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钱 三、四——筱崎一夜

绫濑用指尖摸着一脸不安的自己的脸颊。
他虽身为男人,却有着很纤细的骨骼,及细白滑嫩的皮肤。长的十分温文的外貌,与男性具有攻击性这些较为强悍性的字眼,似乎扯不上边。
就是这个太过柔美的脸蛋,及过于细瘦的身材,让他看来不具一点男人味,也缺乏可靠性。
在轻轻叹息后,绫濑才从玻璃上移开自己的视线。
他打着赤脚走过磨亮的地板,到床上躺了下来。当他打着哈欠有睡意时,寝室的门被打开。
这个缺乏生气的房间,只弥漫着浓厚的色彩味。手上拿着听筒的狩纳,望着躺着的绫濑。
在这个门大,天花板又已够高的屋内,狩纳的身材还是具有威压感。他挺直的身材,宽阔的肩膀,及那双让人无法移开的强力眼眸──让人在在感受到这可怕男人的威力。
本想起床的绫濑,狩纳上用手去制止。
「……对的,文件明天就会送过去……。好,我知道。」
他低低的说着,并将解开的领带丢至地上。足见,他所脱下的西装上衣及皮鞋,也一定是边走边脱的丢在走廊。
「去探望坂村吗?我想没必要吧!倒是文件资料,可不能耽误了。」
他坐到床上,就把电话挂上。
「……我不是叫你睡觉吗?你以为几点了?」
把话机放到桌上后,狩纳又把手压在已起身的绫濑肩上。
狩纳用着与刚才讲电话不一样的口气,才让绫濑放松一点。
「我才刚洗完澡,因为你回来……我正在想你会去什么地方……?」
狩纳用他很大的手,抚着不大有自信说着的绫濑头发。
「对不起,我为了确认资料,所以到楼下的公司去。」
听到他沉稳的说,绫濑在安心中睡意也层层袭上身。
绫濑让自己靠近男人的大腿附近,可以感受他的体温,并闻着习惯的烟草味,他还用手押押鼻尖。
狩纳张着眼看着绫濑这些反常的动作。
从深夜才归的狩纳身上,却可以嗅出一天比一天更浓的秋意。
「你的……身体……真的没怎样吧……」
对咬着牙说话的绫濑,狩纳歪斜着嘴角,对他说。
「刚才我说过了!真他妈的!久芳那家伙没解释清楚……被抬去医院的不是我!是今天要谈生意的对方男人。」
绫濑听了他的解说,频频点头。
「对不起,你不要责怪久芳。在电话中一听到医院,我就慌得不得了,也很担心……」
绫濑想起接电话时的事,就小声说。
狩纳是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便在新宿经营地下钱庄。他也未有定期休假,凡事事必恭亲,对工作态度十分积极到每天至深夜才归营;绫濑也习以为常,只是像今天这种不安,简直令他度日如年。
在未有任何预兆下,接到不太确定的通知,怎能不心焦如焚?
幼年失去双亲,接着又失去了祖母──绫濑被病魔的手夺走了一切。
绫濑恐惧可能因此再也见不到狩纳。
这不是不无可能,因为这是绫濑尝过的苦痛。
「你会担心我吗?」
狩纳带着揶揄又有些怀疑的口吻问。绫濑把额头押在狩纳的大腿上,毫不踌躇的点头。
「我当然会担心,因为你最近都这么晚才回来……」
对绫濑的坦白,狩纳满意的把眼着。当狩纳用他微笑的唇去吻绫濑的脖颈时,后者惊吓的抬起了头。
「……啊……」
绫濑这种孩子气的反应,使狩纳的笑意更浓。
绫濑初次被带进这公寓,是被非法竞卖,而由狩纳得标。至于自己为何会沦为遭受竞标的命运,在尚未解开谜团下,自己就开始和这个人共同生活。
自己是因为堂兄石井铁夫背了一屁股债下,被用来竞卖的。而他能重获自由,系狩纳已付出以亿为单位的金额。而为了还清这个庞大巨债,绫濑除了能以一次作爱抵五十万圆的方式之外,苦无良方下只好忍气吞声。
「你放心,我不会如此不堪一击。」
狩纳低沉的嗓音在耳际,在绫濑用着怀恨的眼神瞪视中,却同时含着几许安慰。
在狩纳吻着他的发际下,绫濑只好听命的再把额头贴近他的体温。
狩纳壮硕的身体,虽可以把小个儿的绫濑覆盖住,但他却一点也不怕,隔着一件衬衫,狩纳强壮的体魄,只会使绫濑对他产生一份安心感。
这是他从小就奢望而不可得,而怀在内心的一份向往,却可从狩纳身上寻找到雷同的东西。
同时,绫濑也认为一旦他失去狩纳的话,那自己一定会被逼入死胡同。
「我虽然不知道真实的事……可是我爸爸那时也是……」
狩纳立刻封住痛苦委委道出的绫濑的唇。
绫濑却未注意到狩纳表情的变化,而把长长的睫毛垂下。
「我奶奶也是突然的事……真令人害怕。所以当我一听到医院这个字眼,就真的……」
他知道这话说出来会很没面子,但他还是忍不住。
干脆哭出来宣泄后会轻松些,但他却否定这个念头。
才和狩纳生活了二个月,就已在他面前凄惨的落泪过数次。他不能再这个样子。
先别提自己一个人孤独生活,就算父母及奶奶逝世,他都未在人前掉过一滴泪过。
他不是不悲伤,不是没血没泪,但绫濑也只有如此,才能表示对自己所爱的亲人的爱。
这原本已沉淀在心底,而有些遥远的往事,每每都会鲜明的在脑际掠过。
绫濑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听话,总有一天家人可以团聚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
于是,他把这个心愿很小心又很慎重的捧在手掌心,岂料突然有一天却被冒出来的黑影掠夺抢走。不管他再如何祈求,对失去亲人的温暖,他没有哭泣,只是害怕的度日。
「……家……人吗?」
绫濑仰视头上忽然吐出的叹气。
一你想回家吗?」
绫濑以为自己听错了,鼓碌碌的睁着他琥珀色的眼睛。
「你是说回那个公寓吗?如果是的话,今天就……」
和狩纳一起住后,过去他一个人住的房间也并未退掉。只是房子的管理费,仍由狩纳负担。今天如果获得狩纳的许可,他想回去整理一下。
「不是,我是说你久原的家……」
绫濑有些讶异的看着狩纳,他在思忖着对方说出这话的含意。
「……久原……你是说奶奶住的……?」
他用有些不可置信的语气,因为这是他早已设想在哪一天可以提出来的问题,不料此刻狩纳却先他而开口。让他十分激动。
久原,是绫濑和祖母生活的怀念之地。
绫濑的双亲虽是早逝,但在他们去世前他就远离父母,和爸爸的妈妈生活在一起。为了频频住出院的妈妈的医药费,爸爸不分昼夜辛苦赚钱,根本没有心思再去想到幼小的儿子。
认真回想起来,绫濑与奶奶的生活,比起与自己的父母生活还要久。而年迈的祖母所坚守的老家,对绫濑也是有着十分值得怀念的家。
「你很怀念吧!」
被狩纳这么一问,绫濑的眼神就有些脆弱。
与祖母生活过的很快乐的最后的家,岂有不怀念之道。只是他并不了解狩纳的用意,只是低垂着头。
「当然会怀念,可是都已经过了三年……而且……」
现在也已不是自己的家了。
绫濑想说,又把话吞了回去。
他不想向狩纳发牢骚。
绫濑不能好好表达胸中的不安,只好抿住嘴。
在办完奶奶的葬礼后,绫濑就回过久原的家。但是祖母已往生,一个人住又嫌太大,便听由父母的提议搬到现在所住的公寓去。
如今,那房子已委由伯父石井夫妇在管理。
伯父这对夫妻,当然不用说是绫濑身边仅剩的唯一亲戚。同时,绫濑会被用负债方式被拍卖,铁夫的父母也应有份。
在祖母的葬礼上,他们才第一次见而,可是对方却表示绝对会亲切对待绫濑。
后来他们就以替绫濑管理遗产,监护人及保护人的身份在照顾绫濑。可是,在绫濑与狩纳一起生活后,就没再与他们连络过。
应该说是不敢连络。
因为铁夫借了一堆债,而自己却惨遭拍卖的事,应该要告诉他们才对吧。
明知总有一天必须面对这件事,但截至目前为止,尚未有勇气提出来。
再过些时候吧。
绫濑就抱着这个想法,让一直不敢面对的现实刺痛着心。
「……啊……」
狩纳突然用手抱住他小小的脸蛋,绫濑不停的抖动着睫毛。
「你在怕什么?」
听到男人的苛责声,绫濑慌乱地摩娑着自己的脸。望着如此的绫濑,眉头深锁的狩纳也不由得倾身向前。
绫濑望着在自己上而狩纳庞大身影的动作,也缩着肩。
狩纳用着指尖的背面,轻轻的摸摸绫濑的下巴。可以轻易就把绫濑脖子扭断的大手,却传来阵阵的暖意。
绫濑的下巴及脸颊被他的手整个包住。
「……嗯……」
狩纳是要吻他吗?
忽然摒着气的绫濑,弯曲着上背部的狩纳停下他的动作。
「……你不要这个样子。」
说着,并把羽毛被拉到绫濑的脖子边。
「我只是要替你盖被。」
狩纳轻声的解释,也在轻柔的被里躺了下来。
他也没有换上睡衣,就如此和衣而睡吗?
「狩……」
难道他就想这么睡了?被他粗壮的手位近身边,绫濑迷惑的叫了一句。
「已很晚了,睡觉吧?」
绫濑只觉得有些不解。
就好象哄小孩入睡一般,狩纳轻轻的摩娑着绫濑的肩。
「……我们贴着睡,你还习惯吧?」
绫濑听了怯怯的往他贴近。
他和狩纳,最近都没有肉体关系。
除了接接吻,抚摸身体之外,约有十多天没再进一步的亲密接触;从被那个自称许斐清贵这个人身边带回来那晚起,即使绫濑与狩纳睡在一起,都未有发生肉体关系。
尤其最近一个礼拜,狩纳都回来的很晚。
自从他们的性行为决定不以五十万圆的金钱交易开始,他们的关系就起了生变化。
绫濑虽仍怀着存疑,但他已略有了睡意。
「……你睡了吗?」
靠在身边的狩纳,小声的问他。
已有意梦周公的绫濑,并未响应对方。狩纳便在他的唇上轻轻的吻了吻他。
但这不能说是甜蜜的吻。
「……除非是必要,你不要把我看成是父亲!」
这句充满苦涩的请求,也包含等量的包容。
再一次叹着气,狩纳又用手拨开覆在绫濑白晢颊上的发丝。
他不在乎不断吻他的唇,绫濑希冀更多的温馨。穿过乳白色的百叶窗,强烈的阳光射进公司。
与公寓同一大楼的二楼,是狩纳所开的公司。
在此之前,绫濑从未与银行以外的金融业者接触过。而开始在狩纳身边兼差,是早在一个礼拜前的事。
事实上,要说是在公司上班,远不如说在家用计算机的时间为多。因此,等他接到必须在公司工作时,在骄傲的心情之外,也有几许紧张。
为查计算机的显示是否正确,离开座位的绫濑,不由自己的环视一下铺着明亮的灰色地毯的办公室。
走进经过强化的玻璃门,便是个柜台,在柜台对面是员工使用的事务机及复印机,资料架摆的井然有序。
「你想用车作担保,借五十万圆,是吗?」
把话机放在肩头的久芳誉,眼睛看着资料,机械化的回对方。
久方是在公司开幕时起,就在狩纳公司上班的员工之一。
他虽和狩纳不太一样,但个儿也相当高大,且个性很沈稳的男人。
「是的,车子是董事长本人所有的吗?车种是……?」
绫濑蹑手蹑脚走近正在仔细追问的久芳身边。
过了中午最忙碌的时间带后,对偶尔打来的电话及访客,均由同事自行负责。为了不妨碍他们的工作,绫濑在查过影印的状况后,就回头看看时钟。
在影印好之前,也没什么可做。他看了一眼里面社长室的门,绫濑走向喝水间。
「我来替你泡。」
被突然这么说,绫濑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在喝水间的入口,久芳站在那儿。
「……久芳先生……你不是在讲电话吗?」
「对,我已经说完了。」
久芳用着很亲切,很稳定的声音同道。
「喝日本茶好吗?」
被他不带感情的声音一问,绫濑看了看手上的小茶壶。
「啊,抱歉……是我妨碍了你。」
绫濑向久芳道了歉,立刻把小茶壶放回原位。
对工作仍十分陌生的自己,在公司内乱走,确实会凭添别人的不便吧。
低下头想逃回办公桌的绫濑的肩膀,忽然又被用力抓住。
绫濑被这猛力拉回头一看,伸手抓住绫濑细瘦肩膀的久芳,也表露出些许的惊异表情;他未料绫濑的肩比想象的薄。
「你别走!这怎么叫妨碍呢?」
在表情瞬息万变的那间,久芳又用一惯冷静的声音,并用手去解开放在高处的袋子。
「我想你不知道茶具是放在什么地方吧?」
在绫濑伸长手也构不到的地方,久芳从袋子中取出茶筒来,然后再小心的把茶筒盖子打开。
「喝开水的杯子,这一带都有,你可以自己拿。」
打开流理台隔壁的柜子,久芳告诉他放置于此的漂亮茶碗。
对着久芳平稳的声调,绫濑大惑不解的点头。
「谢谢你。」
听到绫濑真挚的口气,久芳扬起双眉。
「我只要闲着,就会想替大家泡茶,结果反而骚扰到别人……。可是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学习,请多多包涵。」
听着他的一席话,绫濑再次点头。
久芳或许未预料绫濑会表现如此诚恳,才慢慢的让表情缓和一些。
「不客气。你如果有不知道的地方就问。我也要请你多包涵呢。」
对微微点头的久芳,会面带笑容是很难得的事吧。
他绝不会怀疑久芳是心怀恶意的男人,他的体贴与开心,也感染了绫濑。
可能是灯光的关系,原本看来是琥珀色的绫濑的眼色,此刻却渗着些温暖。
绫濑在无意间,竟和俯视的久芳的视线相触。
「啊啊!」
忽然,后方传来不怀好意的笑声。当绫濑听出声音的主人后,有些意外地回头看看他。
「染矢小姐!」
听到绫濑高兴的叫着,看着喝水间的染矢熏子便给了他一个微笑。穿着袖口有瞿麦花样罗沙和服的染矢,看来真是美不胜收。
长长的睫毛上,还画着与和服相同的蓝色眼影,看来很清新可人。只可惜如此外表的美丽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染矢也和自己一样是男人,却在新宿开了家人妖酒吧,绫濑到现在都还不太相信这件事。
「久芳先生是个很理性的人,所以既能干,又是个很重要的角色。」
染矢把指尖贴在唇边,微笑着把眼得细细的。
绫濑听不懂所以然的望着站在他隔壁的久芳。而回看染矢的久芳,表情始终一如往常不变。
「染矢小姐,妳今天是来见狩纳先生?或有什么事?」
染矢被他问着,却将美好的唇形微微往上吊起,给了绫濑微微一笑。
「呵呵呵!其实今天新车终于送来了。我听说阿绫在公司,所以想来吹嘘一下。」
相对于喜上眉梢的染矢,隔壁的久芳却眉头皱成一团。
「新车?染矢小姐有驾照吗?」
只要用走的就可以回店里的染矢,一找到空档或理由,就会来找绫濑。和狩纳乍一起住时,绫濑不被准许走出公寓。就算现在,要步出大楼,也还是得获得狩纳的允许才可;绫濑对染矢每天会来看他的细心体贴,比什么都还要开心。
「对了,阿绫,你要不要去兜兜风?」
听到染矢的话,久芳更把眉间缩起来。
「染矢小姐握得了方向盘吗?」
绫濑本想以工作为由拒绝,久芳却用着很坚毅的语气问他。想当然尔,染矢也对久芳感到很不耐烦。
「我当然可以!不然,久芳先生也一起去兜风吧?」
「不,我可不敢当。」
久芳想也不想一下,马上回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