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晓北在心里默数,有些惊讶,“有六七年了吧?”
“不,差不多九年。大一时我对你一见钟情,你是我喜欢的类型,后来越相处越喜欢,时间一长,就回不了头了。”李千海冷静地说,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
九年啊。
都快有十分之一个世纪那么久了。
严晓北觉得左胸的位置塌陷了一小块。
“打算一直瞒着我?”
“大部分时间是,偶尔会想干脆捅破了算了。与其这么拖着,还不如说个明白来个痛快,可是……还是舍不得失去朋友的身份,怕你知道后和我断绝来往。”
可现在是你在逼我做选择哦,还是残酷的二选一。严晓北暗想。
“现在不怕了?”
李千海咬了咬嘴唇,一副壮士扼腕的表情,“不知道,应该还是怕,不过既然已经成了这样,长痛不如短痛。有时候我觉得,也许我内心深处是乐于事情发展成这样的。”
面对李千海的坦诚,严晓北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沉默了半晌,他才拍了拍手,“好了,不说这些了,给我点时间考虑吧。”说完他站起来向厨房走去。
李千海拉住他,见他立刻盯着自己的手,连忙放开,“你去哪?”
“洗碗啊,你做了饭,该我洗碗了。”
“我洗。你是病人,回屋去休息。”不由得严晓北反对,连轰带赶地把他撵进卧室,末了还在门口威胁,“睡觉!不做梦不准起床!”
前几分钟还硬气得很,转眼又变成了老妈子。
严晓北觉得好笑,也不和他争,关门上锁,打开电脑登陆游戏。
他上了几个月没有登录的大号,点开人物信息栏,仔仔细细地看那个腰坠。
XXX和XXX永结连理。
这个时候才发现,那两个游戏ID连起来读,居然那么顺口,小万花的名字明明是李千海精心取来和大号配的。
若是早点察觉的话,就不至于闹出那么多笑话,实在是把脸丢到太平洋去了。
拉开帮会名单,看见战与不战正好在线,就M他,“你上次不是说想玩万花号?”
“是啊,你想通了打算借我玩你的?”
“送你都行啊。”
“怎么回事?你要AFK?”
“不是,打算把大号捡起来练,你也知道我没时间折腾两个号,回头账号和密码发你QQ上,那个万花你拿去玩吧。”
“这么好?有什么条件没啊?”
“还没想好。”
“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算了,谁让我懒得重新练呢,说吧,有什么条件?”
“真还没想好,这样,先欠着,等我想好了告诉你。”
“你可别讹我!我也没多少家底的。”
“知道了。我就是上来看看,下了啊,以后再扯。”
下了大号,登陆小号,整理仓库,把钱和一些万花能用的东西邮寄给李千海,骑着马在成都逛了一圈,才百无聊赖地关上电脑。
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如今摆在严晓北面前的难题就是接下来要怎么和李千海相处。
之前说要考虑考虑,完全是缓兵之计,说到底严晓北还是不想改变现状。
但也总不能一直躲在卧室吧,怎么着也要去卫生间的。
严晓北实在憋不住了才打开卧室门,伸个脑袋探出去,没看着李千海。
看了厨房和阳台,也没人,最后才在饭桌上发现一张纸条。
晓北:
我回学校去住几天,生活用品我随后慢慢拿过去,备用钥匙先不还你,保重。
李千海
严晓北下意识地看向沙发后,李千海的超大行李箱还在那里。
于是松了一口气,却不知道是因为李千海的离开还是因为知道他还会回来。
彼此保持一点距离,好好地冷静一下似乎也不错,严晓北本来是这么想的。
可当他第二天早上起床来到客厅下意识地说了句“今天起得早,能吃早饭,吃什么”的时候,才发觉一个人的生活不可怕,可怕的是在习惯了有另一个人陪伴以后突然又被打回原形。
愣愣地站在客厅中央,脑海里浮现出以前念书时老师经常说的话——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
严晓北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半年前夏末的那一天。
十七
李千海回Z大去住,一走就是大半个月,没有短信也没有电话,如果不是他隔三岔五地会趁严晓北没下班的时候过来拿点东西顺便做一顿晚饭,严晓北会觉得他已经消失了。
当然,严晓北是不会主动联系的。
因为他还在考虑,至于在考虑的过程中因为和李千海失去联系而变得焦急,食欲不振,睡眠不好等等,他都忽略了,只当是不习惯一个人的生活而已。
慢慢地,等待李千海像田螺姑娘一样出现在他屋里留下一顿饭,变成了唯一可以期待的事情。
也只有那个时候,严晓北才能感觉到李千海或许的确是喜欢着自己的。
是啊,或许吧……
不然哪有人前脚告白后脚就跑路的?
这一跑还跑了个音讯全无。
追求别人总该有点毅力吧?
为什么没有传说中的死缠烂打的场面?
亏得自己还苦恼了半天要怎么和他相处,结果……感觉就是一腔热血莫名其妙地放凉了!
本来李千海每两周都会到严晓北公司去开会,严晓北还以为有机会见他一面,不过最近一次去的人是秦暮。
和技术有关的会议严晓北也要参加,不知道是不是他太敏感,总觉得秦暮在开会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往他这边瞟了几下,那眼神,说不出的怪异。
散会后他想了想,还是主动去找秦暮攀谈,顺便套点有关李千海的情况。
“啊,小海现在住在我那里。”秦暮有问必答。
“不是说住学校的宿舍?”
“他晚上突然从你那里搬出来,哪里有宿舍给他住?以前退掉的都让别人住去了,想重新回去住的话要申请,现在宿舍紧张,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空的。”秦暮无奈地说道,“你房子漏水的问题究竟什么时候能解决啊?这都十多天了,他总不能一直住我那里吧。”
“漏水?啊……嗯……你家里很不方便吗?”严晓北迟疑了一下就想明白了李千海八成是拿漏水作为理由去秦暮家借住的。
他们的事情,即便是在现代社会,也不能够随便拿上台面来说,不知道秦暮和李千海的关系究竟有多好,站在李千海的立场上,总不能如实相告吧。
秦暮眨着眼睛冲严晓北笑了笑,“我那屋虽然是两室一厅,但墙壁薄不隔音……我男朋友面皮薄,你知道的嘛……”
严晓北被吓得连退两大步,差点撞到身后的饮水机。
脸上火烧一般地热得发疼,嘴巴张了闭闭了张,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还害羞……哈哈。”秦暮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难怪小海说你跟个孩子一样,果然没错,都老夫老妻的了,害什么羞啊。”
“谁……谁,谁是老夫老妻……”
“好了不说了,公共场合声音再小恐怕也隔墙有耳,你知我知就行,说真的,如果你那边漏水的问题还解决不了,干脆换个地方住吧,前段时间不是听说打算买房?早点定下来,都不小了。”
严晓北郁闷了,究竟李千海对秦暮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他们明明在对话,说的却好像是两个事情。
“小海他……他谈论到我的时候,怎么给你说的?”不问清楚的话估计会一直惦记,严晓北干脆来了个直线球。
“他当然认为你是天下第一有魅力的男人了。放心吧,他在那边的圈子里就是有名的痴情汉,不少人对他有意思,什么国籍什么肤色的都有,明示暗示都用上了,他看都不会看那些人一眼,心里只有他国内的爱人。”
“爱……爱人?!”严晓北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拍着胸狂咳。
秦暮倚墙轻笑,“你们真不容易。我也是三十岁的人了,说实话,这个圈子那么乱,像你们这样的还是第一次看到。九年……太漫长了,也太不容易了。”
严晓北已经晕了。
他现在非常确定李千海对秦暮说了谎,至于原因,当然很容易就能猜到,奇怪的是他不觉得难堪生气,反而有一点心酸。
正如秦暮所说,九年,太不容易了。
而更不容易的是,这九年里,他和李千海并不是恋人的关系。
在得不到任何感情回报的情况下,默默地喜欢一个人九年,那种苦苦压抑的过程不用猜也知道很不好受。
严晓北试着回忆自己在这九年里有没有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间接伤害到李千海,无奈什么都想不起。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这几年一直没有交女朋友……等等,是不是因为一直没交女朋友,给了李千海一种“还有希望”的错觉,所以才有了这样的九年?
才让李千海一直和他一起玩游戏,一直站在他的身后支持着他,为了他提前回国,甚至因为他的软弱而不得不寄人篱下。
严晓北的确是很怕麻烦的人,向来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即便是答应了李千海要考虑,其实在李千海离开后也没有怎么认真考虑过,不想面对,过一天是一天。
而现在,自李千海表白以后,严晓北第一次产生了“这事不能再拖了”的想法。
哪怕再麻烦,他也要好好地想一想,好好地正面处理。
当天晚上回到家,微波炉旁放着三盘用薄膜蒙好的菜,旁边放着和以前一样的纸,李千海在上面写下了每一样菜各需要热多久以及他是来拿什么东西的内容。
严晓北拿起那张纸仔细地看了几遍,把它和以前的几张放在一起。
虽然李千海每次过来拿的东西都不多,不过继续这么下去,再拿个四次五次应该就能拿完,到时候他也没有理由再过来给自己做饭了。
想到这里,严晓北心里突然一动,走到客厅角落,打开李千海那个没有上锁的超大行李箱。
满满的一箱子物品,只有衣服那一块矮下去一截,目测李千海只拿了两到三套换洗衣物而已。
眼皮跳了跳,严晓北心里突然产生出一个可能性不小的猜测。
顺手撕了一小条餐纸搓成细细短短的纸条,放在行李箱边缘,再合拢箱子,让纸条以一种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的状态夹在中间。
做完这一切,他抱着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纰漏,这才满意地去热饭热菜吃。
两天后,严晓北下班回屋时又一次看到李千海留在微波炉旁边的饭菜和纸张,他只瞟了一眼就走到李千海的行李箱旁,两天前夹在行李箱上的细小纸条原封不动地还那里。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放在客厅的行李箱太显眼了,李千海留下的饭菜又太可口了……他隔个一两天就会来一次,每次都会留下纸条告诉自己拿走了些什么东西……
眼前的情况加上一件件浮现在心头的往事,让严晓北的思路越来越清晰。
突然就豁然开朗。
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
此时胸中流动的感情明明很复杂,并不是纯粹的感动和开心,严晓北却笑了,嘴角高高地翘起来——
李千海啊李千海,这一招欲擒故纵可玩得不咋的。
十八
会议结束后,严晓北一如既往地坐在位子上慢慢收拾资料,等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站起来。
秦暮还站在投影仪旁和严晓北的部长聊着什么,眼一斜,正好看见严晓北抱着东西走出门。
匆忙地中断和部长的交谈,秦暮喊着严晓北的名字追上去。
来了。
严晓北凝神,停脚,微笑着转身,“和部长谈完了?”
秦暮道:“本来也没什么事,该说的会议上都说了,项目进行得比较顺利不是嘛。”
“哦,找我有事?”严晓北歪了歪头,依然笑容满面。
“就是想问一下你家漏水的情况……”似乎有些不适应严晓北那笑得眼睛都快没了的表情,秦暮有些迟疑。
“那个啊……一时半会儿弄不好的,再等等吧。”严晓北说着就要继续走。
“诶?可是……等等……”下意识地就伸出手拽住对方的衣服。
“怎么了?我和别人约了一起吃饭,快迟到了,还有什么事?”严晓北一脸不解地看着秦暮。
秦暮连忙松开手,“和同事吃饭啊?”
严晓北挤了挤眼睛,故作神秘状,“不可说。”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向安全梯。
秦暮还想追上去问点什么,却被从后面赶上的部长叫住了。
下楼之前严晓北偷偷地看了秦暮一眼,只见他正在听自家部长说话,表情有些僵硬。
严晓北快步回到办公室,一进门就大声吆喝:“今天晚上我请客吃饭,地方我定,菜品我定,要来的举手!”
唰唰唰举起好几只手,严晓北开心地笑了。
很久没有和办公室的人一起吃饭,虽然大家彼此都算不上交心的朋友,不过平时关系也不错,饭桌上你一句我一句,嘻嘻哈哈地又是猜拳又是拼酒,好不热闹。
气氛太好,时间就容易过,严晓北请同事吃了饭,同事们又凑份子请严晓北去唱歌。
卡拉OK厅里买了小吃和酒,免不了又要互灌几杯,等接近凌晨散伙的时候,严晓北才发现自己这一晚上零零总总加起来,喝了不少。
还没到醉得神志不清的程度,也没有恶心反胃,但走路的时候会觉得像是踏在棉花上,没有着落;什么事情都没有却觉得高兴,不小心就会笑出来。
严晓北哼着小曲从出租车上下来,迎着凉爽的夜风,慢慢地往租赁屋走,由于注意力不集中,在掏钥匙开门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有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李千海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对着大门,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坐得很端正,看着严晓北开门进来,脸上没有表情。
严晓北看见李千海后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笑道:“来拿东西的?”
李千海不置可否,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严晓北。
严晓北掏出手机看了一下,“这么晚了,什么东西那么急非要半夜来拿?拿了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去约会了?”李千海坐在沙发上没有动作,半天才冒出一句话。
严晓北一边找水喝一边点头,不小心就看到了微波炉旁已经冷透的菜,嘴角勾起,心里觉得暖暖的。
他告诫自己不能心软,收敛了表情,走向卧室,“我洗个澡。”
拿了换洗衣服出来的时候,发现李千海还保持着他那个僵硬的姿势坐在沙发上,脸色有些发黑。
像小时候恶作剧成功一般,严晓北心情很好地进了卫生间。
他知道这个卫生间的门不隔音,故意一边大声唱情歌一边洗,磨蹭了足足半个小时。
洗完了出去一看,不出他所料,李千海还那么坐着,脸色更黑了。
严晓北憋着满肚子的笑意,还要故作惊讶状,“怎么了?都凌晨了,还不回去啊?”
李千海用手摩挲着自己的膝头,嘴唇蠕动了半天才说:“我是来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用得着大半夜问我吗?”严晓北边拿干毛巾擦头边在李千海身边坐下来,不以为意地问。
李千海眼神一暗,“我傍晚就来了,一直等你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