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感应到这份情愫般,本是熟睡的尤里希斯勉强睁开紧闭的干涩眼睛,看着湛蓝的天空中划出优美弧度的白色海鸥。
他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后冲身边的新水手问道:“人呢?”
“啊?”新水手一头雾水地反问道,“什么人?”
“就是他啊,人呢?”
新水手不知该如何回答,拿着渔叉的水手途经时听见了船长的疑问,一边奔向自己的岗位一边高声回答道:“刚才看见大副往船长室去了,船长你再不赶紧清醒的话会被骂的!”
尤里希斯一个挺身跳了起来,在新水手错愕的眼神中稳稳地站住,一溜烟往船长室跑去,那付精神完全不像是宿醉的人。可是当他跑至船长室时,那里早没了维德的人影,只剩下一室像刚遭了小偷般的混乱。
安德,离开了?
这个念头不是第一天出现在尤里希斯的脑海中,已经盘旋了许久。他站在窗边,扶着金属的窗棂,看着深蓝海面朝阳升起的美景,以及反射在水面上的鳞鳞波光。
安德到底还是走了啊……
这个认知令尤里希斯陷入失落的深渊,虽然他自认已经努力了,可还是束手束脚的,到头来还是没阻止事情向最坏的方向发展下去。他并不是那种只会自怨自艾的人,现在最重要的是,怎样能够弥补?或者说,怎样能够把维德追回来?
水手们很快意识到船上少了一个人,虽然说魔法师比较神秘,也没神秘到完全不见人影吧。当他们找遍全船也没发现大副时,终于有人问出了事实:“大副到哪里去了?”
此时他们伟大的、注定要名留青史的船长大人正带着一脸郁卒走出船长室,一见他出现在甲板上,水手们就一起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起来,直到尤里希斯一声大吼后才安静下来:“吵什么,再吵就给我去挖海蜇!”
不知船长为什么情绪如此恶劣的水手们面面相觑之后,推举了最不幸运的人作代表来询问。新水手战战兢兢地问道:“船长,大、大副……”
他后面的问题被尤里希斯阴沉的眼神打断,尽数吞回肚子里。航海士从人群外围挤进来,一脸淡定地猛戳船长的痛处:“海图不见了,虽然我能回忆起来,可是要费点时间。
你最好赶紧告诉我要往哪里走,不然出错就全怪你,况且维德不见,肯定也是因为你。“航海士不像维德,对这个极会惹事生非的船长大人,可没有半分好脾气。
尤里希斯摸了摸装在布袋里的追踪粉,刚才试了并没有反应,想来维德移动的距离已经超过了追踪粉的范围,他会去哪里呢?
“等不了了,你自己想办法,我去休息了。”航海士的脸色随着沉默黑了下来,不顾周围水手求救的眼神,径自转身离开。
水手们把最后的希望全部放在船长身上,半晌沉吟之后,尤里希斯终于决定了前进的方向:“不管怎么说先跟着风走,找个港口靠岸或者找艘船抢完再说!”
能追踪魔法师的恐怕也只有魔法师了,海上是找不到魔法师的,还是先上岸再说吧。这样想着的尤里希斯,可算是下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维德对于去哪里并没有明确的目标。虽然说刚才一瞬间有拜访故人的念头,可是多年不联络,不要说知道故人在哪里了,连故人现在是不是还用着原来的名字与样子都不能确定了。魔法师出了名的行踪神秘、居无定所,再加上也许不时变个装,在茫茫大陆上找一个魔法师,简直难上加难。
他刚才用了大陆间的移动法术,是事后代偿的法术,可以在施法后再付出材料。所以他选择了最近有魔法波动的地方,此时正四处转悠,急于找到卖魔法材料的地方,只是极目所见却只有一些普通的房屋与田地,怎么看也不像是卖魔法材料的地方。
怎么回事?难道这里有魔法师?不然为什么会有魔法波动?
抱着这样念头的维德对于目前的情况困惑不已,魔法师的数量本就稀少,而卖魔法材料的地方则不少,毕竟魔法材料不一定只用于魔法上,医药与炼金都能用到。他以魔法波动为目标来移动,在机率上确实是合理的。
空气带着海的咸味,这儿应该是海岛或者海岸附近,一般来说,不会有多少魔法师喜欢接触大海。但凡事总有例外,难道他就这么巧,碰上一个喜欢海的魔法师?
这样想的维德只能叹口气,庆幸刚才没有使用什么强力长距离移动法术,不然此时无法付出魔法材料的代价,万一法术反弹,获得的伤害恐怕会让他在床上躺几个月。现在这么个小法术,就算没有及时代偿魔法材料,以他的身体也可以承受得下来。
换个角度考虑,他便变得悠闲起来,反正急也没有用,魔法材料这种东西总不能凭空就变出来,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辨别自己在哪里吧。
他沿着道路随便选了个方向,走了近半个小时后终于看见了人烟。那是间普通的小屋,木制的外壳显示主人有双灵巧的手。他敲门的时候,很庆幸自己没有穿着魔法师的装束,也避免了陌生人警惕的目光。
应门的是个年轻男人,有着温厚的眼神,想来途径此处的人并不仅止是维德一个人。
“我正在搭车旅行,在前面下了车后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迷路了。”他自然地微笑着,换作刚刚魔法师毕业的他,是绝不可能露出这样客套微笑的,那时的他就像未打磨的钻石,即自傲又充满锐气的杂质,“你能不能给我指个方向,最好有大集市的。”
年轻男人笑道:“你就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到十字路口右拐就对了,那里是山米尔城的方向。”
他谢过之后准备离开时,年轻男人又唤住了他,走进屋里拿出皮囊水袋递给他,说:“你带着,恐怕没想到会要走这么远的路吧。”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善意,他在上路许久之后还是忍不住会微笑。
路没有走多远就分岔了,也确实如指年轻男人所说看见了路牌,却有另外的东西更吸引他的注意力。
「克克拉国聘请魔法教师,将会赐与长驻权利及各友谊国通行身份,另及提供A级研究室一间,有意者请于七月前于克克拉国王都面谈。」
原来魔法波动是来自于这张魔法告示,我怎么就忘了还会有这种情况。
维德有些烦躁地抓着头发,为自己的考虑不周而叹气。只是现在烦恼也没什么意义,他反而这则应聘很有兴趣。长驻权利、通行身份及A级研究室,这些待遇相当吸引人。克克拉国是个富裕的小国,拥有魔法材料的开发地以及便利的海岸港口,能够提供这样的待遇倒也不奇怪。对他来说,这则应聘正是一场及时雨。
也许去这里也不错,维德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伸手揭下了那张告示。在揭下来的瞬间,一则虚幻的人影便从空中显了出来,并不清楚的面容悬浮在他面前,阴沉的男声响了起来:「报上名号。」
面对这样无礼的询问,其他魔法师恐怕已经拂袖而去。维德却见过比这更粗俗更无礼的话,相比之下,这告示制作者简直就像是未成年的小姑娘般可爱。
“维德·杨。”
第七章:与虎谋皮
杨这个姓来自古老的东方,传说中成为魔法师源头的民族。会继承这个姓不是由于血缘,而是由于师承魔法老师的任性,“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东方人,所以你就继承杨吧”
这种说法无论是谁来听都会勃然大怒,更不用说觊觎已久的其他学徒们。
老师则用更加任性的回答把学徒们的质问堵了回去:“你们这些笨蛋想要这姓吗?那就去拜维德为师好了,等他心情好时求他传给你们不就行了!我就是要给他怎么样?我高兴!”
直到现在,一回想起当时学徒们的脸色,维德还是忍不住扬起嘴角。这位黑发黑眼的魔法教师简直是贵族们的克星,以无人能及的强大力量救国于危难,以及教死了数十个贵族学徒的历史,令他成为贵族们即怕又爱的人。只要能从他这儿毕业,就代表着强大的力量与光明的前途。因为人人知道,他教出来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会具有相应的实力,不像从其他魔法师那儿毕业的贵族,只不过是拿个魔法师的头衔追女人罢了。
告示的另一头出现了长久的沉默,阴沉的声音再出现时掺进了一丝波动:「哦,杨?」
维德没有点头也没有出声,并不怀疑对方已经知道了他的海盗之名。作为魔法师他有犯罪赦免权,除了反国家罪之外,其他的只要不再犯下,就不会受到惩罚。这意味着他上岸的机会只有一次,一旦上了岸再回去,以后的人生就得在海军的追杀下渡过。
这是他给自己的束缚,不再走过去的老路。
「你长得并不像东方人,你的姓继承自哪里?还是说你只是冒名者?」
著名的魔法姓氏,拥有者在把姓氏转予他人时,总会放出魔法公告召示天下。这一点对冒名顶替者是个麻烦,对维德来说则是证明:“我的姓继承自老师。”
「据我所知,杨姓的魔法师只有一个人,而他在十多年前就把姓转予学生。在这之后,这名学生从未出现过魔法界,你如今突然出现的原因?」
“我去做海盗了,现在不想做了。”
「海盗?真是个奇特的选择。」公告似乎笑起来般微微颤抖着,「不管怎么说,你既然揭下了告示,那我暂且相信你。你可以来,不过一切后果自负!」
这最后示威的话令维德有些怀念,做海盗时,他每次战斗都会听见不同的威胁,十分有趣。不过他现在有了目标,首先,重要的目标改变了,必须快点赶去克拉拉国的王都,七月还剩十五天。虽然不在乎这个职位,可是要另外寻找目标实在是个麻烦的事。
好像自从离开了木桶团,他的人生一下子变得空旷起来,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事好。
维德苦笑着往山米尔城的方向走去,夜晚降临之前终于看见了红砖的高大城墙。进了城之后直奔集市,可惜却没有找到他所需要的魔法材料。这里的集市完全是那种乡下摊贩,连最普通的炼金材料也没有,实在令他大失所望。克拉拉居然连这种乡下地方也贴告示,到底有多迫切需要魔法师?
这个疑点此时虽然引起了维德的注意,他却没有深究下去。找寻住宿的地方以及搜索出发的线才是首要目标,当这些忙定之后,天色已经墨黑。他早早做好了冥想与记忆,钻进被窝后一睡不起。这样平安的日子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在海上没有一刻可以完全放松,而这种完全没有打扰的、轻松的冥想也许久没有经历过了。
这一夜他睡得意外的熟,尤里希斯也好木桶海盗团也好,谁也没有出现在他的梦中。
维德醒来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漂亮的朝霞,浴火的血云令他心中充满了不详的预感。在海上讨生活这么久,令他对看天也有了几分心得。朝霞确实不是什么好兆头,对于海盗们来说,是需要收帆靠岸的机会。
只不过他现在是在陆上,便不用顾虑这么多了吧?
这样想的他完全失算了,坐上马车半天之后,他一脸无奈地面对破旧的小港口发呆——绕来绕去最后还是要出海,命运女神还真是喜欢开玩笑——只不过他更没有想到,命运女神不仅喜欢开玩笑,还尽是些恶劣的玩笑。
他在港口呆了半天,仍然没有看到有船出入,疑惑地向附近的渔民打听,得到的回复令他只能抓着脑袋撞墙:“船?这里的固定航线半个月一次,最近一次是昨天来的,你还是在里住上半个月再说吧。”
他坐在海边的岩石上发了半天呆,正考虑该用什么方法离开时,视线中却出现了帆船的影子。惊喜还没从神态上表现出来,船帆上的图案便让他重新落入失望的深渊——海盗船,由船帆上的图案可以认出来是飓风海盗团——这真是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
飓风海盗团,算是长年老二,总是试图把三大海盗团变成四大海盗团,却总是失败的悲情角色。虽然说海盗团的规模年年扩大,可是名号却永远没办法变化。
维德瞪着越来越近的船帆,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到底是走了什么样的霉运才会碰上这种事?还是说下了木桶船后,他的运气也跟着爱情一起离开了?
无论如何,这种情况下还是尽早离开的好,虽然他已经决定上岸洗手做好人,但飓风的那个船长,可不是说理就能说得通的人物。与其碰运气,还不如稳妥起见不要去应聘魔法师的好,毕竟只是个小国的魔法教师职位,并不需要他赔上性命。
维德的决定是正确的,可是行动上却不够正确。坐了半天马车的他懒得再跑远,便在港口上找了唯一一间酒吧,要了个二楼的房间躲进去,准备以睡觉来渡过海盗登岸的那段时间。会来这种贫瘠的小港口,不过是补给之类的事务。飓风海盗团特意跑来这么个小港口抢劫,实在太可笑了,这种地方连新成立的小海盗团也不会来。
事情急转直下是在维德刚要睡着时,房门被猛地撞了开来,拥有扁鼻子外号的飓风海盗团团长赛蒙出现在了门外,带着一脸兴奋的表情道:“魔法师,你跑不……咦?维德?”
这实在是出乎双方意料之外的相会,无论是维德还是赛蒙都一脸错愕,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维德?维德·杨?那个海上魔法师?他不是木桶海盗团的大副吗?怎么会在这里的?”
“难道这是陷井?”
手下的议论令赛蒙从惊讶中反应过来,迅速跳到门外,引起一阵骚动:“尤里希斯是不是在这里?你们布的陷井?下流家伙,你们为什么就是不放过我?”
到底是谁不放过谁?回想着以前赛蒙数次挑畔尤里希斯却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历史,维德皱着眉头道:“你来这里又是干什么?不要告诉我你是来抢劫的,什么时候起飓风沦落成专抢这种小港口的海盗团了?”
“谁说我是来抢劫的?”赛蒙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我是来抢人的!”
“抢人?魔法师吗?”想起刚才赛蒙的叫声,维德很快意识到对方的来意有问题,“你居然敢和魔法师作对?活得不耐烦了吗?”
落单的魔法师一旦被人接近,连小孩子都不如。但魔法师护短,虽然经常内斗不休,可是如果有魔法师被外人杀死,其他魔法师通常会视原因而保留报复的权利。魔法师的报复无人能逃脱,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了,这才是魔法师得以平安行走在大陆各处的原因。
赛蒙一脸菜色,胆怯地后退了半步,跟随的水手们更是脸色发青,一付恨不得立刻逃走的模样。维德的手段人人知道,不同于一般魔法师的瘦弱,至少逃跑是不成问题的。想想事后的报复,水手们的战意就如同阳光下的冰块般刹那消融。
“我、我只是……”赛蒙硬撑出扭曲的笑容,硬生生转了话题,“明明这里的魔法波动很微弱,为什么会是你?”
这个问题令维德也吃了一惊,他却不敢露出疑惑的表情。暗中猜测了一下,想来应该是前一天使用的移动魔法终于开始收取代价了,魔力的暂时降低恐怕就是这代价的表现。
无论如何,这件事都是不能给赛蒙知道。
“在外面行走,还是低调一点好,收敛魔力是基本的做法。”他的声音十分平稳,无论谁来听都会觉得很正常,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话说得有多心虚,“不过你是怎么追踪魔力的?赛蒙,你不是不知道‘远离魔法’这句话吧,还是说你嫌命太长了,所以决定和魔法师来打交道了?”
赛蒙的脸色忽青忽红,突然大喝一声把战战兢兢的水手们全部赶走后,小心地掩上刚才被踢得濒临灭亡的门,凑近维德小声说道:“其实,两种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