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跟了自己那么久,纪在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其实心知肚明,但凡不是他实在不懂事到伤害了罂,但凡他不是走不出迷途的一错再错,但凡……,湮汐清楚的知道,但凡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还来得及回头,那么自己,会原谅他,可,那到底是回不去的曾经啊,悔之晚矣。
静默很久,湮汐终是了解纪在骨子里倔强骄傲的性子,如果能说出这番话,该不会再是计谋,而且,不还是有段时日的吗?就在自己的身边,自己的眼前,纪在如果胆敢有任何对罂不利的举动,除掉就是。
“你又怎有十足把握,能够骗过执事们无话可说,无可挑剔?”自己之所以一直没有用强硬的方式逼迫着那些执事妥协,是有所顾忌的,自己需要或是等待的,就是一个无须大动干戈的权宜之计。
闻言,纪在知道这算是家主的默许,心中涌上感激,努力稳住声音,“属下仔细琢磨过那部典藏,依照典藏所述,家主大婚,需鲜活圣体献祭,歌咏圣洁和祝福,无尚和纯洁,只是,典藏中,说……”突然顿了顿,还是有点儿难以启齿,但纪在也只是微微犹豫,便继续所述,“说……,献祭之人,必忠诚和仰慕主上为先,有情至要,默契至要,献身至要……,而若做于此,唯使者最为合适,故才有使者活祭之说。”
“你想说什么?”
“典藏只言,使者活祭,可并未言明,活祭的使者,必姓万俟……”
“你的意思,是取而代之?”
“不,小在不敢,小在知道如此念头实在玷污使者大人,实在太过放肆太过大胆,可毕竟,这是唯一的权宜之计……,小在,小在虽不及使者半分,但至少,忠诚,仰慕,至要的感情和默契,还有,还有……是小在忤逆算计在先,可也曾献身于……”羞燥的脸红,纪在声音越来越小,偷偷抬眼看了看湮汐,但见家主面色不善,更为惶恐的解释,“所以,终是,没有违背典藏半分,至于代替,那只是小在替使者这个身份去献祭沉睡,而已……,小在真的没有觊觎使者的任何,不论是感情,还是地位,都没有半点儿,小在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家主,使者是圣洁干净的,小在岂敢使之蒙尘,这不过是一场救赎,救赎您和使者的真情,救赎小在的灵魂,而后……”幽幽叹气,却也只是暗自,不敢太过表露,“而后,使者大人虽然失去了使者的称谓,却依旧可以保留和拥有您的感情的爱,从此,没有身份规矩的条框束缚的使者大人,才是真的解脱一切的羁绊重获自由,这不正是使者大人一直希冀的,主上您一直想要成全的吗?”十五年前使者离开的理由,再无存在,主上,这样,您和使者大人的爱,会更轻松吧,小在能做的,除了祝福,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你,心甘情愿?”眼见纪在这般,湮汐的心,说是没有一丝动容,又怎么可能?
“绝无二心。“纪在重重许诺立誓,眼神清亮,犹如未曾蜕变的光华和单纯,回到的,是那样青涩纯真的年代。
姑且相信纪在肯为罂和自己牺牲至此,只是,就算想要赎罪,纪在这么做到底也是委屈了吧?“我早已说过,饶过便是饶过,你有机会活下去,甚至破了先例,容你有机会过新的生活,拥有真正的爱情,纪在,我答应过罂,也保证过,修罗场绝不会追踪暗杀,而现在,我的承诺依然有效,我依然给你一次后悔的机会……”湮汐都有些意外自己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实然,这孩子跟在自己身边已久,不管是近身,还是执事,他都是得力的,努力的,优秀的,若非糊涂到去企及……
“小在谢家主疼惜,小在,无悔……”有点儿悲怆的味道,却并不悲哀,其实,没什么可后悔的,不是吗?一颗被伤过的心还可以爱谁?那不过是一种奢望和希冀,或者孤独一世,或者了此余生……,而自己,甘愿留下这份永恒的记忆,选择后者……
“那么,大婚典礼筹备之事,你来负责,我所要迎娶的对象是罂,这不会改更不会做出妥协和让步,不仅如此,我还要名正言顺,至于使者献祭……,你去处理……”
“是……”心中微微的苦涩,曾经惦念过家主对自己的信任和放权,却不想,有一天终于得到了,却是亲手了解自己支离破碎的爱,不过,不悲哀,并不悲哀,不是吗?到底,自己还是被主上信任的,还是……
“还有,这一切,事先不可以让旁不相关的人知道任何,免得横生枝节,你可明白?”即使那么一瞬间确实有不舍,但湮汐毕竟是冷静沉稳的,既然在自己给过一次机会之后,纪在依然甘愿付出,那么,之后的事情,需要的,是自己妥善的安排,这不容出错!自己并不是故意的心狠,而只是这份心狠,早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他是修罗场的家主,而这个位置,容不得失误半分,更容不得心软。
“是,小在明白,请家主,放心。”
“你……,暂时还不能住在哈堡,还是尽量避免和罂直面相见吧,另外,刑门暂时归还给你,不日我会派人与你交接,而你,务必要做到不见血光,刑门,是有几十年都不曾和平的交接了,我乐得看到什么结果,你清楚。”负手而立的湮汐,挺拔的身子,有说不出的威严。
“是……”隐忍着眼中滚动的泪,纪在垂头,“纪在懂,谢家主……”
“恩,”兀自叹了口气,“跪一个时辰,就起来回刑门,今天的事儿,我不多责罚你,纪在,你,别再辜负我的信任……”说完,湮汐便根本不理会跪着的纪在,悬梯而上,而后,亲手关门,亲手切断了纪在眼前心底的,全部的阳光……
062.(一)
重新站在阳光下,湮汐的心境,第一次是那么的复杂,似乎释然了什么,却深知,这种释然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似乎违背了什么,却更深知,这种违背是无奈的是迫不得已的是残忍的,也是,事实的……
抬手揉了揉额角,试着去感受阳光,希冀着这样的温暖,足够扫去地下室里一切的阴霾,闭眼,刚刚地下室的一幕幕清晰的跃于眼前,湮汐想要叹气,却发现自己连拿来叹息的力气都没有,这是怎么了?
身心俱疲,一切是那么突然,但又是自然而然的,此刻,倒也顾不上疲累,更由不得自己去休息,毕竟,罂……,罂他现在怎样了?作为当事人,却又是被蒙在骨子里的当事人,对于自尊那么强的罂来说,是怎样的打击?
想到这儿,就禁不住的一凛,自家的罂太敏感,而今天自己的所做,虽然是迫不得已是无奈,但也许,到底是又次伤到他了吧?
似乎忽然忆起罂之前的出走,湮汐的心里竟是那样的怕,那样的急迫,他要找到罂,第一时间,然后道歉,但依旧,不能给予解释……
急匆匆的步子上楼,却在三楼长廊的转角,看到了那抹纤长的身影,那样的熟悉,于是终于安心下,呼气,随即而来的,竟是骤然的心痛,低着头靠在墙边的罂,看起来是那样的悲伤,和孤寂……
“罂……”湮汐走上前,不舍的握住罂微垂的手,湮汐的口气,有隐忍着的心痛,“罂,你听我说,我……”
“汐,”罂的声音很柔,却足够打断一脸执着的湮汐,“不,不要解释,汐……,我的家主,从来都不会对任何人解释半句,我也,不例外的……”
“罂……”听得出罂的这席话,不是怄气,可湮汐莫名的,更是心痛。
“湮汐,你瞒着我,我不怪你,但不代表,我不会想办法知道……”其实我知道,隐瞒是善意的,湮汐,我说过信任你,就会永远信任你,不再怀疑。
心中一震,湮汐却不知要说什么,其实,自己早知道的,自家的罂那么细腻聪明的一个人,冷静下来之后,只消略略想一想,又怎会看不出其中的端倪,可……
“纪在不会无缘无故的不走,但愿我永远查不出所谓真相……”我不怕他和我抢什么,是我万俟罂想要的,就不会随意被人抢走,汐,我更不担心你对我的心,因为在爱情面前,我即使傍徨过,可到底,从不曾自卑。
“罂……”湮汐想过罂会有的反应,或者淡漠的怄气,或者任性的离开,再或者会和自己动怒发火,可独独不曾想过,竟是这样的平静,这样温和的冷静。
“汐,不管发生什么,即将面对什么,我万俟罂的爱情和幸福,绝不需要任何人用任何方式去给予和成全,汐,请尊重我们的爱情,也,尊重我。”
“罂,我没有,我不是……”
“什么都不要说,”罂直视着湮汐,眼中是全部的深情和爱意,“汐,既然你选择瞒着我,那么,我不会再试图从你的口中得到事实,湮汐,就当我固执和任性吧,这一次,由着我,好不好?”几乎是从未有过的示弱乞求了,这样的罂,又让湮汐怎么去拒绝?
满心的苦,说不出,亦是不能说,这真是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无力解脱,无法释然,唯有用全部的真心,化作一个紧实的拥抱,狠狠的,将罂箍住,怀里的人,就是自己一直深深爱着的人啊,怀中你的心跳,这么的真实,而我是这么的幸福,这么的想要珍惜,这么的想要守护,所以,一定不可以失去,一定!就算倾其所有,就算万劫不复,也不能失去,不可以失去!
A城。
“不可能!小寒是舒家的人,谁也不能带走他!您也一样!夫人请自重!”匆匆赶来的赢赢和小七,被欧璨拦在外面,恰恰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句。
该是怎样隐忍着的愤怒,才让大哥这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冷漠凛冽?素来是熟知自家大哥的,赢赢和小七几乎不需要亲眼去见,就足够能猜得出自家大哥的脸色,会是怎样的漆黑阴沉……
倒是听不清屋里的夫人说了些什么,紧致的空气仿佛被舒傲的声音撕破,而后,又再次慢慢恢复到原有的紧致,不透任何缝隙。也许好奇,但更多的是担心,这样等在外面,又怎么会不着急?小七好看的眉头又次纠结的皱起,“小璨,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欧璨微微叹气,只能捡了最重要的说,“寒哥是我的表哥,也就是,小姨的亲生儿子。”
“什……什么?!”小七真是太过惊讶,反应都几乎是下意识的,声音也不由的扬了起来,“你开什么玩笑?”
“小七,吼什么,你是怕大哥不知道你在外面吗?”到底是赢赢比较沉稳,出声制止小七的诘问,心道,这孩子怎么遇事还是不冷静,小七这破脾气,真是该改改了……
“赢哥,小洛,我说的都是事实,太突然,真的,我开始的时候,也觉得太突然,可是小姨真的是寒哥的亲生……”
“那六哥……,都知道了吗?我六哥呢,现在在哪儿?他怎样了……”小七突然插话,满脸的担心,只为邵寒。
“寒哥已经知道了,他在楼上的VIP病房,刚睡下。”
“亏你也是懂得药理康健的,小璨,怎么能现在告诉寒哥?他一身的伤,大病初愈,还那么虚弱,这样的消息,他怎么承受?”
满是被误解的委屈,欧璨却没有为自己解释一句,“对不起,小洛……”
倒是身边的赢赢有些看不过去,“如果小璨不是顾及这些,他为什么会那么急迫的打电话给你,他不是不想阻止,是来不及!小七,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我……”被五哥这么一说,楚洛才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和对小璨的误解,可到底还是碍于面子,只是别过头不说话,果然,从楚洛口中说出一句道歉话,真的不是太容易。
欧璨倒是对自家死党无比的了解和包容,淡然的微微勾起嘴角,“没关系的……”
赢赢还是瞪着楚洛,大有兄长的威严,楚洛到底还是被盯得不好意思了,嗫嗫的,“我,那个,我先上去看看六哥……”说完,径自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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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P病房。
“六哥……,是不是很疼,是不是……”轻轻的蹲在邵寒的病床旁,小七喃喃而语,竟像是有些哽咽。
其实刚刚房门被打开,来者轻轻的走到自己身边,这些自己都知道,满身满心的伤口,哪里真的睡得着?不过是听到脚步声,闭了眼装睡借以逃避而已,不论是欧夫人,还是大哥,自己现在,真的都没有力气再思考再面对什么,错乱的思维,自己都理不清,又能说些什么?果然是逃避吧,也许……
听出来是小七,邵寒纠结的心总算轻松下来,甚至有一瞬间的雀跃,自然不必再装下去,柔声的说道,“哪有那么疼……”
小七先是一愣,微微抬起头,瞥见六哥苍白却含着笑意的脸,不由的放松,却又猛的愧疚,“小七扰了六哥了吧?对不……”是面对最亲的六哥呢,楚洛从不吝啬道歉的话。
“道什么歉?不碍事儿的,根本就没睡,我是装的。”邵寒在小七面前,向来坦诚,不屑于隐瞒。
“装的?”下意识的重复,之后,楚洛倒也是猜得出缘由的。
邵寒了然的苦笑,“不想见到他们,不论是谁……”
“哥……”看着这样的六哥,小七是真的心疼。
“我没事,洛洛,我只是,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去接受……”邵寒冷静的眼底,有空茫,有无奈,却没半点儿不该有的抱怨,“太突然了,就像是梦一样,洛洛,我总算明白,你一直的纠结,到底是什么感觉……”
“六哥……”
“之前是六哥不好,想要逼着你接受,甚至觉得是你太任性太孩子气,到现在,我才明白……”邵寒轻叹了口气,“是六哥不好,都没有为你想过。”
“六哥,怎么了?干嘛突然说这些?”楚洛脸色微红,口气柔柔的,带了点儿被理解之后的小腼腆。
“原来,真的是,太难接受的事……”邵寒倒很罕见的没理会楚洛,只是兀自喃喃。
恍若时间就此静止,邵寒不语,楚洛也乖巧的默默握着邵寒的手,不说话。
番外:惘·堪首(上)
当墨艳闻讯赶到S.O.U.L的顶层,那里,还是一片刺目的狼藉——
满室的凌乱,还有,满眼充斥着的镶嵌在富丽耀眼的金色之中的,猩红血迹……
一双凤眼邪魅的眯起,危险的弧度,的确有些让人不寒而栗,墨艳兀自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待怒火不再如初闻时那般不可控的灼烧心间,才缓缓开口问道,“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