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戈 下——红熨斗

作者:红熨斗  录入:02-02

回来了?”

“嗯,回来了。”归无喧微笑道,“走吧,咱们回家。”

说着,牵起付明戈的手,向马车停靠的地方走去。

付明戈一愣。

这人牵得力道不大,却固执的很,半点挣脱的可能都没有。想了想,付明戈终究没有挣扎,任人牵着,走了不短的一段

路。

一路上,归无喧与往常倒是没什么不同,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回到归府已经是半下午的时间,付明戈知道归无喧是有心

事,而他仅仅在归府住了一个多月而已,两人之间,若说推心置腹的谈心,似乎还没到有那么亲密交情的时候。

反而是归无喧先说了句,“忘言,该饿了罢,我让人把酒菜送到西边的晚亭里,怎么样?”

付明戈浅浅一笑,“好。”

韩翩纤又折好了一件新做的常服,边边角角都拉得整整齐齐,交给了一旁的宫女。一边折,一边对立在身边的太子道,

“语凡,你从没出过远门,这次出去,一定要时刻听父皇的话;跟随的大臣们也不少,切不可仗着你父皇疼你,就像个

小孩子似的任性,给你父皇丢脸;好好看看外面的黎民百姓是怎样生活的,懂得体恤他们,对你以后,也是有帮助的;

你这次出去,也不光是去玩儿,在外的见闻记得要留心,回来之后,我还要问问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须语凡努着嘴,耐着性子听完了皇后娘娘不重样的唠叨,随便应和了几声,抱着自己那包新衣服欢快的跑了。

既然要出门旅行,做皇上的那个自然是加班加点的把接下来要做的事儿都尽量忙活完。须桓之每天只睡两个时辰,从早

到晚的批奏折,处理事务。

所以须语凡跑来的时候,不出意外的看到须桓之一手撑头,伏在案上的倦怠样子。

少年太子猛得顿住脚步,轻手轻脚的来到皇上身旁,看到了正摊在桌面的一本奏折的内容,眼珠子一转,顺手抄起须桓

之刚刚撂下的毛笔,仔仔细细的写了三行朱红小楷。

“在干什么?”须桓之毫无征兆的发声。

纵是太子也要畏惧龙威,须语凡吓了一跳,手一抖,扔下毛笔,“……我,父皇……那个……”

须桓之伸手,“朕看看。”

依旧稚嫩的字体整整齐齐排列在本子上,须桓之面无表情的看了两遍,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很好。语凡,你长大了,

能替朕分忧了。”

须语凡眨眨眼睛,仔细看着他父皇冷峻却邪魅的龙颜,辨别半晌,终于敢相信那笑容不是即将训斥人之前才展露的冷笑

须桓之思虑一番,忽然起身,“朕现在……要去见见你母后,”他将须语凡按坐在龙椅上,“这些折子,仔细看着,想

到什么,拿着这支笔,认真写下来。等朕回来了,是要检查的。”

须语凡不是没坐过他父皇的龙椅,可这是他第一次独自一人坐在上面。正对着大殿高耸的大门,殿外的日光毫不留情的

从正面袭来,须语凡内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仿佛肩膀上忽然压了千斤重,整个天地都装进心里,撑得满满的

,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感觉太过奇妙,太过突然,十二岁的少年完全无法承受住这样无法形容的、秘而不宣的感觉。

半晌,须语凡定下心神,问道,“……父皇,那,那语凡写得不好怎么办?”

“用脑想,用心写,就可以了。”须桓之扔下一句话,挺拔的身形消失在视线中。

一顿饭从下午时分一直吃到月上柳梢头,桌子上全是冰冷的残羹剩菜。

归无喧借酒浇愁愁更愁,摇摇晃晃的挂在付明戈身上,一阵风吹来,更让人头脑发昏起来。付明戈左右看看,下人们都

早已被遣散,半个人影都没有,他只好侧过脸,伸手拍拍归无喧的脸蛋,轻声唤道,“无喧,无喧?醒醒了,咱们该回

去了……”

归无喧半闭着眼睛,灼热的、带着酒香气息的呼吸全都喷在耳边颈侧,半晌没有动静。正在付明戈想把人扶送回去的时

候,归无喧忽然毫无征兆的笑了起来。

笑了半晌,大着舌头说道,“……忘言,我没醉。”

付明戈也被上头的酒气逼得太阳穴发胀,可眼下的情形,他只能耐心道,“那我们也该回去了,无喧,外面凉,这样睡

会生病。”

归无喧又哼哼唧唧的在人身上赖了一会儿才起来,一只手撑住石桌扶着头,定定的看了人半晌才问,“忘言,今儿我去

哪儿了,你怎么不问问?”

付明戈淡笑,“你想说自然会说。”

“……”归无喧又用他迷离的双眼盯着人半晌,才悠悠叹了口气,“……果然是不一样的,你们,果然不同。”

付明戈诧异,“……什么?”

“下午时……我是去看一位故人,”归无喧慢慢闭上双眼,像是在回想什么,轻声道,“——今天,是他的忌日呐……

“所以,皇上的意思是,这次出行,若是找到付将军了,就……不再回来了?”韩翩纤端坐在殿内,倾国倾城的容貌高

贵典雅。

皇后偌大的寝宫之中,只有皇上和皇后二人而已。明亮的烛火时而闪耀几下,带来身后影子的一阵晃动。

张公公关了内室的门,十分称职的在外面守着。

“只是也许,那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他虽然这些年无影无踪,可朕总是抱着希望。找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有点儿消

息……语凡大了,到时候,朕会钦点几个得力的忠臣,建一个内阁,辅政到他十五岁那年;到时候,劳你辛苦几年,时

时把看着,别让人真夺了实权;韩泠风是国舅爷,办事也日渐成熟,就是偶尔优柔寡断了点儿,你时常提点着,朝堂上

有他和韩太师在,朕……放心。”

顿了顿,又道,“语凡将来,会做比朕更好的皇帝。”

须桓之难得一下子说这么多话,皇后娘娘垂下眼帘,沉默半晌,才将话里话外的内容全都细细想过,牢记在心里。

半晌,韩翩纤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抬眼微笑起来,“皇上既然决定了,妾身就不再阻拦。江南一行,还望皇上多教

教语凡,多疼一疼他;他毕竟是皇上的骨肉,今后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他也是会难过的。”

须桓之道,“这朕自然知道。”

皇后道,“天色不早了,皇上也早点歇息,不要劳累过度了才好。”

“你也当心身体。”须桓之起身准备向外走。

走到门口,顿了顿脚步,却又折了回来。

皇后见了,露出略微惊异的神情。

——下一秒,她就被一双坚实的臂膀拥住。

须桓之在她耳边轻声道,“翩纤,谢谢。”

韩翩纤完全被这个拥抱惊得呆住!

半晌,才笑了一声,“语凡也是我的儿子,皇上,这都是妾身该做的。”

——那是她一生之中,名义上的丈夫唯一一次叫自己的名字“翩纤”。然而即使几乎从未体会过被男人这样的紧紧相拥

,韩翩纤仍然知道,这个拥抱,没有带着任何情`欲的因素。

他只是感谢。

看着人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韩翩纤心道:须桓之,你懂得了感谢,也就离他不远了。

三七章:浅吻

“你和他长得很像。”这是沉默许久之后,归无喧道出的第一句话。

夏夜寂静,只有虫鸣。

付明戈转头看向归无喧,心下了然——难怪当天只是一顿酒,就让他做出邀请他搬到自己府里的决定。

原来,自己是沾了那位不知名的故人的光了。

归无喧毫无防备的把头搁在付明戈肩头上,看着被凉亭顶遮住一半的圆月,道,“猜猜他是做什么的?”

付明戈想了想,道,“能被你看上,定是个各个方面都出类拔萃的翩翩公子罢……总不会像我一样,是个舞刀弄枪的粗

人。”

“呵……忘言这话有意思。你若算是粗人,那要让天下的粗人情何以堪啊?……不过,”归无喧道,“他的确不会舞刀

弄枪什么的……所以今日清晨,见到你那副英气飒爽的样子,着实让我震惊了一番。你这副清隽长相和颀长瘦削的身量

,竟有那般威武气势,真是……”归无喧顿了顿,皱紧眉,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

付明戈淡笑一声,并未说话。

归无喧则放弃了刚刚的思考,话题一转,悠悠道,“我是在京城里遇见他的。五年前的元宵夜,全京城都热闹非凡。我

正巧在京城有事,就出去逛了逛。天寒地冻,花灯锦绣,他就带着一个小厮,逛着灯会。”

……五年前。

付明戈也顺着归无喧的回忆回想起来。

是了,那年腊月夷国来了使节,临走时,恰好是正月十六,元宵节的第二天。须桓之身为国君,自然是要以礼相待。他

下旨将京城的灯会办得红火起来,以示国之昌盛。官员们尽心尽力。于是,那一年的花灯会最为规模气派。京城的百姓

几乎是全部出动,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你不知道我见到他时,有多震惊。他长得那么漂亮,风度翩翩的站在人群里。周围那么多人,偏偏就他那一处最显眼

……”归无喧仔仔细细的回忆起来,“他比别人穿得多,翻毛的白色裘衣把自己裹得紧紧的,颀长瘦削的身量却半点没

有被掩盖住……头顶的灯笼一盏一盏的,暖暖的光全铺在他脸上……唔,还有雪花,也落在他脸上,化了,就是几个晶

莹的小小的水珠,细细的折着光,显得他尤其动人……他笑得轻轻浅浅,却是神采飞扬的感觉……天上的烟花,在他眼

里炸开,他一笑,天地失色……”

那烟花该是须桓之让人放给夷国人看的。

没记错的话,听说那天夜里,须桓之陪完了夷国使节,便带着张公公微服出了宫;还听说,那晚马车在城南的街道口停

了近两个时辰,直到后半夜才回宫。

明戈府的小厮出去逛花灯会,回来之后跟付明戈说街口停了辆马车,好像皇上的,他还不冷不热的训了那小厮几句,让

他赶紧洗洗睡了,自己却忍不住半夜里偷偷从后面去街口亲自看了看。

……当时……当时看到了什么呢?

墙根儿底下什么都没有。远处,也只剩下灯笼孤零零的照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地上积雪很薄,几道马车轮压出的痕迹和

像是一个人立在一处的清晰的脚印,尤其醒目。

元宵节的后半夜飘着小雪,那脚印上面只落得几颗小雪花,付明戈走过去,忍不住俯下身摸了摸湿凉的地面。

人刚走,他总以为那脚印肯定还是热的。

然而触手的,却是一片寒凉。

“他那闲散飘逸的作态,让我以为他定是京城里哪个官宦人家的富公子。我归无喧阅人无数,漂亮好看的也见过许多,

从来都只认为人生得一副好皮相,最多是让人看了赏心悦目,从来也不相信‘一见钟情’这种戏本子里滥用的词汇……

可是那晚,我偏偏就一眼看上了他……我不敢贸然上前,平生第一次,我归无喧做了个偷偷摸摸的勾当——跟着他一路

走,看他最后到底会回哪儿去……”顿了顿,归无喧自嘲的轻笑一声,“忘言,你定是没有体会过那种感觉,既不敢跟

得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近了怕他发现,远了又怕人不见了;我一边唾弃自己的畏惧和猥琐,一边又忍不住想跟着他

……”

付明戈也是自嘲的一笑:怎会不了解……?

谁不是这样呢……喜欢上了,就想跟着他,想看着他,也不管他看不看自己一眼,不管他有没有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

儿……虽说这样子真是让人忍不住骂你是轻贱骨头,可你爱了他了,连自己都快不认得了,哪还管什么轻贱不轻贱的…

…?

归无喧从付明戈身上坐直,问道,“忘言,你在听么?”

付明戈轻笑,“我在等你说后面的事儿。”

于是归无喧再一次将大半身体靠在人身上,继续回忆——

“后来,跟着他七拐八拐,当真跟着他走到了一个地方。你肯定想不到,那地方烛灯暧昧,装修繁复,竟是家青楼。没

错,他就是那楼里当红的小倌。起初我没反应过来,当他只是趁着元宵夜心情好,去那楼里寻乐子去了。我跟着进去,

问老妈子刚才那公子点了哪个姑娘,老妈子上下打量我半天才说问,‘爷您是外地来的罢?那是千尘,是他们这儿红透

了的少爷’的时候,我简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你知道青楼里头,头牌的那几个一般都是卖艺不卖身,千尘也是。我不甘心,把当时身上所有的银票都翻了出来,只

求他一夜。他竟答应了。一见到我,他就笑眯眯的捏着手里的一叠银票,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公子辛苦了,一路上已

经跟了我那么久,还没看够么?’”

“那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借着醉醺的酒意,归无喧放纵自己,拼命的沉浸在往日里不敢碰触的回忆中,“你永远不知

道他到底还能让人有怎样的惊喜。无论与什么人相处,他从不多逾越半分。跟他在一起的那几个月,是我人生中最美的

往昔……”

尾音逐渐低沉下去,归无喧慢慢闭上双眼,无尽的黑暗中,似乎看到故人的音容笑貌。

“那,后来是为什么……呢?”付明戈终于忍不住问到了最疑惑的部分。

你有情,我有意,为何又会天人永隔……?

归无喧身形一僵,叹了口气,反问道,“忘言,与我相处这么久,你可知道我的身份?”

付明戈被问得一愣,“我没猜错的话,无喧你应该是淮州城那两家酒楼的幕后老板罢……?”

“果然被你知道了,”归无喧也不介意承认自己一直以来对外人隐瞒的身份。

半晌,他平静道,“千尘是病死的。我从京城离开之后,就忙着接管外公交给我的事儿,等到一年后我第二次回京城接

他,他病倒在床榻,只来得及看我一眼,只言片语都没留下,就死了。”

付明戈忍不住轻声唏嘘一阵。

归无喧道,“千尘心思重,嘴上却很少说。我当时年少轻狂,觉得自己在外头多玩玩儿也没什么,哪想他居然都知道了

……知道也就算了,心里头打了结,嘴上从来不说,面上也没有异常,我就也当他无所谓。后来他知道自己顶不住了,

就留了张字条给我……”归无喧声音颤抖,“千尘说:对于我来说,一生的爱,就只有这么一次了。我信了你,爱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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