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真正圣洁到蠢的神,也不会是一手覆灭了魇皇的神明。
“我要你——神魂之中的一片花瓣。即,我要因你而新生的一片法则。”神后的目光灼灼,“只有在完全归属于我的法则保护下,我才能够在墨海不受任何的制约。即使到了墨海之外,也无神能够用法则来伤害我。”
玖夜闭上眼睛,片刻后,他的掌心里出现了一片紫色的花瓣。剔透晶莹,紫色妖娆。
神后接过小小的花瓣,美丽的面容上浮现出复杂得难以辨明的情绪,似是欢欣似是伤感。不过片刻之间,她面上的情绪已经换了又换,身上的神力也有些不稳。许久,神后闭上了眼睛,再度睁开的神后,眸底清明光亮,面上平和,只听她低声自语:“不愧是法则,即使是新生的,尚未衍生出世界,它的力量也不容人小觑。”
玖夜抬手擦去唇角淌下来的鲜血,瞥了一眼神后,目光又落在了苏忆殇的身上。
神后深深吸了口气,五指死死握住那片晶莹的花瓣,看向玖夜,道:“在失去了一片马上就要成形的法则,你的神魂受到了重创,外力无法恢复,只有在你体内的其中一处法则形成了世界才能够抽取源力恢复。”
神后再度抬手打开一个空间,道:“这是父神修炼之地,除了父神外,即使是我和哥哥也没有办法进入,唯有力量和父神相同的你才能够进入修炼。”白皙玉莹的手指遥遥描绘那处空间里面的一处府邸,道:“里面的时间与外界不同,即使在里面过了万年,亿年,外界不过是一瞬。只是,经历了漫长修炼的你——”神后似笑非笑地看着玖夜,“真的还能够记得苏忆殇这个名字吗?”
玖夜面色苍白,但气势不减。他冷冷地瞥了一眼神后,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虽然法则因你而生,它也会因你而消亡。但是,法则即使新生,它也是世界的基石,不会甘心消亡。”神后慢条斯理地道:“不甘心消亡的法则,难以提供力量的受创神魂。它无法奈你何,但它会引导你沉睡来恢复力量,万年,亿年。到时候,没准儿苏忆殇就是醒了,你也错过了他的转世。”
玖夜忽然动了,步子缓慢而坚定地走向那处空间。
“不怕我害你?”神后挑眉,她可是知道,她这个孩子对于她的戒备究竟有多重。
玖夜没有答话,留给神后的只不过是一个略有些消瘦的背影。
神殿里,复又安静下来,沉寂得近乎死寂。
整座神殿里,只有这位女神清浅的呼吸声。
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颈部的紫色光带,她低声,似在自语:“哥,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我们回家。”
——正文完——
番外:后来(1)
浮荒二零二零年,这一年对于整个浮荒大陆而言,无疑是一个多事之秋。
被后世称之为“七夜末世”的黑暗终于散去,金色的光芒一丝一缕透过暗黑的天幕照射在浮荒之上,令这些日子里心中惶惶不安的普通人终于定下心来。
对于“七夜末世”的传说,后世众说纷纭。虽然那七日在普通人眼里根本就是透不出一丝光亮的黑暗,但人类的思想在这片黑暗中衍生出无数的遐想与猜测。其中支持人数最多的猜测则是浮荒之中曾经封印着绝世的妖魔,仙界的上仙们为了保护这片大陆,与之激战七天七夜,直打得日月无光,天昏地暗,就连浮荒大陆也因之而破碎。待得上仙们打败妖魔,还浮荒一个平静之后,破晓的天光照亮了大陆……
当然,能够从这七天的暗无天日里面发展出这么这么多的传说,这和天光破晓之后,众人本来欣然的心里忽然涌出的浓浓敬畏有关。浮荒之上的人类,几乎无法遏止身体的本能,冥冥之中有着一种无法抵抗的力量,使得他们纷纷跪倒,冲着昆仑的方向叩了三下。
不止是普通的人类,妖魔魔族或是修真者,他们或许没有人类表现的这么明显,但他们心中也确确实实地生出了莫名的敬畏之心,饶是桀骜不驯的大妖魔,他们也低下了头颅。
其中,各界之中表现得最为明显的是冥鬼二界的居民。
先是原本分裂的两界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糅合在一起,两界合并之后,鬼气更是森森,直接令尚在初云神域的鬼族在修为之上拔高了百年不止。然而,修为的增长并没有令他们的底气十足,反而在那种压力之下,鬼族反应更为谦卑。无论是尚在鬼界的两位鬼帝,还是游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皆是面向昆仑的方向,行三叩九拜大礼。
天道法则所承认的幽冥鬼界之主,冥帝,在天光破晓之时,在昆仑诞生。
自此,幽冥鬼界,除了冥帝以外,再无一人有资格使用“帝”的称呼。
而这位新出炉的冥帝,原鬼帝魂厉,在耗费了九成的本源鬼气而气息奄奄,又极其倒霉地碰上了想对他趁火打劫的某些隶属于其他二位鬼帝的鬼王鬼将,万分危急之时,天道的庇护直接令他一跃成为冥鬼两界的唯一君主,而那些打算动手的鬼王等等,直接被天道一个威压按在玉阶上动弹不得。
魂厉那张挂着冷漠嘲笑讥讽表情几千年的鬼帝的脸,终于换上了一张囧囧有神的脸,在天道的加冕下,没能够维持住一个帝王应有的姿态,反而张大了嘴,真正诠释目瞪口呆的意义。
好在,也没有几个人注意到新任冥帝的失态,因为,初云神山,正以着缓慢但稳定的速度,化为灰尘。似有着一种无形的力量,缓缓地将这座神山碾压成齑粉。
除了天道庇佑的冥帝以外,众人比较注重的是逃命。
每一个逃命的人心中都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被初云的禁制压制了足足七天的时间,累死累活一点点往上攀登。虽然不知道禁制在不久前为何会忽然消失,但这促进了众人攀登的速度却是事实,这也造成了逃命路程的长度增加,也是事实。
好在神山粉碎的时间比较慢,除了造成了众多修炼者因踩踏而受重伤的事件外,倒也没有什么伤亡。
梦无酒在他师父的手上,是众人中极少没有擦破半点油皮就到达安全地点的一个。
擦掉额头的冷汗,梦无酒刚想着表达一下对师父的敬仰之情,以及对于所谓神山竟是如此得不结实说塌就塌的抱怨,却因着自家师父异常冷凝严肃的面容而硬生生将所有的感慨咽进了肚子里。
就连擦汗的动作都僵住了。
随即,他看见自家师父那有些冷有些黑有些严肃的脸正面向自己,一只由于修炼水系变异灵力,即冰系多年而变得冷冰冰的手,以着万分僵硬的手法拍上了他的脑袋。
梦无酒的脸,已经完完全全僵硬了。虽然天枢师父手上用的力气不过比拍蚊子重了那么一点点,梦无酒这位年轻一辈出色的修真者的小腿肚子就那么一抖,随即那么一软。比起自家师父也就那么矮上一指长度的“虎躯”狠狠地一震,整个人险些瘫倒在地上。
最后还是天枢黑着一张脸扶住了自家徒弟的小身板。
梦无酒的脸,“腾”得烧了起来。然而,耳边的一句低叹很快令梦无酒煞白了一张清隽的面容。
天枢轻声叹息,道:“你这般样子,如何令为师放心离开。”
梦无酒就像是在大冬天被人泼了一桶冰水,彻骨的寒意连他的灵魂也要随之冻结。
超过自己承受范围的冰冷,令梦无酒本能地想要攀附住自己唯一所能够依靠的,并尽力去挽留。梦无酒脑子浑浑噩噩,嘴里似乎在重复着什么,但其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他的手似乎抓住了什么,但总觉得哪怕指缝间小小的开阖都会令那个东西脱离而出,所以他的五指竭力收紧,恨不得将手中握着的融进自己的掌心里。
待得梦无酒那堪比浆糊的脑子终于清醒了那么一线,他便异常尴尬地发现,虽然看面容看不出半点但实际上“芳龄”已然堪堪而立的自己,竟像是一个没有断奶的小孩子似的,整个脑袋卯足了劲儿往自己师父冷冰冰的怀里面塞,他的手也紧紧攥住师父胸口的衣裳,鼻涕眼泪糊了天枢一胸口,嘴里面也嘟嘟囔囔着什么“别走”、“我错了”、“以后一定好好修炼不偷懒”什么的。
反应过来的梦无酒,嘴里面万分丢脸的话戛然而止。
感受到因为自己的眼泪鼻涕而糊了一片的衣襟,梦无酒不敢抬头了。
再感觉到自己师父胸口的激烈起伏,梦无酒整个人颤抖了。
于是,在感觉到自家师父的胳膊动了的时候,梦无酒很没有骨气地缩了缩脖子,不停祈祷着自家师父下手能够轻一些,体谅他徒弟刚过了元婴期的小身板。
他真的真的不抗敲打啊~
但是,在感觉到背脊处传来的大力,整个身体在紧贴师父胸口的情形下又被那股力量狠狠地压在天枢师父的胸膛上,大力的挤压令梦无酒失去了肺部不多的书 香 门 第空气的时候,梦无酒的脑子里懵懵懂懂地冒出了一个想法——“既棒打,敲头之后,难道师父大人又看上了‘勒刑’了吗?”
很快,梦无酒就没有功夫发表什么感慨了——他家师父就像是失控了似的,两只手臂越勒越紧,几乎令梦无酒窒息——虽然说没有一个修真者是死于窒息的更何况还是梦无酒这种过了修真第一道门槛元婴期的修真者,但架不住施力的是有着洞虚中期修为的师父啊。
“师、师父……”梦无酒原本攥住天枢衣裳的手,立刻化拳为掌,死命抵在天枢的胸膛上,好不容易挤开了一个小小缝隙,挽救了自己这条可能死于一个拥抱下的窒息。
还没等着梦无酒再接再厉,他的耳边却传来一阵温热的吐息,以及少有的,以着自家师父清冷声线为基础但声调却柔和了那么一点点的低沉声音。
“小酒……”
语气和缓,丝毫没有梦无酒想象中的,对于他先是没有保持昆仑弟子风范行为以及用着眼泪鼻涕这般的秽物涂抹上自家有那么一点洁癖的师父大人的衣裳上的行为,应有的暴怒下的冷凝口气。
是的,虽然在别人耳中仍旧是属于昆仑天枢长老的,冷冰冰的语调。但熟悉天枢的人都能够从这声音中听出来其中的小小愉悦。
尤其这、这么一声很是亲昵的“小酒”,直接令梦无酒这么一位能在天枢暴怒下仍旧保持着死皮赖脸的强人,石化了。
天枢的声音里带着叹息,带着释然,亦带着细微的愉悦,道:“为师方才有感,百年之后正是为师历劫之时。历劫之后,无论生死,都只剩下你一人了……”
梦无酒身体一僵,推拒的手缓缓地,缓缓地曲折,揪住了天枢胸口处的点点衣襟。师门典籍之中有关于历劫的说明,梦无酒知道所谓历劫是飞升前必不可少的一步。浮荒万年无人飞升,也就万年无人历劫。历劫虽然危险,但对于世代求仙问道的大宗派而言,无疑就是一个机会。
求而不得的机会。
但是,一句“无论生死”,一句“只剩一人”,还是令梦无酒忍不住难过。不止是唯一的师父,被视作亲人的师父的必然离开,还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揪心。
像是一直一直都属于自己的宝物,一直一直被自己当做理所当然的宝物,在有一天忽然有人告诉你,他并不属于你。
这种感觉,他很不喜欢。
梦无酒扁扁嘴,清隽的面容因为这个动作像是一下子少了二十岁一般。但他师父大人接下来的话就令梦无酒忍不住呲牙了。
——“但是,为师实在是不放心你那点微末修为。接下来的一百年里,你就随师父进禁地里修炼吧。”
禁地……禁地……禁地……
梦无酒的脸,已经僵硬到不能再僵硬了。禁地是什么地方?!鸟不拉屎连乌龟都不下蛋的鬼地方,一百年?就是要苦修,起码也要选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来啊。
梦无酒仰脸看向自家的师父,一脸的诚挚,满眼的真诚,道:“师父……”徒儿错了,师父您求仙问道飞升仙界是多么多么重要的正事啊,怎么能牵挂徒弟而有损精力呢?您老还是多炼制出些宝贝抵抗天劫,然后在这一百年里,徒儿加把劲,争取给您娶回来一个徒媳妇来,这样,什么“生死”,什么“一个人”都迎刃而解了。当然,徒弟会更加努力地为您老添一个徒孙的。您还是,走好吧。
——虽然,梦无酒深深地知道,要从一堆蛇蝎美人里面扒拉出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是多么多么的不容易。
还没等着梦无酒以着无比真诚认真的语气说出来在心里盘桓的这些话,他就被一个略有些尖酸的女声给打断了。
梦无酒的真情剖白,胎死腹中。也正是此刻的胎死腹中,使得梦无酒有命到处溜达,没有被他师父一巴掌拍熄火。
“呦,你们昆仑仙境的师徒感情,还真是好得不得了呢~”说话的正是普陀仙境的大长老瑶馨。比起在符锡山上时的美艳动人,此时的瑶馨要狼狈得多。毕竟,在生死的面前,美丑之类都不会是众人所在意的。倒霉的瑶馨在初云崩碎的时候,那些护花使者非但一个都没有来护花,反而在向山下奔去的时候,由于瑶馨的动作慢上那么一点又恰巧挡了别人的路,虽然说没有被下暗手,但推一把之类的事情还是有人做的。
瑶馨差点就被推进了玉阶外的雪野里——虽说初云压制他们实力的禁制是莫名消失了,但不代表雪野里的强大杀伤力也会因此而消失。这一个弄不好,就是迅速冰封随即破碎的结局啊!
瑶馨恨得咬牙。
然而,在她发现动手的恰好就是一个当初为了追求她而信誓旦旦愿意为她生死相随的男修士时,瑶馨这一口血就憋在喉咙里,几乎呛死。
瑶馨眼珠子都红了,心中问候了世上所有男性生物的祖宗十八代。而这时候,她又看见了将梦无酒护在怀里直奔山下的天枢,看着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徒弟挨了好几下黑手的时候,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这个男人她费了几十年都没有勾搭到手,视她的美色于无物,偏偏对着这么一个徒弟那么好,这到底有没有天理了!!
于是,本来就一肚子火的瑶馨在终于下了初云神山后见到了师徒相拥这么温情脉脉的情景,顿时醋了。也不管天枢的眼刀子有多冷多冰杀伤力有多强,绾了绾有些凌乱的长发,款步走向这对师徒,艳眸中流转着讥讽,道:“当真羡煞旁人呢。”忽然想到某种可能,瑶馨的面色更差,道:“这般亲昵地抱在一起,就是凡俗间的父子恐怕也很少。不知道的还以为还以为一对情人呢……也是,从昆仑出来的某位弟子,不就是和自己的亲弟弟勾搭在一起吗。”
天枢神色冰冷,梦无酒浑身僵硬,被瑶馨这几句话震得脑袋嗡嗡直响。
这时,又一个女声插了进来。声音清冷如月,言辞犀利暗含嘲讽,道:“我昆仑门内,别说师徒,就是师兄弟的感情都好着呢,自然比不得某些门派的内乱,更加更加比不得为了争个劳什子长老之位求助到其他门派去的某位弟子。”摇光长老杏眸含煞,同样是经历了一场逃亡的美人,她的身上连根头发丝都没有乱。这一切得归功于昆仑七阁长老中另外一位女子——玉衡她那强大的炼器以及炼药的本事,直接给这位姐妹武装到牙齿。
任何胆敢对摇光动手的,最后死相凄惨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摇光明眸灼灼,唇角笑靥清浅,柔声道:“瑶馨师妹,可否告知在下,您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撬动了蓬莱仙山的某位长老为你说和的?”
瑶馨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黑。艳眸在一言不发目光冰冷的天枢身上转了转,又落在了猫在天枢怀里装鸵鸟的梦无酒身上,最后恨恨地看着一脸张扬肆意又高傲的摇光,跺了一下脚,“哼”了一声,也没有理会摇光的问话,对着三人拱了拱手,话也不说,直接就御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