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儿子被御前侍卫带了下去,大殿中只剩下了一滩森然血迹,苏长卿这才稍稍冷静了下来。
他站了起来,五指插入了自己的发间,缓缓往后一拢,这才低声对魏明之叮嘱道,“叫太医去看看他。”
血脉相连,亲缘难断,而对苏长卿来说,苏重墨是他的儿子,却又不只是他的儿子,亲缘之外,他早已是坠入迷途。
惜欢在重华宫里惴惴不安地呆着,自从那日他无心得罪了苏长卿被对方呵斥着滚开之后,他就一直担心不知什么时候会有御前侍卫来把自己抓出去斩首。
虽然大多数时候,苏长卿都对他很温柔,但是暴君,终究是暴君啊。
正在惜欢忧心忡忡之时,门外的内侍已高声喊道,“陛下驾到!”
惨了,难道苏长卿是过来收拾自己的!惜欢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他一边战战兢兢地跪下,正想该怎么应付过去,转眼面前已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今天这么乖,听见朕一来便跪在这里等候了吗,哈哈,还真是不像朕的小惜欢啊。”
苏长卿笑着将惜欢拉了起来,仔细地打量起了对方那漂亮的面容,那眉眼让他难免想起一个人。
要是那个人有眼前的惜欢这么柔顺,听自己的话该有多好。
“陛下……”惜欢怯生生地看了眼苏长卿,这个暴君似乎还真的没有生气。
“好了,不多说了,剿灭贼寇归来,朕可要好好享用享用你,哈哈哈哈!”
苏长卿捏了捏惜欢的脸蛋,神色豁然变得愉悦,忽然他打横抱起了惜欢,笑着将他压到了床上。
一旁伺候着的内侍和婢女看到苏长卿有了兴致,都知趣地退了下去,替他关上了门。
惜欢在帐内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苏长卿,施展出浑身解数。
不知怎地,他觉得今天的苏长卿竟是异常的温柔,那双冷厉阴鸷的眼竟透露着一抹温和之色。
“嗯……”苏长卿用力动了动腰,这才浑身松软了下来。
他搂着坐在自己身上的惜欢,粗糙的指腹蹭上了对方的脸,一点一点地温柔摸过。
惜欢简直受宠若惊,他呆坐在苏长卿身上,下身也不敢动,只是隐隐觉得身体内那根东西竟似又变得火热。
今天,苏长卿似乎兴致高昂。
“陛下,您今天真开心啊。”
惜欢俯下身,正好躺在苏长卿精壮结实的胸口。
他温顺得像只小猫,把头贴在那片滚烫的肌肤上,血肉之下,暴君的心跳声他听得一清二楚。
“是吗?”
苏长卿低了低下巴,正好蹭在惜欢的头顶,他忽然想起那个人小时候也总是喜欢以这样的睡姿趴在自己的胸膛上。
不经意间,苏长卿的眼中又是一抹温情流露。
他抚摸着惜欢的发丝,将手指插进了那片墨黑之中,然后缓缓滑过指间。
“惜欢,你今年多大了?”
“回禀陛下,惜欢今年刚满廿一。”
听闻苏长卿这么问,惜欢难免又是一惊,莫非这暴君是在嫌弃自己年纪大了,也是,作为男宠的他已是远不比那些十多岁的少年水嫩诱人了。
不料,惜欢却听苏长卿声音又低又哑地笑了起来,“那真是只比他小两岁了。”
惜欢心头疑惑,正想问苏长卿在说谁,但随后他就听到了一声无奈的叹息,于是便再不敢问出口了。
七、重杖至死
冷宫其实并不是那么可怕的地方,这里虽然寂然冷清,但是屋里的装饰用具也是应有尽有,并不缺丝毫。
安排给苏重墨住的屋子更是精挑细选过,不仅干净明亮,连被褥都全部换了新的。
“御医,太子的伤势如何了?”魏明之看着御医神色镇定地出来,紧蹙的眉宇这才舒展开来。
“太子伤得不轻,这半个月还需好好调养,切忌不能让伤口沾水。这里是给太子用的药膏,每日需涂抹三次,内服的药老夫也已配好,每日服用一次。”
年迈的御医将一手调制的灵药交到了魏明之手中,嗟叹着摇了摇头。
虽然他少与太子接触,却也知道这是个仁慈宽和的年轻人,今日遭了这番磨难,真可谓苍天无眼。
“嗯,辛苦御医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老臣告退。”
魏明之拿着御医方才给的药膏,这才走进了屋里。
苏重墨此时已经醒了过来,只不过浑身的伤口剧痛无比,让他只能低声呻吟。
“太子,您看您这是何苦呢?”
魏明之叹了一声,坐到了床边。他看着对方背上那一道道狰狞的伤口,可以想象得出当时苏长卿有多么愤怒,要不然,对方也不会将他最爱的儿子伤到这个地步。
“自我与萧将军率军入关之时,我已置生死于度外,陛下要怎么处置我,我都无悔无恨。”
苏重墨虚弱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好似他早已释然。
“陛下始终是您的父亲,要不然他也不会专门吩咐我叫御医来替您疗伤了。”
苏重墨听得魏明之这么一说,本是释然无悔的心中却难免有些伤感,他还是让自己的父亲失望了。
“是吗……多谢陛下。”他低低地说道,神色却多了分凝重。
“陛下仅有两位皇子,而太子您乃是继承大统的最好人选,只要您乖乖向他认错,他一定会赦免您的。届时,父子和睦,天下安定,万民也幸甚。”
魏明之也算是看着苏重墨长大的人之一,打从心底,他也是不愿苏家父子反目的。
这个孩子小时候那么听话乖巧,脾气也好,却不知为何能如此决绝地踏上一条不归之路呢?
“君子守义。我既然已作出大逆不道之事,岂能后悔?魏大人请不要再劝了,不管陛下要怎么惩罚我,我都愿欣然承受。”
苏重墨固执地摇了摇头,笑着闭上了眼。
如果他的死可以唤回自己父亲一丝良心,也是值了,若是不能,那么他们父子之间,或许本就注定了悲剧。
“太子还是执迷不悟吗?”
“微臣已劝说过太子,只是……”
苏长卿这几日都流连在重华宫中连政务也都搬到了此处处理。
听着魏明之的回报,苏长卿的眉峰又高挑了起来。
“哼,逆子,还不知悔改!”他重重拍了拍扶手,满面阴郁之色,随即转身对侍卫吩咐道,“去将太子带来此处,另备好杖刑之具。”
“陛下,您这是要?”魏明之听苏长卿差人准备刑具,心中一惊,生恐对方是要决断父子之情。
“朕不过是要教训这不孝子罢了。”
苏长卿冷笑了一声,搂过身边的惜欢,目光纠结地端详起了对方那酷肖苏重墨的面容。
虽然已受了太医医治,不过苏重墨身上的鞭伤仍未痊愈,每走一步,伤处摩擦着衣物都令他痛苦万分。
“罪臣见过陛下。”苏重墨走到重华宫时已是冷汗满面,他看了眼高高在上的苏长卿,屈膝跪了下去。
“父皇两个字你都不会叫了吗?!”
苏长卿见他言语之中依旧固执,顿时勃然大怒。
苏重墨静跪不语,只是抬头淡淡看了眼苏长卿,曾经,他在这个人怀中无比敬畏地唤他为爹,唤他为父亲,一直到唤他为父皇。但是今日,他已不能,也不愿再以儿子的身份称呼对方一声父皇。
“不知悔改!”
苏长卿猛地站起,目光瞥到了一旁已将准备妥当的杖刑器具之上,暂且收敛起自己的怒意,耐心地走到了苏重墨的身边。
“重墨吾儿,即便朕对所有人都冷酷无情,却不能对你冷酷无情,为父的哪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你这样做,是真要让朕断绝与你的父子之情吗?”
嘶哑的声音里带着沧桑与无奈,苏重墨的内心也难免为之打动。
他颤抖着双唇,很想再叫苏长卿一声父皇,也很想告诉对方,自己的心中有多么敬爱他,但同时,他又是那么仇恨着这个夺去自己诸多色彩的父亲。
隔阂让他难以开口,已经犯下的逆天之罪亦让他心灰意冷。
苏重墨恭敬地拜伏在苏长卿面前,向他叩首谢罪,“陛下厚恩,罪臣愿来世再报。这一世,便请陛下忘记有过我这样的不孝子吧。”
“你!”
苏长卿怒目圆睁,他已经为了挽回两人之间的父子感情做出了诸多退步,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是敢拂逆他的意思!
“哈哈哈哈……我苏长卿一世枭雄,岂会因为区区一个小子乱了方寸?!哼,你乃此次谋逆的首恶元凶,如不对你严加惩治,何以震慑人心?你既不认错,那就别管朕无情。”
苏长卿拂袖转身,冷峻的面容上尽是杀意。
“从今日起,太子一天不认错,不服朕之天威,你们便每日赏他重杖十记,打死为止!”
旁边的侍卫早就在等这句话了,他们本也不相信苏长卿会轻易放过太子。
魏明之一听苏长卿此言,心中慌乱不堪,急急忙忙地想去劝解,“陛下……陛下啊……”
“住嘴,敢有求情者,与太子同罪!”
苏长卿坐回榻上,深深吸了口气,冷厉的目光紧盯着跪在下面的苏重墨。
对方的神情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反倒是显得镇定冷静,他费力地站了起来,整冠理鬓,颇见风仪。
“整肃容冠,是为臣礼,谢陛下赐死。”
苏长卿沉默地看着已经长得这么大的儿子,最后半眯起了眼,带着惜欢离开了此处。
八、求死不能
重杖之刑,若是一次打死还好,但是若每日反复杖刑,直至打死,委实算得上是酷刑了。
苏重墨是第一次受重杖之刑,最初的两天诚然疼痛万分,但是接下来,带着一身根本没时间复原的伤继续受刑这才是真正的令人痛彻心肺。
这已经是第四天了,前后苏重墨已经被打了四十杖,他的臀上没有一块好的皮肤,紫红色的伤口皮开肉绽,高高肿起,这个时候再往上面施刑,无疑是一种极端的折磨。
苏重墨一直以为自己可以足够坚强的面对苏长卿给予自己的一切刑罚,但是当他浑身虚弱地被人再次捆绑在木凳上时,他发现自己的内心终究还是没那么坚强。
太痛了,那滋味简直不是人受的。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苏长卿会选择每日杖责十下的刑罚来逼迫他了,这的确是很有效的酷刑。
“太子,今日你可愿改变心思?”
监刑官照例弯腰询问苏重墨是否有悔改的意愿,他很清楚,苏重墨已经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了。
冷汗不断地从苏重墨的额上渗出,他颤抖着嘴唇,脑海中满是杖击在臀上所产生的剧痛。
再这样没完没了的打下去,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呢?
“嗯?看来太子今日还是坚持己见,那么便请受刑吧。“
监刑官见苏重墨神色恍惚地考虑了半晌,依旧不愿作答,只好履行自己的职责。
为了防止苏重墨因为剧痛而中途咬舌,他往对方嘴里绑上了木枷,然后这才点头令人施刑。
黝黑的木杖沉闷地落在苏重墨已经血肉模糊的臀上,刹那的剧情让苏重墨浑身颤抖,双目圆睁,被勒住的口中也发出了难以隐忍的痛呼。
“呜呜!”
泪水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汗水更是湿透了全身,苏重墨竭力地挣扎着被牢牢捆绑的身体,失态地痛哭了起来。
这还是苏长卿第一次来看苏重墨受刑,他知道,这个儿子嘴上怎么倔强,但是又怎么抵得过酷刑的折磨呢。
“啧啧,整肃仪冠,是为臣礼,但是太子,你现在这般狼狈的样子,还有丝毫仪容整肃吗?”
苏长卿负手走了过来,正在行刑的侍卫一惊,不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苏重墨浑浑噩噩中猛然一惊,他已无力抬头,只能趴在凳子上轻声呻吟。
是啊,他怎么会期望苏长卿会让自己轻易的死呢,对付敌人,他的父亲从来都是选择最残忍决绝的方式。
苏长卿走到苏重墨身边,瞥到对方身后那惨不忍睹的伤口,眉宇之间不经意地便是一皱。
“今日还有几下?”
“回禀陛下,今日还有四下杖刑。”
还有四下,但是每一下已经足以让苏重墨死去活来。
“很痛苦吧?背叛朕的滋味不好受吧?事到如今,朕看你这小子也撑不住了,何不乖乖求饶呢?”
苏长卿饶有兴趣地蹲了下来,取开了苏重墨口中横着的木枷。
他看着对方满是泪水的面颊,忍不住抬手替对方拭去了一道泪痕。
苏重墨缓缓抬眼,望向了苏长卿。
小时候,他曾经这样告诉自己,他一定要乖乖听爹的话,长大之后好好孝顺他。
他一直都很听苏长卿的话,但是他的顺从却没能够阻止苏长卿的血腥杀戮的脚步,更没能挽救那些同样疼爱关心自己的叔伯。
最后,他没有成为一个合格的儿子,或许,他天生就无法成为一个暴君的儿子。
“求您杀了我吧……我好痛……”
苏重墨闭上眼时,已是泪水满溢,不能止住。
苏长卿或是没想到苏重墨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仍然不肯对自己认错,但是看见儿子这么痛苦,他的心中也并非全然喜悦。
“不行。你一日不认错,朕就不会赦免你。”
“不……”苏重墨绑在身后的手掌紧握,内心的痛苦在此时已超过了他身体所遭受的痛苦。
“那么,继续行刑。”
苏长卿目中一动,咬紧牙关慢慢站了起来,他背过身去,不愿再多看苏重墨一眼。
身后传来的是苏重墨凄惨的哀号,以及杖击发出的沉闷响声。
浓郁的血腥味充满在空气之中,区区四下杖击逼出了苏重墨最为惨痛的呼号。
“啊……不……不要……”
声音逐渐低微,杖击尚未结束之时,监刑官忽然上前对苏长卿说道,“陛下,太子已经昏死过去了。”
“嗯?”
苏长卿转身走了过去,一把捏起苏重墨的下巴,抬起了对方满是汗液和泪水的脸,苍白的脸色,失血的唇瓣,憔悴的容颜,此时的苏重墨已经不再是哪个风华卓着的太子。
“还有两下尚未行刑。”监刑官唯唯诺诺地启奏,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暴君生气。
“用水泼醒他,继续。”
苏长卿松开手,又站到了一旁,他看着昏死过去的苏重墨,只恨对方为何到此地步还在忤逆自己。
九、自尽谢罪
一桶冷水残忍地将苏重墨从仁慈的昏迷之中拉了回来,身后那可怕剧痛让他浑身颤抖,剧烈喘息。
他微微抬头,看到苏长卿正带着冷笑看着自己,“太子,这样就受不了吗?还有两下呢!”
“唔……父……”
原来有朝一日,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父亲也可以这么狠心的,连一份干脆的死都不施舍给自己。
苏重墨的眼神蓦然黯淡,他垂下头,不再奢望苏长卿会对自己有一丝怜悯,也不敢祈求对方的怜悯。
最后苏重墨又昏死了过去,他身下流出一大滩黑血,令人触目惊心。
“哼,朕不信你不会低头!”
看见苏重墨伤得如此之重,苏长卿心疼之余,在众人面前依旧是副决绝的神态。
魏明之听闻苏长卿前去观刑,急忙也赶了过来。
当他看到昏死过去的苏重墨之时,猛地跪在了苏长卿脚下。
“陛下,不能再打了啊,太子真地会被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