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尚未气绝,他颓然地靠坐在立柱上,气息奄奄地看着怒火冲天的苏长卿,嘴角却满是微笑。
苏重墨想阻止大怒欲狂的苏长卿已是来不及,更何况身边的侍从已将他架住,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上
前用剑亲自砍下了林安的头颅,继而又将尸身的手足斩去。
周围众人见了面前这具瞬间零落的尸体,都不觉心惊胆战,再去看苏长卿,对方做完这一切之后,仍是横眉怒目,只不
过腹间的血渍已是湮成了黑色。
第十七章:恶有恶报
苏长卿遇刺之事被他硬压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虽然是一国之主,不过到底是畏惧他的人多,信服他的人少,自己在位时
,尚能管住那些手下,但是一旦出了什么麻烦,也难保有人不会趁机作乱。
林安刺伤苏长卿的那一刀虽然伤口不深,可是刀刃上却淬有剧毒,虽经御医竭力救治,可仍是难将毒性完全清除。
“一群废物!”
苏长卿看着满面忧虑却对自己身中奇毒而无计可施的御医们狠狠啐了一口,随即便将他们统统赶了出去。
“墨儿那小子怎么样了?”
苏长卿想起自己一怒之下竟将林安那贱人斩做几块,只不知会将儿子刺激得如何。但是毕竟是那贱人先不知好歹地找死
,这一次也怪不得他了。
福公公见苏长卿醒来后立即追问苏重墨的下落,马上答道,“已将殿下安置在了一旁的宫室之中。殿下情绪稳定,似乎
并没有什么异常之举。”
“噢,是吗?那么叫他过来。”
苏长卿轻叹了一声,心道林安到底和自己是不对盘之人,不管过了几世,对方总会想着和自己闹个鱼死网破的局面出来
,早知如此,就该悄悄将其一早杀之,也省去许多麻烦。
苏重墨站在苏长卿床前时前所未有的冷静,乃至有一些冷酷。
旁边的宫女内侍少有见过这般冷漠阴沉的苏重墨,心中也不禁暗暗感叹这暴君父子二人,果然还是不少相像之处的。
苏长卿被人扶起来靠在床头,他脸色苍白嘴唇青灰,显然已是一副病重的样子。
他淡淡地看了眼苏重墨,似乎对儿子竟在自己面前露出这副冷漠的神情已是了然。
“我现在病得厉害,你也看到了。监国之事想暂时托付给你,你看如何?”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这天下最珍贵的东西去弥补这已有裂缝的父子之情了。
苏长卿想不出别的办法,也没有力气再去多想,他已经隐隐察觉到了阎君想尽早结束与他的约定,让他永世抱憾。
“父皇放心,我必会切实履行监国职责。”
苏重墨的回答前所未有的爽快,爽快得连苏长卿都吃了一惊,他原以为自己儿子这副倔性只怕很难屈从自己的意志。
“哈哈……好,你总算也听话了一回。”
“这是最后一次,我听你的话。”
苏重墨笔挺地站着,头微微地扭到了一边,那双漂亮的眼中再无往昔的温和只剩一抹冷光。
看见儿子渐渐变成另一个人,苏长卿也曾想过要反省自己,是不是自己做得太过分,将对方逼得太甚了?
可等他略有悔悟之时,那些被他夺去性命的人,那些被他亲手毁掉的记忆,已是不容他再做出弥补。
“我真地错了吗?”
苏长卿捂住伤口叹了一声,他想起了仍为人彘的魏明之,眉间微微一皱,这便唤了福公公过来。
“速速去将魏明之处理掉,别让太子发现了。给他个痛快吧……”
看着奉旨出去的福公公,苏长卿恹恹地闭上了眼,自己这一生本是精彩至极的一生,用尽手段夺取了这个天下,要风得
风,要雨得雨,却偏偏连个儿子也争不到,真是难免让人颓丧。
苏重墨真正做起事来也是雷厉风行,他恢复了太子身份,代替苏长卿坐镇朝堂之上,竟令百官欣喜异常。
这个国家受苏长卿的酷戾折磨已久,如今能有这么个仁慈善良的监国掌管也算是一件大幸事。
只不过百官也看了出来,大概是因为之前遭贬斥为奴的责罚,重新复出的苏重墨已不再如以前那般开朗温和,脸上的神
色更是总带着淡淡的忧伤与冷漠。
他处理完政务,这便要回宫中休息,因为苏长卿不愿苏重墨离开自己太远之故,干脆将东宫继续封禁起来,让苏重墨就
住在皇宫之中,毗邻自己。
苏重墨缓步走在长廊上,却见几名侍卫偷偷摸摸地将一个大缸抬了出来。
他站住脚步看了那帮人一眼,总觉得他们神色诡异,当即便远远喝道,“站住。”
福公公正催人将魏明之先弄出去再一刀断首就地掩埋,却不料此时会遇到下朝回来的苏重墨。
之前对方为奴之时,福公公得罪苏重墨不少,此时他已是战战兢兢,不敢再在对方面前有丝毫放肆。
一方面是苏长卿的吩咐,一方面却是苏重墨的喝止,福公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打转。
“太子……老奴奉陛下之命将宫中一些不用的器物抬出去。”
苏长卿此时重病在身,又如何会专门吩咐下人去做这些小事?
这样的掩饰在苏重墨的眼中看来全是破绽。
他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随即让他拧起了眉头。
“这种小事,你也要亲自做吗?随便叫个人去处理不就好了。”
苏重墨见那缸被盖子盖住,料想里面必定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过他表面上仍作出副毫不在意的冷漠模样,渐渐
走到了一边。
福公公擦了擦汗,连连点头,“老奴谨遵太子教训……”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苏重墨一步跨了上来,一下便掀开了盖子。
当苏重墨看清楚缸子里那个血肉模糊已称不上是人的东西时,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汹涌而上,令他面色剧变,随即更是反
呕不止。
“这,这是什么!”
苏重墨捂住嘴,强忍着心头恶心质问道。
福公公看已经瞒不下去,只好说出真相,“这是宫中罪人,今日老奴奉命将他带出去处死……”
“宫中罪人?!”
可是区区一个宫中罪人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又怎会以这种可怖的样子出现。
苏重墨上前又定睛看了看那血肉模糊的肉块,这才辨认出原来对方竟是跟在苏长卿身边十多年的魏明之!
最后,苏重墨也只能让福公公将魏明之痛快处死,已求能尽快让对方解脱。
看着那个双目只剩血洞的男人,苏重墨不难想象对方受过怎样惨烈的折磨,这个对苏长卿最忠心的人居然会毫无征兆地
遭遇这般残酷的事情,实在令人心寒胆裂。
但他没有再去追问苏长卿为什么要做这一切不仁不义的暴烈之举,所谓的绝望也不过如此。
几乎每日苏长卿都会召苏重墨去见他,今日也例外。
苏长卿体内的毒性一直无法完全清除,整个人也显得更为虚弱了。
苏重墨每日虽然会奉命前来探望,但是他却并不会主动说一句话,甚至也不会问御医一句关于父亲的病情。
他只是冷漠如当日那般坐在床边,听苏长卿自言自语。
苏长卿这几日来总是想起和苏重墨一起吃苦受难的日子,想起那孩子小时候还是很听话很孝顺的,又想起他们过了这一
世连父子也没得做了,他的眼眶竟有些湿润。
“墨儿,我还记得你那时总想吃糖葫芦,可爹那时都身为奴隶,哪有分文去给你买?只好捡了几个酸枣串木签上骗你。
嘿嘿,你小子一吃就被酸得咧嘴,从此以后也不再吵着吃糖葫芦了。其实啊,糖葫芦不是那味道的,那滋味好吃着呢…
…”
苏长卿絮絮叨叨地追忆着往昔,半晌没听见苏重墨回应自己,他原本慈爱的神色也逐渐变得阴郁。
“你这样不哭不闹地坐在这儿,我还真不习惯。有什么想骂的就直冲我来吧!”
苏长卿猛地发起怒来,吓得屋子里的侍从跪了一地。
“爹,你信不信报应?”忽然,苏重墨轻笑了一声。
苏长卿面色一白,他想到自己这轮回几世所受尽的折磨,以及死后还要永留地狱的痛苦,这一切不知算不算是他逆天违
命的报应。
“报应?我信……可我不会后悔我所做的一切。人这一辈子太短,有些事不去争,永远都不会得到。”
“可不属于你的东西,你怎么争也不可能真正的得到。甚至,你还会为此失去更多。”
苏重墨的回答依旧是不愠不怒,却带了一丝嘲笑的意味,他若有深意地看了眼相信报应却不肯停手干坏事的苏长卿,微
微摇了摇头。
对于苏长卿来说,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不可以这样讽刺讥诮自己!更何况对方以为自己做这么多事到底都是为了谁,
又都是为了什么?!
他狠狠地瞪着苏重墨,一双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而那把嘶哑的声音更显得狰狞,“混账!”
苏长卿痛骂了一声,正要从床下下来揪住苏重墨打一顿,但是胃部的剧痛却让他瞬间变了神色,一口血又从口中喷出。
在昏过去之前,苏长卿听到周围焦急杂乱的声音,也看到了御医们拥过来的身影,而他的儿子就站在一旁,一直冷冷地
望着自己。
手足想动却丝毫动不了,似乎被什么东西绑了起来,当苏长卿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心中又急又慌。
他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已不在安乐殿中,此处阴霾潮湿,身下的木板床也又硬又冷。
“唔……”干涩的嗓子满是血腥味,苏长卿张开嘴后只能低低地喘息了一声。
苏重墨就在一旁,而福公公等人也恭敬地站在他身边。
“我特地来告诉你一声,皇位我继承了。你病成这样,这么大个国家自然不能再交给你乱来。”
苏重墨的言下之意,苏长卿很清楚,自己这是被逼宫退位了,以前上演过的故事再一次上演而已,只不过,这一次故事
的主角全然已换了自己的儿子。
不过苏长卿在让苏重墨做监国之时已然有所预感,自己这般的暴君就算能够恐吓一时,却不能恐吓一世,一旦自己失势
,那么这个儿子就会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苏长卿看了看自己被捆绑住的四肢,冷笑道,“那这又算什么?你囚禁为父?”
苏重墨俯下身,替苏长卿捋开了散乱的鬓发,一字一句地说道,“这算什么?算报应。”
第十八章:有口难言
若说以前苏重墨是被林安和魏明之联手欺骗才对自己不孝,苏长卿尤可谅解,可如今,对方却是赤裸裸地表现出对自己
这个父亲的憎恨和厌恶,这怎能让苏长卿不心痛难过?
体内未能清除干净的毒素以及长久以来都有隐疾的身体让他更显痛苦寥落。
“老子还没死,你就敢这么对老子?!苏重墨,你这混小子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虽然被关在屋里,可苏长卿并不愿就这么囚禁,他扯着嗓子大声怒骂,没一会儿又气得直喘。
冷宫地处偏僻,但是并非毫无人员来往,福公公见苏长卿整天都咒骂不停,也是怕有人听了私下去传,当即便将这消息
回禀给了苏重墨。
朝堂内的人早就希望能换个皇帝了,苏重墨借苏长卿重病之机上位可谓大孚人望。
便如林安所希望的那样,他继位之后立即废除了许多酷戾严苛的刑罚,给了工农商三者更为宽松的环境,亦对百官们做
出了广开言路虚心纳谏的姿态。
政务的繁忙让他这些日子都没空去管被囚禁在冷宫的苏长卿,而大家也都隐约知道后宫之中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既然对
他们来说发生的是好事,那么也没人会不知趣地提起。
唯有少数几个忠心苏长卿的老臣向苏重墨有所进谏,不过下场都是被勒令致仕罢了。
苏重墨也渐渐学会了不再仁慈。
听到福公公的回报之后,他深深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御笔搁了下来。
“我亲自去看看吧。”
苏重墨一进屋就看到了苏长卿在床边使劲挣扎的模样,对方的双手被铁镣紧锁在一起,又被铁链拴在了屋内的梁柱上,
使他无法走出这间屋子。
瞥见苏重墨竟然来了,苏长卿立即忘了挣扎,他转过头,狠狠地盯着儿子,用嘶哑到微弱的声音骂道,“逆子!你还敢
来!”
“并非我想来,是福公公说你这些日子都在骂我,叫我来见你。于是,我来了。”
苏重墨缓缓走了上去,叫人过来打开苏长卿手上的镣铐。
周围负责看守苏长卿的侍卫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打开了苏长卿手上的镣铐,如他们所料苏长卿身上的束缚一旦解开了之后
,他便怒气冲冲地走到了苏重墨面前,拎起拳头就想揍对方。
苏重墨抬手拦住了想上前阻止的侍从,镇定地与苏长卿对望在了一起。
他眼里惯有的温和依旧被冷漠所替代。
“你打吧。”
苏长卿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有些惊愕地看着苏重墨,紧攥的拳头垂了好一会儿之后,这才重重地捣在苏重墨的
胸口,打得对方退了两步。
这下侍从们不敢再耽搁了,不管苏重墨之前吩咐过,急忙上前压住了苏长卿。
“打死你这小子又何妨!你的命都是老子我的!没良心的小畜生,你现在这么对我,真是翅膀长硬了啊!”
苏重墨揉了揉胸口,轻轻地喘了口气。
“你们放开他,出去,把门关上。”
侍从们对苏重墨这样的吩咐诧异不已,可是既然天子已然换代,他们也只能照旧行事。
屋里只剩下了冷漠淡然的苏重墨以及怒气冲冲的苏长卿。
“小子,你想干嘛?找死吗?”
苏长卿怒喝了一声,挥拳又打了过去,这一次苏重墨依旧没有闪躲,只是默默地数起了数字。
一拳打倒了苏重墨,苏长卿还不解气,干脆骑到对方身上抽起了苏重墨的耳光。
“老子打死你个不孝子!”
极度的愤怒与痛苦之下,苏长卿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以前从来舍不得碰这个儿子半跟毫毛,可现在他的心里竟生
出了干脆打死对方,拉他和自己一起去地狱作伴的恶毒念头。
凭什么要他永生永世的寂寞,凭什么要他永生永世的痛苦?!
他为苏重墨付出了那么多,却连一点利息都收不回,这叫他如何甘心!
“十,十一,十二……”
苏重墨一边被苏长卿重重地抽打狠揍着,一边忍在低声地数数。
“你在数什么?!”
苏长卿打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疲惫了,他停下手来,也有些不忍心再对已经被自己打得满面是血的苏重墨下手。
苏重墨冷冷地嗤笑了一声,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轻蔑地望着愤怒到失去理智的苏长卿,不敢想象对方这般狰狞地害死
过多少无辜的人。
“我问你数什么?!”苏长卿被苏重墨的眼神看得一阵心虚,他一把拽住对方的衣襟,嘶声质问道。
“你不用管,你只需要继续动手打我就是。最好能把你心里还残留着的父子之情统统打断。”
苏重墨好像是在故意挑衅苏长卿,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推了苏长卿一把,干脆就坐在地上不起来。
苏长卿被气得一阵咳嗽,好一会儿都止不住喘,“你到底要我怎样?我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可你现在又对得起我吗?
”
“我不要你怎样,我只想你能和我彻底断了父子之情。这样我的心里也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