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叽叽叽叽叽——”
明长老深刻而阴郁的看了瀛麓一眼,抱着在他怀里挣扎不休的玥琢蓦然站起,挥袖转身间朗声留下一句很奇怪的话,“……二
皇子,也许老朽真的看错了。”
“瀛麓哥叽叽叽……叽叽叽……叽……”
没法从明长老怀里逃出来的玥琢哭了,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里滚落,惊得几个男侍赶紧拿玉线织的放水锦囊去接,边还要哄劝
安慰他别再哭。
戎羲想去劝慰玥琢,却被瀛麓死死扣住手腕不能过去,急的失声驳斥,“哥,你放手,你没看到玥琢在哭吗,他——”他根本
不想走啊。
目睹这一幕的明长老冷哼一声,仰头张嘴发出一声清越凤吟,宽大袍袖忽然无风自动,衣袂飘荡着阻隔了瀛麓与戎羲的视线。
待屋内安静,瀛麓与戎羲的眼前恢复清明,他们已经像来时那样,不见了。
唯一存留的证据,是满地熠熠闪光的玻璃碎渣,一粒一粒,就像玥琢滴下的泪。
戎羲气急败坏,扭头正想大骂他古怪的兄长,却看到对方脸上那个令人望之眼热心酸的苦笑,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心的
不解堵塞在喉咙里,唯余一声深长叹息。
“戎羲,”云晓乐在屋里实在待不住,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出来,狼藉凌乱的客厅令他困惑非常,“这是怎么了?刚才谁来了?
”
戎羲过去半拖半抱的把云晓乐扶到沙发上坐着,转身念了个法咒先把玻璃修补好、垃圾也清理掉,这才跟云晓乐解释了个大概
,“……玥琢那家伙是个死心眼儿,这次被明长老待会落梧山,不知道他又要闹出什么事来了。”
“他……他一定很伤心。”云晓乐靠在戎羲身上,眼睛悄悄打量着坐在他对侧的瀛麓,“戎羲,你刚才该让我出来的,我都没
能跟他道别。”
“我怎么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戎羲的话里不觉带出了怒意,意有所指的道:“我怎么知道我哥会就那样把玥琢交给明长老!
”
瀛麓闻言浑身一震,笑得更苦,却终于开口,“……戎羲,你真不明白我在担心什么吗?”
戎羲忿忿扭头,“不知道!”
“戎羲,你别这么跟二哥说话!”云晓乐安抚的拍拍暴躁的戎羲,“二哥……应该有他的苦衷才对。”
“什么苦衷能放任旁人把自己所爱的人带走?”话说至此,戎羲真的动怒了,“晓乐,你刚才不在外面,你不知道玥琢哭的多
么凄惨!那家伙虽然平时有点笨得没脑子,而且任性又好色,但怎么说也是个雪族少主的架势,绝少流泪——可是他刚才,他
刚才哭的——”他毕竟与玥琢是从小一起长大,平日斗嘴互掐也就罢了,真遇上事说不心疼担忧对方,那绝对不可能。
“你以为我不心疼吗?!”瀛麓压抑的长啸出声,巨大的音浪涟漪般自他身周向外扩散,震得整座筒子楼都跟着晃了晃,“戎
羲,我不像你这么幸运,选择了晓乐这么一个与我东海没有恩仇牵扯没有利益纠葛的爱人!我爱的那个人是凤族三千年才会出
一个的雪凤,而且他位列雪族新主,这中间到底要顾虑多少事,你可曾想过!”
更何况他年少时的疏失怠慢险些造成不可挽回的过错,就算玥琢后来承了戎羲的九世福泽顺利出生平安长大,可雪族——尤其
是明长老的心里,针对瀛麓的疙瘩是轻易解不开的,尤其现在再看明显痴笨憨傻与雪族习性相异的玥琢,明长老会恨到想把瀛
麓挫骨扬灰的心情就不难理解了,刚才戎羲要是出手争夺玥琢,最后的责任也不会落在家中排行最幼的他身上。
瀛麓也不是怕承担责任,实际上他自己便能独挑刚才来的那群雪族男侍,就算再加上明长老也一样有胜算。然而他要是真的跟
他们动手,他跟玥琢,就再也没有未来可言。
听完瀛麓的分析,戎羲彻底熄火,心里不免为自己的急躁汗颜,“哥,我……”
“我知道,你是看琢儿哭着离开心里难受,”瀛麓无力的往沙发背一靠,落在膝上的左手攥得青筋暴起,“我又何尝好过……
”他的痛楚跟难过,又能跟谁言说?
因为有那样一个爱人,因为千百年前对他的愧疚,因为如今对他越来越深厚的爱意,瀛麓自己要背负太多的事情。玥琢笨,他
想不到的顾虑不到的事情,都得瀛麓来做,而且这两人的身份都尊荣无匹,稍一疏失莫说两人都将万劫不复,龙凤两族都可能
大打出手。
以前与玥琢心意未通的时候,瀛麓曾想过,自己这辈子千年万年的默默守护着那个傻东西就好,什么爱恨什么欲望,只要不曾
开始,就无所谓失去与渴求。所以他总是远远的看着小笨鸟在自己视线所及能力所含的范围内可劲儿的扑腾,然后在他身后为
他收拾善后,却始终与他保持些微的距离。现在,当他忍不住把玥琢抱进怀里,他就没想过要再放开他。
然而在两人能相依相守之前,要排除的障碍太多,多到他现在只能暂时……放手。
“可是,玥琢这次被带回落梧山,再想出来就难了。”戎羲焦虑的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哥,明长老那老顽固不会让你进落梧
山的。”
“我不用进落梧山。”瀛麓深吸了口气,索性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再过几天就是佛祖的寿诞,届时天界诸族都要去西天
祝寿,雪凤为凤族中最尊贵的一支,人丁又素来稀少,绝对会全族同去,到时……”
“哥——”戎羲顿悟瀛麓的计划,惊得声音都变了,“你要闯——”
“明长老从以前就说我不负责任、没有诚意,”瀛麓平静的注视着幼弟,缓缓勾起嘴角,“既然如此,我就负责任给他看,至
于诚意——他要多少,我给多少。”
释迦如来寿诞那日是个极好的天气,西方极乐地金光映天,天籁回响鲜花遍野,无数神族男女身着锦服华衣应邀而来,端的是
隆重盛大热闹非常。
时至午前宴开千席,众神皆依序入座,巧又不巧的是,东海家前来为佛祖贺寿的瀛麓、戎羲、焰葵,恰与雪族的玥琢、庭喻、
明长老隔着舞池相对而坐。
玥琢还是雪白的乌鸡模样,但却两眼无光神思不属,竟没有发现对面坐着瀛麓。而且他比几天前瘦了不是一点半点,连羽毛都
一根根没精打采的锵锵着,仿佛来阵小风就能把他吹倒。
明长老跟他侄子庭喻把玥琢保护得相当严实,不论谁对小乌鸡多看一眼,都会引起他俩的注意,外界对玥琢的好奇非议还没到
他跟前,就被他们强硬的反弹回去。
表面上谁都看不出瀛麓情绪的紧绷,只有坐在他旁边的戎羲能看到他紧攥成拳的双手,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左右相识
的神族男女让酒寒暄,一边还要分心关注瀛麓和对面桌上那三位的互动,生怕谁先忍耐不住的动了手。
素酒吃过三巡,席中气氛更加热络,佛祖很是高兴,遂与玉帝及其子女解了几句经文,他正夸赞玉帝幼子“面带厚福,当做万
世的善人”,明长老便抱着玥琢走到了主桌阶下,弯身便拜,“佛祖慈悲,求佛祖施法救救我少主。”
欢声笑语的筵席霎时因明长老的举动而安静无声,几乎是针落可闻。众神望着长跪不起的明长老,以及他怀中神情呆滞的秃尾
雪凤,一时再无其他声息。
释迦如来虽贵为佛祖,平素少与天界各族走动,却也知道他们之间不为人知的秘辛,这时见雪凤族明长老抱着原身模样的少主
跪在阶下,又招手与大弟子南海观音耳语了几句,这才抚掌笑道:“明渠快起吧,近前与我细说一二。”
明长老见佛祖态度如初,甚至还颇有关切之意,不由大喜,遂起身抱着玥琢就要上前。仅就这放松的片刻,他眼前青衫一晃手
里一松,玥琢已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瀛麓轻易抢走。
明长老旁边的庭喻急得跳脚,唰地从腰间抽出贴身软剑,手腕一提挽了个肃杀剑花,就要趋前与瀛麓一较高下。
戎羲、焰葵全心保护瀛麓,拔身急蹿到他跟前,联手挡住庭喻的攻势,却是只守不攻。
“大胆敖瀛麓——!”明长老气得须发皆颤老脸涨红,“你竟敢在佛前放肆!快把我家少主还回来,不然我雪族与你东海誓不
两立!”
“明长老,很抱歉,瀛麓得罪了。”
瀛麓不卑不亢不急不惧,一手抱着因贴近他胸口而有所回魂的玥琢,一手做了个道歉的姿势,随即撩开青色绣着银线龙纹的云
锦长袍一角,端端正正的给佛祖和玉帝跪下连磕三个响头,额角撞在玉阶上清泠激越,震得近旁的诸神耳骨发麻。
等他再抬头,额顶正中一片渗血的淤痕,令人触目惊心。
南海观音得了佛祖暗示,开口问道:“东海二皇子瀛麓,你因何行此大礼?”
“瀛麓此番冒着大不韪前来是为两件事,一求佛祖慈悲,助我为雪凤族的少主重新织尾,瀛麓愿为他奉上逆鳞之血。”
瀛麓话音一落,戎羲趁着庭喻惊怔,一把夺下他手中佩剑,转身便与焰葵一起跪到了瀛麓身后,神态谦恭之至,掌下却悄悄渗
出紧张的细汗。
“你可知织尾一事,若有万一,你会当场丧命?”
“瀛麓知道。”瀛麓朗声应是,随即便将自己千余年来对玥琢的心路历程及感情变化、以及几天前放手让明长老带玥琢回落梧
山的原因说了出来,说完微顿片刻才又续道:“所以今天瀛麓求佛祖的第二件事,便是请您为我跟玥琢证婚,许我们生生世世
情缘不灭。”
“敖瀛麓,你做梦——”闻言不待佛祖反应,明长老已是状若疯狂,像只炸了毛的老公鸡,伸长枯瘦如树枝的双手就要来掐瀛
麓的脖颈。
众神仙见状大哗,玉帝怒极,着托塔李靖出来抓明长老,却被他一再躲过,看明长老神态阴森狠戾,竟是要拼了老命的模样。
“痴儿,”佛祖声音洪亮,一字一字念出来,“你花了两万年还参不透情之一字吗。”
明长老身形立定,茫然的抬眼看向佛祖,他脸色惨白双目空洞,忽然胸口抽痛,话都来不及说就仰面栽倒,正被他身后的李靖
接个正着。李靖皱眉跟玉帝通报一声,喊过旁边傻站着的庭喻,一起拖着明长老下去了。
骚乱过后,从谭镜中窥知事情始末的玉帝终于绷不住了,起身对瀛麓说道:“瀛麓,我且问你,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字字属实么
?”
“是。”瀛麓答得铿锵有力,毫不拖沓。
“那习玥琢呢?”
“……叽,”被众人忽略许久的小乌鸡回过神儿来,缩在瀛麓的怀里扬起脖颈,“玥琢也愿意。”
要说起来,玥琢这几天过得可是真不好。自他被瀛麓亲手送给明长老,直到他回到落梧山自己的寝宫中,心忧过度的玥琢水米
不进,哭得两眼肿的难以视物。他想不通瀛麓怎么就说不要就不要他了,那种被遗弃的感觉压得他喘不过气,头次觉得活着真
没劲。
玥琢的祖爷爷为了逗他开心,还邀请了族中几位有名的美少年陪他,结果被炸毛的小乌鸡红着眼咬了出去,气极的玥琢更因此
屏住心神不听不问身边发生的任何事,随他们去胡乱的折腾。
眼瞅着玥琢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又恰逢佛祖寿诞,明长老遂向宗主请命,与自己的侄儿庭喻护着玥琢前来西天,巴望着趁佛
祖寿诞心情好,求他为玥琢渡此情劫,这才发生了后来的一连串事情。
也正是刚才瀛麓把玥琢夺过来,熟悉的体温和声音才让玥琢慢慢回神清醒,说出了前面的话。
玥琢的确笨,笨到他同一时间里只能思考一件事,还需要很长的过程来判断对错,现在他最在乎也是唯一能想到的,只有瀛麓
又回到他身边了,而且似乎再也不会离开他。为了这个“再也不会离开”,他决定瀛麓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其他的事情他不管
。
听到玥琢的话,先笑起来的是释迦如来,“如此,我便允你们这两件事。”
……有了佛祖的帮助,瀛麓为玥琢织尾自是万无一失,十分顺利的就完成了。
至于龙凤两族婚约一事,就不急在这一时了,反正瀛麓当着天界所有有头有脸的神佛面前许下要与玥琢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的誓
言,玥琢也意识清醒的回应了他,这跟结婚已经没什么差别了,不是吗?
织尾过后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玥琢展翼化为人形,银发雪肤的绝丽模样看呆了满天神佛,连玉帝都顾不得被悍妻王母在桌下
狠拧手背的肉疼,频频点头称许他的容貌。
众神仙目睹一桩天界难得的美事和织尾的秘术,都心情大好直呼过瘾,有跟东海关系交好的已经凑近了跟瀛麓道贺恭喜。
却在这时,东海龙王一手扯着兔儿神一手扯着月老、身后还跟着凡人模样的云晓乐闯了进来,看到玉帝就吹胡子瞪眼的跑了过
去,“玉帝老儿,你这爱作弊的老混蛋,居然瞒着我跟月老打听了兔儿神给我儿牵线的事情,还装作不知的跟我打赌赢去我的
‘玟火夜明珠’!你还我夜明珠,还我孙儿——!”
说着话,激动的老龙王松开手里的月老跟兔儿神,当着佛祖的面就爬上酒桌,一副要跟玉帝算总帐的架势。
今天来吃酒的神仙们这下可乐了,东海龙族可真是喜事连连热闹非凡啊,一下子就是两个儿子要娶亲,虽然都是男媳妇,可都
是让两位龙子情根深种的美人呢,真是艳福不浅。
“唉唉唉,”玉帝被老龙王打得唉唉直叫,没形象的躲到老婆身后,见对方因此止步不前,就放心的抻长了脖子跟他抬杠,“
我说敖卿家,你说我该赔你夜明珠的事也就算了,什么时候还要配你孙儿啊!你——你这是欺君之罪你晓不晓得——!”
“去你的‘欺君之罪’!”老龙王气得直吹胡子,伸手遥遥一指站在一起的两双璧人,“我那媳妇儿们虽然漂亮,可都是货真
价实的男人!是你默许月老给他们牵的线,你不赔我孙儿,谁赔我!”
“呃……”
可怜玉帝被龙王吼得发愣,忘记了天界能让男男生子的办法多了去,一张老脸顿时皱成了苦瓜样。
其他神仙也在王母娘娘的暗示下不敢多说,反而看玉帝和龙王掐架看的津津有味,就连佛祖和十八罗汉们也看得不亦乐乎。
而惹得自家老父大动肝火杀进西天找玉帝理论的两对小情人,则干脆找了个位置你侬我侬去了
——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旁人是谁不重要嘛~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