爷是怎么找到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听过没有?”
墨清欣喜地抱着玉箫,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多谢王爷。”
岳嵩笙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转而踌躇了一下,犹豫着开口,“其实,还有一个消息。不过,如果你不想听的话……”
“王爷不必隐瞒墨清,有什么事就说吧。”
第十二章
一床破旧的被子,两张三只脚的板凳,被烟熏得黝黑的泥墙,一缸颜色混浊的水。
墨清一一抚摸过窗框,拿起靠在墙角的剑,轻拭去那剑鞘上的灰尘,一株妖娆的藤蔓蜿蜒攀爬在剑鞘。墨清微微拔出剑
,立时一道七彩的光晕炸开在屋内。
岳嵩笙看着他渐渐颤抖的背影,转身和属下悄然离开。
回去的路上,舒正一脸疑惑不解,“王爷你就这样走了?”
“本王宅心仁厚,成人之美。”岳嵩笙挑了挑眉。
舒正会心地笑了笑,不再多语。
而沉浸在回忆中的墨清突然听得脚步声,回头,见到的是一位上山刚砍完柴回来的老人。
墨清奇怪地看着他,带着一丝希冀问道,“老伯您住这里吗?”
老人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请问你是……”
“那你认不认识这柄剑的主人?”墨清迫不及待地打断对方的话。
“哦,你是说那小子啊,认识。”老人利索地放下背上的一捆柴,“白吃白喝了我一个多月,终于走了。”
“走了?那他去哪儿了?”
老人怪异地看了看他,“走了就是死了呗。”然后指着屋外不远处的那土丘道,“喏,就埋在那儿。你是他朋友啊?那
正好,把他欠我的那些医药费、住宿费、饭钱、菜钱都一起付了。还有你手里的那把破剑,也当不了几个钱,你要是拿
走的话,还要加上剑的看管费。”
墨清拿出怀里仅剩的银两,“我就只有这些。”
老人没好气地抢过银两,示意对方可以走了。墨清再度看了看这个行为乖张的老人,抱着剑走向那土丘。
连墓碑也没有一个,墨清不禁感到一阵凄凉。拔去旁边的几颗杂草,便坐在了坟前。就那么呆呆地看着这堆黄土,他还
没能相信里面埋着的是那个贪玩成性、乱吃飞醋的人。
不知何时,天空已经暗了下来,一轮弯月爬上了树梢。
白天的那位老人点着一支蜡烛走到墨清的身边,接着把手上的香点燃,祭在了坟头。
墨清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有点不明所以。
“你是他什么人啊?”老人突然开口问道。
“我……”墨清想了想,还是只答了一句‘朋友’。
老人‘哦’了一声,放下一碗面,起身离开。
月亮落下,太阳升起,墨清始终坐在坟头,累了就换个姿势,他倒不是要守灵,只是一时想不到接下来自己要去哪里,
反正在这里一天三顿又有人给他送面,他更不急着离开。
那老人古怪的行为也使他疑惑不解,每天晚上老人都会来坟头上一炷香,问同样一个问题,‘你是他什么人’,墨清怀
疑这老人家是不是人老了糊涂了,在这么过了几天之后,他觉得有必要告诉对方他的这个问题已经重复了多个晚上。
“老伯,你这个问题昨晚已经问过了,昨晚的昨晚也问过了,昨晚的昨晚的昨晚也问过了。”
“哦,是吗?”老人坦然处之,“那你今天的答案呢?”
墨清嘴角抽畜了一下,狐疑地盯着对方,“你……”
他话没说完,对方已经连连摆手,“不是、不是。”
“我都没问呢,你这么急着回答我干吗?”墨清没好气地瞪了对方一眼,“我是问你有没有儿女,就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吗?”
“啊?恩。”
“是吗?那一个人生活一定很辛苦。起早摸黑的,砍完柴又要拿到集市上去卖,也只能换点温饱的钱。”
“是啊。”
“为了第二天能有力气继续砍柴,一天三顿一定要好好吃饱。”
“不错。”
“不然哪天被风一吹就倒了。”
“这有点夸张了。”
“呵,用斧头砍柴一定很不顺手吧,那么笨重的工具,使起来可比起剑困难多了。”
“还好啦,习惯就可、可、可……”
“可什么?你说啊?”墨清脸上的笑令对方不寒而栗。
自知说漏嘴的人紧闭着牙关,猛烈地摇头。
“说啊,怎么不说了?你不是一直在问我和这里头埋着的人是什么关系吗?你再问啊,你不想知道了吗?”
这人还是一个劲儿的摇头,直到墨清愤怒地拔出玄黄。
“看我笑话很开心是不是?耍我很爽是不是?见我为你伤心难过,你幸灾乐祸是不是?邱云霄,我墨清今天不杀了你誓
不为人。”
说完,墨清一剑刺向对方。邱云霄那个叫溜得快啊,墨清气得破口大骂。
“邱云霄,有种你就别跑。”
“不跑,难不成让你砍啊。”邱云霄卸下乔装,恢复声音,健步如飞,边跑还不忘大叫,“有人谋杀亲夫啊~”
“这是你自找的。”墨清停下追杀,扔掉剑,拿出玉箫。
这一下,邱云霄急了。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没必要见血,是不是?”
“你知道你掉崖之后我找你找得多辛苦,你竟然还玩这种把戏,骗我在你坟头伤心了这么多天。你应该知道我最恨别人
骗我,可你一而再再而三耍我。活着也不回来找我,我差点为了你被岳王爷……你怎么可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