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清(清穿)上——容恪

作者:容恪  录入:05-11

胤禛与胤禩的感情则是越来越好,胤禛的玉牒既然改到了佟佳氏的名下,他在宫中便没有母妃由康熙亲自教养,德妃那边如何都与他不相干了。乌拉那拉氏没有婆婆在上头看媳妇不顺眼,也不会隔几天就指个人下来充塞儿子后院,日子也过的舒坦。她是个标准的贤惠正妻,起初心中忐忑,后来见胤禛待她虽说不是极好,也给足了面子,于是一时间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大婚没几日后,她就做主把两个大宫女李氏、宋氏升了份位成了格格。知道的无有不说她为丈夫着想、大方端庄的,得了个好名声。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五年,康熙三十五年来临。

第十三章:权衡再炼试

康熙三十五年正月,康熙下诏亲征葛尔丹。二月,康熙亲统六师启行,“命皇太子代行郊祀礼,留守京师。凡部院章奏听皇太子处理。”胤佑领镶黄旗大营,胤祺领正黄旗大营,胤禛领正红旗大营,胤祉领镶红旗大营,胤褆、胤禩随驾……浩浩荡荡杀向草原。

这次亲征有着充足准备,又有策妄阿拉布坦与蒙古王公们里应外合,战况十分顺利,捷报连连。康熙更是身先士卒,亲率轻骑追击。最后五月时候,“抚远大将军费扬古大败噶尔丹于昭莫多(今蒙古人民共和国乌兰巴托东南),斩首三千,阵斩其妻阿奴。噶尔丹以数骑逃遁。”[①]

此役大捷,胤褆奉命负责犒军事务。七月,以平定朔漠勒石于太学。九月,康熙帝巡行北塞,经理军务,命胤褆、胤祉、胤禛、胤禩随驾。[②]

胤禩由此见到冷兵器时代战争的残酷,他日日与康熙随驾尚还安全,胤禛却领兵正红旗大营在前锋拼杀,叫他始终提着一份心。胤褆虽然与他一样跟在康熙身边,实际上他年纪大了,被派出去做事的时候更多些,只有胤禩独自面对康熙的提点,还要根据战况说些自己见解,还要种种防备,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又不能太过出头,康熙不允许儿子不成器,胤禩必须讨好他,又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有野心太出色,超出太子的见识去,实在是累极了。

几日下来,耗费心神,人都瘦了一圈。他又在长个子的时候,更是抽条显得瘦削。只是他对这场战争的结果心知肚明非常清楚,也知晓康熙在历史上所做过的,自然是处处说对了他的心思,叫康熙十分意外,圣眷愈隆,更让他须臾不离左右。

葛尔丹已经不成气候,策妄阿拉布坦又冒出来了。他与清军一起追击葛尔丹残部,不仅趁机占领了葛尔丹的原部,更是乘胜追击,扩大自己的势力一直到西藏边境。

葛尔丹未死,他与康熙的联盟还在,他是如今漠西蒙古的最高领导人,同等身份对应着的是康熙本人,于是胤禩随驾时常能看到这个故人。策妄阿拉布坦看见胤禩,想起当年事来,常谈笑一二,言语之间说起他的大女儿如何如何,叫胤禩头痛不已。

等到“十月,大将军费扬古献俘至。十一月,噶尔丹遣使乞降,其使格垒沽英至,盖微探康熙帝的旨意。康熙帝告之曰:‘俟尔七十日,过此即进兵。’”[③]葛尔丹祸患已无威胁。策妄阿拉布坦成为漠西蒙古的主人。他亲往拜见康熙,再次谈到胤禩的婚事。

康熙面上微笑,看不出真实想法,笑道:“策妄啊,你就真的那么看重朕的八儿子?”

策妄阿拉布坦狡黠道:“长生天的儿女们直来直往,乌仁图雅已经见过了八阿哥,十分喜爱,恳求我来此求亲。”

“哦?”康熙看似来了兴趣,“你的女儿跟着来了?不知可否叫来一见?”

胤禩站在康熙身边,脑袋里轰得一声,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就被人围观了,还“芳心暗许”,他脸上通红,不禁偷偷往也在帐篷里站着的胤禛那边一瞅,见胤禛略略低头,不知道想着什么,心下又是失落又是尴尬。

他却不知胤禛此时心中惊涛骇浪,几欲发狂。待得那位乌仁图雅格格打扮的漂漂亮亮进了大帐,他硬生生的忍着杀人冲动攥着自己手心直到鲜血淋漓。胤禛自从十四岁那年清楚了自己心意,便是百般滋味在心头,酸甜苦楚都尝遍。及两人都长大了,胤禩相貌俊雅气质超逸,待人也亲切和蔼,宫女与命妇们见了没有不夸赞的,身边伺候的大宫女们也都起了别样的心思,对此胤禛都一清二楚。

只是胤禛总还是四阿哥,他自己并不当格格侍妾们算平等女人,不过作奴才看罢了,加上胤禩自己也是个不好女色的,他也就不以为意,不过偶尔见女子对胤禩献媚会心中不渝,也强自压下。胤禩也十六岁了,本该早就成婚娶妻,却不知康熙为何拖延着到了现在。胤禛心底的情感在几年间如同燎原大火,已经成势。他一面侥幸康熙没有早早给胤禩指婚,一面又劝解安慰自己胤禩需要一个人嘘寒问暖的照顾,男女夫妻才是正道——却无论如何也管不住自己的一颗心沦落。

现在康熙终于谈起胤禩的嫡福晋的事了,胤禛猛地直视此事,尽量做了自我宽慰,也还有难以忍受之感。众人在场,他怕自己流露出异样情绪,唯有低头忍字头上一把刀,只觉得断骨剖心都不足以有此痛,心中翻来搅去,又想起自己还不是有了一妻二格格,更是生了一个女儿了……

他那边千头万绪,没个理顺,这边乌仁图雅格格落落大方,并不怯场,见了康熙的气势,也能笑意盈盈,竟可用汉语清晰娴熟作答。她的父亲策妄阿拉布坦也是一代王者,并不逊色康熙多少,不过少了些年龄带来的优势罢了。她进来后瞧见胤禩站在康熙身边,小姑娘性子活泼,一双大胆的美目灼灼闪亮,早钉在他身上。

胤禩真是不知道这位小公主什么时候见过自己了,他自己自认为是绝对没有见过她的。他丝毫不想娶这位格格,也不想把自己弄到风口浪尖上,可是这年代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偏偏不关他当事人的事。他心中恼恨,面上不敢表露,只好假装有一分谈及婚事的小小别扭,微微低头,并不做声。

康熙与乌仁图雅笑谈几句,问了些年龄家世等,转而涉及正题,问道:“朕听说你看上了朕的八阿哥,不知是真是假?”

乌仁图雅笑起来两腮酒窝浅浅,极为可爱。她用力点头:“是的。陛下,八阿哥笑起来可好看了,乌仁图雅很喜欢。”

小女儿话语娇憨直率,康熙奇道:“这次来草原,八阿哥一直在我身边。你是什么时候、又在哪里见到他笑了的呢?”

“是乌仁图雅偷偷看见的。”她脸上这才有了几分羞赫。“上一次阿爸也带我过来了,我叫阿爸指给我看的。正好那时候八阿哥在和人说话,说着说着就笑了。我才看见的。”

乌仁图雅又道:“乌仁图雅喜欢八阿哥,愿意与八阿哥一起住在盛京城。我阿爸答应我啦,只要陛下同意,就把葛尔丹的头颅做为乌仁图雅的嫁妆献给陛下。”

盛京城?!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策妄阿拉布坦与胤禩。前者高深莫测,端坐只含义不明的微笑,后者纵使心中惊骇,也只能低头不语,毫无所动。

康熙哈哈一笑:“乌仁图雅难得过来游玩,叫朕的大阿哥与三阿哥陪你逛逛吧。这边与漠西草原也是有所不同的。”他余光瞥了眼四周,心下有了计较。借口晚膳时间到了,把策妄阿拉布坦与其他人都送出去,独留下了胤禩。

帐篷一空,胤禩独自面对康熙的威势,心头紧张什么也顾不得了,慌忙低身跪倒在康熙面前地上:“皇阿玛!儿臣不愿娶这位蒙古格格!”

“放肆!”康熙不悦斥道:“岂能容得下你的意愿!”

胤禩万分抗拒,急急叩首:“皇阿玛,儿臣自知愚笨,实在不想辜负了这位格格。儿臣年纪渐长,只愿求皇阿玛垂怜,赐婚给儿臣一位汉军旗女子……”

“你说什么?”康熙脸色变了。“你这是什么心思?!”

胤禩头上磕破皮出了血丝:“儿臣……儿臣是想着汉军旗女子多是贤良淑德,日后与额娘相处容易,断不会仗着身份做出什么来……”

他越说越没底气,声音也愈发小了下去,康熙冷眼旁观,见他面上神情真心实意、毫不作伪,想到后宫女子的难过,不禁暗叹,平和几分道:“你且先起来。”

转瞬间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起了怒意:“大清至今没有汉军旗的皇子嫡福晋!汉军旗地位低下,你不在乎旁人看法,朕还要顾虑爱新觉罗的脸面!此话休要再提!”

胤禩脑中种种念头盘旋,思及良嫔对他的种种爱护与她自己的小心翼翼,不由得眼圈红了,哽咽求道:“皇阿玛!母恩实难报答,唯有尽心而已。儿臣也仰慕父恩,但知君臣父子,只有鞠躬尽瘁为父皇效力。而母亲在宫中无以为报,只想选个相宜女子,好时常与儿臣一起,聊以在长辈膝下服侍。”他俯身再叩首:“因此不愿找高门贵女,只愿家中和顺,孝敬父母,也就罢了。再无其他心思,求皇阿玛成全,让儿臣不要娶乌仁图雅!”

他说的言辞恳切,真情流露。只低伏在地上,再不起身。帐篷里一片沉默,胤禩把话全讲出来,心里空空荡荡,又觉得舒畅又觉得虚怕,心脏跳动极为明显,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合,紧张的等待着康熙的决断。

良久康熙方才出声,似是自言自语:“你这算是以退为进,要挟与朕么?别以为非要你一个与漠西蒙古联姻,朕的儿子多的是!”

胤禩心中重坠,深沉濡慕都化为锥心之痛,难以置信抬头,瞪大眼睛:“儿臣不敢!儿臣怎么会——”

康熙只是冷笑,胤禩只得兢兢以待,不言不语。康熙却不等他再开口,挥手道:“滚下去!”

胤禩猛然抬头,见康熙已转过身去不愿再谈,只好起来躬身后退,一直退出大帐。

已是傍晚时分,空气微凉,内衣已然被汗水湿透,汗涔涔贴在身上,十分不适。冷风瑟瑟,吹到他身上打个寒颤。他茫然四顾,见已经是晚膳时候,找了找胤禛却没找到。

他心事极重,这一次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由着自己喝了不少酒,晚上一个人在营地边缘散步,夜晚寒风袭来,回去便发热起了高烧不退。

第十四章:轸怀杂百味

胤禩这几年来一直是小心翼翼养着的,春寒秋冻胤禛都尤为关心,好不容易养胖了些,又在出门伴驾这段时间瘦了回去。这一次郁结于心,酒醉受寒,只觉得好几年的病弱都一起袭来,脑袋昏昏沉沉浑不似自己的了。一下子病倒在床上,病情来势汹汹,高烧不退。

他浑身滚烫,又畏寒至极。自己折腾又折磨着自己,昏睡中梦到前世场景,虽然不过普通百姓成年即亡,却努力生活,奋斗进取考上大学,又有人人权利义务平等,万类霜天竞自由。及到此生,从记事起就要遮遮掩掩,伪装自己。对上假作孩童,提心吊胆着讨好大人物,对下看着人命轻贱,战战兢兢,唯恐自己沦落到如何下场。

良嫔生他待他好,却不能亲手抚养,只能远远的看着他在惠妃怀里撒娇;惠妃更关心亲生儿子大阿哥,曾在他病了一天一夜才发现了去请太医;太子高高在上,时常轻贱蔑视态度;大阿哥只把他当成拉拢对象好对付太子……他只想与良嫔平平安安过完这一辈子,享受一下前世没有得到的母爱,也不敢奢望康熙的父爱,却被康熙认为是别有所图,申饬斥责。

父不为父,子不为子,兄不是兄,弟不像弟!许多念头纷繁复杂,压在心底多年,一时之间都涌上心头,他是死了以后来到这大清朝的,本来想着权当作投胎转世,继续活着便是,没想到从奢入俭难,尽管忍耐压抑,也无法适应这时代的制度规则,而自己偏偏是惨死的八阿哥胤禩,压力极大,还要时时刻刻利刃悬梁,面对几十年后的凄凉死局。

生病的人格外脆弱,胤禩的性格中本就不少悲观成分,平时又压着自己忧郁的一面,这时候爆发出来,更是主宰了他的全部心神。加上身体病倒,浑浑噩噩中了无生机,他心神不守,竟觉得如此这般死去,也算是改变了八阿哥的结局,说不定会霍然苏醒,只是二十一世纪梦境一场。

他越是胡思乱想,这个想法就在他脑海中越发清晰。到最后暗示加深,就像真的一样。胤禩累极了,生了赌命由天之意,干脆放弃了挣扎抵抗,如溺水般沉沦向下。赌吧,赌吧!赌一赌老天爷究竟会不会让爱新觉罗·胤禩死,会不会真的是梦境一场!

他一病倒,冯景就慌忙去找太医,太医来诊治一番,发现这位八阿哥竟有求死之意,当下震惊禀告康熙,营地里半夜闹腾一场。冯景又打发人去找胤禛,想着只有这位爷的话胤禩才能听得进去,赶紧叫过来才好。

胤禛心里郁闷,出去策马狂奔发泄一通,回到营地已是光线晦暗,明月当空。左想右想,决定回来探探胤禩的心意,胤禩决绝的排斥此事倒罢了,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想尽力一搏,全力以赴去争取一回。

不料他做好决定想好路子回来了,只见苏培盛慌里慌张的冲上前来:“爷!不好了!”

胤禛为人沉稳,手下的奴才也要调教的知情知趣安静些,最不喜这般慌乱无措的样子,当下斥责道:“像什么样子!谁不好了?!”

苏培盛知道胤禩才是胤禛的心尖子顶顶重要的那一块,跪倒在马蹄边喊道:“八阿哥病倒了!太医说可能要不好!”

胤禛果然手上缰绳一紧,惊得胯下骏马两只前蹄高高抬起,嘶鸣不已。他此时身体比大脑快上一步,手上松开身子顺着往后一退,脚上趁势触地下马。看也不看苏培盛一眼,直接往胤禩帐篷奔去。

胤禩帐篷外,却已经聚集了一堆人,胤褆、胤祉无论真关心假关心都来了,策妄阿拉布坦和乌仁图雅竟然也在,胤禛大步往里走,正好迎头碰上康熙与梁九功朝外来。

他忍着行礼,康熙脸色难看,见胤禛面上不掩饰的慌乱与焦急,摆手示意他起喀,低低道:“回来了?你……你进去看看吧。好好照顾着。”

胤禛听了此话,呆愣在那里,冯景端着半碗药出来,只舀衣袖抹眼泪,看见胤禛哭道:“四阿哥!求您去见见我们爷吧!”

苏培盛从后头小跑着跟过来,恰好也听到这一句,怔了一怔,上前拉走冯景。胤禛掀开帐篷,先闻着一股子浓烈的药味,后看见床铺边黑棕色药汁染成的一大块,走到近处,见胤禩只着中衣躺在被褥里,脸色苍白如纸,额上细细汗珠,紧闭着眼睛,双唇干燥,眉头皱得紧紧,显然是难受得很。

他心中惧怕,站在床头边,伸手颤颤巍巍,去探那人鼻下呼吸,感觉细微若一线,似有还无。胸口则起伏缓慢,犹如未动。心头大恸,扑通倒在床上,紧紧抱住胤禩,流出泪来。

苏培盛与冯景此时进来,见状都是抹泪。冯景端着药碗上前道:“四阿哥,还请您帮忙喂药。”

胤禛动了一动,侧过脸拭去眼角泪水,回转身问?

冯景大悲:“太医说主子这是长期心情抑郁、身子又弱,药方子不好开,重了浅了都怕受不住。煎了药也灌不下去,要是明儿早上退烧了还好,要是不退,就熬不过去,说是这回……”

“这回什么?”

冯景只知道哭了:“说是这回、这回——这回怕是主子自己不想活了!”

胤禛站立不住踉跄后退,抵在大帐边缘,神情接连变幻不定,双目似要择人欲噬般可怕。佟佳氏死时也没有似这般强烈的情绪波动。大帐内烛火明明灭灭,他心头浪起云涌翻腾,苏培盛倒成了这里最冷静的一人,忧心唤道:“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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