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岭荒城 上——罪化王十一

作者:罪化王十一  录入:02-08

下面有人哄笑。陶如旧停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

“不过无论我做出什麽样的选择,都会有一部分朋友会失望 ,所以我想我还是应该按照自己的意愿──留在园区,一直到完成采访任务为止。”

话音刚落时是一瞬间的安静,然後人群中爆发出各式各样的声音。虽然有得有失,但是大部分人都为陶如旧的勇气而喝彩,买了“留下”的小李甚至跳起来扑到了陶如旧怀里。只有孙镇道将青年拉到了一旁,轻声说出一些让他警醒的话。

“陶记者,不要以为有戏班的人陪著你就不会有事。别人不明白,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戏班子和那些其他住在海岭城内的人大部分都经过挑选。这些话若陶记者不愿意相信就请忘记,但请相信我是为你的安全考虑。”

对於他的话,陶如旧只是回报以一笑。

现在再提警告和劝诫,只是徒增心理的恐惧与面子上的负担罢了。现在陶如旧所能做到的,只有留在城中,完成通讯稿以实力回击凌厉的轻蔑。

今天吃完晚饭以後,陶如旧没有再去瓜地。他只是向吕师傅要求将自己的名字排进摘瓜人的名单中,至於轮到他则还需要再过七天的时间。

他想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也该习惯了这里的夜晚罢。

当天晚上,陶如旧依旧睡在那间充满蜡油味道的小屋里。他将毛巾毯当作窗帘,用图钉摁到窗子上。白炽灯在头上亮了一整夜,他开著电脑整理素材,强迫不让自己入睡。

屋子外面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虫鸣,风动与树叶的沙沙声。大阿福偶尔会在远处的瓦上走动,低声叫唤著,乍听之下好像婴儿的啼哭。

时间在寂寞与恐惧中一点点捱过去。五点锺上,窗外响起了咿咿呀呀的吊嗓声,陶如旧这才如释重负地关了电脑,把头重重地埋进枕头中。

放弃了早餐以及清新的空气,陶如旧躺在床上补眠。至於白天会不会做噩梦,他已经困得想不周全。翠莺阁八点开始对外开放,所以他拜托花开在七点半左右将自己弄下床来。

然而恼人的事实却是,在六点十四分左右,陶如旧就被手机铃声吵醒了。

“谁啊”

睡眼惺忪的陶如旧声音尚有些喑哑,更不曾想到要将斯文柔软的吴音收起,电话那端的凌厉虽然也是刚刚起身,却已经头脑清醒地关心起了海岭城中的动静。

自从昨夜听说陶如旧决定留在城里,男人在惊讶之余,亦对青年的韧性有了些许的欣赏。

“谁啊……说话……”

迷糊中的陶如旧重复了一遍,同时小声打了个呵欠。凌厉没有料想过会听见如此率性地反应,他原本是想要来问这第二夜的心得,不过既然陶如旧没有听出自己的声音,他也就有了些恶作剧的念头。

蒙了块餐巾在话筒上,凌厉故意用沙哑的声音说:

“是……我……”

陶如旧拿著手机倒回床上,眼睛依旧紧闭著,朦胧中始终以为自己是躺在夕尧宿舍的床上。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沈,让他想起了夏天下午老教授催眠的讲课声。

“……是谁啊?”

“……是…鬼。”

坐在餐桌边,凌厉忍住笑,挥手让听见这句话之後石化在门口的韩斐走开。

“谁啊……神经病……”

短暂的睡眠被打断,陶如旧闭著眼睛抱怨著电话那头扰人清梦的家夥。以他现在的思维能力,根本消化不了“鬼”的含义,果断地掐了线将手机往床下一丢,翻了个身继续在高升的日头下面补眠。

而电话这端,头一次被人掐线的凌厉拿著话筒,在反应过来那最後一句吴语是粗口之後,男人立刻再次回拨了电话,而这个时候传来的提示音却反反复复地说,陶如旧的手机已经不在服务区。

又睡了不到一个小时,花开如约将陶如旧摇醒。新的一天又状似平稳地开始了。不同於在夕尧城里被信息与电器包围的生活,夜幕落下前的海岭城更像一座海市蜃楼。虽然是夏季,但是有海风吹拂的街道还是十分惬意。

上午的时候寻找了一些采访素材,吃了午饭陶如旧便跑到控室里找了个地方躲起来补眠。

若是海岭城的太阳永远不会落下,这样的生活的确算是非常惬意。

下午两三点的时候,青年被孙镇道推醒,并且告知,凌厉要他去看看手机上的通话记录。

陶如旧这才回想起来,早上似乎是有一个古怪的电话。他回到翠莺阁,冲进屋子从床下把手机捡出来跑到院子里去看,果然是凌厉的号码。

下午四点,凌厉正在书房查看有关夕尧湾的最後一批文件,桌上的电话响了。

接听,彼端传来了陶如旧吞吞吐吐的普通话。

“凌总……早晨的事……我是来道歉的……那个……”

凌厉冷笑。

“早上人骂得不是很顺口麽?怎麽现在结巴了?”

“早上我真不知道是凌总!”

陶如旧辩解,

“那时候我还在睡觉,没有看号码直接接的电话,还以为是一般的骚扰电话……”

听了这句话,凌厉墨镜下的双眉一挑,牵动了那根好斗的神经。

“你的意思是我骚扰你?呵,没事的话,我更愿意去骚扰美女,你这个没有几量肉的小鬼。”

陶如旧被这句突如其来的嘲笑弄得措手不及,只是张大了嘴巴,说不出半个字来。话音刚落凌厉就有些後悔,其实他让孙镇道带口信过去,并不是想单纯想要报早上的那“一箭之仇”。

天知道他为什麽会不由自主地想去欺负那个陶如旧。就算是讨厌记者,以往也只是看著他们落荒而逃的样子冷笑而已。

“算了。”

他不打算深究,

“等再过几天,我就会来海岭城,到时候再和你说。希望你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说著他主动收线,而在他说话的前前後後,陶如旧始终没有开口回应过他。

傍晚的翠莺阁凉风习习,然而陶如旧没有出去纳凉,他坐在屋子里整理素材。今天的素材并不多,他反反复复整理了几遍,毫无意义地拷贝了几分,然後又突然全部执行了删除。

他几乎想要放弃。

不是因为害怕这里的黑夜,反而是因为凌厉。男人倨傲的态度和过於明显的轻蔑让他觉得自尊受挫,然而最让他感到气馁的就是,面对著凌厉的不友善,自己还必须笑著忍耐。这种打左脸送右脸的日子让人窒息。

然而半途而废,岂不是更落人口实?他苦恼。

正在出神,有人敲门。

是花开,抱著一本本子一支笔。这几天在崔莺阁他与陶如旧之间的交流几乎都是这样进行的。

(怎麽没有出来纳凉?)

“心情不好……”

(是因为早上凌总的事情麽?)

陶如旧叹了口气。

“你怎麽也知道了?”

花开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部银色的手机。

(凌总买给我的,说有事可以发消息。)

“他对你很不错。”说这句话的陶如旧没有别的意思,单纯比照著自己被人奚落的悲惨命运。然而听者有意,花开悄悄地红了脸。

(我是残废,如果出事了凌总处理起来可能比较麻烦吧。)

“不会说话不是残废。”陶如旧看著眼前的少年,并不忍心将那两个字加诸到他身上,“你不会说话,一点也不妨碍我们的交流,所以你不残缺,更不是残废,嗯?”

明白他的好意,花开笑著点了点头。

(我把号码也留给你吧?)

两人交换了手机号码,又无声地“交谈”了一会儿,快到十一点锺,秦华开回去了自己的屋子,剩下陶如旧一个人对著天花板发呆。

或许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他正要再次打开电脑,手机突然发出了急促的短信提示音。

是花开发来的,

(陶陶,大阿福在我窗子外面吵得厉害,我晚上来能睡到你这边来麽?)

五分锺後,带著竹席与铺盖的秦华开立在了门外。陶如旧连忙帮他接下东西放在桌上,同时将自己的枕头铺盖挪开,用报纸垫了铺在地板上。花开见状想要阻止,但是陶如旧三两下便收拾完毕,同时对他说道:

“明明是你在帮我的忙,我又怎麽好意思让你睡地上。”

花开原本是想要与陶如旧同睡在床上的,这时候也不方便再说什麽,只能点头。

或许两个人在一起真的不会做噩梦,这一夜陶如旧睡得十分安稳,只是水泥地上到了夜间异常寒冷,醒来的时候陶如旧已经不由自主地裹成了一只粽子。

那天之後,花开便搬到了陶如旧的屋子里过夜。有时候小李也会过来凑热闹,拉来郑青龙,四个人打牌到近十一点,然後各自回房睡觉。吕师傅严厉禁止戏班子的成员在十一点後走动,被他老人家捉住的後果听说不亚於厉鬼缠身。

没有了晚上做噩梦的顾虑,海岭城中的采风生活一下子变得无比美好。陶如旧甚至还向吕师傅学习了一些昆曲的唱段,小李也指著自己那些头面,说一定要选个黄道吉日,把陶如旧打扮成小丫鬟调戏调戏。

自从上一次的“神经病”与“没有几量肉的小鬼”事件以後,凌厉就再没有与陶如旧通过话。事实上因为信号的问题,这几天来陶如旧一直刻意忽视手机的存在。也正因为如此,他没有注意到这几天的深夜,小屋几乎都是处於无信号的状态。

而第六天早上,凌厉居然又来到了海岭城。

夕尧湾的案子经过四天的谈判终於有了结果,完成任务的凌厉却不急於返回。每年夏天,他都会留给自己差不多一个月多的休假时间。相比家族中的其他成员这不算最多。但是度假的地点却绝对是独一无二。

就是夕尧郊外,荒凉多於优美的海岭城。

海岭岛上除了海岭城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渔村,守著一片不大的沙滩。所有人都以为那是海岭岛上唯一的沙滩,其实不然。就在小岛的另一边,被海岭城挡住的一个树木茂盛的角落,有一片面积更小,风景却异常优美的所在。

凌厉的度假别墅就巧妙地隐藏在海边的这片荫翳之中。

陶如旧再次看见凌厉的时候,男人依旧是花色衬衫褐色墨镜,一头金褐色短发在海风中撩动。

“喂。”他掐灭手上的烟,对陶如旧说。

“我是来享受度假生活的,不接受你的采访。”

面对男人的嚣张,陶如旧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顺便一手揽过身边的花开。

“托凌先生的福,我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切入点。”

“一个残疾少年在仿古城中成长的经历。”──虽然还没有正式取得花开的同意,但是陶如旧已经在心中已经这样确定。

秦华开并不知道自己被陶如旧拿来当作了挡箭牌,他只是冲凌厉微笑,比著手语说自己与陶如旧已经是好朋友。

“如果花开自己同意,那自然是最好。”

陶如旧的判断是正确的,事情只要涉及到了花开,凌厉就不会再刁难。这个发现让他在长出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也萌生出了一股说不清楚的酸涩。

凌厉到来的这一天是星期二,也是戏班子例行放假的日子。大家都准备著到夕尧城里添置一些东西。花开因为不能说话,需要的东西一般都是列出来由小李等其他人帮忙带回来。而今天凌厉却提出来要亲自带他上街。

“反正我已经休假了,闲著也是无聊。”

花开知道自己拗不过凌厉,点点头同时做了个手势。

(让陶陶也一起来吧。)

凌厉一语不发地摇了摇头。同样以手语回答。

(我不喜欢这个人,不带。)

(可是我喜欢陶陶。)花开难得坚持一次,(我也想和他一起出去玩。)

陶如旧虽然不明白这两个人究竟在说些什麽,但是凌厉也会手语这个事实却让他颇为惊讶。堂堂总裁真的会为了自己旗下某一个产业里的某一个哑巴少年而特意去学习手语?

而且看那熟练的程度,绝对应该是经常使用的。

等他反应过来之後,凌厉的沙黄色宝马就已经停在了面前。秦华开坐在凌厉身边的副驾驶席上。

“别发愣了陶大记者,上车。”

凌厉催促。

08

陶如旧的位置依旧是上次的後排,不同的是,这一次就连前方的风景都被花开的背影给挡住。车内开著空调,皮革和车用清新剂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青年很快就开始後悔吃了早饭。就在他差不多要被头晕吞噬的时候,右侧车窗自动降了下,微咸的海风迎面扑来。

抬起头低声道谢。陶如旧看见倒後镜里依旧是凌厉毫无表情的脸。而另一边,秦华开转过头来微笑。

陶如旧这时候才记起来,上次凌厉对他说不让别人坐在副驾驶席上,现在看来,那个位置并非真正不可侵犯,只是专门为了特定的人而保留。

花开对於凌厉又是怎麽样的一种特殊关系呢?

他想不明白,干脆不去看前排的那两个人,转而在宽敞的後座上躺下。窗外天空湛蓝,陶如旧感觉海风吹到脸上,暂时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不受主人欢迎的存在,疲惫地闭上双眼。

过了段时间,他惊觉自己居然在车子里睡了一觉。

睁开眼睛支起身来,车已经停在了一片类似於自由市集模样的地方。车门大敞,前面两个座位上已经空了,陶如旧向车窗外张望,凌厉正坐在一旁的花坛上吸烟。

“凌总……花开呢?”

凌厉夹著烟的手指了指不远处。

“去看东西了,他不放心你一个人,所以让我等你醒过来。”

陶如旧“哦”了一声,也走下车来。凌厉掐了烟将车锁上,一起朝市集走去。青年起先并没有交谈的愿望,是凌厉望著不远处花开的背影,问出了第一句话:

“你这几天已经和戏班子的人混得蛮不错了吧。”

“是的。”

陶如旧如实回答,“或许是大家都很重视凌总介绍的人,不仅是戏班子的人,所有的员工都很亲切。”

“花开看起来也很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他。”

说到这里陶如旧故意加强了语气。

“花开这几天一直睡在我房间里陪著我。我之所以没有离开海岭城,的确离不开他的帮助。”

说这些话有什麽意义,连陶如旧自己都想不明白,他只是直觉凌厉不喜欢听到这些。

事实证明,凌厉的确很不高兴,他干脆停下脚步站在了市集中央。

“那如果今天或者明天,我说海岭城不再接受任何采访,陶记者又该如何打算?”

陶如旧也停了下来望著他。

“你想赶我走?”

“不是赶,是请你配合园区工作。夏季台风多发,园区无法保证陶记者的人身安全。”

“没关系,我买了保险。”

深吸一口气,陶如旧第一次直视向凌厉墨镜後面的双眼。

“台风来了素材会更多,在完成采访任务,写出稿子之前我不会走的。”

“那也可以。”

凌厉冷笑,“不过你要买门票,一天一天地买。”

“我有记者证可以免票。”

“请在每天闭园之前离开海岭城。”

“那就等著凌总您亲自在大门口目送我离开。”

最後那一层和睦的表象正在被慢慢揭掉,陶如旧的脸因为激动而涨红。他不擅长争执或者与人针锋相对,只不过此刻就算他要冷静,另一个人也不会就此作罢。

推书 20234-05-12 :囚夏——夕今一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