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衣仍旧摇头苦笑道,「你应该去皇宫,却不是去找二皇子,你要找的人,是皇上。」
「青衣!」听到他说这话,一边的宫沐天坐不住了,站起来走过去,「你在说什么?……云轩怎么能去找皇兄!?皇兄……皇
兄还等着他的勤王之军呢!你叫他去……」说着看了眼萧云轩,又低声道,「皇兄岂不是更伤心?!」
「可是事已至此……只有两个人能劝动皇上原谅二皇子,云轩就是其一。」
「我?」萧云轩不敢想象……他能劝动皇上!?只怕如韶王所说……他去了皇上反而更恨予墨吧!可是傅青衣向来都……他犹
豫了一下,问道,「我去面圣……可我要说些什么呢?」
傅青衣笑道,「这我可不能教你。」
「那我说——」什么。
「你为什么到京城来?你是来做什么的?你凭什么这么做?」傅青衣扶着他往外走,一路走一路问,「想清楚这些,然后告诉
皇上。」宫沐天跟着他们的脚步停顿了一瞬,只一瞬,之后又跟了上去。
「……这样就行了?」萧云轩将信将疑。
傅青衣还是摇头,「或许不够,但是肯定有效果。即便说不动皇上你也能说动二皇子别再折磨自己啊。」他笑着扶他上了马车
,「二皇子用自身来威胁你们,而你不正可以威胁回去?」说着对赶车的秦风说了声「去皇宫」。
秦风将信将疑地扭头看着萧云轩,突然萧云轩想明白了什么似的笑了,他冲秦风点头,「去皇宫!」
一阵马嘶长鸣,载着萧云轩的马车边由韶王府驶向皇宫。
「天凉了,进去吧。」傅青衣回头,拉了拉宫沐天身上的坎肩,宫沐天无奈的笑着摇头,「皇兄这次也要被你算计了。」
傅青衣低头一笑,「我是在帮他。」说着两人并肩往屋里走。
「你明知道萧怀远是他心里拔不掉的刺……还要借萧云轩去刺激他,不怕有反效果么?」
「我方才说了,想让皇上改变心意,有两个人至关重要。」
「其一是萧云轩。」宫沐天看着身边的傅青衣,感叹这年岁越大这家伙反而算的更精细了,「而另外一个,是我,对么?」
傅青衣笑了,一双凝墨的眼睛含着笑意看着他,「当然。现如今,只有他觉得亏欠的怀远遗子,和他最信任的皇弟,才能说动
他。」
「你要帮予墨?」回到屋子,宫沐天反手关上门,问道,「所以你现在必须先说服我。」
傅青衣点点头,坐到圆桌面前开始泡茶,「我想帮二皇子,也想帮萧云轩。」
「管这档子事……可不是你的作风。」宫沐天坐过去,「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我欠萧家很大的一个人情。」傅青衣笑着说,开始煮水了便伸手握住宫沐天的手,「而且我晓得你心疼予墨,那孩子是
你看着长大的。现在他这样,你其实很难受……」
宫沐天捏了捏手心的手,默默点点头——他当初选择了傅青衣就知道自己不会有子嗣,所以对待皇兄的小儿子当自己亲儿子一
般宠爱。
「好了……那你说说,我为什么会是第二个关键的人吧。」
「恩?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知道什么?」宫沐天想了想,「刚刚我说我是第二个,是看你笑成那样猜的。」
「……我笑成哪样?」
「恩。」宫沐天沉重的点点头,「就是每回你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的时候的模样。」
第十九章
因为有秦风在,所以萧云轩进入皇宫没有阻碍,只听到外面大内侍卫统领的秦信玥对秦风说,「还是那样……谁去劝就跟谁红
眼,不过好在今天中午休息了一会,晚膳也用了一点。」
萧云轩在马车里不能坐只得趴着,好不容易马车停了秦风过来扶他下车,他一抬头,到了前门。
「萧将军,你也晓得……御前只能徒步,我扶着您过去。」
萧云轩点点头,他这会要保存体力加之下半身仍旧火辣辣的疼,所以也不推让,半靠在秦风身上一步步走进去,而传过大殿走
入乾清宫的起居厅的时候,就看到台阶之下跪着的人影。
「予墨!」看到宫予墨的瞬间萧云轩就飞奔了过去,「予墨……」他曾经最高贵的二皇子,如今一脸木然地跪在这里,云轩半
跪在他身边,看着他的模样眼圈就红了,「予墨。」
「你伤好了?」宫予墨像是早就料到他回来一样,目不斜视一动不动地问,「还是连你也不听我的话?」
听到这般如这个夜一样冰冷的声音萧云轩才回过神来,才想起来傅青衣的交代,连忙同宫予墨说,「我是来找皇上的。」说到
这宫予墨才不可置疑得扭头看着他,萧云轩点点头,「予墨,让我进去好么?我想见皇上。」
思虑了片刻,宫予墨才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而后又扭过头去,跪直了。
萧云轩深深地看着他,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披风盖到他身上,「那我进去了。」说罢起身走向台阶。
「父皇……药好了。」
大殿里仍旧金碧辉煌灯火通亮,一阵阵咳嗽声回荡在略显空荡的大厅,皇帝卧在一张精致的虎皮毯上,一边的太子端着药碗送
过去。
「不要……」
「父皇,若不服药,今夜又不得安省了。」
「咳咳……朕……朕早就不安省了……咳咳、予书……你下去吧。」皇帝挥挥手,「朕……不想看到任何人。」
太子宫予书低头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顺从,于是向皇帝行礼之后便弯身退了出去。他在想,无论如何,今晚这药一定要父皇
喝下去,不然只是父皇的身体会熬不住,正在他思考当如何劝药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叫他意想不到的人。
「太子殿下。」萧云轩行礼。
宫予书看到萧云轩先的一愣,算算时间再看他这副样子,想来勤王之军是无望了,「萧将军不必拜我。请起。」太子仍旧是从
前那副模样,浅笑这只手扶起他——本来他就从未指望过萧云轩会来为他和父皇解围。
心思缜密如宫予墨,怎么会在没有军力支持的情况下贸贸然逼宫,想必萧云轩本就是他同党。
看到宫予书的样子萧云轩有说不出的羞愧和难受,他尚且如此,跪在外面的宫予墨当是受了多少内心煎熬。萧云轩又冲宫予书
深深作揖,「太子殿下……下官……下官不知当如何解释……可……可……」
「你与二皇弟一样,」宫予书笑笑说,「他跪在那边这些天,唯一同我说的话,也是不晓得应该如何解释,只求我信他不会误
国误民。」说着看向殿外,仿佛宫予墨就跪在那里一样,「其实我晓得,他有西域的血统又非长子,想做皇帝若不用这种办法
是无法登临绝顶的。」说罢嘲讽的一笑,「只是既然他都能狠下心逼宫了,如今木已成舟,跪在外面又何必?」
「萧云轩,你说皇帝的位置当真那么好?好到最亲近的兄弟和父亲都可以背叛?」
「太子殿下……我……」
「罢了,」宫予书摆摆手,「只要予墨是个好皇帝,我对他无所谓原谅不原谅,他终归是我最疼爱的弟弟,他要什么我都会给
。我晓得你是来当说客的,我带你去见父皇,至于父皇能不能原谅他,就看他的造化了。」说罢想起了什么,吩咐了身边的侍
女几句,然后一碗热的汤药又被端了上来,「萧将军,我希望你能劝父皇服下这碗药。」
「皇上的病情……」
「没有恶化可也不乐观。」予书想了想,「御医说父皇病根在心上……」想来萧云轩应该的领悟意思了,予书把药递给他,「
我带你过去。」
萧云轩捧着药碗心下忐忑不安,看样子皇上的恨透了予墨完全不打算原谅他,而自己来这里真能说服皇上?傅青衣同他说的…
…能有作用么?他应该怎么开始?如果皇上用期待的眼神问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是不是来勤王的……他该怎么回答?
「朕不是说不想见任何人么!」伴着阵阵咳嗽声,皇帝的声音显得虚弱而苍老,宫予书在榻前拱手作揖道,「父皇,是萧将军
求见。」
「萧将军?哪个萧将军?」
「回父皇,是萧云轩将军。」
「是啊……是啊……咳咳,」皇帝半身靠在枕头上,悠悠地说,「还能有哪个萧将军呢……咳,你叫他进来吧。」
「是,父皇。」宫予书退出去,冲萧云轩点点头,萧云轩便走上前去,予书拍拍他肩膀,一言不发的走出去了。
云轩走近榻前,把药先放在一边,然后恭恭敬敬的行礼,「下官萧云轩,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过了许久皇帝才冷笑,「说什么万岁……朕,也没见他好活的了。」
「不会的!」萧云轩连忙抬头看着皇帝,「不会的……皇上您,您会万寿无疆的。」
皇帝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这刻萧云轩才看清,皇帝也有一双和宫予墨相似的褐色眼瞳,只是宫予墨的较他的颜色更浅一些。
皇上看了他良久才叹道,「云轩……你是怎么进来的?」
萧云轩瞬间在心里想了十几种回答,可再一想到这么冷的夜里跪在外面的宫予墨,心底就生出一股莫名的勇气,他看着皇上说
,「是我想进来,就请予墨放我进来了。」
「萧云轩,你乃我朝第一大将军……如今乱臣贼子逼宫,你不带兵来勤王,难不成是想跟那个孽障一起反了!」皇帝的声音突
然变得威严,随即因为过激咳嗽了起来,见萧云轩选择沉默,他长叹一声,「你先平身吧。」
「皇上。」萧云轩没有起来,「下官不知道当如何向您解释……因为直到此刻,下官也不知道二皇子意欲为何。」
「你不知道……但是你帮他?」
「是的,皇上。」萧云轩跪着身体向前进了几步,停在皇帝卧着的榻边,「因为下官相信他。收到加急信件以后下官就日夜兼
程的赶过来的,可起初下官真不晓得赶来以后应该怎么样……」
说着萧云轩深深的跪着叩首,「可当我见到予墨的时候我就知道……其实我根本不必问他究竟要做什么。陛下……下官相信二
皇子胜过相信自己相信任何人,下官恳请您……也相信自己的儿子。」
皇帝摇头,相信……一切只是一句相信便可解释便可释怀了么?
萧云轩,他可知,宫予墨一旦为帝那他的位置会在哪里?他可知,如此大逆不道的逼宫之举会在历史上留下怎么污点?他可知
,一朝为帝终身都将受王位纠缠,他如今信奉的二皇子可能变成一个他都不认识的人?
或许他知道,或许他不知道,可无论如何他都选择和他一起走下去……
「陛下……宫予墨不是会涂炭生灵鱼肉百姓的皇帝……是不是?」萧云轩俯着身,低沉的声音说,「下官此生只追随一人,无
论什么时候,下官都不会离开他,这个是下官的私心。可这一切的前提是那个人值得,他值得下官交付所有。」
平心而论,他知道自己的二儿子很出色,某些方面甚至比身为太子的长子更出色。他原本以为宫予墨会效仿宫沐天,把自己的
骄傲和才华都埋在闲散的皮面下,一心辅佐兄长兼治天下。难道是他看错眼了?皇帝想,宫予墨从小的表现可谓「与世无争」
四个字,而自己也乐于培养他这样的性格,他什么都不缺所以他什么都不想要,所以奇珍异宝无法迷惑他,舞榭歌台无法诱惑
他。
「朕不明白……朕的二皇子……怎么就变成了野心勃勃,逼兄让位的逆子了……而你……忠心耿耿的大将军,也会……变成逆
贼。」皇帝悲痛的说,「云轩……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
萧云轩抬起头,看着皇帝说,「不在乎。」若有一天历史上提到宫予墨就会说去助他谋国称帝的大将军萧云轩的话,他会很高
兴。「下官只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但下官,不后悔。」
皇帝看着他,依旧是那种遥远而悲伤的眼神看着在自己面前再次埋下去的头。他记得他也曾问过一个人,可愿和他站在一起哪
怕被最终可能被天地史册鄙夷,只是那人摇头说不……
而如今,那个人的儿子跪在这里,他甚至不去问宫予墨的目的,只凭着对他的相信,就跪在这里了。
萧怀远……你看,你的儿子,比你勇敢,比你坚定。
第二十章
夜里寒风瑟瑟,空旷的花园里一行人脚步声窸窸窣窣,为首的宫女低头拧着宫灯,为她们身后的华服女子照明。那女子身形微
瘦,一张脸生的清秀绝伦,一双浅色的眸子在月光下看竟然是隐隐的蓝色。
当一行人走到乾清宫后殿的时候,宫予墨依旧挺直的跪在外面。华服女子见状独自大步走上前,一边的侍卫见着她了都行礼,
女子挥挥手,只走到宫予墨身边后跪坐在他旁边。
「二皇兄……」
仿佛这会才注意到有人过来,宫予墨木然地扭头看着身边的人,「予姝。」来者正是宫予墨的同胞妹妹,栖梧公主宫予姝。「
你怎么来了?母妃怎么样了?」
予姝握着自己兄长的小臂,「不碍事了,今天有按时用膳,我吩咐人在晚膳的汤里加了些安神的草药,这会已经睡下了。」
宫予墨略略点了点头,「有劳你了……」
宫予姝摇头,借着月光看曾经在自己心目中如同神邸一般的哥哥如今变得憔悴,「为什么……」她低头,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为什么呀,大皇兄和皇后娘娘都待我们不薄……二皇兄你为什么要……」
予墨扭头看扶着自己手臂低头有些啜泣的妹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是怎么啦?哭什么……乖,予姝最听哥哥的话了不是
,别哭了。」
「我想不通呀,自从……这个之后,你夜夜跪在这里,母妃每天都觉得对不起父皇要死要活的……哥,如果你做皇帝是一件叫
这么多人包括你自己都不愉快都难过的事……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宫予姝把头靠在予墨肩膀上,「我读的书里没有一个帝
王是你这样的……」
宫予墨安抚自己的妹妹,「予姝……这些事情你都不懂的。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
「你必须要做的事,就是当皇帝么?」予姝接口问道。
「是……也不是。」宫予墨摇了摇头,「予姝你回去吧,这里夜深了会冷,你一个女孩子家……着了风寒就不好了。」
良久,宫予姝才慢慢站了起来,「皇兄,你这么做,到底值不值?为了江山天下……弄成这样。」她伸手指着依旧亮着灯的宫
殿,「大皇兄和父皇就是这里面,我可以进去我却不敢进去……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你呢?……你不杀他们证明你没有因
为一个王位就变得嗜血残忍,可你日后还有什么面目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