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怎么不进来?”
杞月掀开床幔走至窗旁,伸出手,一只盘旋的炎蝶舞着翅落在他的手心。
“叮——”
“父皇身上有至纯至净之物?”杞月愣了愣,随后摇了摇头,哑然失笑,一位帝王身上有些奇珍异宝似乎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吧。只是蝶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对。
“蝶竟然会怕?那是什么东西?”
他记得,蝶可是连那寺庙中僧人的活舍利都毫不畏惧的。连那号称渡尽天下妖邪的舍利子都不怕,能让蝶这样畏惧的父皇身上之物,来头定是不小。
“叮叮——”
炎蝶剧烈的振着翅。
杞月听着炎蝶所述,先是沉思了片刻,然后又不由弯起嘴角,揶揄道,“蝶也有不知道的东西呀……”
炎蝶不安的扇了扇翅,两只触角轻轻地触碰着杞月白嫩的手心。
“好了好了——”杞月忍住笑,“说说他的情况。”
“叮——”
“五日连咒?”杞月笑了笑,小小的唇带起几分莫名的诡谲,“五日梦魇连夜的滋味……澈还真是恨惨了他……”
即使是前世对付那些心志刚强之人,他平常也只是用两日梦魇便能使其就范,五日梦魇,即便是用了离魂之术,也难保身体有异。那日当众昏迷,怕是无澈的功劳了。
不过,那女人能施用离魂术之事倒是让他惊讶不小。
“罢了,让澈悠着点,别那么快玩死了,那人,我还有用呢。”
“叮——”
炎蝶得了命,急急的扑扇着翅消失在天边。
杞月看着炎蝶迫不及待离开的摸样,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忽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异响,杞月赶忙捂住嘴。
他好像太吵了些。
果然,一道深沉慵懒的嗓音从榻上传来。
“杞儿怎的如此早?”
杞月回过头,一双深沉的紫眸带着温柔的笑意映入眼帘。
“父皇……”
龙夜寒走过来将杞月轻轻抱起。杞月敛下眸,只觉他眼中的柔色比往日更为深沉。
“今日杞儿起得早,便随父皇一同上朝可好?”
第三十五章:谁是谁的替身(中)
赤璃殿上,冷烟袅袅绕梁,数十位大臣分列左右,躬身作礼,却又都不由自主的拿眼偷瞄那被龙夜寒牵着手携同而至的小小身影。那迈着小小步伐的,笑得一脸无邪的小皇子,不正是昨日在学堂内大出风头的十一皇子么?
宫里的消息向来传得快,只是昨日的事,可稍微有些耳目的大臣们却都已将腾蛟阁内发生的事了解得一清二楚了。两位皇子在陛下巡视之时迟到,陛下却未加以责罚。
九皇子也就罢了,毕竟是皇后所出的嫡子,陛下有所偏袒也是人之常情。可那连大臣们都鲜少耳闻的十一皇子龙杞月为何得陛下如此宽待,甚至是宠溺,便叫他们想不通了。
诸位大臣中,也只有一位浓眉厚唇,长着国字脸的大臣,户部侍郎钱真靑,以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宰相陈式明眼中没有透露出过多的惊愕。只是,两人的神色也各不相同。
前者眼中掩着些许不甘,后者却是一脸恍然的微笑。前者是容妃的父亲,后者是皇后陈洛蝶的父亲。
杞月带着合乎年龄的天真神色将场中各人的神色收进眼底,弯起的眉眼却隐隐的透着些许不易觉察的嘲讽与不屑。
龙夜寒依旧是一脸温和笑意,他将杞月抱上皇位,安坐在自己身旁。被龙夜寒揽在怀中的杞月看下殿台,不出意料的见得一片愕然之色。
“众位爱卿有何事要奏?”
大臣们稳了稳心神,暗中相顾。
“陛下,臣有奏本。”钱真靑往前踏出一步,躬身道,他洪亮沉稳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上回响,低垂着头颅让人难以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周瑾看了看龙夜寒的脸色,不必吩咐,自个儿将钱真靑的奏本呈上龙椅前的案几。
龙夜寒随手翻了翻,却又是如何抵御妖族之事。他冷冷的嗤笑了声,将摊开的奏本甩在一旁。
看来,二十年前的那场妖族与人族为那颗神珠的争夺之战真真让这些人寒了胆。
杞月好奇的拿过奏章放在自己膝头细细翻看。妖族复兴?杞月低垂的脸上划过一丝冷冷的笑。那几位,还真是迫不及待得有些忘乎所以了。
感觉到一只大掌抚着自己的发,杞月抬起头,朝龙夜寒笑笑,却对下方的一片低哗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龙夜寒也对杞月回了个温柔的微笑,而后转向众臣,“各位爱卿对妖族复兴之事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钱真靑抬起头,眼中一片忠耿之色,“陛下,连日来,我东离北部,南部均有大量妖物显踪。而妖族频出之时正是天下开始传言神珠出世之日,此事绝非一时巧合,臣以为,此乃妖族重出妖界的前兆,故臣恳请陛下加派兵力镇守南北要镇,并请出僧人灵师驱邪伏妖,以防重蹈覆辙。”
一番长论说的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听得其余大臣皆是直视地面,缄口不言。
慕容赫身着戎装,虽未佩剑执戟,但却依旧霸气逼人,他年逾五十,一张古铜色的脸此刻涨的微红,一向直来直去的慕容大将军,此时竟是有些欲言又止。
龙夜寒瞥了一眼老神在在的陈式明,缓声道,“慕容将军有何补充?”
“呃——”被点到名的慕容赫微微一愣,他搓了搓手,低声说道,“钱大人忘了么?二十年前就因为那些僧人,东离还差点亡了国呢……”说着说着他的话音便低了下去,最末几字几不可闻。
二十年前,东离帝国刚刚从改朝换代的阴霾中缓过气来,妖族来袭,当时的南焰还未出事,四大帝国联手抗敌,东离因建国未久,国力稍弱,不得不寻求僧人灵师之鼎力相助。后终击退妖族,却因当时的僧人领袖,平真寺主持一默贪恋权势,不归兵权,使东离陷入一场为时两年的内乱之中。
从此之后,东离不封国师,不建寺庙,朝堂之中也甚少再提僧人之事。
钱真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僧人之事在东离乃是禁忌,但此次妖族来袭比前次更为猖狂,他原想此番之举实是不得已而为之,该不会触怒陛下,但慕容赫之言却让他心里多了几分忐忑。
他抬头望了望笑而不语的龙夜寒,又看看周围直立不语几成雕塑的大臣们,虽已几近恼羞成怒,但他依然克制着自己的言行,只是沉声回了句,但声音中的几分异样的轻颤却将他的怒气显露无疑,“慕容赫,你又有何见教?说来听听。”
慕容赫低头不语,紧抿的唇稍稍弯起,他该说的话昨日便已说了,他今日说这番话,也只是看这钱真靑有些不爽而已。
看着这样的场景,站在首位的陈式明几乎要笑出声来,他极力抿紧唇,白色的胡须一颤一颤的发着抖。这慕容小子,长得方方正正,可那心里的弯弯肠子多着呢。该装傻的时候绝不当聪明人,该聪明的时候也绝不藏拙。无怪能一直跟随陛下左右。
其余大臣也都是暗自好笑,严肃的气氛霎时一扫而空。
可他们不敢笑出声,杞月却先捂着肚子在龙夜寒怀里笑得打起了滚。
“父皇……哈哈……父皇……”杞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杞儿何事笑得如此开心?”龙夜寒拍着杞月的后背,明知故问。
“父皇……”杞月好好地歇了歇气,这才扬起天真的脸,一脸认真的继续说道,“父皇看那位钱大人,他的脸变得比变色龙还快呢……咯咯……”
龙夜寒拍了拍杞月的小脑袋,笑着说了一句,“胡闹。”
钱真靑的脸刷的黑了,其他人却都不约而同的噗的一声笑出了声。这钱真靑一向不讨喜,性格飞扬跋扈、嘴下从不留情不说,成天废话连篇更是让人恨不得退避三舍。朝中许多大臣对他都很是不喜,今日有幸看到他的洋相,个个都毫不吝啬笑声。
特别是先前假正经的慕容赫与陈式明,更是笑得弯起了腰。
可杞月带着童真的下一句话却让这两人当众演了一次变脸。
第三十六章:谁是谁的替身(下)
“父皇看那两人,像不像偷吃了鸡的狐狸?”一只白嫩的手指轻点,清亮的童音传遍大殿,杞月在龙夜寒怀里笑得前俯后仰。
龙夜寒一看下方两人像是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忍不住腮帮子一鼓,侧头轻笑。
一阵更大的笑声在赤璃殿内荡漾开来,慕容赫与陈式明互视一眼,苦笑着低下头去。
到底是谁在宫里传的十一皇子怯懦柔弱的言论?他非宰了那小子不可。
两人暗自咬牙,愤愤的神情惊人的相似。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回倒是让钱真靑笑了个够,不仅脸上的愠色一扫而空,就连一直皱着的眉,都松了开来。
经过杞月这么一闹,严肃的早朝再也进行不下去,只好就此散了。杞月趴在龙夜寒怀里,任他抱着自己往殿外走去,超越人类的听力让他听到了某些话语。
那像是某几位大臣在谈着天。
“你说这十一皇子能受多久的宠?”话音带着嬉笑,显然是玩笑之语。
“说不准。”若不是腔调里带了太多压抑的嗤笑,这回答倒是一本正经,“说不准,说不准这一回的十一皇子与上回的七皇子有所不同呢?”
“王兄说的极是。前些年,陛下宠着七皇子之时,也曾带过七皇子上朝,相比而言,这十一皇子是有些不同……”字圆腔正的话语,惺惺作势的语调。
“不错,这年仅六岁的十一皇子胆子倒是比他的七皇兄大了不少,哈哈哈……”
龙夜寒抱着杞月从殿后踏上通往御花园的小径,殿前的话语渐渐微不可闻,杞月回过神,敛下了眸。
七皇子么?
七皇子,也曾被父皇这么抱着么?
“杞儿怎么了?”龙夜寒将杞月放回地面,柔声问道。
杞月摇摇头,咧嘴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只有那双浅淡的紫眸依旧掩着些不为人知的阴霾。
龙夜寒宠溺的刮了刮杞月的小鼻子,搂着他笑着说道,“杞儿平日里不是学了琴么,今日有闲,便为父皇奏上一曲如何?”
“好。”杞月抬起脸,弯起眉眼。
龙夜寒笑了笑,牵起杞月的小手,向听雨轩的方向走去。
杞月偏着头将眼神投向周围临冬不谢的团团锦簇,不着痕迹的避开龙夜寒的视线。可那游移的眼神却又分明未将心思放在那些开的娇艳的花朵上。
龙夜寒看了杞月一眼,唇角泛起一丝欣然的笑。
一路上,杞月只顾着想明白七皇子的事,而龙夜寒也就这么静静地陪着杞月从赤璃殿走到听雨轩前的小湖旁。
一阵脂粉的香气忽然飘入鼻中,杞月放慢了脚步,不悦的皱了皱鼻。这味道有些太刺鼻了,想是加了太多的料,和的过了吧。
“陛下。”其眉若柳梢,其眼若墨玉,其唇若红樱,其肤若凝脂,其身若仙姿,白衣胜雪,轻笑如风月,有女如此,纵使立于枯木败草之中,亦是亭亭之姿,以其身为日月,耀万丈光华。
龙夜寒见了此女,不着痕迹的挑了挑眉,和声道,“薛贵妃怎在此处?今时今日,可是无花可赏啊。”
“陛下万安。”那女子笑着向龙夜寒行了一礼,而后于距其三步远处站定,身姿亭亭,言笑晏晏,一身白衣着于其身,似乎多了些别的光彩。
“臣妾非为赏花而来,而是为陛下而来。”说话间,那女子拿出一个半透明的绣花小袋,用手捧着送至龙夜寒眼前,弯眉挑唇,巧笑倩兮。
“此香囊乃是臣妾所绣,其中的杏璃花却是皇儿们所采,一片孝心,望陛下笑纳。”
杞月在一旁看着龙夜寒温柔的笑着,轻柔的从那女人白皙的手心将那香囊拿起,两人的眸相视而笑,两手亦是相接。黄袍男子温和而不失霸气,白衣女子温婉而不减雍容,相视抿唇,和和熏熏。如此场景落入眼中,竟让杞月的心里莫名的有些愤怒。
“父皇,杞儿要看看。”杞月霸道的拉下龙夜寒的手,快速的将那精致的香囊从龙夜寒手中夺过,放在自己手中漫不经心的把玩这。
“杞儿。”龙夜寒看了看空了的手,也不恼,只是顺势将手放在杞月的发顶轻揉了两下,唇角的笑泛上些许暖意,若是没有记错,这可是杞儿第一次自称杞儿呢,“杞儿若是喜欢,可去看看,看上了哪个,便让父皇买。”
“恩。谢谢父皇。”杞月扬起头,粲然一笑。他认得出,这香囊上的刺绣分明是皇家秘密产业千针阁的手艺。父皇说的“去看看”,指的便是出宫去千针阁看看吧。他可是好久没有出宫了。
薛贵妃依旧笑得温婉,只是眸中的亮色犀利了不少,“十一殿下可改日去我曦岚殿逛逛,若是见着喜欢的,便可拿去。”
“多谢贵妃娘娘。”杞月如了愿,也就不吝啬这一句随口的谢了,只是说话之时眼睛却一直看着龙夜寒,平平淡淡的语调也未带上分毫真真切切的谢意。
“陛下、殿下,臣妾告退。”薛贵妃垂首作礼,唇角的笑容丝毫未见减少,只是那张撰在手中的帕几乎要被拧成两截。
“去吧。”龙夜寒随意点点头,挥手让她退下。
杞月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杞儿在想什么?”龙夜寒俯身抱起杞月,笑着在那白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父皇……”杞月抬起眼望进龙夜寒深沉的紫眸,方才那女人离开走远之时,咬牙切齿的说了这么一句话,“不过是小七的替身而已,嚣张个什么。”
“父皇……”杞月将脸靠到龙夜寒的胸膛上,“杞月是七皇子的替身——”
“杞儿!”龙夜寒将趴在自己胸膛上的小家伙纠到面前,深紫色的双眸沉沉的锁着满满的怒气,“杞儿把自己看成什么了?恩?”
杞月不说话,只是那双浅浅的紫眸里分明的映照出内心的几分已成习惯的惶恐不安。
“杞儿。”看见那一片总也挥不开的惶恐,龙夜寒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酸涩之感,他叹了口气,将杞月按到怀里,“杞儿,你要记着,在父皇心里,杞儿是独一无二的。”
“就算要说替身,也是那七皇子做杞儿的替身……”
杞月睁大眼,周身的温暖将他裹得紧紧的,然后,那暖意便缓缓地渗入心底最暗无天日的地方。他闭上眼,悄悄地笑了。
这位温和却霸道的帝王,亲手将自己的亲身儿子推入宫廷的深渊,原来只是为了自己的安危。
原来,原来从那么多年前开始,他就不是一个人了。
“父皇,过几日我们出宫看看好么?”
“好……”
第三十七章:吃不腻的甜糕
杞月的生辰是十二月初六,前世是,今生亦如此。
因此,这一日,菊红早早的便来唤他起床,以免误了与陛下相约出行的时辰。
“殿下!”菊红掀开床幔,便被空无一人的床榻吓了一跳,慌忙四顾,却在窗台上见到她小殿下的身影。
“菊红,一大清早的,叫唤什——咦,菊红端着的是甜糕么?”话音未落,杞月的人已停在菊红面前,一只小手还伸了出来,拈起了一块还散发着热气的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