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种感觉。”凌厉低声说道,“东篱的坟墓就在这附近。”
众人的神经被这句话再度绷紧了几分,不由自主地再回头去看紧跟著的秦华开,被鬼附身的少年就立在台阶下面。
“不要管他。”蕲麟魄吩咐道,“绕过影壁,坟墓应该就在後面。”
三个人於是从右边绕了过去,陶如旧将手电往远处一扫。眼前原来是一条不长不短的神道。由近及远地出现了牌坊、供桌、香案等石质陈列,而尽头则是一座灰黑色的坟墓,其後的道路被碎石牢牢封住了,再无法通行。
“宝顶!”
陶如旧曾在采访中见识过这一类墓葬,这是一座地下陵墓浮凸於地表之上的部分,相当於是地下宫殿的屋顶。
三个人走到了神道尽头,拿手电筒仔细照了照,这次才发现宝顶其实是褐红色的。
“花岗岩?”凌厉伸手触摸了一下,没有记忆中那种过分冰凉的感觉,倒更像是现代的水泥混凝土,於是他又环视了四周,包括岩壁和地面上都没有类似的褐红色石块。
陶如旧向他介绍道:“这叫做三合土,是古代人用糯米浆、白灰、黄土等东西伴成的一种建筑材料,会出现黯红色那是因为里面还加了一定比例的牛血。这种三合土一旦成型,外力就很难破坏,因为它兼具了糯米柔韧与岩石的坚硬,就算是拿锤子砸也很难砸得动。”
而就在他们说话的这点时间里,蕲麟魄已经绕著宝顶走了一圈,然後干脆地说出观察的结果:“没有入口。”
“没有入口?”
凌厉与陶如旧异口同声地重复。
麟魄点了点头:“可能也被他们用三合土封起来了,至少我刚才找不到。”
没有入口,就意味著无法入内销毁东篱不破的尸体,也就意味不能够改变海岭城的风水。但如果什麽都不做的话,等到东篱不破赶到就更加麻烦。
“找不到也得找!”凌厉咬了咬牙,“我就不相信後堵上的门会与先修好的宝顶完全合而为一!
这话居然提醒了陶如旧,他一拍脑袋立刻补充道:
“三合土的配比很重要,以前我去采访过的那个墓穴就是因为不同时间的三合土长期风化发生了剥离……”
还没等他说完,凌厉立刻从口袋里取了打火机,同时对蕲麟魄说道:“只要有缝隙,就会有空气的对流,看火苗就知道。”
经他这一提醒,蕲麟魄也立刻念了咒文,在指尖拈出一朵火花,又嘱咐陶如旧道:“我和凌厉想办法将门的位置找出来,你就尽量拿灯一直照著花开脸上的白纸人,如果他有什麽动静就立刻告诉我们!”
陶如旧点头答应,便立刻转身拿著手电筒去找脚下的台阶。
这时秦华开已经趁著黑暗向上走了好几个台阶,那把生锈的长刀也已被他举过了头顶,再加上他那张被白纸人糊住了五官的脸,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得诡异而恐怖,看得陶如旧寒毛倒立。
他慌忙照著吩咐将手电往花开脸上照,但手腕的颤抖却让光斑不停地抖动。而就在这一点时间里,花开已经迅速走过了牌坊与供桌,来到了石质香案的面前。
“别再过来!”
似乎是为了给自己壮胆,陶如旧吼了一声,同时双手握紧了手电,终於将光斑打到了白纸人的双腿上。
当白纸人一接触到光线,秦华开便低低地发出“嘶嘶”的声音,并向後退了一大步躲进了黑暗中。
接著陶如旧就拿著手电,提心吊胆地做著警戒。
凭借著火苗对空气的灵敏感知,凌厉与蕲麟魄很快就发现了被封住了的石门,那大约是一米半宽、两米高度的一整块岩石,外面糊著三合土。天长日久,与墙壁衔接的地方出现了一圈断断续续的罅隙,但是最宽的地方还不到半厘米,几乎连铁!都插不进去。
凌厉与蕲麟魄立刻尝试著将门撞开,但试了几次都因力道不足而以失败告终。而蕲麟魄腰部伤口的疼痛不知为什麽也在一点点加重著,不允许他再做这种激烈的运动。
“打不开……”
蕲麟魄的额头上已经渗出冷汗,“恐怕需要三四个人一起使劲撞。”
凌厉难得也认同了他的看法,
“现在怎麽办?难道回去拿炸药?”
蕲麟魄苦笑了一声:“说不定还真只有这个办法……”
两人正一筹莫展,眼边光线忽然暗了几暗,原来是陶如旧的手电突然闪了几下。
“怎麽了?”凌厉急忙跑了过去。
陶如旧同样困惑地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电池用完了。”
正说著,光线又是一阵子忽明忽暗的挣扎,最终变成一片黑暗。
“用我的。”
凌厉立刻将自己的照明递给他:“小心不要让花开靠近。”
“啊……差点忘记了!”
得了提醒,陶如旧立刻抬头向原来秦华开站立的角落望去,然而眼前哪里还有少年的影子!
二人立刻紧张起来向四周张望,可是宽敞的神道上始终是一片死寂,安静到了让人觉得害怕的程度!
“大家小心提防。”
凌厉伸手将陶如旧揽到身边,一手拿著光源来回扫视。确定秦华开真的不在附近之後,才想起要和一直留在宝顶附近的蕲麟魄会合。
然而就在他们转身的时候,却目睹了一件极其诡异的事!
遭遇了附身的秦华开竟然如同壁虎一般贴著洞顶一路爬行,又轻松跳到了将近三米高的宝顶上,高举长刀,对著正立在宝顶前面的蕲麟魄一挥而下!
陶如旧狂喊道:“猫仙小心!!”
话音未落,凌厉也将手里的照明超秦华开掷了过去,四下里便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所有的光亮,都来自於蕲麟魄手里、最後的那只手电。
52
被腰间的伤痛削减了感知的灵敏,直到秦华开跳到了宝顶上蕲麟魄才反应过来。他并没有回头确认,而是当机立断地丢了手电揉身打了一个滚翻,等感觉脑後的阴风小了些,正听见什麽东西与长刀撞击所发出的清脆的声响。
是凌厉丢过来的那个手电,在不偏不倚地将长刀击落之後,又反弹回来砸伤了秦华开的额角。
就趁著这一瞬间的缓冲,蕲麟魄以并不优雅的姿势迅速与凌厉他们会合。而会合之後的头一句话竟然就是抱怨。
“你在做什麽!”他怒道,“你砸伤了花开!”
“这还用得到你来教!”凌厉同时也不甘示弱地吼道,“现在还有时间计较这个麽?也不看看你自己的腰!”
这句话似乎提醒了蕲麟魄什麽,他苍白了一张脸刚想说什麽,但是出口的话又变成了一句警告。
“小心!花开又来了!”
陶如旧和凌厉浑身一悚,急忙回头,正见秦华开跳下了宝顶,直直地张开手臂向这边跑来。
“这里我先顶著!”
凌厉忽然高喊一声,同时将陶如旧推向蕲麟魄怀中。
陶如旧见他如此奋不顾身,不由地起了一阵好感,可是凌厉其实还有下半句话正要出口……
“……你们快,想办法弄开那扇石门!”
就知道他不会有这麽好心,原来是将不可能的任务甩给了别人。
蕲麟魄与陶如旧两人哭笑不得,但局势容不得抱怨。就在秦华开张牙舞爪冲向凌厉的当口,陶如旧搀扶著蕲麟魄借著黑暗潜回了宝顶附近,那里的地上躺著蕲麟魄刚刚跌落的手电。
偌大的洞穴中,所有光亮都仅仅来源於这一小小的手电,并随时都有消失、回归黑暗的可能。
依照平日的体力对比,陶如旧绝不担心凌厉会在与花开一对一的较量中落得下风;於是他强迫自己定下神来,想办法撞开这扇石门。
失败,似乎是在所难免的事。
尽管浑身撞得生痛,但陶如旧能够做的,无非也只是再次印证了石门的坚固,在他竭尽全力的推耸之下,根本可以说是纹丝未动的。
而所谓祸不单行,这时候他耳边又意外地传来了凌厉愤怒而痛苦的叫骂声。
“干!这是什麽鬼!”
与陶如旧设想的一样,凌厉并没有真正将秦华开当作一名对手。在他看来,就算是鬼魂附体,但那一具瘦小孱弱的身体里又能爆发出多大的力量?
然而他错了。
当秦华开真正扑到他面前、并且伸手狠狠揪住他的胳膊的时候,凌厉就发觉自己错了。
他所接触到的身体,摸上去冰凉而且坚硬。昔日至多用来拉拉二胡的那只少年的手,如今竟然有了媲美老虎钳的力量,将凌厉的手腕牢牢地钳住。
男人试图挣脱,可是换来的却是更多的痛苦,少年薄薄的指甲几乎就要嵌进他的手掌中去。
逐渐地,凌厉感觉整只右手变得冰凉,这正是血液不通的征兆。再继续下去,说不定整只手都会有被废掉的可能。
因此,他必须反抗。
凌厉狠下心来一脚踹在秦华开小腿上,少年浑身微微一颤,男人便借著这个机会将手腕抽了回来。
“小心!”
还没等他有所喘息,蕲麟魄再次大声警告,同时秦华开坚硬如石的手臂扫了过来,与凌厉的上臂狠狠撞击,发出了沈闷的“咚咚”声。
这一瞬间的感觉只有凌厉自己才能形容。
隐约地他听见了骨头的碎裂声,随之而来的眼前阵阵发黑,人也不由自主的连退了好几大步坐在地上。
这下子,就连立在宝顶边上的两个人也呆住了。
“他的力道非常大!”凌厉勉强向二人解释,“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听他这麽说,陶如旧立刻想要过来帮忙,他也没有多想,只是空著双手向少年跑过去。
“走开!”凌厉狂喊道,“你不是他的对手!”
陶如旧哪里想象得到眼前这个“秦华开”的厉害,这时候想要回避已是迟了。
那沾了不知是谁的血液的白纸人已近在眼前,紧接著陶如旧感觉到肩膀上一整剧痛,像是撞倒了棱岑的岩石上,浑身除了散了架的疼痛外,更真切地觉出一股彻骨的阴冷侵入五内。
他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声,将双手紧紧环抱起来,在地上缩成了一团。
“陶如旧……!”
最後只剩下蕲麟魄勉强站立著。但是显然,只需要秦华开拦腰一撞,他会伤得比地上的两人更加严重。以蕲麟魄的个性,绝不会轻易向人低头,更何况以现在的情况,屈服似乎也没有什麽作用。
“你以为我会害怕你麽!”他咬牙切齿地喊道,“……你过来试试!”
说著,他便要比个手印要与怨气斗法,可是丹田之功未启,腰间竟然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这时候,已经不能用“人”来形容的“秦华开”呼呼地笑了起来,他不紧不慢地朝著蕲麟魄走去,似乎一切都已经到了他的掌握之中。
不过还没有等这笑声完全消失,黑暗里忽然有什麽东西朝他扑了过来。
“你……”这一瞬间凌厉再说不出半个字来,胸中竟是复杂的狂喜与心疼!
也不知道从什麽地方来的勇气,陶如旧居然飞快地再次起身,冲过来将秦华开拦腰抱住。然而对於这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力量,秦华开只是呆滞地低头看了眼,随即抬手对准了陶如旧的背部就是一拳!
凌厉看见有血沫从陶如旧的口中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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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言喻的痛痒感觉开始在胸腔中蔓延,陶如旧眼前骤然是一阵子的昏天黑地。然而等他慢慢重新恢复了知觉,却发觉秦华开已经不再攻击自己了。
那是因为就在第二拳落下之前,就有一束光线照到了秦华开的脸上。
是凌厉抓起了地上的手电。
“来,到我这里来!”男人故意让光线在秦华开的身上四处游曳,并时不时扫过他的面部。
受到了光照的刺激,纸人操纵著秦华开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鸣。它显然是被激怒了,似乎随时都会朝著凌厉扑过去,凭借自己的怪力将男人撕成碎片!陶如旧不禁在心中祈祷手电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出现什麽问题,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凌厉竟然主动地将光线从秦华开的身上挪开了。
昏暗之中,一旁观看的两人惊得目瞪口呆,而再度获得黑暗加持的秦华开便立刻向凌厉扑了过去!
他这是要做什麽?
陶如旧看著男人等同於自杀的行为。惊讶、恐惧、悲伤……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忽然之间混杂起来。他心中一片乱麻,过去发生的一切统统模糊起来,而此刻清晰的只有凌厉刚才的那句话:“来,到我这里来!”
凌厉的手电只照亮了脚前的一小片土地,但依旧能清楚地看见花开已奔到了面前。就在两人即将再次发生接触之前,凌厉突然靠在宝顶上向左边一闪。
宝顶本身就呈现出一个光滑的弧度,如此便帮助凌厉轻而易举地躲闪了去。不到两秒锺的时间,他便已经转到了宝顶背面的阴暗中。而他曾站过的地方,腾起了一阵诡异的白色烟气,伴随著连串石头翻滚撞击的乱响。
被白纸人操控的秦华开,竟硬生生地将已见了罅隙的石门撞开一个大口,从里面喷出一股白色的寒气,令整个宝顶在短时间内赫然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银霜!
等到寒气渐渐散了,一切又恢复了死寂。众人惦记著花开的情况,这才慢慢走近。
面前是一张通向了神秘地下的漆黑的大口。而秦华开显然是已经顺著里面的台阶,跌进了地宫深处。
凌厉拿著手电向穴中探看。蕲麟魄和陶如旧则面面相觑,以这种方式打开墓穴的门,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花开……会不会有事?”犹豫再三,陶如旧小声问道,“这里面好像很深,我怕……”
“我觉得他没事。”蕲鳞魄插话道,“只要他还是被那些戾气附体,就不会有事,但这或许也意味著,下去之後我们还需要和他打一场。”
“眼见为实。”凌厉不安地打断了他的话,“先下去再说吧。”
被秦华开砸开的洞约有一平米见方,手电光下出现了一条缓缓落入地底的石阶。在它的尽头,应该就是停放著东篱不破棺椁的墓室。
凌厉低头看了看表,已是下午五点,正是黄昏──传说中的“逢魔时刻”。
用不了半个小时,日光就再无法牵制东篱不破的脚步。
“事不宜迟。”
凌厉果断地往里面迈进了一大步,但另两人却没有立即跟进。
“你们等一下。”蕲鳞魄一手捂著腰部,将大半身子依靠在石壁上,对著陶如旧疲惫地招了招手。“我的腰很痛,像有虫子在钻……你快再仔细看看。”
陶如旧按照他的吩咐,再度揭开刚才草草包扎的伤口。这一次,借著手电的光线,他忽然看见居然有一样薄薄的物件正在蕲鳞魄血红色的伤口里蠕动。
又是白纸人!
半个手掌大小的纸人,努力地将扁平的身体挤压起来,试图通过伤口钻入蕲鳞魄体内。被发现的时候,它竟已有大半个身子楔入了血淋淋的皮肉之中!
“还不快!快把它拽出来!”
凌厉的一声断喝,让陶如旧手忙脚乱地动作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拈起小纸人暴露在外的那一部分轻轻地拽了拽,手上立刻感觉出了从未感受过的粘腻,附加著如蜈蚣一般的扭动,让他忍不住立起了阵阵寒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