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们买的。”霄尘笑道:“我不是掉湖里么,他们赔的。还有很多大足冬尖、冬虫夏草、贝母、白芍、豆瓣、佛手、内江蜜饯、豆腐乳,和你们喜欢的大红袍。别忘了多带些回去。”
姜茹忿忿道:“他们是怕你们把事说开,没人再敢去他们那里旅游。”
“我少说了,你看这里,文君酒、大曲酒、泡菜、皮蛋、五粮液、嫦酒、燕窝丝,不少了。”霄尘咽下贡桔道:“我跟纪迹托当地旅游区办邮寄的时候,叫他们找到了。他们怕当面说,我和纪迹生气,把赔礼的东西偷偷夹一起寄来。这件事,我也有错,就这样算了吧。”
大伙在霄尘温和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点头。
女佣来到客厅,把汤蛊放在纪响云面前。
“咳,咳!这是什么?咳——!”响云疑问着打开盖子,一股药香混合着清甜的滋味,弥漫于整个大厅。
霄尘放下单子,笑道:“贝母梨。医生说响云是慢性咳嗽,他们寄来贝母,正巧用上。把梨挖空,在里面放上贝母冰糖,蒸熟。能治咳嗽,你得每天吃。”
纪响云尝了口,憔悴的神色一缓道:“味道不错。咳!”
“那就好。”霄尘在桌底下握紧纪迹的手,看着纪响云把梨吃完。
缘缘嘴馋,翘起嘴巴咕哝道:“缘缘的呢?”
岳浓刚想说,缘缘没咳嗽不能吃。谁知女佣拿着小碗,一人送上半份蒸梨。
“这不是贝母梨,里面只放了冰糖。”霄尘勺了一口,喂缘缘,自己叼起纪迹贴于他唇畔的蒸梨。梨肉滑入嘴中,微酸带着冰糖的甜味。他抬头看了眼壁钟道:“响云,不早了。你不舒服,早点睡觉。”
“好。”纪响云颔首起座,步上楼梯。他昏沉着脑袋,推开房门,倒入窗边的沙发。响云没有开灯,明亮的月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身上,仿佛慈母的手掌,抚触着爱子的身躯。
哆哆哆——
“谁啊?咳咳!”纪响云沙哑地喝问。他的头很疼啊!
“是我。”
纪响云坐正身姿道:“咳,咳!老昆啊,进来吧。”
老昆打开房门,把托盘放响云的床头柜上。“二少爷,早点睡。霄少爷关照给换了晒过的棉被,还冲了热水袋,别再着凉啊!”
“热水袋?咳咳。”
“是啊!他怕你冻着,二少爷不是发烧吗?”老昆打开床头灯,指着托盘里的东西说:“霄少爷知道你喉咙疼,特地用双花、麦冬、胖大海、生甘草开水冲泡,放保温杯里暖着。这润喉糖,是他叫小少爷下午推着出去买的。他还说,明天做贝母鸡给你吃。慢性咳嗽最难治,快睡吧,别让他们操心。”
纪响云轻叹着气息道:“咳,咳!我知道了,老昆你出去吧。”
等老昆带上房门,响云换坐于沙发的扶手。从二楼的窗户,望着星光下抱着缘缘讲故事的霄尘。淡笑着想,自己对霄尘的爱,是不是也像慢性咳嗽一样,有治愈的一天呢?可这份良药,又握在谁手中哪?
29.爱上你的坏
霄尘扭伤脚的日子里,纪迹每天傍晚推着爱人出门散步,在社区里走上一圈。不少过路的住客,羡慕起他们相依相偎的背影。两人的周身洒满黄昏的光辉,彼此执手闲逛,交汇着心意相通的眼神,偶尔绽颜一笑……此情此景,犹如神仙眷侣。
别墅区左侧的花园,可以看到远处林立的高楼大厦。其中,一幢白色,顶上带着红十字的建筑,格外引人注目。
“难怪我觉得眼熟,我们就是那家医院认识的吧?”霄尘冲前方的大楼抬了抬下巴,目光中掺杂着混乱的情感。
纪迹从霄尘背后伸出双臂,揉抱着他,庆幸道:“你又想到不开心的事了?不过,要不是在那种情况下遇见你,尘尘也不会那么轻易接受我。反而,让我占了便宜。”
“哼。”霄尘的鼻子发出冷哼,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如果,不是你。或许,也没有现在的我了。”霄尘在纪迹的怀抱中,陷入沉思。
是什么时候呢?对了,两年前。他读完夜大,找了份图书管理员的工作。月薪一千三,周休二日,上班时间从早上九点到傍晚五时。虽然,工资不高,但很适合正在写作,并喜欢看书的他。
租了间一居室的小楼房,每月三百五,再扣除水电煤气费,只剩下五百左右的餐金。当时的他,可以算是月光族。
一个人的生活,很自由,也有些寂寞。他常常会回想以前的往事,夜晚孤独地躺床上添伤口。买个小猪储蓄罐,每天投一个硬币,到清明和秋末时,买束鲜花给外婆扫墓。他的菜越做越好吃,也会收集一点一滴高兴的事,当作驱散孤寂的良药。
可惜,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使他失去了平静如水的生活。
他读小学一年级,父母离婚。之后,叫爸爸的人再没有出现。然而有一天,这个男人带着倦容找到他,并且希望他能继承自己的事业。
他没有被好运冲昏脑袋,谢绝了男人的提议。他一点也不想和亲生父亲扯上任何关系。出咖啡店,天已经黑了。与男人告别后,他沿着萧条的街道往家赶。
忽然,他听到身后有不少脚步声。下意识回头,七八个穿着流里流气,手握铁棍的青年跟着他。是冲他来的吗?他这么想的时候,脚已不由自主的跑起来。
果然,混混见他拔腿便跑,立刻提起棍子追赶。他跑得很快,身手也不错。但是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又缺武器,实在不敢停下硬碰硬。他甚至没有打手机报警的时机。
眼看就到转弯口,转角竟跨出几个早一步堵在街头的流氓。同样手握铁棒,好像野狼似的盯着他,眼底尽是一片血腥。
这条街因为动迁的关系,两旁是六层楼的空房。晚间,一眼望去,无数乌黑的大门窗户,或破或开,阴惨惨的吓人。除了几辆车子经过,没有半个行人。何况,如今的世道,有谁会停下车救人?
前后两方,皆无退路,右边是建筑队封合的墙壁,他只能冲向路中央。企图拦截经过的车子,搭车逃跑。刚冲几步,只听梆当梆当两声,铁棒掉在水门汀上的巨响。他的小腿传来猛烈的剧痛,马上猜到是流氓朝他丢了铁棍。
说时迟那时快,凌空十几条铁棒向他掷来,匆忙间,朝反方向一躲。下一瞬,他来不及后悔,便倒飞出去。昏迷前,他记得那刺眼的灯光,一道紧急地刹车声,以及让人窒息的疼痛。
好难受,他怎么了?
为什么睁不开眼睛?鼻子里插着东西,舌头深处有股血腥味,浑身的骨头都好疼啊!对了,有流氓追着他,然后,被车撞了。
可在这之前,他遇到了谁?他的生父。挨打被撞,这些事和那男人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十几个流氓是凭空冒出来的?
他想冷笑,可是面部神经好像瘫痪了一样,即便是勾一下嘴角都不行。
啪嗒。
有人进门了。对,这是医院,他住在病房。
“这人真可怜,已经下了两星期的病危通知了,到今天还没人来看他。”
“有什么奇怪的?”
“你傻啊!给他办住院手续的,听说就是他爸爸的秘书。你看,他的脸和那个整天往1208跑的男人像不像?”
“你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像。既然在一家医院里,他爸怎么不来看他?”
“谁晓得呢?男人对1208的那个,倒宝贝的要死。听说是肾病,等着捐献。”
“哪有这么容易等到的?”
“人家财大气粗。说句不好听得,如果这个人救不活,你说……”
啪嗒。
“在说什么呐?知不知道这是哪里?急救病房,病危室!是你们聊天的地方吗?检查好,出去!”
“是,蒋医师。”
没有人来看他,是应该的。可是,为什么眼底那么酸?1208房间内,是不是爸的另一个儿子?对方怎么会出现在S市,又在同一家医院狭路相逢?说巧合,简直是笑话!否则,自己怎会躺在病房里两星期,生死未卜?
爸爸走了十七年,回来就是为了设下这个阴谋?一个要他命的陷阱。他是写小说的,这种故事情节,居然发生在自己头上。一时间,竟感觉不到真实。仿佛似梦非梦,似醒非醒,如不是身上每根骨头都叫嚣着痛苦,他一定以为是黄粱一梦。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不能一直装睡。等疼痛消减,手脚可以动弹后,他终于张开双眼。
“霄尘,你醒啦?”男人得知他清醒后,急匆匆赶来探望。“我一直担心你,每天都守在病房外,就怕你有个万一。穿马路,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如果,没有听见护士的谈话,自己是不是会相信,男人唱作俱佳的表演?他躺在病床上,仰望着惺惺作态的男人,笑道:“爸,这么多天,我徘徊在生死之间。你来看过我么?你陪在1208房吧?”
男人满脸俱是你怎么知道的惊窒。
“我明白,你的心从不在我身上。”他叹息着说:“不过,我以为,你至少会来看一眼。毕竟,我也是你的儿子。你现在来,不觉得晚了吗?”他一句话,堵住了男人可能提出的要求。
“我……爸是有苦衷的。”男人颓废着垂下肩膀。
“喂,说这些干什么?我要你在这份文件上签个名,你还得谢爸呢!你的医药费,都是我们出的。”与男人一同进房的陌生女人,从口袋里掏出白纸,冲着他摇了摇道:“说你把肾自愿捐献给我弟弟。”
“贺璃!”男人怒喝着女儿,朝她施了个你别多嘴的眼神。
叫贺璃的女人,一眼就知道是骄纵的主。被父亲一拦,顿时怒火冲天,委屈道:“我也是为弟弟着想。对喔!他是你另一个儿子,你心疼了?”
男人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招呼着女儿,一边安抚他道:“你安心休息……”
“什么安心休息啊?弟弟都快不行了!”女人迈近病床,掀开被子,捕捉着他的手。艳红的双唇高高翘起,狐媚的眸底充盈着胜利的得意。“既然,你不能写字,干脆按个手印吧!”
他紧握着拳头,女人用力地掰着他的指头。甚至,为了让他张开手指,以红蔻丹的指甲抠着他的手背。
男人默许着女人的举动,眼底藏着热烈的期盼。这就是他叫爸爸的人吗?就是他从小受了委屈后,想念的爸爸吗?他的眼睛难道是瞎的?这个男人从没把自己当作儿子!
啪嗒。
“你在干什么?”两个刑警突然冲入病房,一把拉开施暴的女人。
“我……”女人有霎那的心虚,随即与生俱来的高傲,使她晃了晃红铜色的长发,漫不经心回答:“没什么,只是来看看他。怎么,不许亲人探视啊?”
刑警看了看他的右手,冷笑道:“探视需要用指甲抠人吗?”
“你这是诬蔑!我什么时候用指甲抠人了?”女人反驳。她手中的同意书,早一步被其父藏了起来。
“请出去。没有我们的同意,不准再进来。要探视,就从急救室的窗口看。”刑警拉开房门,命令两人离开。
女人斜着眼睛问:“你们凭什么拦着我们?”
“病人是被撞伤的,这是起刑事案件,请各位配合。”
“我儿子是不小心被车撞的。”
刑警疑惑地看着男人道:“先生,为什么这么说?”
“那你们又为什么认为,是刑事案件呢?”女人抱臂环胸道。
“我们有目击证人。”
送走了纠缠不休的父女,刑警站在床头,俯视着他道:“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请。”一刹间,他看到了刑警眼中的惊异。
“你的名字?”
“霄尘。”
“还想得起,出事那天的情形吗?”一边的刑警作着笔录。
“那天下班,爸爸找我,一起去咖啡店。他说要我继承他的公司,我没同意。”
“然后呢?”
“我们大概八点左右分开。我碰上了流氓,手里拿着铁管,是冲我来的。他们向我丢铁棍,躲的时候,撞上了车。”
“对方有几个人?”
“我来不及数,十几个吧。”
“你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从没见过。”
“你和谁,起过什么冲突吗?”
“没有。”
“据我们了解,霄先生,也就是你的父亲。已经离开十几年了。见过他之后,你就出事,你认为是巧合吗?”
他狐疑地仰视着刑警道:“这不是你们该查的吗?”在他信赖的目光下,刑警狼狈地低下脑袋。
“你还记得,撞你的车是什么样子吗?”
他的心一凛,一直以为撞车是意外,没想也是策划好的。他摇头道:“车灯太亮,我看不清。”他想了想反问道:“谁送我来的?”
“正好有巡逻的同事,看见你撞车,把你送来急救。”刑警回答。
怪不得!如果不是这些警察。或许,他手术完毕,就只有一个肾了。医院收了钱想对他不利,也不能选这种时机,那么明目张胆地干。该谢谢刑警,还是谢自己的运气。
一边记录的警察,停下手中的笔问:“能问你一下,刚才那位小姐抓着你的手,干什么吗?”
“她要我捐献器官,在同意书上按手印。”
两刑警对视了一眼,严肃道:“你放心,我们会随时派人保护你的。”
他信才怪!哪个影片,哪本书里的警察靠得住啊?待刑警走后,他靠枕头上,轻轻侧过脸,面向急救室的巨型窗户。
爸爸和他女儿还没有离开,正背对着窗口,和一个青年热烈地交谈。那年轻人是谁?他望着对方,不想对方也注视着他,露出挑衅的微笑。幼稚!他扫过青年英俊的脸,闭目养神,懒得再看让他心烦的事。
他不知不觉睡着,再次醒来,迷蒙地睁开双眸,第一眼看到的竟仍是那个陌生青年。为什么站在窗口?监视吗?对方和爸他们是什么关系?算了,一丘之貉,不理他,继续睡。
晚间七点,医生护士按例检查完毕,告诉他恢复的不错,让他安心休息。他在心底嗤笑,有人随时随地窥探着他的器官,恨不得他一脚踏进棺材,他怎么能睡?现在,他只能白天多睡,夜里像只不知疲倦的猫头鹰,注意着一丝一毫的动静。
一夜无声,当走廊里又恢复白天的喧闹,他的脑袋开始迷糊,发酸的眼睛渐渐合拢。朦胧间,他仿佛又看见那陌生的大男孩。
一连三天,青年都守在探视窗畔。他敢打赌,对方晚上也没走。他被搅得烦不胜烦,忍不住问:“你想干什么?”问完,又觉得自己傻,急救室里的声音,怎么传得出去呐!
谁知,青年见他开口,高兴地掏出好大一本素描簿,用大型水笔写上字,贴在玻璃窗上。“我要保护你。”
不害他就不错了,还说保护,谁信!他想,对方会读唇语吗?岂非,自己和警察的谈话,都在第一时间被知道了。
青年瞧见蔑视的神色,翻了一页纸,龙游凤舞地写了几笔,凑向玻璃窗。“我叫纪迹,我喜欢上你了,作我老婆吧!我会保护你的。”
他狠狠瞪了青年一眼,转过头,不睬他。几分钟后,又忍不住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