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钱 五、六——筱崎一夜

「点火的是你们……。如果真的火烧屋,连你们也会被烧成焦尸……。」
说完,男子又举起椅子。
「大和……」
匍匐而逃的绫濑身边,坚硬的椅子被敲得碎烂。而且碎片还掠过他的眼前。
「快逃……」
踩着疼痛的脚,大和为保护绫濑而起身。全身湿透的武田,吼出如野兽般的声音。
他紧握的变拳,在抖动。
接着又拼命大叫。
绫濑一动也不动的,只是看着对方抓狂的嘶吼。
小仓在门口进退两难的身体,被人从背后推倒至地上。
究竟是发生什么事?张开的视线,看见在喷着水中有个高大的人影在晃动;欲站起身的大和,眼里再次盛满惊异之色。
「是北……」
大和见到狩纳,肩膀就不由得抖起来。
呼吸爱的困难。
在他怀里的绫濑,也叫出不可置信的声音。
对方用他那双皮制的鞋子,踢开正要起身的小仓身体。然后在下一刻,高大的男人身影,就堵在明亮的厨房门口。
「是……狩纳……先生……」
绫濑冻僵的唇,抖颤地叫出来他的名字。
怎么可能?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即使和盯着自己的男人的眼眸相视,绫濑仍然不敢相信这会是事实。
「你是什么人?」
武田仍高举着他的拳头,用快要飞出来的眼珠瞪着狩纳;狩纳不理他,径自走向厨房。
「你们快滚出去!已没有火灾了!这里是……」
想开口的武田,被狩纳锐利的眼神一瞪,便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因为早已蓄势待发的狩纳紧绷的拳头,毫不容情的就打在武田的眼尾。
「鸣鸣……呜呼……!」
武田痛苦的哀叫,并把身体蹲了下来。目睹此状的谷部,在大张着嘴中往后倒退着。
「叫做武田的,是哪个家伙?」
狩纳闷着嗓门问。
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感情。
从天花板滴落的水珠,染湿了狩纳的西装;前发贴在男人的额头上,让他看起来,更为阴森。
「是……是……」
谷部用微颤的手,指着刚才挨狩纳拳头的男子,说一声就是他。狩纳就对着在自己脚边哀鸣的男子,再狠狠地踢了一脚。
「呜呼……!」
武田的身体,随着呜呼声仰躺着。就在狩纳还想用重重的鞋底踹武田的脸时,绫濑实时爬着过来,阻止他说。
「你不要踢他了!」
然后用他湿湿的双手,抓着男人的衣角。狩纳这才发现原来这个喝止他的人是绫濑。
在发现绫濑身上的钮扣已不翼而飞,狩纳的眼里凝聚的是冷光。绫濑则拼命揪住男人的手。
绫濑的睫毛,被水喷得湿洒洒。
绫濑到现在,仍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事。
「狩纳先生!狩纳社长!」
正在此时,走廊那边有个上气不接下气的中年男子,突然在呼叫他。这声音对绫濑并不陌生;他就是狩纳有生意往来的不动产业者,过去曾与染矢的父亲一起与狩纳相见,叫做西冈的人。
「啊啊……你果然是在这个地方……」
「因为你没有来,所以才会连想大和与你是否遭到不测,不料果然是……」
狩纳说着,并瞥了一眼在地上的大和。大和站不起来,只有坐在全是水的地上,抬头望望狩纳。
「都……都是大和他……」
「你也一样!绫濑!既然会给我传简讯,就该和我打手机呀!」
被狩纳严厉训斥,绫濑噘着唇。
「传简讯……?」
对讶异出声的大和,狩纳咋舌道。
「你说要去见大和,在简讯上留下见面的地点……」
大和可能认为狩纳一定不让绫濑与自己见面。可是,绫濑却相信大和,而在狩纳的手机里留下简讯。
至于见面的场所,离这家卡拉OK有多远,路痴的绫濑就不得而知。可是,狩纳至少可以掌握绫濑外出的时间的长短。
「你们就算跑了,也没有用!」
武田倒在地上挥动他的脚,对著作势要跑走的男子们,西岗警告他们。
「你们连狩纳社长都不认识!根本是来找死!」
把手上的手机叠起来,西冈望着仍流着水的天花板。在大楼外,可能有人在待命吧?这些青年男子听得脸色泛青。
「而且还让大和少爷受到严重的伤……」
「我们并没有对他做什么呀……!」
「由你们自己来选择!是要从那边的窗户跳下去?还是用一生的诚心诚意向狩纳社长道歉?」
等着看好戏,带着微笑的西冈,用下颚示意面向马路的窗口。
「你们放心!一辈子也不是很长久的事。」
狩纳打断西冈,视线对着那些男子。他说话的声音中,带着令人哆嗦的冷咧。趴在地上的武田,用很绝望的眼色仰望狩纳。
「西冈!你要查明这些家伙的身份!」
西冈听了狩纳的话,毕恭毕敬的向他欠身。而狩纳则脱下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被在被水淋得一直发冷又抖的绫濑肩上。
「在我下令要杀他们之前,必须先让他们有悔意!」
被微微打开的窗外,是沉谥的夜色。
轿车在开进闲静的住宅街后,就停了下来。
「……是这里吗……?」
问这话的声音,有些不自然。但对方却未有响应。
「我不要不要!绝对不要!」
从汽车后座响起划破周遭寂静的气氛的叫嚷声。无视于坐在他身旁的绫濑,大和在座椅上滚动着身躯闹别扭。
「不可以!绝对要对爸爸保密方可以!」
绫濑对胡乱挥动手脚的大和,转过头来问他。
「……你的爸爸仍健在吗……?」
大和听了怯怯的问的绫濑,他的眼神很不快的看往助手席。而他被喷到水的头,有很鲜明的红肿的包。
在被推进轿车里时,狩纳的责骂声与拳头,同时落在大和身上。
「当然健在!只是活得有些郁卒。」
狩纳代大和回答。拿出手机的狩纳,一方面还要箝制想冲出去的大和。
「你不要阻挡我!北!你这样子真的是不适合干我的部下!」
狩纳对着像个疯狗狂叫的大和头上重重的一敲,大和哭嚎着沉入座位上。
「谁要当你的部下!而且,我和你也不是兄弟,干嘛要扯这种不实的谎?」
从卡啦OK上路以后,狩纳就不断地向大和抱怨,让他噘着小嘴十分不爽。
「……可是这小子却相信我们是兄弟啊!」
对瞄着绫濑的大和,狩纳又赏他一拳。为阻止狩纳无情的毒打,绫濑倾身制止他的手。
绫濑身上披着的狩纳的西装衣,便随着他的动作同时摇摆。
「你不要再打他了!会把他打死的……」
「你不要多嘴!大和!你应该要对你这位鹰嘴老爸说实话!」
听到狩纳提及鹰嘴的名字,绫濑大吃一惊。
「……你说的鹰嘴,是不是可以取代你父亲地位的鹰嘴先生吗……?」
狩纳听了绫濑小心翼翼的问话,不禁蹙起眉头。绫濑也听染矢提起这个人名几次,却一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过。
换言之,大和就是可以在狩纳心目中,取代他自己父亲地位的此号人物的儿子喽?
「对,但有这个白痴的小鬼,他这老爸当的才辛苦!」
大和吊起两道浓眉,不服气的顶狩纳。
「我才不是小鬼!」
「那你就不要尽是只会闯祸,却不会善后。我想你爸爸也一定急着回家。」
听狩纳如此一说,大和又鬼叫着。
「不要!如果被老爸知道,我准会没命!」
「不过,既然对方等于是你的父亲,他又是大和君的父亲,那你们两个等于就是兄弟。」
狩纳不理大和,眼睛望着窗外,把手轻轻举起来。偌大的门那边,有名中年女性即刻趋前过来,在她身后有二名男子走出门口。
只是,矗立在这二名剽悍的男子身后,高高的墙及坚实的门后宽敞的府邸,更吸引住绫濑的目光。
这里是市区内首屈一指的高级住宅区,这里四周竟是在寸土寸金的东京都内盖的豪邸。
有茂盛的绿树,及黑瓦片的豪宅,具有浓厚的西洋风味,与周遭的建筑物排成一列,夜晚视线不良下,绫濑分不清楚这长长的墙垣,究竟绵延有多长。
绫濑在乍见狩纳的公寓时,虽也为其豪华赞叹不已,然近在眼前的房子,质感又与狩纳拥有的大异其趣,且有更强烈的威严气势。
「没办法啊,只好这么认定。」
狩纳不耐烦的应声,并打开后座的车门。气喘吁吁跑来的女性,又忙不迭地去开车门。
「大和君!」
女性穿着一件淡色羊毛衫,与一条很柔软的裙子;长发披肩,脸色有些苍白。
一看就知她一定是大和的母亲。
这位女性立即展开臂膀,紧紧拥抱嘟着唇的大和。
「实在不好意思,麻烦到您!大和君!你要向狩纳先生说声谢谢!」
母亲说着,便将动也不动的大和拉出车外。听到母亲的话后,大和把视线移开。
「真的是很抱歉,请上来坐坐,我先生也快要回来了。」
母亲迭声对把窗户摇下的狩纳磕头致歉。大和虽未有任何表示,却紧紧握住他母亲的手。
「我就这么告辞!请替我向爸爸问候一声。」
对未下车轻轻向她点头的狩纳,母亲又一再道谢。被旁边的男士催着进入门内的母亲,仍对着未把车开走的狩纳与绫濑鞠躬。
「……他妈妈长的很漂亮……。」
目送未回过头的大和背影,绫濑真心的赞美他母亲。
在获悉儿子出事,便会关心的驱前慰问的父母亲,就算大和与狩纳未有任何血缘关系,从这一点,可以肯定大和有个温暖的家庭。
绫濑由衷的替他感到高兴。
但做出让那么好的母亲担心,的确有些不应该。
结果,对今天所发生的事,大和的父母也全都知悉。且狩纳在决定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告之大和的父母时,绫濑都未插嘴过。
因为绫濑到头来也未把大和救出重围,把他安全送上车逃离开。有可能让大和对他的信赖感大打折扣。
要不然就是,与大和建立的亲近感,只是绫濑单方面的一厢情愿。
就在绫濑哀叹的视界中,跃进了一道黑影。
绫濑发现门灯下,有着一拐一拐在跑的人影,原来是大和。他即刻摇下车窗。
「大和君!」
然后,大和却喘着急促的呼吸,跑到狩纳的面前,对他说。
「北,昨天你公司的计算机插座,是我拔掉的!」
当绫濑听到这句话时,不禁哑然无言。大和难道就是为了要说这些话,才特别拐着受伤的脚跑来吗?
「你不要再说了,这件事情已经……」
狩纳无视于绫濑的话,举起他的拳。
「啊……呜!」
男人的拳头早已打在大和的头上,大和悲鸣一声,扭曲着表情抱住头。
「……你肯坦白,照理说是很可喜的事。可是,你怎么可以任意碰我公司的机器呢?」
大和痛得用泪眼瞪了瞪狩纳。
「绫濑!这么粗暴的男人,根本不适合当你的爱人!你还是趁早离开他吧……」
一口气把话说完,大和便旋即转过身跑掉。
狩纳毫无回嘴的余地,而背着车子的大和,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门内。
「……啊!」
大和刚才说的爱人两个字,狩纳应该听进耳里吧。
绫濑忍不住转头去看看开着重的狩纳。
男人坐在舒适的驾驶座上,瞄瞄绫濑。一边看着仪板表,一边拿出烟来。
绫濑这才发现,原来放在男人西装口袋的烟已报销。而狩纳的前发,依然很湿。
「啊……我……」
绫濑快被凝重的沉默,压不过气来。
少了大和的声音,夜晚显得更深沉。狩纳除了会开口骂大和之外,几乎是沉默不语的。
这是必然的。
狩纳的心情,一定是很不高兴。
如果绫濑传的不是简讯,而是直接与狩纳用电话连络,或事先便将自己与大和所发生的事情之经纬告之狩纳,那么大和既不会受重伤,也可避免让狩纳操烦。
「……啊……」
绫濑必须向狩纳道歉。
可是,绫濑却不知从何说起。
如果把自己蕴藏在内心的痛楚,坦白道出来,狩纳会有什么表示。
绫濑不善巧言佞色;往往在自己想表达深深的歉意时,经常都是张口结舌。
「我……」
接着,绫濑只简短的补上一句──请你原谅──狩纳只拿眼瞧他。
绫濑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夜晚之悄悄然,更压迫着绫濑的心脏。如果就在此时此地,男人一声令下要绫濑下车滚远一点,他也没有说不的权利。
坐在椅座上的男人,身体动了一下。
狩纳在动着他的左手腕。
是想出手殴打绫濑吗?
不料,对方一只冰冷的手去触及绫濑的右额。
「……啊……」
而且动作是那么轻柔。
让绫濑不禁有些迷思。
而绫濑所看到的男人眼眸中,略带着些苦楚。
「你是想缩短我的寿命,才会甘心吗?」
绫濑听了男人的话,眨着眨他的大眼睛。
「狩……」
「你不会保护自己,总是受了重伤……」
当狩纳的手滑至他的耳鬓,绫濑反射性用自己的手去摸摸被男人碰及的地方,他才发觉自己也受了轻伤。
一定是摔在水泥地上时撞到的。也有可能在卡拉OK包厢,被谷部推挤时受的伤。
脑际飞快闪过在卡拉OK所发生的那一幕,至今余悸犹存。
「……啊……」
在吐气中,身体窜升一股恶寒,而且刚才被水喷湿的全身,使绫濑有些发冷。
「我……」
「对不起。」
狩纳却低声说道。
「我早点赶去就好。」
绫濑的鼻腔内侧感到刺痛。
他除了摇摇头,不知该回些什么。
狩纳根本无需向自己道歉。
能注意绫濑传的简讯,狩纳已够机警。而且,他也来把绫濑与大和救出重围。
这是他不敢预料的事。
但男人却亲口向自己说出对不起三个字。
「……对大和那小子,我会训他……请你原谅。」
事情源自于大和与学生之间有金钱上的借贷;对一再请求宽恕的狩纳,绫濑深为费解。
「对于大和,你就不要责怪他,是我没有负起保护他的责任。」
狩纳的两道眉紧紧蹙着。但看得出想尽量压抑怒气的他,伸手至绫濑的伤口摩娑。
「你这么爱护他,那小子会更得意忘形。何况,你单枪匹马跑去救他,就算全身受到重伤,也未必能救得了他!」
狩纳的话,绝对有他的道理。
「其实在那一带的店,会附设喷泉的并不多,但偶尔能派上用场也不错!也许那只是用来装饰店面……」
男人厚重的手掌,想起什么的用力敲打着方向盘。
对狩纳这么大的动作,绫濑已吓出一身汗来。因为那喷泉若果真如狩纳所言是假的,就更为惊险。
运气好的话,顶多只是一则错误的消息,消防队或楼下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跑至卡拉OK店,事情就可结束。反之,就有可能在未获救援下,已遭到正在气头上的武田他们之暴虐行为。
所以,能在千钧一发中,每个人都安全离开那栋大楼,全要归功于狩纳。
「……哇……」
狩纳大大的手,捕捉住绫濑垂下的头。
他看到狩纳的眼神中,映着自己眨着的瞳眸。
「……如果是你,你会想到用喷水吗?」
绫濑用视线回答狩纳的话。
这虽是极愚蠢的选择,但对那时的绫濑,已是尽其所能。反过来说,如果当时不是自己在场,换作是狩纳,或是染矢,他们一定也会急着先脱离危险吧?
狩纳拍着他的肩。
绫濑抬头看着男人的笑靥。
「你真了不起!」
狩纳又加了一句。
「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