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月光 上——季潮

叹了一口气，放下了几乎没有动过的早餐，弗朗西斯科有些后悔没有问阿列赫诺会在什么时间用何种方式动手，看来他今天必须得充当乔伊斯的贴身保镖了，至少有他在场，银发杀手会有些忌惮。绑票，家庭医生，护士，男仆，保镖……弗朗西斯科不知道这次绑架还会带给他什么样的新惊喜。

衣橱里面只有不多的几件衣服，弗朗西斯科从里面找了一套休闲装换上，闲庭信步地向乔伊斯的卧室走去，拜那个坏脾气小子所赐，他的卧室和乔伊斯的卧室距离最远。偶然有几个人擦身而过，也对弗朗西斯科视若无物，因为他不但可以在这间房子任意走动，少爷甚至恨不得医生马上离开这所房子。

乔伊斯有早起的好习惯，伊西利恩可以在忙完整晚的事务后及时禀报，再去休息，阿尔很体贴地准备了两人份的食物，主仆二人一边吃着早餐，一边说着事情：“少主人，我怀疑这几天有人潜伏在这里。”

乔伊斯停下手，略一思索：“警察线人？敌对卧底？或者是来营救弗朗西斯科的佣兵？”

伊西利恩摇了摇头，一贯睿智又果断的脸庞此刻却带着犹疑：“只是我的直觉罢了，但是我能感觉到它的存在，这个人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或者是在等在时机，或者是在摸清这里的底细。我在想，要不要推迟交货的时间，先把那个人揪出来。”

乔伊斯锁眉考虑着伊西利恩给出的建议，但还是决定继续交易：“不必，今天下午的交易正常进行，杰罗姆·寇德的人马已经招惹到警察了，让他们交完货赶快滚回意大利。”

伊西利恩郑重地点了点头：“是，那我让普拉特多派两个人留守在这里。”

“嗯。”

早餐两个人都吃得都不多，伊西利恩和乔伊斯说完事情，收拾掉餐具便离开了房间，正好和走到楼梯口的弗朗西斯科打上照面。

伊西利恩笑吟吟的神情却带着谐谑：“您来的真早啊，医生。”

弗朗西斯科也是笑脸相迎：“阁下最近好像很忙，怎么今天没有继续顶着我的脸？”

伊西利恩装出为难又苦恼的样子：“事实上，您的脸比较容易招蜂引蝶，这有违我易容的初衷。”

弗朗西斯科带着好奇，挑了挑眉：“如此说来，阁下原来的脸也是招蜂引蝶型？”

“不，我属于与众不同型。”伊西利恩还想和弗朗西斯科探讨些什么，却接到了助手泰格尔的电话，只能遗憾地主动出局：“我现在有事，回头见。”

乔伊斯脸色不善地看着走进来的弗朗西斯科，在医生还没有开口说明来意之前，就冷冷瞥了他一眼，背过身坐在床头看起书来。

弗朗西斯科厚着脸皮绕到乔伊斯的面前，找了一张椅子坐下：“那个，我来检查一下你伤口的愈合情况。”

乔伊斯只抬眼看了看医生，便继续把注意力放在书本上，只是一本枯燥的《神圣罗马帝国史》，在乔伊斯的心中却比弗朗西斯科有趣了一千倍。弗朗西斯科看见乔伊斯爱答不理的样子，索性抽掉了他手中的书：“那让我检查一下你左手上面的伤口。”

乔伊斯阴狠的目光停留在医生英俊的脸上，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夺过历史书，站起身走出卧室。

“怎么总是这一招？”弗朗西斯科无奈地嘟囔了一句，看了看手上的书，居然是枯燥的历史书，嘟囔着对乔伊斯的爱好感到不解，可是他今天要做别人的贴身保镖，阿列赫诺的子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要了这个小家伙的性命，不善言辞的乔伊斯总是选择离开，弗朗西斯科连忙追了出去，果不其然，这次他躲到了书房里面。

弗朗西斯科絮絮叨叨地说着：“我本来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这里只需要负责你一个病人，我很无聊啊。”

“那你滚回去。”这句话乔伊斯已经说得无比熟练。

弗朗西斯科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行，你的伤还没有痊愈，我不能这么不负责任，伊西利恩说过要付我高薪的。”

乔伊斯目光停留在书架上面，似乎在寻找些什么，过了半响才回答：“那我一分钱也不会给你，你可以滚了。”

弗朗西斯科夸张了说了一声“No！”，然后故意嚷嚷：“我要去劳工部申诉，你拖欠我的薪酬。”

意识到弗朗西斯科是打定主意要和自己插科打诨，乔伊斯索性不再理睬他。从书架上面找了一本《十字军东征》，掂了掂分量后扔在了书桌上，再抽出一本《温莎王朝》，还是扔在桌上，最后抽出一本厚厚的《欧洲通史》，嘴角不着痕迹地露出一抹笑容。

“你就那么喜欢历史书？”弗朗西斯科话音刚落，那本“大砖头”就朝着他的脸飞闪而来。幸好弗朗西斯科机警地侧过身，“大砖头”堪堪擦过他的鼻尖，砸在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咳，只有不爱学习的小孩才喜欢乱扔书本。”

乔伊斯冷哼了一声，走到房门前面捡起了那本有些破旧的历史书，学习对他来说的确很重要，可是这些生存技能是在无数次的刀光火影，生死关头学会的，学校和书本只能给他华贵的外表增加一些虚荣的光环。

“为什么你总是看些历史书？”弗朗西斯科的手指抚过一片书脊，有些好奇，这个地方看上去并不像是长久居住的处所，而且书本看上去也有些老旧。

乔伊斯理了理有些裂开的书页，顺着弗朗西斯科的话就接了过去：“因为我回去还要考试。”

“考试？”弗朗西斯科更加好奇了：“你还是一个学生？”

乔伊斯不禁皱了皱眉：“那么你以为，一个二十岁的男人应该做什么？”心头升起一阵恼怒，为了掩饰他们家族统治黑道的秘密，乔伊斯家的男性成员在表面上都过着正常人应该过的生活，从小在私立学校读书，十三岁进入著名的伊顿公学，十八岁毕业后就读英国的一流大学，为了能有足够的时间处理黑道上的事务，他们会选择相对轻松一点的专业。踏入社会以后，在外人看来，他们只需要把祖上留下来的巨额财产的一小部分用于投资，然后就可以轻松逍遥地周旋在各个充满珠光宝气，香车美人的社交场所。

弗朗西斯科继续追问道：“哦……哪所大学？说不定我们是校友。”弗朗西斯科的思绪已经从剑桥大学转到牛津大学，从伦敦大学转到爱丁堡大学，从布里斯托尔大学转到曼彻斯特大学。

乔伊斯不想在理会弗朗西斯科，他总是想尽办法地从自己嘴里找出一些有趣的话题，然后无休止地演变出无数个问题，就像自己枪伤后醒来的那个晚上一样喋喋不休。

上午的时光就在弗朗西斯科的十万个为什么和乔伊斯的沉默是金中度过，乔伊斯自己都想不通，生性爱静的自己怎么会容许一个如此聒噪的人在身边待这么久，但是他没有选择，因为无论自己躲到哪里，弗朗西斯科都会跟过来。

第十章

时针指到十二点，老管家阿尔在起居室找到了正在看书的乔伊斯，有些意外地在这个时间看到弗朗西斯科的身影，但阿尔很快带着礼貌的微笑问了一句：“少爷今天要和医生共进午餐吗？”

乔伊斯正要否决，弗朗西斯科却抢先说：“是的，我和乔伊斯先生这就去餐厅。”

身后的紫色眼冷冽地怒视，弗朗西斯科却回头笑得没心没肺：“一个人吃饭不觉得孤单么？”

乔伊斯沉默地看了看那双笑意盈盈的绿色眼睛，孤单吗？孤单也就这样过了二十年。因为心里面总有一道阳光在支撑自己，所以最难捱的日子都咬牙挺过来了，孤单，又怕什么呢？只要伊西利恩下午拿到货，手下就开始分批撤走，这个医生撑死也就能缠自己一下午，今天过后，老死不相往来。

弗朗西斯科看见这个寂寞少年的眼神，心中不由一紧，回过神来的时候，乔伊斯的身影已经走远。白色瓷盘，金属餐具，冒着热气的新鲜食物，原本就是家教良好的上流社会子弟，两个人优雅地使着刀叉，连碰到瓷盘的声音都极少听到，阿尔随侍在旁边，不必乔伊斯吩咐就知道他要些什么。

简单的午餐却鲜美可口，乔伊斯吃罢，把手中的刀叉放置在餐盘右侧，阿尔递上手巾，乔伊斯优雅地在手上略略擦拭，淡淡说道：“我只是告诉你结果，我们将会在今天离开利物浦。”

“嗯？”弗朗西斯科停下用餐的手，没有想到乔伊斯一行人这么快就要离开利物浦，难怪哥哥要阿列赫诺在今天之前杀了乔伊斯。

乔伊斯把手巾递给站在身后的阿尔，神情一如既往地倨傲：“你还是不想走的话，我可以让伊西利恩把你弄晕了扔在大街上。”

“回伦敦吗？”弗朗西斯科没有想到他们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动身离开，一时有些惊讶，但是想到乔伊斯最终还是会回到伦敦，两个人应该还会有见面的可能。

没有正面回答弗朗西斯科的问题，乔伊斯继续冷冷说道：“我可以留着你的性命，但是这消失的两个星期，阁下最好想一个完美的理由来满足外界的好奇心。”乔伊斯说完，站起身离开餐厅，背对着他深深吸了吸气，半个月的烦躁和恼怒，终于可以结束了。

弗朗西斯科连忙追上去拦住：“康斯坦丁·乔伊斯，你今天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乔伊斯怨怒地抬眼看了一下对方，紫色眼眸微微眯起：“捉迷藏的游戏还想继续玩吗？反正也就这一下午了，你可以再享受一下。”并不在乎弗朗西斯科跟着他，乔伊斯想回到书房去温习一下课程，再过两天就要考试了。

推开书房的门，手提电脑和纸质文件都已经收拾妥当，一架子满满的旧书却让这个书房更加寂寥，几盆绿植已经枯萎了大半，一朵白玫瑰却盛放地娇艳，嫩色的花瓣映着阳光仿佛透明一般。弗朗西斯科跟进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夹在枯黄残叶间的白玫瑰！阿列赫诺来过了！

“乔伊斯，跟我走！”弗朗西斯科不由分说地抓起乔伊斯的手，把他从书房拉走。

“你想干什么？放开我！”左手手腕被箍得生疼，乔伊斯从来不知道这位性格温和的医生有这样可怕的力气，就算强自挣扎都逃不开弗朗西斯科的手掌。

“伊西利恩！普拉特！泰格尔！”弗朗西斯科呼叫着他认识不多的几个保镖，可惜伊西利恩和普拉特都已经出去办事，泰格尔正在指挥其他一部人搬运行李，清除痕迹。但还是有闻讯而来的其他保镖，面面相觑看着大厅里面拉拉扯扯的乔伊斯和弗朗西斯科。弗朗西斯科对着他们大声说：“你们全都看住他，不要让他落单……”

“去做各自的事情！”乔伊斯一声轻叱，围上来的众人都点头示意离开。

弗朗西斯科眼睛瞟到边桌上面的花瓶也放了一枝白玫瑰，突然之间有些搞不懂阿列赫诺的想法，一般来说，这个杀手是在目标死后才在他身边放上一枝白玫瑰，现在怎么会出现了两枝？到底哪里会是阿列赫诺下手的地方？

“玩够了吗？”乔伊斯甩开弗朗西斯科的手，看着对方满脸紧张的情绪，心底里面却是深深的不满，不知道这个讨厌的医生又在搞什么鬼。

一向温文尔雅的弗朗西斯科突然间面目都阴狠起来：“不管你信不信，你今天会有危险，你必须跟我在一起！”

“哼！”乔伊斯刚刚想走，弗朗西斯科只能冲上前，下蹲扭身，两只手握上乔伊斯清瘦的腰肢，趁他来不及出手的时候，把他扛到了肩膀上。太过迅速的身手有些猝不及防，但是多年的训练和强烈的不安让乔伊斯下意识要掏出怀里的手枪进行自卫，可惜腹部压在弗朗西斯科宽阔的肩膀上，难受地几欲呕吐，几次手指勾到暗袋里面的枪把都因为上半身倒悬而错过。弗朗西斯科加快脚步朝自己房间走去，阿列赫诺肯定知道乔伊斯对自己不满，所以把乔伊斯放在自己房间也许可以拖延一段时间。

乔伊斯锲而不舍地摸到了手枪，可是上楼的颠簸让好不容易到手的枪跌落在楼梯上，手脚只能剧烈地挣扎起来，弗朗西斯科毫不客气地用左手拍了拍乔伊斯的屁股：“安静一点！”

“放我下来！”比起身体上的疼痛，乔伊斯更多的是感觉到屈辱，家世煊赫的他即使小时候吃了诸多苦头，也没有像今天那样被人扛在肩膀上打过屁股。

听见手下回报的泰格尔走进大厅的时候，只看到弗朗西斯科扛着乔伊斯匆匆走向自己房间，捡起掉落在阶梯上的勃朗宁手枪，耸了耸肩，自言自语：“这两个人到底在玩什么游戏？”随后，便继续去忙着处理其他事情。然而在房子的某个角落，一双犀利的眼睛正看着这场好戏……

下午的交易十分顺利，伊西利恩看着一箱箱军火装上货船，交代普拉特先行上船留守，自己则驱车前往潜邸，两个星期前他开着这辆车，车上面是生死未卜的少主人，总算老天没有让他的一时大意铸成大错，两个星期后他可以坦然地向乔伊斯勋爵复命。

车子停进后院，已经有手下有条不紊地开始搬运行李，清扫房屋，泰格尔朝伊西利恩挥了挥手：“我这边已经让第一批人先行离开了，免得一起走，动静太大，你那边事情弄好了？”

朝着助手泰格尔比了一个“没有问题”的手势，径自要去乔伊斯的房间。泰格尔拦下他：“少主人不在自己房间，跟医生在玩捉迷藏呢。”大拇指朝着医生房间的方向指了指。

伊西利恩看见一向严谨的泰格尔这样说话，感到一些莫名其妙，不过想到少主人和医生的势不两立，不由皱了皱眉：“怎么说？”

“不知道，医生追了少主人一天了，少主人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刚刚看见医生扛着少主人回他房间去了。”

“扛？”伊西利恩更加不明所以。

泰格尔摊了摊手：“字面意思，所以你找少主人就去医生房间吧。”

“你就由着他们胡闹，我还是去看看再说。货已经到手，你可以让第二批人出发了。”伊西利恩赶紧跑到楼上，生怕医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少主人盛怒的时候，可是神佛不论，全凭自己情绪。

第十一章

乔伊斯被弗朗西斯科毫不客气地扔在了床上，可是医生刚刚想要靠近，盛怒的乔伊斯已经一脚踹了过来，暗自庆幸刚才客厅里面没有手下撞见自己狼狈的模样。现在乔伊斯最后悔身上没有配两把手枪，只能赤手空拳对着弗朗西斯科愤恨地发泄自己的怒火。

只是没有想到，弗朗西斯科的格斗技巧丝毫不比自己差。乔伊斯体型纤瘦，虽然身法灵活，但是在力量上远远不是医生的对手，弗朗西斯科三两下制住乔伊斯，眼疾手快拿来桌上的绷带，把乔伊斯的双手反扭到身后紧紧捆住，拖到床上。

弗朗西斯科的身手是家族的长辈送他去学习的，身为大家族的继承人，总是要学一些防身的技巧，但保命护身的功夫都拜他的双胞胎哥哥拜布尔所赐——身为西西里岛的黑手党，拜布尔几乎无法想象自己的同胞弟弟弗朗西斯科要沦为一个只会些花拳绣腿的书呆子，所以有机会就把他拉到训练室好好“教导”一番。被动挨打的局面直到弗朗西斯科精通药物学之后，才有所好转，可是那些拳脚也就是在被动挨打中不断积累。虽然自己身手不弱，可惜弗朗西斯科知道自己面对职业杀手阿列赫诺，基本毫无胜算。但是，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呢？看来回去之后要让拜布尔好好尝试一下自己研究的新药，居然敢跟他开这样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