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严晓北决定以后游戏里有什么大事小事,都先和李千海商量,至少先知会,以免类似情况再次发生。
比如这次。
羽毛是李千海在刷,说明他有安排,刷来有什么用,什么时候用,和谁一起用,决定权应该在李千海那里,他不能擅自做主。
严晓北给李千海留言,问他刷羽毛是不是为了换那个名叫“海誓山盟”的烟花。
第二天早上在通勤车上收到李千海的回复,说的确是为了换烟花,要送给和他一起做连理枝任务的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严晓北不假思索地问。
李千海正好QQ在线。
——我喜欢的人啊。李千海说。
——什么?凑巧一个急刹车,严晓北又没抓着扶手,差点抱着手机一起滚到前面去。
——你的五毒妹子趁你很忙那段时间跟人跑了,反正你游戏里也没女朋友,我干脆给自己喜欢的人刷个烟花。当然,他也会刷给我。
——他?凑巧一个急转弯,严晓北连忙抓紧扶手。
——哦……我好像一直都忘了给你说,我喜欢男人,我是GAY……
四
“我好像一直都忘了给你说……”
忘了?那根本不是理由吧!严晓北心里有一万条东都哈士奇开着战八方奔驰而过。
他们同学四年,友谊延续了近八年,简简单单一句“忘了”,就能一笔带过?
这么明显的谎,也只有小海那个笨蛋会撒。
根本就不是忘了,是不好意思说吧,毕竟性向这种东西就算在开放的现在,也并不是能随时作为谈资的。
对于李千海到如今才坦白的举动,严晓北觉得自己完全能够理解,甚至觉得欣慰——好歹,他向我坦白了,说明他信任我啊。
不记得哪本书上说的了,每一个人在得知自己最要好的同性朋友是同性恋的时候,难免会猜测对方是否喜欢自己,严晓北这个大俗人也逃不开这一关,不过那个念头只存在了一瞬,因为李千海在坦白的时候还明白地说了他有喜欢的人。现实似乎不会那么狗血,虽然李千海喜欢的只是一堆游戏数据,但那些数据背后,的的确确是另一个人,不是他严晓北。
有没有一点失落?严晓北问自己。内心没有给他答案。
——怎么了?吓到了?
严晓北总觉得李千海在发这条消息的时候一定带着笑容,还是那种揶揄的笑。
——怎么会?这都什么年代了。我只是有些吃惊。
——我大学四年都没有交女朋友,出国后也没有交,我以为这个可以说明问题。
——我……我没想到那方面去。
严晓北汗颜。
这么多年来,他也知道李千海没有交过女朋友,还以为他是眼光高,没想到……
——八月底回国,还能去你那里借住吗?
——为什么不能?欢迎之至!咱们好久都没见面了!
——谢谢。
——说这些干啥……那个,小海啊,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李千海没有马上回复。
严晓北焦急地一直盯着手机不放。
过了大概两分钟那边才重新有消息传过来。
——他上线了,我们去刷羽毛,回头聊。
闲聊戛然而止,害得严晓北一路上都神情恍惚,想好好地分析自己的想法都不能,总觉得整个人半浮在空中,恍恍惚惚不踏实。
怎么下的车,怎么到的公司,怎么开始工作的,事后全都想不起。
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这种心里空落落的感觉。
相交了多年的兄弟爆出了惊天大秘密,而这个秘密却和他没什么关系,小海和那个人才是主角,他只是旁观者。
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爆出来?早点干什么去了?不然为什么不瞒自己一辈子?
想来甚至还有些埋怨李千海了。
浑浑噩噩地混到快下班的时间,严晓北借口身体不舒服,不愿加班,直冲回租赁屋。
开机上网登陆游戏,第一件事就是翻背包,金羽毛的数量已经超过500。
离换烟花的数量只有不到一半而已。
突然有人M他,是那个很久都没怎么联系的五毒姑娘。
她问他是不是不玩了。
“嗯?什么意思?”严晓北不解。
“你的号啊,你自己都不怎么上,全是你同学在上,连‘连理枝’的任务也是他和别人做的。你们俩究竟谁是这号的主人!”
严晓北心想谁是主人有什么区别,便说:“这个号,我和他一起玩啊。”
“那是不是游戏里的老婆也要共用?”
面对如此尖锐的问题,严晓北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真不明白你们,”五毒姑娘接着说,“特别是不明白你那同学。你说你让他照顾我,但是他完全把我当空气,在帮会里叫他他不应,M他他也不理,七夕活动一开,他就开着你的号和别人永结连理去了。”
“不是你和别人跑了嘛……”
“你以为,如果你的号不先去和别人做任务,我就不会等你吗?”
说完这句,那姑娘就下线了。
严晓北心里一跳,觉得有什么事不对劲。
但他不愿深想。
神使鬼差地,他打开角色背包,用鼠标点起那些羽毛,拖到背包外,手一松,画面上出现是否要销毁的询问框。
严晓北推了一下桌子,让身体稍稍远离键盘,放开鼠标,在抽屉里摸了半天摸到一包烟和打火机,点起一根来。
他没有烟瘾,平时不会主动抽,这烟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剩的,有些潮,味道怪怪的。
他只吸了一口就摁熄了,再次握住鼠标,点了那个取消键。
心里突然产生一种快速冲到悬崖边并及时刹车的快感。
于是他又将金羽毛拖出背包,再取消删除,反复了好几次,兴奋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严晓北知道如果他真的丢掉了李千海的羽毛,李千海肯定会暴跳如雷,说不定又会长时间不搭理他,甚至就连回国也不会通知他。
他舍不得,好久不见的好兄弟,他舍不得因为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黑暗情绪而伤了彼此的感情。
严晓北看似热情开朗,大大咧咧,其实性格里根深蒂固地存在着孤僻的暗面,表面上虽然和同事关系都不错,但却没有交到哪怕一个能够稍微让他敞开心胸的朋友。
这些年,这些日子,一个人在外地,没有倾诉的对象,没有放松的借口,始终还是寂寞的。
他想见李千海,想和他一起吃吃饭,叙叙旧,就像曾经在大学宿舍里一样,熄了灯还能絮絮叨叨地聊到很晚。
所以在他得知李千海要来他这里借住后,思维一下就窜回到了几年前在一起念书的日子,那时候天高云淡,校园里的风都比校外更凉爽,他们在一起玩游戏,练同一个号,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快乐且满足。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算了,不管小海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不管他喜欢游戏里的谁谁谁,最关键的是,他们能再见面。
比起重逢,什么都不再是问题。
严晓北,他对自己说,你已经二十六岁多了,该成熟了。
五
很快就到了游戏里七夕活动的最后一天,那天李千海正好白天休息,就提前和严晓北约定,让他把号给他用。
严晓北听他那么说,就知道他要做啥,连忙说那天他要加班,让李千海随便用。
其实才不是。
当天严晓北早早地回了屋,开电脑登陆游戏,注册了一个新号,一边做新手任务一边密切地关注系统公告。
可是直到他把新号练到18级不得不去充值了,公告里还没有出现那个熟悉的名字。
严晓北给新号充了点卡,入了万花,继续边做任务边等,终于在北京时间10点钟的时候看到了他的号给别人放海誓山盟的系统公告。
公告上说地点在长安,严晓北立刻一个返还书飞到长安,本以为偌大的地图肯定要找半天,没想到李千海放烟花的地点就在护城河外的空地。
已经是活动最后一天了,赶在这天放烟花的人很多,所以并没有很多人围观,只有零零星星几个路过驻足的玩家。
严晓北穿着新手服混在里面,倒也不起眼。
李千海开着他熟悉的号,穿着帅气的道袍,站在排成心型的烟花正中,他身边则站着个50多级的万花小号。
严晓北定睛一看,那小号的ID,不就是李千海喜欢的人?
怎么是个小号?
李千海和那小号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小号也放了一个海誓山盟。
虽然是两个男号互相送带有定情意味的烟花,但这个游戏里玩男号的女性和玩女号的男性一样多,大家也都见怪不怪。
小号放完烟花后没多久就下了,李千海差不多同一时间也下了线。
手机抖了两下,有短信,是五毒姑娘发来的,口气很冲。
“你没在游戏吧?你是不是真不玩那个号了!一句话!刚才的海誓山盟什么意思啊!”
严晓北捏着手机不知道怎么回答,思前想后磨了半天才回复道,给我一点时间。
没多久QQ响起,是李千海发来消息。
——还在加班吗?我已经下号了,如果你在家,可以上去玩了。
严晓北在李千海下线的同时也把围观小号下了,不过他一想到刚才李千海用他们的号向另一个人表白,就浑身不对劲,不过又有些好奇。
——在家了,今天不想上游戏。你事情办完了?
——嗯。
感觉对方很没有精神,严晓北有点紧张。
——怎么了……不顺利?
——没有,蛮顺利的……
顺利的意思是什么?严晓北很想问。
是说顺利地表白了,还是说他们一开始就是那种关系,今天只是一次感情的升华?
而且即便顺利,也只是在游戏里吧,小海他好歹也是在地球的那一边啊,难道说就有那么巧,他游戏里看上的人正好就在他身边,两个人网恋一通还能奔个现?
太戏剧化了。
不过这个倒应该可以问问。
——小海,那个人……呃,就是游戏里你说的那个人,是中国人吧?
——当然是啊,哈哈哈哈你怎么会这么问。
——没有,我只是……呃,他是在美国的华人?
——不是,他在国内。
——那……你们不是……远距离那什么……
严晓北在打出这句话的时候,觉得耳朵都热起来了。
——不,他不知道我的心意。
啥?
严晓北手一抖,差点把鼠标从桌上扔了出去。
——你们都互放烟花了他还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们互放烟花了?
——呃,你,你之前说的你们要互放啊,今天你又难得在北京时间的晚上上线,应该是要放烟花吧……
——嗯,不过放烟花有成就,我可以告诉他我是为了成就……所以他并不知道我的心意。
可怜的娃。这是严晓北首先想到的,随后又想到另一个问题,暗恋啊,苦逼的暗恋,小海那种看起来平和温柔实则果断刚强、遇事从来不会拖泥带水的人,居然也会玩暗恋?
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能让他深陷至此?
不过仔细想一想,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单就性别这一关,就不好过。
如果李千海喜欢的是女孩子,告白不告白可能还只在于他有没有勇气,偏偏他喜欢同性,其中牵连到的现实问题比较多也比较复杂,似乎并不是有勇气就能解决一切的。
那天过后,严晓北突然对游戏没了激情,不,确切地说,他对自己的大号没了激情。
连续几天他都不想上大号,而是开着万花小号闷头做任务,李千海问他怎么不上号玩,他也用工作忙来搪塞。
由于对任务比较熟悉,中途又跟着几个闲得蛋疼的人刷了几次经验,不到十天小号就满级毕业。
这段时间里,他碰都没有碰大号一下。
有种……怎么说呢,感觉那个号承载了太多东西,他背负不起。
加上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想清楚,关于小海,关于自己,关于那个他曾经想要陪她玩到最后的五毒姑娘。
而就在严晓北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在他的小号满级后的第三天,两年不曾踏进国门的李千海,挎着包,拉着箱,将墨镜推到头顶,站在国际到达通道的正中,对十米开外来接机的严晓北抛出了一个能让日月都黯然失色的微笑。
六
“你……变了……”演练过无数次的重逢开场白,完全没有派上用场,严晓北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比他高出小半个头的人结巴,“长……长高了……”
李千海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也许是发型问题,还有,”他又抬起脚给严晓北看,“这个鞋,底厚。”
严晓北摇头,“不是,真高了……难道国外的牛奶比较补钙?”
李千海笑道:“算了,也不怕打击你,刚去的那一年确实长高了几公分,不过这两年没变,生物界也不是没有20多岁的人继续发育的先例,只能说可能我以前发育得太晚了。”
严晓北确实被打击了。
他默默接过李千海的拉箱,拦了辆出租车和李千海坐进去,报了租赁屋的地址。
一路上李千海边饶有兴趣地看着街景边有一句没一句和严晓北闲聊。
严晓北看着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朋友,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暗暗掐了一下自己。
哎,不是梦。
才三年不见而已,每天早上照镜子时都觉得自己除了穿着习惯改变了以外,和三年前没什么区别,为什么小海看上去就成熟了那么多?
记忆中的他明明是个比自己还矮一点,白白瘦瘦地,话不多,喜欢笑,一起出门时喜欢跟在自己侧后方和自己保持一步距离的小子,如今却突然大了两号,性格似乎变开朗了一些,连皮肤都晒成了小麦色。
和自己这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健康的宅男气息的人,像生活在两个世界。
这天运气好,路上没堵车,严晓北他们四十分钟后就抵达了目的地。
李千海下车后抬头看了一下眼前的建筑物,严晓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上世纪的建筑,外面看有点旧,里面倒还干净,主要是比较便宜。”
李千海说:“比我住的地方新,我住的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房子。”
严晓北心想你在国外也不容易,拉起箱子在前面开路。
两人上楼进屋,彼时已经接近晚饭时间,严晓北先让李千海去洗澡,自己则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想到李千海刚到,可能要调时差,不方便外出用餐,严晓北前一天就买好了食材,打算第一顿就在屋里对付过去。
虽然平时不怎么下厨,但好歹一个人生活了这么久,简单的家常菜还是能做,味道谈不上多好,却也能入口。
李千海洗完澡出来就看到严晓北在厨房里与锅碗瓢盆“搏斗”的场景。
一看就是不怎么做事的人,灶台上完全没有归纳,大碗小盆堆得到处都是,用过的调料也不能在第一时间放回原位,全部放在菜板上,掌勺的人甚至都没有系围裙。
“有围裙吗?”李千海连头发也顾不上擦,就在厨房里到处张望。
“啊?门后面的!”严晓北正在给炒菜撒盐,生怕撒多了,目不转睛地盯着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