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你听我说……”
晓得兽一向浅眠,而心急地想向男人解释那孩子是自己皇弟而非私生子的墨清才刚一开口,原先熟睡的兽羽睫颤了颤便张开空茫黑眸,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小灵抱紧後又注意到了墨清正压在自己身上,才对他露出疑惑的表情。
“……没、没事……”
一看到兽这种纯粹的神情,墨清顿时就没了辄,低头吻了吻他的脸颊便翻身躺了下来和兽相对而卧,一手揽住他腰际的同时也连带抱著隔在两人中间熟睡的小灵。
还是等之後有机会再说吧……他实在不想让现在的兽再去承受其他的事。
墨清刚躺下来不久,兽就伸手摸向他的脸庞,轻轻地、缓缓地以指尖描绘出墨清的容貌,才用还不习惯说话的嗓子不熟练地使用著语言。
“我想起……你小时候的模样……”兽笑了,开心地说著:“爱撒娇、对一些事也很执著……可是又贴心得好可爱……”
兽正想收回手时,旋即被墨清握住、并倾身靠了过来。
“还有吗?”
墨清很想听兽继续说话、继续说自己的事,但又忍不住想吻他的激动情绪,在兽思考的同时他吻遍了额角、脸颊甚至於颈子,最後兽还没想到他就覆上柔软双唇,直接汲取其中的热。
墨灵……不,曲灵被吵醒後手脚并用地坐在床上,打了个哈欠眨了眨睡眼惺忪的银紫大眼,才发现他的皇兄跟兽哥哥吻得正热烈,一点也没注意他已经醒来了。
曲灵偏著头用水灵灵的无邪双眼看著他们好一会,感觉皇兄已经快把兽哥哥的衣服给脱掉了,他才好奇地扑上皇兄摇著他问道。
“皇兄为什麽要脱兽哥哥的衣服?”
冷不防被一个小小孩扑倒问这种问题的墨清顿时窘迫到不行,求救似地看向兽,後者却只是笑了笑坐起身来,顺便将半敞的衣襟拉回原位。
那侧影让墨清蓦然看见了兽过去的影子,一个成熟稳重、永远不需要自己替他担心的男人。
他忽然感到一阵无来由的寂寞。
“兽……”
闻见墨清的叫唤,兽回过头只是单纯地对著他笑,彷佛在问:怎麽了?
墨清来到兽身旁握紧了他的手,静默无语。
直到房门再度开启,被关在外面许久的曲心曲无才终於接回早已完全成为他们家一份子的小灵。却没想到那孩子扯了扯两人的衣角,就一脸天真无邪地朝他们开心喊道。
“哥哥、弟弟,灵也要玩亲亲!”
听见这话,他们立即尴尬地瞪向一同从房里走出来的某人,而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教坏皇弟的墨清直接避开了两人的视线,等到兽也从房里出来後,曲心曲无才转移了注意力。
“师兄,你的事绝默大哥都告诉我们了,你为什麽之前都丝毫不提?”曲无拉著兽的手有些怨怼地说著。
这一年来他们和玄楼用尽了办法,都找不到兽,就连冷邢也不见踪影,直到前几天冷邢回到杜府後他们才从他那边得知兽回城了,紧接著又是连忙各处各地的找人,今天才终於得到消息而寻到这个偏避小镇来。
“你知道……我的事?”兽被挑起了好奇心。他的记忆依然模糊,很需要人详细地告诉他。
“玄楼的人也都知道了,我们有将这酒楼的位置告诉他们,他们应该不久後就到了。”曲心很是担心地看著兽,总觉得师兄给人的感觉似乎不太一样,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同。
“玄楼……”兽喃喃重覆著,随後淡淡地笑了下。他有点印象,很好的印象。
见兽似乎很期待玄楼的到来,墨清反而沉下了心,他不禁低语向兽问著。
“你想回玄楼吗?”
兽有些纳闷地思考这句话,为什麽问他想不想“回去”?玄楼是家吗?那皇宫是什麽地方……他明明记得墨清都在皇宫,不在玄楼。
最後懵懵懂懂的兽只小心翼翼地问墨清:“你不跟我回去吗?”
墨清愣了下,旋即温柔地揉了揉兽的黑发,笑著轻说道。
“跟,一辈子都跟。”
75
绝默一抵达酒楼,就看见兽依然一身黑色深衣地站在大门外,面前聚满了玄楼的成员。他甫一落地,身後就冒出了靛蓝人影直接搭上他的肩。
“主上的绷带全拆了,这代表他的毒全解了吗?”
之里好奇望向兽问道,发现绝默又看著自己不说话後,他才投降似地放开对方的肩膀,无辜笑著。
“你说不能“抱你”,那“跟你”总可以吧?”
“……我没说这种话。”
“咦?”
不等之里继续追问,绝默便迈开脚步自人群中央一路走到兽面前,留意到男人的双眼依然看不见後,他随即在内心叹了口气:毒仍尚未尽解。
不过无论如何,兽都是玄楼的主上,这是他始终所坚持的。
在绝默思考该怎麽开口时,兽就已蓦然伸过手来抚著自己胸口昔日的旧伤,轻柔问著。
“还疼吗?”
绝默愣了下,正想摇头,想起兽看不到才转而回道:“不会。”
不会疼了,却会隐隐作痛——这是他伤兽的代价。
兽收回右手後,才歉意地笑:“我不记得你是谁,可是记得我们曾一起解决问题、一起喝茶,最後却这样伤你……你愿意告诉我以前的事吗?”
绝默更惊讶了,他不禁看向兽身边的男人问道。
“他的记忆?”
“会好的。”
墨清的语气明显地差,脸色更是阴沉。看见兽主动去摸其他男人,他心里就是不舒服……!
绝默回望兽,过了会便下定决心似地开口:“主上,和我们回玄楼吧,我把我知道的事从头到尾全告诉你。”
兽点点头正想走,却忽然被墨清一手拦了下来。後者扫视了一遍在场的玄楼成员,最後才将视线锁在目前的领导者身上。
“如果兽恢复不了记忆,你会怎麽做?”
绝默原本就对这老赖在兽身边不走的男人反感,被这麽质疑似地一问,他就更不悦了。就算玄楼之名是因对方而起,但他也从未认为自己效忠的对象是皇帝。
为什麽太宁帝的民誉会那麽好,他一点也无法理了。
“并非每个败将都会对打败自己的人臣服,但如果打败自己的人强到一个境界,又是个十成十有原则的烂好人,很难让人不去祟拜他的。”见绝默不想回答,之里自然地替他接了。
虽然他不是最初创立玄楼的那一批元老,但在前辈们的耳濡目染下,他中主上的毒也中得挺深的,尤其主上替他们每个人开天牢大锁的那一段,他听得快烂了。
“就算主上成了废人,他依然是我们的主上,玄楼的事务每个人都能帮他处理,但主上这个位置,却没有人能取代他。”
之里说完旋即看向了绝默,发现他难得地对自己一笑後就有些小得意地想去搭他的肩,结果却被对方一个闪身落了空,他才默默然地摸摸鼻尖。
算了,大庭广众之下嘛,老大肯定是害羞了。
墨清环视著所有人,确认他们都赞同这席话後才放下手,不再阻拦兽。
应该不要紧吧……让兽回玄楼去。何况他也很想知道自己不在的这几年,兽所发生的任何事。
因此即使除了知情的绝默,其他人对他这样忽然冒出来的陌生人皆投以疑惑的目光,墨清仍是直接无视、然後继续陪在兽身边。
抵达了玄楼所在的古林山,绝默便领著他们来到兽昔日的房间,依然符合兽整洁简朴风格的空间让墨清很是放心。看来他们的确有心等兽回来。
而各自找了个位置坐下後,清楚绝默一向嫌说话麻烦的之里原本想替他说,绝默却拒绝了,他亲自从行刺皇帝、天牢、建立玄楼,一件件毫不含糊地开始讲起。
讲到曲家资助玄楼、兽遇到灵那一段时,墨清才急忙中断诚恳非常地向兽解释灵不是他私生子,然而兽却只是微笑说道。
“我晓得啊,小灵今天不是喊你皇兄吗?”
墨清不禁语塞了,他实在搞不懂兽是就这样坦然接受了,还是他一开始就没想起灵是谁,只记得他是“墨清的谁”……
接著绝默还是提到了兽身体的侵蚀越来越严重、甚至到了足以影响他性格的程度,以及药师开始每月来看诊一次的事。
兽很冷静地听著,墨清却越是难过,他是抱著兽听完最後血洗初王府、皇宫,落了个无恶不作罪名才从世人面前整整消失一年那一段的。
消失的那一年,墨清再明白不过了。
那一年,兽失去了一切,记忆、人性……什麽都不晓得、什麽都没了意义,只纯粹地以狼的姿态活著。
而在这过渡之中究竟有多痛苦,也只有自己经历过的兽最清楚了。
绝默说完後,兽淡淡地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觉得我是个无恶不作的人吗?”
绝默望著他一会,才低下了头。
“这世界很不公平,恣意妄为的人很多,却只因你善良,所以做的事才更显得无恶不作。”
他不认为兽罪恶,但现实却是如此残酷。
兽沉默了许久,最後才开口轻声说道:“谢谢你。”
此刻的他最需要的不是宛如甜美毒药的安慰,而是一个真实,一个能让他看清方向继续走下去的真实。
“能让我和墨清独处吗?”
绝默和之里迟疑地对看了下,後者便离开原本站著的柜旁走到门前开了门,绝默则自椅上起身後又看了显得冷静的兽一眼,才接著走出之里为自己开的房门,两人一同消失於门外。
“兽……”墨清收紧了拥抱的力度,他总觉得怀里身子好冰冷。
兽转过身伸出双手回抱墨清的颈子,这才透露出压抑著的想哭冲动。
“不要告诉我有关你的事……我要靠自己想起来。”
“那玄楼的事……你记起来了?”
“原本就有片断的记忆,只是连接起来而已。”兽有些急切地摸索到墨清的唇後便低头吻了上去,旋即被墨清压著加深这个吻。
直到两人吻到喘不过气了,兽才悄声地问。
“如果我哭了,你会笑我吗?”
墨清故意嗯了好长一声,才又轻吻著兽的脸颊,连摩挲他背脊的举动都格外温柔。
“那我会想,一定是我弄痛你了。”
“笨蛋……”
兽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得连泪水都难以克制,而墨清只是紧紧抱著他,静静地渡过这一夜。
76[END]
重返玄楼後,兽花了更多心血去熟悉每个人事物,所幸他的武艺及药学是宛如化为本能般地刻划在体内,让他不用重新认识自己。
然而随行在旁的墨清除了看出过去兽对玄楼的用心外,也看得出现在的兽始终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流传在外的恶名再次打击到玄楼。
绝默和曲心对此也很无奈,他们身为玄楼首领的“自己人”,解释再多都只沦为是首领对他们的洗脑,而那些事也确实都是兽做的,这令他们完全无法反驳。
墨清自己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陪兽回玄楼时就注定他会和返京的皇军擦身而过,此刻纸再也包不住火,谅叶炎和韦风他们再怎麽费尽心力也瞒不住太宁帝失踪的消息,天下早已混乱一片。
但墨清依然私心地想继续待在尚未完全恢复记忆的兽身边,他不是没想过就此宣布禅让,只要接位的人贤明、能够让百姓安居乐业,就算当皇帝的不是自己他也觉得无所谓。
可等到宫里不只出现欲藉机夺权的人,甚至开始传出太宁帝的失踪就属随行出征的两名臣子嫌疑最大时,他不出面也不行了。
帝位被夺他还能一笑置之,但他并不愿间接去害到叶炎和韦风。
而且……自己回去应该更能帮得上兽。
“我晚上就回来了。”墨清在兽前额上轻吻了下,显得轻松。
兽却想起似乎很久之前墨清也曾要自己等他,结果却……他摇摇头甩掉那模糊不清的画面,心底的期待随之消退许多,被失望所取代。
他想,墨清这次回宫大概要过好一阵子才见得到他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在玄楼里忙了一整天後,墨清就回来了,甚至还赶得及和他吃晚饭。
见兽对自己的准时归来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墨清忍不住以充满暗示的姿态搂住他,还故意在敏感的耳际低语挑逗。
“原来你这麽想我,那晚上我是不是该好好表示一下我的感动了?”
兽一听,立刻就学聪明地离墨清远一点。
墨清随之很是受伤地看著眼前这自从记忆开始恢复後,就死都不让他碰的男人——真的是死都不让他碰,兽坚持到墨清都不禁想:是在酒楼那时对他“做”得太过火了吗?
但、但这反差未免也太折磨人了!
“兽,你先前都让我做这个、做那个的……”
哪个跟哪个?面对青年异常认真、又哀怨的嗓音,兽顿时哑口无言,最後只能红著脸闪人。
他只是觉得自己其他事都想起来了,偏偏墨清的事依然在记忆里模糊不清,而感到别扭抱歉而已。一个最应想起的人却迟迟记不起,这让个性认真的兽难以坦然接受对方的拥抱。
接下来的日子里墨清仍是继续维持陪兽吃过早饭才出门,又赶在晚饭前回来的作息,正常规律到玄楼里其他晚出早归的人都觉得他不正常了。
原先便令人好奇猜测的身份顿时更引人议论,只是每个人顶多从他的外表气质猜到是个王宫贵族,却猜不到哪个王宫贵族这麽閒——每天山上京城两处跑的。
只是兽不说,绝默也不想说,墨清就更不会说了。
他没那个閒情逸致去和暗杀过自己、却连自己容貌都认不出来的众前刺客说明他们的目标究竟是长什麽模样。
不过也不能尽怪他们不识货,毕竟散布於民间的皇帝肖像图实在太像猪了点,心思如墨清,他怎麽可能让自己走在路上就会被刺客认出来?
当天下之间开始流传玄楼首领当初是被奸人所害中了毒,才会失了心智犯下大错,如今已痊愈的传言,甚至连太宁帝都亲自出面证实其真实性时,吃完最後一份解药的兽眼睛也毫无预警地痛了起来。
相隔五年才见到的光让兽疼得房里容不得一丝蠋光,用厚厚的黑布将双眼蒙起後才舒服了些,直到药师赶来检查後才确定其视力确实恢复,只要等他习惯光线了就能将黑布取下。
三人同时深深松了一口气,真正放下心中大石的药师旋即揶揄地向墨清提起近日在百姓间谈论得火热的传言。对熟识者而言,那个传言随便猜也猜得到是皇帝本人暗地里散布出去的。
“那个奸人是指我吗?”
“奸这个字还不足以形容你。”
墨清也不太理会药师,隔著黑布抚著兽的眼角顿时有种一切都值得了的暖流流过心头,或许是太过於温柔专注了,兽都还来不及找个词来说,药师就自讨没趣地走了。
他可不想见两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卿卿我我。
“好了,别摸了。”兽被摸到有些尴尬地握住墨清的手制止他,却没料到墨清接著又转而抱著自己不放。
“我最近不回宫里了。”如果兽第一眼见的人不是自己,他肯定後悔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