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事的……”我轻拍着她的背,让她躺倒在床上。悲痛的武小姐已经完全没有了平常的妩媚和骄纵,显得那么脆弱和无助。这么多年,她其实一直在担惊受怕,我不争气,让她在家中地位岌岌可危。家里又一直不和,几位太太明里暗里一直在争斗,武小姐心里难过的时候,只有逸思在她身边。我什么都帮不上忙,简直是个废物。我甚至后悔当年为什么会喜欢上左玉禾。如果我是一个性向正常的男人,在恰当的时间结婚生子,武小姐和逸思该会有多幸福?
我真是死一万次都足够了。
哄了武小姐入睡,我又返回客厅看警官们忙碌,方逸民坐在我对面,好像连姿势都没有换过一样。我们俩面对面坐着,就好像在较着劲一样。
“老四,父亲住院,你回来一趟都没去看过,反倒和逸思出去玩,实在是过分了。”方逸民开口道,“若非你任性,事情或许不会变成这样。等这件事平息之后,你要给家人一个交代。”
“嗯。”我哼了一声。我和父亲一直不亲,所以根本就没有去看望他这个概念。实际上父亲除了与他的大儿子方逸民比较亲近以外,其他几个兄弟姊妹与他都不甚亲近——这样一个风流成性的老爹,谁都不会喜欢的吧?
方逸民又在那里说教,简直和父亲当年有得一拼。我听得头晕,索性不理他直接回了房间。回房之后我拿出武小姐刚刚给我的东西,原以为是一个笔记本,但是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名片夹,我翻开来看,不禁对武小姐敬佩得五体投地,这个城市所有权贵的名片全在这里,上面甚至还有手写的私人手机号码。要联络任何高层官员,轻而易举。
到了第二天凌晨三点,逸思依旧没有消息。这连警察都开始觉得奇怪,因为按照常理来说,一般绑架人质的,大都想要勒索巨额赎金,因此他们会很快跟被害人家属联系,可是八个小时过去了,绑架逸思的人却还没有现身,我想了又想,盯着武小姐那本名片夹出神。这时候许岩走进来,在我手边放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又转身出去了。
“许岩。”我叫住他。许岩回头看我,我露出一个很艰难的笑来,我说,“假如这次我赌错了,逸思再也回不来,该怎么办?”
许岩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没有看我,而是盯着我手边的牛奶,像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才说:“相信你自己的直觉。”
“还有,”许岩过了一会儿又说,“好歹谁一会儿,你现在可不能熬夜了,小心头疼。”
我点点头,心里升起一股暖意,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是的,直觉。我和左玉禾在一起时间不算短,我很了解他的脾气,总是能抓住他的软肋,让他对我毫无办法。虽然现在八年时间已经过去,但是我觉得,左玉禾不管怎么变,他本质的一些东西是不会变的。当年他的心狠手辣,总会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如今他的心狠手辣是针对我。对我的恨意很强烈,所以我想,他不止要我吃不了兜着走,甚至想让我生不如死。
终于,我在许岩走出房间之后拿出了手机。手机是特制的,能屏蔽监听系统。我翻开名片夹开始打电话,报社、电台、电视台,全部一一致电,武小姐的名号相当管用,即使我以她儿子的身份三更半夜打电话过去,各位都还买账,甚至殷勤地询问逸思的情况。我耐心做了解答,然后请求他们帮忙。
报社那边,因为第二天的报纸都已经开始在印刷了,没办法加到正常版面,所以社长答应我做一份号外夹到第二天的报纸里,而电台和电视台的领导也答应在节目中插播新闻。打完电话之后我感觉我身上都在发抖,连忙端起牛奶杯捂在手里取暖,好久之后才不发抖了。
逸思的命,就看天亮之后了。
我靠在椅子里打了个盹儿,迷迷糊糊之中有人给我盖了毯子,不用睁眼也知道是谁——也只有向瑾瑜那个胖子,即使蹑手蹑脚依旧会发出很沉重的脚步声。许岩就不会,他身手好,走路声音很轻。我睡眠一向很浅,一有响动就会醒,所以许岩走路脚步声特别轻。向瑾瑜却不行,他太“丰满”了,走路总是咚咚咚的,像敲鼓一样,生怕别人不知道。
到了早上五点我就醒了,下楼看警察们的工作情况。昨晚一点状况都没有,把他们也整疲了,一个个东倒西歪地坐在沙发上打瞌睡。
我一直等到早上七点,让许岩出去当天的早报,然后坐在电视机前一一翻看电视节目。方逸民坐在我旁边啃三明治,一边吃一边饶有兴趣地说:“老四竟然喜欢早起看电视,真难得。”我没搭理他,继续翻节目,昨晚打过电话了,今天早间新闻大概会播。
一直等到许岩回来,电视里也没有一点消息。把报纸给我的时候许岩表情很奇怪,看了我好几眼。我打开报纸,一份一份地翻,本来心里挺激动的,可是翻了好几份之后我就不激动了,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五份报纸,没有一份报道逸思的事情。
我返回楼上,打开电脑上网,想从网上搜寻。网络上有,但是数量很少,有两个较大的网站有报道,但是过不了多久便被删除了。我已经笃定逸思是被左玉禾带走的了,只是我没有想到,左玉禾如今竟然有这样的影响力,看这架势,已经有超越盛合的可能性了。
我打开武小姐那本名片夹,搜寻左玉禾的电话号码。不一会儿方逸民闯进来了,手里拿着他的那部手机,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对我说:“左玉禾,他要跟你说话。”
第十二章
有好几秒我忘记了呼吸,像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直到电话那头传来逸思的声音,我才找回了自己的神志。
“哥!”电话那头逸思神采奕奕,声音里也满是笑意,“哥,我在左先生这里。昨天你不知道,有人劫了我要跑,幸亏左先生的车路过,他的保镖把我救了下来。哥哥,昨天我被人迷晕了,现在才醒来,这才给你打了电话。哥,你们不用担心了,我很安全。”
“安全了就好。”我揉了揉太阳穴,轻声说,“你让左先生跟我说话,我要亲口道谢。”
“好的,哥。你要好好谢谢人家哦!我听左先生说,你们很多年前还是好朋友呢!他问了我好多你的情况。你有些过分了哦,哥!你出国之后有段时间人家一直到处找你想联系你,可是你都没有理过人家,哥,要好好道歉哦!这么好的朋友,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
“好。”我勉强笑了笑,说,“逸思乖,把电话给左先生。”
“好的!”逸思的声音愉快跳脱,似乎还是一蹦一跳跑到人家面前,撒娇一般地说,“哪!是我哥哥逸辰,你接电话吧。我哥要跟你道歉呢!嘻嘻……”
我扶住额头不停地摇头,那边电话拿过来之后一直没吭声,只听到平静的呼吸声,还有海浪的声音,大概是一座海边别墅。我打破沉默,轻声道:“你想怎样?”
“逸思说,小思说你要跟我道歉?”左玉禾的声音不疾不徐,“我倒还真不知道,你到底做错什么了。”
“放了她。”
“嗯?”左玉禾装傻,语气异常轻松。可是他的这种轻松,让我觉得刺耳。
“我说,左先生,有什么你冲着我来,放了逸思,她什么都不知道。”
“逸辰,”那边开始叹气,“你就这样对待救了你妹妹的恩人吗?未免太小人之心了。”
“那好吧,左先生大恩大德,方逸辰没齿难忘。”
“放在古代,这样儿的,该以身相许。”左玉禾笑了起来,可是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笑,按耐住性子,又问他道:“要怎样你才让她回来?我可以跟她交换。你让她回来,我到你那儿去,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逸思,”那边声音稍微远了点儿,像是别过头在跟逸思说话,“你觉得我这里怎样?”
“嗯……左先生这里非常漂亮,我很喜欢!”逸思兴高采烈地说。
“那,在我这儿多住几天,愿意吗?”左玉禾的声音异常温柔,“我跟你哥,好些年没有见面了,你们兄妹二人都在这边住上几天,陪陪我这孤家寡人。”
左玉禾的声音温柔而富有磁性,“你哥来了,我们可以一同出海。我前不久才买了一艘游艇,还未取名。我希望你这样的美丽公主为它命名好吗?”
“啊……”逸思受宠若惊,冲电话这边的我询问道,“哥哥……”
“逸思,”不待我说话,左玉禾又说,“你哥哥逸辰,好像跟我有些误会,他并不是很想过来做客。小公主,若是你能让我和你哥哥重归于好,我会非常感激你的。”
我听得头晕,我能想象得出,逸思站到他面前面红耳赤的样子。我必须承认,左玉禾可以用“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来形容,而且他好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性感,让人无法从他身上挪开目光。特别是他这几年的磨练,更显出一种老成,以己一种隐隐的贵气和霸气,这都会令十几二十岁的男男女女疯狂。逸思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生,哪里经得住左玉禾这番温柔话语?一想到这些我就头晕,整个房间里的东西都在旋转。
“哥,你来吧。不要辜负人家一片盛情好吗?”逸思在那边怯怯地说。我毕竟是她兄长,她还是有些怕我的。不过她那可怜兮兮的声音终究还是击中了我的软肋。她是我的小公主,我必须保护她。我叹了口气,轻声对她说:“好,我去。”
约定好今天上午十点,到时候左玉禾的车会过来接我,我把电话扔给左逸民,撑着头苦笑着说:“我走一趟,去跟他谈。”
“干股不会给你。我还是那句话,你想都别想。”左逸民说。我长叹了一口气,心里再清楚不过,他从昨天一直等到今天,无非就是想对我说这句话!我也同样冷笑着说:“好!”
大概是昨晚彻夜未眠的缘故,我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现在已经是早上八点半了,还有一个半小时左玉禾的车就会过来,我得调整好状态才行。我去卫生间放了满满一缸水,然后出来找换洗的衣服。刚刚打开卫生间的门,便看到许岩斜倚在门口,表情严肃地看着我。
“你要到左玉禾那儿去?”他问我。我点点头,打开柜子拿衣服。刚刚在镜子里我看到自己脸色很差,有些憔悴,所以我选了颜色鲜亮的中袖衬衫,配上一条修身的裤子,这样会把气色衬得好些。我头也不回地问许岩:“向瑾瑜呢?”
“出去看房子了,之前你不是说想找个住处么?我让向瑾瑜去找了,他在这方面比较在行。”
“嗯。”我背对着许岩开始脱衣裳,一边脱一边对他说,“你也去吧,你们俩一起看,觉得好了,就付款定下来。这一次回国,肯定会呆上很长一段时间。租金就先付上一年的吧!”
“我跟你一起去。”许岩说。我笑了笑,转过头来看着他,说:“我自己能应付得来的。”
“我是你的保镖,我必须跟你在一起。”
“可是,即使如此,到了那里,你也会被赶出来的,何必呢?这次是单刀赴会,许岩,你去了也没用。”
“那你再想别的方法,何必去送死。”许岩冷着脸说。
“许岩,”我笑着摸了摸他的脸,开玩笑道,“你不乖,大清早就咒我死。我说过付一年的租金,就一定会回来。要不然我会直接让你订两张返回芝加哥的机票,把你和向瑾瑜打包扔回去。”
“一年的租金,”许岩嗤笑,“可别等房子到期前一天你才回来!”
“那我也是回来了,不是吗?”我挑了挑眉,露出一副色迷迷的表情用手指勾起他的下巴轻佻地说,“许美人儿,大爷我不在,你可得给我守好妇道,别到处勾搭男人听到了吗?”
许岩的眼睛眯了眯,一副要把我吃掉的样子,看得我直乐。在他还未对我动手之前我飞快地进到卫生间反锁了门,背靠在门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许岩在门口站了很久,大概有五分钟,气氛里有一种欲言又止的东西在流淌。我靠在门上,一直等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口,才打开了水龙头。
许岩,我一定会回来的。
洗完澡出来,屋子里的警察竟然已经全部撤走了,听许岩说他们已经接到消息,说是逸思本来遭遇绑架,但是左玉禾的保镖救下了她,却不幸让绑匪跑了。既然当事人已经平安无事,那么警察再没必要呆在这里,他们派了几名警员去给左玉禾的保镖录口供,其他人全都回警局了。看样子,左玉禾的动作很快嘛!
昨晚我让武小姐吃了安眠药才睡的,这阵药效应该还没过。许岩问我要不要叫醒她,我说不必了。我只是去左玉禾那里呆上几天,又不是不回来了。武小姐来送行,让我觉得像生离死别一样,我最讨厌这种场景了。
左玉禾的车子十点整就到了,他的排场很大,前后两辆越野车,中间是一辆黑色宾利。许岩为我开车门送我走的时候,我一直没有看他一眼。我能感觉出来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我身上,可是我不想看他,我怕看到他那种无可名状的眼神,说不出来的某种情绪,像是要把我整个生吞活剥一样。每次我不按他的建议做事的时候他就会是那种表情——虽然很多时候都是为了我好,但是谁让我就喜欢犯贱呢?
车里冷气开得很低,驾驶室和后座的隔板是升起来的,后面只有我一个人,车窗的玻璃是不透明的,隔音效果也特别好,我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形,更不知道车子正在朝哪个方向开,车里寂静得令人有些尴尬。我想起很多年以前,我和左玉禾坐在街头看川流不息的车河,他总是喜欢指着其中的名牌车子对我说:“逸辰,以后等我发达,我会买这样的车子,带你一起游车河。我一定会努力的,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那时候我挺傻的,觉得他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对他一直带着一种顶礼膜拜般的狂热情感。实际上我并不知道他所谓的“好日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我是方家四少,生活一直富庶无忧,所以我那时候就以为,好日子就是指能够和他一起开开心心地黏在一起,不分彼此。
多年后,这三个字被我赋予了新的意义,只是,再也与他无关了。
第十三章
我闭上眼睛靠在车座上任由思维神游天外,头已经不痛,但却有些头晕,其实到左玉禾那里去我并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他最多想方设法折辱我,决计不会伤我性命。毕竟我的身份摆在那儿,盛合本家的四少,他多少还是会忌惮的。我只是担心逸思,她在那儿,千万不要看到某些不该看的东西才好。她是那么纯真的女孩儿,我不希望任何事玷污她的思想。
车子开了一阵,慢慢减速停了下来。我多年没有回来过,也说不清到底是哪里。有人过来开车门,把我请了下来。我下了车,有人来搜身,把我身上的电话、手表全都搜走了。我的手机和手表全都是特制的,带有定位系统,许岩能在半分钟之内确定我的位置。
搜走了我的东西,便有人把我领到另一边,上了另一辆车。东绕西绕的走了一段,路就有些颠簸了,过了好一会儿,车子终于停了下来,门开了,一股清凉的海风吹进来,让车中的窒闷烟消云散,我的精神也为之一振。抬头看过去,沙滩不远处一座白色的别墅,像一座亦梦亦幻的城堡。来迎接我的是逸思,她穿着蓝色牛仔吊带衫,底下是水红色的长纱裙,如同一朵迎风绽放的美丽而清新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