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岚 下——孜蕾

到了这样的当口，满脑子想的却不是队里的工作，也不是他半途而废的梦想。心里想着的，只是那个会将他抱在怀里，

想用那个不宽的肩膀保护他的人。

哪怕一眼也好，想再看他一次。

自己曾经在心里向他许诺，不管碰到什么事，都要努力地和他一起活下去。如今自己却违背了这个承诺。

但是不得不违背。有些事是由不得自己决定的。

洑州兵将高羽带到了庭院的空地上，等待着监斩的军师。

第55章：彼岸

第二天，燕飞很早便醒了过来。他一个翻身跳起来，便将帐子的门拉开了。

[终于解禁了！]

闷了三天，终于能到外面透透气。燕飞原地伸展了下手脚，活动了一下筋骨，便直接往高羽的营帐走过去。高羽的营帐

却空空的，没有人。

[到现在还没回来……看来是很重要的任务。]

一想到高羽有了任务在身，不在身边，心里就有些空落落的。这样闲着太难受了，燕飞立刻走向了厉将军的营帐，想问

问有什么任务可干。

厉将军却也醒得早。燕飞打了声报告，便走了进去。

“哦？燕飞，三天不见，精神还是很好嘛！”厉将军声若洪钟。

“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么？”燕飞行了军礼，便直接开口问道。

“哼，闲坏了么？”将军笑了一声，“那你怕是还要闲上一天。”

燕飞听了这话，便也不再多说，转身准备出帐。走到营帐口，又停下了脚步，回转过身。

“燕飞，还有什么事？”

“厉将军，高羽去做什么了？”燕飞还是忍不住问了。

“我着高谋士去送劝降书了……”

“厉将军！”话音未落，身边的副将忽然打断，“这几天洑州军都不见动静，我们这里是不是也该有所行动了？”

[劝降书？]

和想象中的任务差得太远，让燕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高羽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是因为去洑州城送劝降书？高羽不是说

，是带兵打仗么……

战事才刚开始，洑州兵怎么看也不像是要不战而败的样子，从何而来的劝降书？这个劝降书，又为什么是作为谋士的高

羽去送？

“慢着，”燕飞插话，“除了送劝降书，还有什么任务？”

“燕飞，我们这里讨论正事，你可以出去了。”副将杜将军正色说道。

“厉将军，你先告诉我。”

“燕飞，”厉将军说，“闲聊等有空的时候。”

这不是闲聊！燕飞愤愤地想着，转身走出了营帐。杜将军把他赶出营帐的时候表情很僵硬，让燕飞有些在意。但是一味

在营帐里纠缠，恐怕不仅问不出结果，还要被那两人责骂。只好等高羽回来再直接问他了。

既然无事，自己的步兵恐怕也还没起来，燕飞又回到了自己的帐子口。

说起来，那一天的高羽就在这里和自己告别，还隔着帐子吻了自己一下。

只是……那天高羽的口吻有些奇怪。来军营那么久，终于遇到了外出的任务，高羽的语调却不高兴，不仅不高兴，反而

听上去很沮丧。那时的自己虽然没有注意，现在回想起来，他的语调在脑海里就愈发清晰起来了。

而且，隔着帐子吻自己的时候，仿佛听到了高羽嗅鼻子的声音。一瞬间以为是他感冒了……现在再回想起来，倒像是高

羽啜泣的声音。

燕飞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现在他再回想起来，很多事变得不对劲了。单单是送劝降书本身已经很奇怪了。何况，洑州就

近在眼前，仅仅是送劝降书，为何高羽至今没有回营帐？

而且……

[“碰到事情的时候，不要再头脑发热，做吓人的事了……”]

燕飞回想起高羽的话来。走之前叮嘱了自己这么多，不像平时的高羽。这简直就像……简直就像他知道自己不能回来了

似的。

燕飞一捏拳头，快步回到厉将军帐里。厉将军见他眉头紧锁，便问，“燕飞，又来做什么？”

燕飞走到案前，两手按在案上，“不要忽悠我。他去做什么了？”

“你怎么跟将军讲话的？”副将又对他呵斥道。燕飞抬起眼，狠狠看了他一眼。

将军手一挡，不让副将插话，“高谋士去洑州城送劝降书了。”

燕飞一听便心头火起，“送个劝降书为什么一天都没有回来？”

厉将军将手中的笔放了下来，“洑州军可能将他扣留了，也可能已经被斩了。”

[被……]

燕飞愣在了那里。

“你说他被……”

那个字，说不出来。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洑州军想必也……”杜将军看到他脸色煞白的样子，便开口说道。

燕飞什么也没说，忽然转身，往营外疾步赶去。

“燕飞！去做什么！”杜将军上前扯住他的衣袖，“你要在这里随时待命！”

燕飞回身便提起杜将军的衣领，狠狠地瞪着他。瞬间的对视，把杜将军的话噎了回去。他一把推开杜将军，径直跨上营

外他见到的第一匹马。

“你这是违抗军令，要处斩的！”

燕飞不再搭理他，狠抽一下马背便朝营外奔去。

“拦住他！”厉将军朝门外下令。近处的士卒反应过来，作势去挡的时候，燕飞早已突围，驾着马跑出了军营。

[高羽……]

燕飞疯了似的狠抽着马背，唇齿间禁不住地颤抖。

[高羽你这个骗子……]

高羽分明是来和自己道别的。为什么自己竟能如此的愚笨，没有听出高羽口吻中的不对劲来。如果事先知道他去那么危

险的地方，自己一定死都要拉住他。就算高羽跟他翻脸，就算被高羽讨厌，他都不会让他去。

两边的景象飞快地移动着，燕飞的头脑里已经一片空白。隐隐的，曾经熟悉的洑州城便出现在了眼前。燕飞什么也没想

，策马狂奔着。城楼上的人对他的吼声他也听不见，直朝城门冲过去。忽然“嗖”的一声，一支箭落在了马蹄不远处。

城楼上的人见他来势汹汹，也不答他们的话，便朝他放箭。第一支射偏了，第二支，第三支，燕飞抽剑便斩，将箭扫去

一边。

城门却在这时候开了一条。一个士兵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捧着个木匣子，见到直冲过来的燕飞，停下了脚步。正在犹豫

是进是退的时候，燕飞已经到了他的面前。城门开得太小，燕飞急忙勒马。马被忽然勒紧，前腿腾空踢了几下，将那小

兵吓得手中的匣子掉落在地上。燕飞好容易勒住了马，翻身便下马。掉落的木匣，盖子落在了一边，却从里面滚出一颗

人头来。才要强行进城门的燕飞，顿时立住了脚，看着那一丛乱发。

“那个是谁？”他忽然回头，一把揪住小兵的衣服，按在了城门上。

“那是……那是昨天安阳军派来送劝降信的信使……”小兵被他揪得几乎双脚离地，满脸惊恐地看着他。

小兵的五官都吓得皱缩在一起，别过脸等着燕飞打他。却感觉到燕飞揪着他的手渐渐松开了。将他逼得几乎失禁的可怕

表情，也从他的脸上悄无声息地褪去了。

[来晚了……]

他不知不觉放开了那人，愣愣地朝后面退了一步，回头去望着那乱蓬蓬的头发，和沾着血迹的后脖颈。燕飞觉得脚下发

软，想朝着那里走过去，却连迈腿都困难，快要跌倒在地。

城门忽然又打开一半来，从里面迅速地窜出数十个手举着长矛的士兵来，将燕飞围作一团。

现在的燕飞，却已经没有了一点威胁力。燕飞手里的剑掉落在了地上。空落落的手，像是要抓住什么，又没有抓住似的

，微微动了一下。一路过来的生猛，让那些人不敢贸然接近他，不知他又会忽然做出什么举动来。

燕飞却只是红着眼睛，摇晃着走了两步。

“让开！”燕飞的身后，城门里忽然一声大吼。围着燕飞的士兵顿时朝两边散去。身后只听一声弹响，一支箭便直向燕

飞飞过去，射中了他的肩上。

肩上猛地刺痛入骨，燕飞向前跌了一下，慢慢回过了头。

“别怕他！”射他的人手里还拿着弓，对他的手下喊道，“给我上！捉活的！”

第56章：浴火（上）

有人妄图硬闯城门的事很快传到了将军的宅邸中。不过多久，那个安阳兵被带到了堂主的阶下。堂主一看到那张脸，不

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头。

“谁把他射伤的？”堂主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朝燕飞走过去。燕飞横卧在地上，闭着眼睛。身上是五花大绑的绳子。那

支箭还没有从身上拔出来，鲜血将周围的衣服都印染开了。

“将军！此人单枪匹马闯到我城门口，身上还带着暗器，目的尚未明确……”

“谁把他射伤的？”堂主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

“是末将。此人在城门口横冲直撞，很是凶猛。末将便避开了要害，将他射伤了。”

说话的人却是城楼上卫兵的队长。堂主的目光移到了那人身上，慢慢朝他踱过去。

明明嘴角泛着笑意，一接触到堂主的目光，男人却不由战栗了一下。堂主的手朝他伸过去，一时间男人甚至想躲开。

“做得很好。”堂主将手搭在了他肩上。

“谢……谢将军。”

“这个人由我单独审。”堂主对贴身侍卫南风说，“带着他，跟我过来。”

南风沉静的目光里忽然闪出一丝怨恨。他默不作声地上前将燕飞扶起来。堂主却让南风将燕飞带到了离自己房间不远的

一间空着的屋子里。将他安置上床后，便着南风请大夫来帮他看伤。

南风听了令，犹豫了一下，便离开了。房里只剩下了堂主，和昏迷不醒的燕飞两个人。堂主立在燕飞的床边，看了一眼

他紧锁的眉头，便转过身去，两手抱着胸，漫无目的地向窗外看去。

不过一会儿，大夫便到了。堂主交代了一声，便走出了屋子，重新回到前堂。

大夫为燕飞取出箭，包扎好伤口，便离开了。燕飞被独自留在了那间房里，武器全数被收了去。他受伤的肩上缠满了绷

带，身上盖着一层被子，迟迟没有醒来。

堂主吩咐南风安排人手看守燕飞呆的房间。不是防止燕飞出来，而是防止不知情的人进去。毕竟，不要命的安阳兵独闯

了洑州城门的事，早在宅邸里被好事者津津乐道。

开战一个月以来，洑州已渐渐步入了深冬。天黑了，却没有一间房里点着灯，整条走廊漆黑一片。被安排来守门的士兵

冻得不行，在原地跺着脚，对着手心呵出几口气来。这个时候，他原本应该坐在外面的篝火旁，和自己的兄弟喝上几口

暖身的酒，聊上几句家乡的事。如今却得守在这个冷清的屋子前面。他两手交叉在胸前，心里面早就不知生了多少怨言

。

[什么鬼天气，越来越冷！]

他在心里暗暗咒骂着。

“我来晚了！”迎面又走来一个洑州兵，年轻的声音，“上头让我来替你。”

“替我？没听说过啊。”那站在门口的洑州兵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有些高兴。

“忽然多出个莫名其妙的人来，我也是临时被安排过来的。”年轻人说着搓搓手，也朝手心里哈了口气，“明早上你再

来换我。”

“哦。”士兵解了缚似的舒了口气，转头便走了。年轻人便替代了那人，站在了原来的位置。

夜色越来越浓。

起了风，糊在门上的纸发出了不安的燥响。院里的植物也互相摩擦着，窸窣作响。

前方又有了战事。前堂早已忙做了一团。这里，宅院的深处，却无一点人声。

年轻人转身拉开了门，走了进去，顺手将门合上了。

“燕飞。”他轻轻喊了一声。

床上并无动静。月色很暗，看不清晰，只看到一个大概的人影，一动不动。

“燕飞。”他又叫唤了一声，俯下身来，摸了摸燕飞的脸。

从燕飞的呼吸里，他察觉到，燕飞或许恢复了一些知觉。

[还不醒过来……]

他在黑暗中踌躇了一会儿，看着燕飞紧紧闭着眼睛的样子。

[不过……我早就想试试了。]

他的手摸进燕飞的被子里，碰到了他的手。他将燕飞的手拉出了被子，捏起他的一只手指塞进燕飞的嘴里，做出燕飞在

咬自己手指的样子。看到这个样子，他又不禁轻笑了一声。

[真想让他看看自己这个傻样……]

燕飞的手忽然反过来紧紧钳住他的手腕。还没反应过来，燕飞伸出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从被子里窜起来，把他狠狠

按倒在床上。

“呀！”他的手被捏得生疼，反射性地叫了一声。

燕飞的动作顿时停住了。

一片寂静。

连呼吸也好像停住了。

“高……羽……？”燕飞颤抖的嘴唇里，吐露了这个名字。仿佛念重了，都怕把眼前的幻影念碎了一般。

眼前的这个，却不是他的幻觉。

“好痛啊，燕飞。”高羽动了动还被他牢牢捏着的手腕。燕飞倏地松开手。

“啊……”才包扎的伤口又渗出血来，燕飞的手肘一软，倒在了高羽的身上。他顾不得痛，手绕到背后将高羽紧紧地抱

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身子，睁大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高羽的脸，又一下将他抱住。

“你没事……”

“我没事，燕飞。”

“吓坏我了……高羽……吓坏我了……”

“真的没事。”高羽被他紧紧抱着，一动不能动，“还说我是哭包呢。看你。”

燕飞的肩因为抽泣而颤抖着。

被燕飞这样切切实实地抱在怀里，听着他的哭声，高羽的心里翻腾着感动。

果然……还是不行啊。

比起为了名誉节操而死，他更想为了跟燕飞在一起，而努力地活着。不管在哪里做什么，要一起活着，这样便够了。奇

迹一般地与他再次相见，这个时候的高羽，只有这样的想法。

“高羽……高羽……”燕飞只是一遍遍叫他的名字，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高羽侧过脸去，贴在了燕飞的侧脸上，“我不是尽早来了嘛。”

“嗯……”燕飞点了点头，还是抱着他不放。

“现在有事的是你，把自己弄成这样。”高羽轻轻吻了一下燕飞的耳朵。

[这个家伙……果然没人告诉过他啊……男人哭起来也该收敛一点嘛。]

好久，燕飞才渐渐平息下来。在幽暗的月影里，俯视着高羽的脸。忽然想起来，也许要把高羽压得难受了，便有些费力

地支起身子，坐到了旁边。眼睛却还不住地盯着他瞧，好像离开了眼睛，高羽便会走掉似的。肩上的疼痛让他觉得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