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愿（三）——白洛

杞月坐在龙夜寒的旁边，低着头，看着案几上显得沉稳大气的纹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龙夜寒话音落了许久，殿上都无人站出来说什么。陈式明稍稍抬眼朝殿上的帝王望了一眼，花白的胡须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却又低下头，陷入沉默。

龙夜寒似乎料到了这样的场景，也并未有什么不耐之色，只是唇角的笑容又深了几分。既是要东离倾力相助，怎可不拿出些诚意来？

果然，最先忍不住的是一个小国的使者，这位使者是一位身着轻纱红衫的女子，身材丰满，线条凹凸有度，容颜姣好，唇角一抿，两个小酒窝便在唇边显露了出来，给她拿张柔美的鹅蛋脸添了几分活跃的感觉，却也只有一分，她此刻看起来，依然是沉稳且让人觉得可信的。

“陛下。”

她快走了几步，站到中央的道路上，一身丝薄的红衫随着她的动作轻轻舞动，显得撩人至极。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那轻柔较弱的声音，竟也传遍了整个大殿。

“陛下，臣与其余各位使者一般，从自己的国家远道而来，数月奔波，舟车劳顿，只为了见陛下一面，以期获得东离的支持。

陛下方才也说了，今天下虽安定，但妖族复兴之言喧嚣尘上，边境之地更是闹得沸沸扬扬，先，我人族虽已败妖族，但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并且并未取得完全的胜利，最后，还是依靠精怪的调和才最终罢战。

如今三十多年已去，当年之将已老，青年虽力壮，但毕竟未曾经历战火，意志尚不够坚韧，难以抵御外敌。

我国小力薄，更是艰难无比，恐有灭国之危难。故国主派我来此，拜见东离寒帝，恳请寒帝能倾力相助，我国定不忘此恩，重谢重酬。“

红衣女子站在大殿之中，一番话不紧不慢，虽是请求，却是不卑不亢，条理清晰。落到众人耳中，也是暗暗点头，心道不错。

龙夜寒敛眸轻笑，并不言语。而他身旁的杞月也是一脸不感兴趣的模样，只不过更为直白的表现出来罢了。

此时，陈式明左右看了看，缓步踏出人群，朝着先前发言的女子微作一礼，说道。

“齐大人说的不错。但是……”

那女子挑了挑眉，一双凤眸光芒流转，身姿亭亭而立，竟显得有些妖娆。

陈式明低下头，接着说道。

“我东离虽是天下三大帝国之一，但毕竟建国时日较短，国库尚不丰盈，百姓安居不过三十年之久，积蓄也不厚。并非老夫妄自菲薄，实是东离国力浅薄。比之与北辰，西幻，差距不小啊。”

陈式明说了这么多，虽然没有正面对那位“齐大人”的请求作出回应，但是推脱之意，已是显然。

红衣女子眉角一挑，娇笑几声，说道。

“陈大人太过谦虚了，当今谁不知晓天下众国，乃是以东离，北辰，西幻三国为首？北辰虽是有着上百年的安定祥和，然地区所限，作物鲜少，人口不多，可谓是足而不富。而西幻地处群山之中，沼泽瘴气，毒泉毒木，对与生存极其不利，为此，西幻之人对幻术热衷，水平甚高，更有言道西幻乃天下幻术之源。但西幻之境终是差了些，养育人口，种植作物，都甚为艰难。

唯有东离，国土富饶，水源，气候，地形，皆有利于生活 ，虽经历了战争，但寒帝治国有方，经过三十余年的修养生息，民安国富，国势蒸蒸日上。

而妖族入侵之事虽然已经被证实，但毕竟还有些时日，少为八九年，多为十年二十年，妖界贫瘠，妖族数目不多，且多是独来独往，要组织起大规模的进攻，还有为时不短的时间来准备。

故而我郦国国主派我来此，并非是要寒帝立即给予帮助，而是想与寒帝定下一个六年之约，望寒帝能够在六年之后，再对我郦国实行帮助。“

这一番话出来，朝堂之上像是炸开了锅，所有臣子都在底下窃窃私语起来。

第二四七章：六年之约（二）

而龙夜寒依旧是面色自然的坐在上首，眼神沉静的看向下首众人，唇角不经意的笑容中，竟还有一些隔岸观火的悠然。

反倒是杞月用手撑着下巴趴在案几上，饶有兴趣的看着下边的臣子们相互争论着，甚至是争得面红耳赤，吵嚷着互不相让。

在场的都是些久经考验的老臣了，只是今日，却是在大殿之上相互争吵得像是个不经人事的蓬头稚子。看着他们激动的相互指责的模样，杞月简直要笑出了声。

不过，也无怪他们如此谨慎，救助郦国事小，然其话语之中的意思，却并不是救助而已，天下将乱，一国之力难以抵御妖族汹汹之势，郦国专门派出使者说明此事，便是想要在众国之中牵个头引个线，希望能够让整个人间界结成同盟，共御外敌而已。

只要东离，北辰，西幻三国同心协力，即便只是表面的联盟，也足以将妖族拒于人间界之外。当然，这是郦国自身的想法。

这个算盘，郦国打得响，众人听得也是分明。故此，大殿之上才会有这样的争论不休。

利与弊，成与败，皆是非同小可，马虎不得。

可是殿台之下的这些争论，在杞月的眼中却显得可笑之极。

人族与妖族之间的恩怨早已不是一代两代能够填平的，说是不共戴天，亦无甚夸张之处，仇深如此，人类不齐心协力共抗宿敌，反而在此为自身利益而争论不休，置同类的性命与不顾，如此，亦可谓为人乎？

就算是妖，看见了本族受伤落困，也是少不了相帮一把的。

杞月的眼眸里清清楚楚的映着下方众人赤红的脸，那些大臣们抖动着的胡须，开开合合的嘴巴，全身上下，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奸猾之态，丑陋之极。

一丝不屑的笑从杞月的唇边溢出，心生厌恶的杞月双眼一合，干脆躺倒在龙夜寒的身上，养起了神。

龙夜寒一手轻抚着杞月的背，一手握着案几上的杯盏，双眼看着下方的一片嘈杂，沉声道。

“各位爱卿不妨听听北辰，西幻两国的意见。”

不知道是因为寒帝还是因为寒帝话语之中的北辰西幻，此言出，殿上才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被点到的北辰国师白羽站在柱子之旁，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从方才的争论起，他一直是静静的站在一边，孤傲而立，冷清若雪，而此刻，也是连一点要说话的意头都看不见。

左逸凡看了白羽一眼，有些无奈的拱手走出人群，向着寒帝微微做了一礼，高声说道。

“臣以为，齐大人所言不妥。”

哗的一声，大殿之中像是一滴冷水投进了沸油锅，猛的炸了开来。声声议论，竟比之前的还要激烈。

寒帝皱着眉看着下方的嘈杂一片，冷哼一声，殿上才终于安静下来。

左逸凡抬起头冲寒帝微微点头，以示自己的感谢之意，而后回身看着面色尚未完全平静下来的众位大臣，说道。

“请各位大人不要激动，左某并未说完。”

左逸凡微笑着，脸上的表情随意而优雅，一点儿都没有之前被众人打断说话的尴尬，腰间，一枚血色的玉石垂挂，嫣红的流苏随着他的动作在雪白的绸衣上轻轻拂动，丝丝分明。

他口中的“大人”们都是轻瞥了他一眼，有些还不屑的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似乎让他出现在视线之中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一般。

当然，这些人都是东离的臣子，那些远道而来的使者们，倒是没有这个胆量对西幻使臣摆颜色，即使他的话犯了众人的禁忌。

大殿之上，所有人都清楚，之前齐大人的提议并不是被东离所拒绝，相反，东离就算只是出于自身的考虑，也定然会答应郦国的请求。因为郦国位处东离与南焰之间，与东离而言，是对抗妖族的一个绝好的缓冲，战争这一类的事物，能够避开那当然还是避开为好。能够不在自己的国土上开战，就算是要付出一些代价，那也绝对是值得的。

而东离寒帝之所以没有当场应承，那自然是因为郦国此时是有求于东离，在郦国所付出的代价尚未得到寒帝的首肯之前，寒帝自然是不会点头的。

只要寒帝不表面态度，那些东离臣子自然会为本国争取利益，这些都是不必言说之事。

故此，东离与郦国结盟之事虽然还会有些波折，但已是事在必成，而郦国事成之后，其他小国也有了先例可循，亦可与东离结盟，获取东离的帮助。

可此时左逸凡却跳出来横插一杠，自然是会犯了众人之忌，不得众人之喜了。

可是那姿态悠然的左逸凡微笑着，却是话锋一转，高声道。

“左某并非是要对郦国之事冒然进言，相反，对于我西幻而言，郦国之事能成，是最好不过了。”

众人听得此言，不由得心中犹豫，相顾无言。

左逸凡微微一笑，迈着步子往前方走了几步，站定，抬首言道。

“左某来此之前，家父曾有话托左某给寒帝。前些日子寒帝五十寿辰，左某不便言明，此时，左某却要请众位给个颜面，让左某完成此行任务。”

左逸凡虽是口口声声要众人给个颜面，可也只是谦虚之言罢了，一转身，便望着上首的寒帝　，沉声说道。

“寒帝，家父让左某向寒帝说一声，妖族复出，天下有变，若是寒帝愿意振臂高呼，西幻定将倾力倾心，共建人族之盟！”

“哗——”

大堂之上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便是一阵止不住的喧哗。其声势较之前几次，还更为震耳欲聋。

人族之盟。这可不是什么郦国能够相比的。就算是性子一向冷清的白羽听得此言，也是不禁对左逸凡侧目相看。那双碧色的眼瞳中，亦是带着一些惊奇的神色。

人族之盟，并不是说说而已。天下之大，邦国无数，威者有东离、北辰、西幻三大帝国，南焰为其次，而再次的国家更是如天上星辰，数之不绝。

若是真能够建成一个“人族之盟”，那么妖族也不过尔尔。比较以人族数目，就是压，也能够将妖族之众压得断了气。

然人族最势强，但劣根不绝。数千年来，内讧之事比之于异族威胁频繁得多，特别是众小国，今日你灭了我，明日我又拉上一帮小国，一起把你拉下皇位。

所谓和平，在这片大陆上，并未真正实现过。

而若是草率的组成了所谓的“人族之盟”，首先消息的保密性便很难得到保证。一国两国还可以，全天下国家不止三百之数，要想保密，可以说是难于上青天。

或许有人会说，既然多国联盟难以实现，那么只要三大帝国联手其余较有实力的国家组成联盟，不是就可以了么？

不错，如果是那样，联盟内部确实是少了泄密的可能，但是联盟之外，问题却更为严重了。

数千年前，妖界与人界原本是相连的，之间并未阻隔，妖可以随意来到人间界，而在人间界，也有一些诸如跌入古井到了妖界的事情发生。那时，妖界与人界之间的界限近乎于无，妖与人之间也并未有太多的界限，种族虽是两类，但却相处的十分融洽。

甚至在那时，妖与人相恋甚至是成亲的事情，也是并不少见的。

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当时唯一的帝王，与一位魅妖的恋情。帝王自是人界之首，而魅妖，也是当时妖族的万族之长。

当时百姓中盛传，帝王与魅妖之间情意浓浓，不可分割。然，天下生灵有所不料。一日，妖界与人界之间忽然多了一重结界，结界之上七彩流转，天下生灵，甚至是光、水，皆不能过。

再之后，不知为何，妖族发觉妖界之中的灵气日渐减少。众妖惶恐，向魅妖请愿，却未得答复。

同时，人间界中，帝王暴毙，帝国分裂成无数势力，人间陷入一片混乱。

又过了数年，妖界的灵气已稀薄得难以进阶。妖界之中忽然传出了魅妖的信息。

“吾已力尽，尔等之愿，难以实现。但吾不忍汝等艰难，遂以此珠相赠，此珠可愿，名为，七愿。”

“吾命已绝，汝等不必痴等。只需记住，吾之传承，是以魂。”

两段话后，魅妖再没有了消息。而那颗绽放着七彩神光的珠子，则是被一道白绸裹着，降临在众妖面前。

白绸上写了些什么无人可知，而妖界之后的变故，更是没有人可以知晓。

只是关于七愿的事情，却从妖界，流传到了人间。

人族觊觎此物，妖族贪恋人间界的充沛灵气，人间界与妖界，从此之后，可以说是相互交锋不断，直至三十年前，妖族终于突破结界，侵入了人间界。

其实人类各国高层都清楚，那一回的灾祸亦是有一些人为的因素在其中的。因为将妖族与人族相隔的结界并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在各地埋下阵点，以整个天下为阵，才将妖界与人界分割开来的。

三十年前妖族之所以忽然侵入人间界，便是有人打开了阵点，让妖族得以在人间界现身。让一场灾祸降临。

而以当今之势，若是有一些小国对他国不满，冒然开了阵点，那便会是全人类的灾祸。所以，只是三大帝国连同少数国家结盟，也是行不通的。

殿堂之上，龙夜寒脸上的悠然之色不知何时悄然收来，一张俊美可比天神的脸上，出现了一些凝重的表情。

此事，难，却不得不为之。

“北辰国师有何意见？”

龙夜寒微眯着眼，望向了那个脸上淡漠的男子。

第二四八章：六年之约（三）

白羽此人向来是不喜言语的，除非必要，在北辰朝堂之中，连现身一见都难。此次能够出现在东离赤璃殿之中，已是让其他众人觉得诧异得很了。而寒帝的这一声问话，更是叫人有些疑虑起来。

白羽的性子众人都是有所耳闻的，而依照众人的观点看来，能够让白羽如此表现，恐是北辰帝王所吩咐的吧，而北辰帝王的所谓举动，便让众人都有一些狐疑了。

这三大帝国之中的北辰与东离，是不是暗自缔下了什么盟约？二者利益连成一体，才让身为国师的白羽耐着性子出席这样的会议？

于是，这样想着，众人望向白羽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怀疑的眼神。隐隐的，更是有些莫名的敌意。

只是，身为当事人的白羽却是不为所动。他只是笔直的站立着，略微低垂着眼眸，那双碧色的眼瞳在睫毛的阴影下显出一些异样的深沉之色，而那头银色的长发与周身雪白的衣，在大殿的喧闹之中，却更显出尘。

“结盟之事，我代表陛下应下了。”

白羽的声音是那种淡然的，几乎不带情感的音调。说完这句话，他回转过身，迈开步，衣袂翩然。

也不理会众人的窃窃私语，他银白色的长发扬起，拂着衣，只一瞬，便在大殿之上淡下了身形。

“杞月，我先行一步。”

这一句话，却是以类似传音的形式单独传给杞月的，听闻白羽的话，杞月有些无奈的笑着，抬起头小声对龙夜寒解释了一番。

白羽向来不是个能够为了他人屈就自身的人，这他素来也知，但是今日的事，却仍是给了他一些震撼的感觉。能将皇权视若无物的，这世上，除了白羽，该是没有第二个了吧？

杞月苦笑着摇了摇头，扭动身子，将脑袋枕在龙夜寒的腿上。

“白羽的性子，我自然是知晓的。只是我并未料到，他竟会被墨帝宠成这个模样。”这般的冷清，已是近乎冷傲自负了。

龙夜寒低笑着，扬起手搂住杞月的肩，宽大的袖袍盖在杞月的身上，恰好能将杞月的红衫遮去大半。

“呵，墨帝么？”杞月眯起眼睛笑，下边的一片嘈杂似乎都没有在那双浅紫色的眼眸中留下任何痕迹，“墨帝是个挺有趣的人呢。”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杞月的两只眼眸齐齐弯起，因为姿势的缘故，龙夜寒的体温透过太过贴近的皮肤不断的传到杞月的身上，将他的脸略微染上了一些绯红的颜色。

“哦？如何有趣？”龙夜寒伸手抚上杞月微红的脸，却被杞月用手拍了下去。而他也不恼，依然是低笑着，顺着杞月的话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