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内力并不高。若是散功,应该不会这么厉害……」
柳冥似乎奇怪地看他一眼,那眼神极淡。
「怎么?」风情有些不安。
柳冥不再说话,只是继续采药。风情听说那草对治身上的毒有好处,便也低下头细细寻找。
二人在山间转悠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渐渐亮白。风情无意中从半山腰望去,忽然浑身一震,失声惊道:「怎么回事!?」
柳冥顺着他的目光向山脚下望去,登时脸色大变,扔下竹篓飞快地向山下掠去。只见山脚下那村庄的地方,竟升起了熊熊火焰,燎烟直冒云霄。
整个村落已没有一个活口。昨日还和乐融融、日出而作、日暮而歇的村庄,此时只剩下满地烧焦的尸体和满目狼藉。
风情赶回村子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呆。正当他茫然无措的时候,便看见柳冥风一般冲进昨日留宿的农家。
「师兄——师兄!」
柳冥势若疯虎般冲进尚未熄灭的烈火之中,风情根本抓不住他。
天空乌云滚滚,似乎也在为这幕人间惨状而悲恸。
师兄不知去向,村子里也烧成一把灰烬。柳冥失魂落魄地游走在山间,风情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他。此时在破庙里睡着了,后半夜倒也睡得深沉。
太阳初上,暖洋洋的阳光照进来时,风情正睡得舒服。忽然有人踹了他一脚,登时一头滚到地上,醒了过来。
「谁!」
风情又惊又怒,翻身坐起,却见柳冥冷冰冰地站在他面前,道:「要跟着我就起来,不然就继续睡。我要上路了。」
风情一惊,慌忙爬起来。
柳冥熄了篝火,举步出了破庙。风情饥肠辘辘,却不敢多说,紧紧跟着他。
二人从昨日清晨开始至今滴水未进,柳冥好似没什么反应,风情却开始觉得身上发虚。尤其昨天又淋了一天的雨,此时有些昏昏沉沉。
他觉得柳冥和昨天不大一样了,不像昨天那么浑浑噩噩,胡乱前行,而是向着东边的方向直走。
「我们去哪儿?」风情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干哑。
柳冥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却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丢给他。
风情接过一看,是枚药丸。他略感诧异,还未开口,柳冥冷冰冰地道:「吃了它。」
风情拿着不动。柳冥见他迟疑,突然哼了一声,转身前行。
风情忙仰头将药丸吞下,急跟上去,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吃了。」
柳冥没有理他。风情便有些彷徨,只有更加跟紧他。
那药丸似是包了一层糖浆,吃到嘴里并不如何苦涩,咽下去后,只觉腹中暖暖,身上有些发热,不适之感轻了许多。
走了两个时辰,日上三竿,风情几近虚脱时,终于看见前方有个小镇。
二人走进小镇,不由引人侧目。实在是二人太过狼狈,浑身泥泞,狼狈之极。
风情有些尴尬,不敢抬头。柳冥却无所畏惧,泰然自若地进了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
店小二打量二人一眼,还未说话,柳冥已抬抬手,一锭银子扔了过去。
「一间上房,一桶热水,一桌好菜。」柳冥说完抬腿向楼上迈,忽然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风情,道:「要两桶热水。」
小二热情地高声道:「没问题。两位客官请随我来。」
上房不大,放不下两桶热水,只能一个一个来。
风情觉得身上脏兮兮,好似有无数虫子在咬,眼见着热水备好,不由双目流露出极度渴望的神色。不过他现在寄人篱下,还知道克制。
柳冥看了看他,道:「你先洗吧。我去外面买点东西。」
风情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什么,暗想这少年年纪轻轻,却怎地如此心重。等柳冥出去,他便连忙脱了衣服,跳进浴桶,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
柳冥很快回来,手里拎着一个包袱,见风情还泡在浴桶里,便抽出几件衣物挂到屏风上,淡淡道:「我去买了两身衣服,洗完后换上吧。」
风情没想到柳冥回来得这么快,自己也是泡得太舒服了,竟忘了时辰。他见柳冥去买新衣物还给自己带了一身,不由又是感激又是赞叹他心细。只是见柳冥在桌边坐下,却有些尴尬。他从未在外人面前赤身裸体过,一时不好意思起身。
柳冥见他没有动作,皱眉催道:「水都凉了,快出来。我还要洗呢。」
风情心想都是男人,那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便抬脚迈了出来。
柳冥虽面对着门口,却用余光仔细扫了一眼那颀长赤裸的身躯。
风情没有发觉,只是抖开新衣,见柳冥十分心细,连内衣亵裤都一起买了,便一件件穿好。正在披衣时,忽觉脖后一暖,有只手帮他撩起了长发。
他吓了一跳,回头望去,见柳冥正站在他身后,帮他擦拭头发。
风情皱了皱眉,觉得这姿势好似暧昧了些。柳冥却泰然自若,道:「你的头发很黑亮啊。」
风情向他身后看了一眼,撇嘴道:「你的头发才是漂亮,连女子都比不上。」
柳冥顿了顿,没有说话。
风情穿好衣,正好店小二上来送吃食,又重新换了一桶新热水。
柳冥淡淡道:「你先用饭吧。我洗澡。」
「……好。」风情觉得自己先吃饭似乎有些不合适,但只是迟疑了一下,还是听从了柳冥的意思。他早已饥肠辘辘,在桌边坐下便等不及地狼吞虎咽起来。只是虽然吃得急促,动作却十分优雅。
待他吃饱后,柳冥那边也沐浴完毕,风情转过脸去,正好望见那出浴之人。修长而略为单薄的少年身材,纤细完美的比例,苍白细腻的肌肤,只是上面竟布满了不少疤痕……
风情一时有些怔愣,忽然感觉眼前人有种熟悉而又陌生的独特……魅力,竟让他怦然心动起来。
风情心下大惊,连忙别过脸去。他想起刚才少年帮他擦发,好似身高比自己还矮了几分,却为何总有种错觉,彷佛这个少年高高在上,需要仰视。那种从容泰然的风度,宛如一个天生的上位者。
柳冥那边已经穿好衣物,将换下的泥泞绿衫仔细收好,并未丢弃。
他走到桌边,风情给他留着饭菜,他也不嫌凉,就着吃了,反而风情有些不好意思让他吃自己的残羹剩饭。只是柳冥没说什么,他也不多嘴。
这日二人在客栈里歇了。柳冥下午又出去买了一堆东西,回来就瓶瓶罐罐地鼓捣。
「好了,过来。」
风情知他大概在弄易容的东西,默默地过去坐下。柳冥上来就在他脸上抹了起来。
风情似乎有些不大情愿,紧皱着眉头。
柳冥看出他的心思,道:「给你下毒之人你心里没谱吧?你长得这样扎眼,不想被仇家找到,就改下容貌。不然太惹人瞩目了。」
风情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住了。
柳冥给他易容完,房间里也没镜子之类,风情看不见自己的模样,心下有些气闷。
柳冥给自己也简单易容了一番。风情见他妙手几下,便「面目全非」,变成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不由佩服他手艺高明。又摸摸自己的脸,不知自己现在是何模样。
晚上柳冥睡床,将风情赶到地上打地铺。风情现在身无分文,拿人手短,只好在地上蜷了一夜。
第二天天还没亮风情就被柳冥叫了起来,趁着天色未明,店小二迷迷糊糊地还在打瞌睡,没注意他们的容貌,结了银子走了。
柳冥在镇上买了匹马,对风情道:「我银子不够,只能买一匹。」说着盯着他不语。
风情脸色僵硬,过了半晌道:「你骑马,我在后面跟着。」
「你跟得上吗?」
风情苦笑:「跟不上也要跟。」
柳冥翻身跃上马背,冲他伸出手:「上来。」
风情诧异地看着他。
柳冥挑挑眉:「怎么?真想在马屁股后面跟着跑?」
旭日初升的阳光照在柳冥身后,散发出金色的光芒。他高高地坐在马背上,淡淡地挑着眉,清秀俊美的容颜一刹那彷佛是位嘲笑世人的神只,狭长的清目透出那种漫不在乎的神色,遥不可及,却散发着独特的魅力,让人更加狂热地想要接近。
风情心中一热,眯了眯眼,握住他的手,一个翻身上了马背,坐在他身后。
二人一路仍然向东行。过了大半个时辰,风情忍不住问道:「我们去哪?」
柳冥不紧不慢地驾驭着马,淡淡道:「晋城。」
风情心中一动,道:「你师兄在那里?」
柳冥握缰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师兄在哪里,但他知道掳走师兄的人,一定是晋城瑞王——安肃武!
风情坐在后面,看不见他的表情,道:「那你打算怎么救他?那伙人看来势力强大,不是易与之辈。你一个人单枪匹马……」
「不是还有你吗?」柳冥打断他。
风情愣了一愣,身子向前探去,望着柳冥的侧首道:「你是认真的?我一中毒散功之人,能帮上你什么忙?」
柳冥侧首回望着他,慢悠悠地道:「毒,我会帮你解。散功之状,只能靠你自己了。不过我想以你风教主的本事,帮我点小忙以还救命之恩,还是能做到的吧。」
风情愣住,眸中闪过迷茫之色,过了半晌才道:「你是什么意思?」
柳冥一直盯着他,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不由心中也是一愣,面上却不动声色道:「风教主此时就不要装了。你我二人『情分』不一般,你以为瞒得了我吗?」他说话时手中一直暗扣银针,只要对方稍有不对,立即就制服他于马背之上。
谁知风情还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色,道:「你知道我的出身?可是为何管我叫教主?你说我们情分不一般,难道我以前就认识你了?」他眉宇微蹙,似在用力回忆。
柳冥皱眉:「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风情懊恼地道:「我真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你了。要不你告诉我,说不定我能想起来。」
「那其它事呢?」
「什么事?」
柳冥神色冷了冷:「比如你的身世。你还记得你是什么人吗?」
「当然记得。我是……」风情突然住嘴,警惕地望着柳冥,道:「你以为我是谁?」
柳冥冷笑:「难道你不是神冥教的教主风天翼?」
风情看了他半晌,道:「风天翼是谁?我承认我是神冥教的人,但我不是风天翼,也不是什么教主……你为何这么说?」
柳冥冷冷盯着他:「你还想不承认?」
风情皱眉,有些不耐地道:「有什么不承认的。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教主,也不叫风天翼。再说我只有十五岁,神功未成,如何能做教主?」
柳冥猛然勒住马缰,回头直直地盯着风情。
风情被他盯得心里发毛,道:「你看什么?」
柳冥突然拉着他跳下马背,冲向前方树林中的小溪,将他一把按到溪边,撩起清水往他脸上揉去。
「喂喂,你做什么?呜呜……」
风情被他强迫地洗净脸上的易容之物。然后柳冥猛地按住他的脑袋对着水面,喝道:「你自己瞧瞧,你看看自己多少岁?」
风情又气又怒,心里正莫名其妙。但奈何他此时的功力打不过柳冥,只好由着他发飙。
他被迫低下头看着水中的倒影,心中忿忿,初时根本没有注意,但过了片刻,水面渐渐平静,清晰地映出自己的容颜,他凝神一看,不由呆住。
水面上的人斜眉修长,英气而不失淡雅,一双黑眸深邃流转,鼻梁挺直,唯红唇略显坚毅之色。这张脸棱角分明,哪里是一十五岁的少年容颜,分明是一俊美风流的成年男子形象。
风情趴在溪边,面色苍白,心中冰凉。
这是他,却又不是他。他明明记得上一次照镜,自己还是个少年模样,怎么突然眨眼之间,便成年了?难怪这几日他总觉得哪里古怪,原来是自己不论身高还是体型,都比从前成长不少。
柳冥见他跪在溪边半天不说话,倒有些后悔自己鲁莽了。
这人本来中的毒就离奇,散功之状更是罕有,自己这帖猛药下得狠了,万一把人激出什么毛病,反而得不偿失。
「风情,你还好吧?」
风情一时没有反应。柳冥无法,只好陪他在溪边坐下,等他冷静下来。
如此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风情终于动了动,艰涩地道:「你说……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人一夜之间长大十岁呢?」
柳冥淡淡道:「这种药我没听说过。不过,我却知道有些药能一夜之间让人忘记过去。」
风情震了震,骇然望着他:「你是说我……」
柳冥道:「那我不知道。不过看你脉象,还有骨骼经脉,不是突然长大了的情况。最大的可能是你因为散功,忘记了中间一段记忆。」
风情默然片刻,慢慢起身,扫干净衣服下摆,道:「走吧。」
柳冥看着他。
风情淡淡道:「你不是要去晋城吗?我陪你去。」
二人重新启程。柳冥给风情再次易了容。
风情一路没有说话,柳冥也没主动搭理他,不过心里却在琢磨这件事。
他此刻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也许这风情真不是风天翼。他在神冥教也住了些日子,知道风天翼生来便是教中少主,没听说他曾叫过什么「风情」。而且风情的神情不似作假,显然他并不认为自己与那个「风天翼」有什么关系。
难道真是自己搞错了?
他当初与风天翼虽有肌肤之亲,实际上却并不如何亲密。当时他在河边「捡」到风情时,见风情身上的衣物与风天翼极其相似,而且昨日出浴时,那矫健却又不失风流的身材,也勾起了柳冥对风天翼的回忆。
不过这世上相似之人多了,可能真是自己错了。
柳冥虽然心里疑惑,却并未将此事完全放在心上。他念念不忘的,还是如何救出师兄。
安肃武!你抢走师兄一次,又抢走了他第二次!这次,我必不会放过你!
柳冥怒极,人也越发阴沉肃穆。
风情本来极为困惑烦恼地坐在他后面,忽然感受到他身上的怒火和僵硬,倒回过神来,把自己的问题抛在脑后了。
他原本因为身无分文,功力尽散,且身中奇毒,唯这个少年解得了,这才厚着脸皮赖在他和他师兄那里。可后来见这少年因为师兄被掳,竟伤痛欲绝到如斯地步,心里暗暗为他的深情所打动,竟不由自主地步步跟随着他,不忍离去。
风情不知道自己这算什么心情。但是看到这个少年,他就忍不住想接近。而且看到他伤心,就忍不住想安慰,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如果他高兴起来,大概自己也会跟着高兴。
风情隐约了解些自己的心思,但毕竟没有那么明白。他今日受了打击,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地长大这么多岁,不知究竟有什么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对前途也不安起来。
他知道神冥教在晋城有分舵,原打算与柳冥先去晋城再徐徐图之。但现在看来,情况显然不那么乐观。
先不说自己为何会突然散功,按说他功力不高,明明到不了散功的地步,但如果自己丢失了几年的记忆,倒有可能期间练成了神功第六与第七层,那散功也成为可能。可是自己既然练到如此高的境地,如何又会散功呢?
风情微微眯了眯眼,心下沉吟。他平素并不轻易与人亲近,因此能给自己下毒之人必是身边极为信任的人。而自己很有可能是因中毒而散功。
被人背叛的滋味不好受。尤其风情现在的心理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于是越发觉得恼恨非常。只是他终究知道凭自己现在的记忆,恐怕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而在找到那个叛徒之前,回神冥教很可能不是救命,而是催命。
他默默望着眼前的少年,压下了立即回教寻找叛徒的冲动,反而紧了紧扶着少年腰肢的双手。
第九章
柳冥心急师兄的情况,所以振作起来后便一路催马加鞭,到了第四日傍晚终于来到晋城。
晋城原是卫国的一个大城,住着许多旧卫遗民。现在的统治者安肃武又是旧卫的小王爷,管理极为用心,所以这城里百姓倒没有其它地方的那般困苦颠沛,有种平和安逸的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