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阴霾,风沙弥漫,火光冲天,挺拔的男子消失,取代的是狰狞的人群,还有少年惊恐的面容,无声呐喊,声嘶力竭,最后淹没在跳跃飞舞的火色之中。
慕容澈眉心一跳,霍然睁开眼,目光炯炯的看着平躺在床榻上的小如,原本就很孱弱的身躯此刻正如风中落叶般剧烈的颤抖着,苍白的脸色泛起了死灰,整个身体隐隐的呈现出透明的色泽。慕容澈眼神凛然,起势的手飞快的翻动,最后收势。小如现在的状态已到了崩溃的边缘,若是在探下去,恐怕会飞灰湮灭。
扭头和青魂相视一眼,两人面色均是严肃异常,不自觉的带出几分怜惜。
梦魇魔障了一般的小如渐渐平息了不正常的痉挛,脸色依然苍白,颤抖的睫毛和紧皱的眉宇泄露了这具身体的主人内心的恐惧和不安。慕容澈明白,自己虽然停止了施术,但是属于小如的梦魇还在继续。不由得担心起来,伸手轻轻拍拍小如的脸颊,低声唤道:
“小如,醒醒。小如,……”
冗长的梦,仿佛永生一般漫长而久远。甜蜜温馨,挣扎彷徨,到最后迎来的却是死亡的宿命,是命运弄人还是自掘坟墓,依旧是朦胧而迷惘。只是,在坠入痛苦深渊的刹那,他还是清晰的记住了那双眼,痛苦而绝望,以及怨恨!
黑暗降临,封印了尘嚣,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再没什么能唤醒,沉睡已久的心。就这样,让我安静的睡下去吧,没有任何嘈杂的声音,寂寞的祥和。
“……小如,醒醒……小如”
谁?是谁在呼喊?是在叫我吗?为什么要叫我?为什么要打扰我,打扰这难得的宁静!
慕容澈有些急了,他没想到了小如竟会这般沉沦下去,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除却在他记忆中看到的片段画面,难道还有什么是他无法释怀的心结吗?如果是,那究竟是什么心结,竟会让他想要放弃转世的机会,选择灰飞烟灭?
思及此,慕容澈侧头看一眼青魂,旋即又转回目光,飞快的在小如头脚上下画出凝神咒,再以镇魂钉压住东南西北四个角,生生的将一缕幽魂强留了下来。
施术刚结束,门便被撞开了,目光所及,是阿垚焦急跌撞而入,一把扑向小如,高声唤道:“小如,小如!你醒醒!你怎么样了?”
心急如焚的呼喊并没有得到回应,阿垚恼羞成怒,将浓烈的恨意转到了慕容澈身上,扭头,碧玉悠悠的眼眸里狂澜四起,寒气弥漫:“你对他做了什么?慕、容、澈!”
慕容澈一怔,真没想到看上去永远一副无所谓的树精阿垚,竟然也会有如此浓烈的情绪!转眸又落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无论怎样,也有了一丝愧疚,别过脸,不去看阿垚的眼,只是低声道:“小如他……太疲倦了。”
“放屁!”再怎么很傻很天真,也是修了几百年的树精,怎么可能看不出眼前的端倪?!阿垚抱紧怀里的小如,呲牙瞪眼的看着慕容澈,似乎要喷出火来!
青魂不悦了,皱皱眉,拉紧慕容澈的手,站在了前面,沉声道:“阿垚,冷静点!”
随即,又对在门口看傻眼的徐洛安说道:“洛安,把门关上。”尽管对小如表示同情,但如果威胁到澈的安危,那仅剩一点同情都会化作残酷的肃杀。
“啊?哦。”徐洛安回过神来,赶紧关上门,站在了自家师父身旁,全身戒备的注视着怒火中的阿垚,不自觉的咽了咽唾沫,阿垚,不会是冲动的想和师父动手吧!
好吵!谁在吵我!……头好痛,意识好混乱,可是隐约认得那纷杂的声音里,有一个声音熟悉而亲切。是谁?谁在说话?……小如,是在说我吗?
“如果,小如有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
焦急的声音,愤怒的情绪,温暖的感情,是这个声音的主人。有点意外,也有点好奇,这个人到底是谁?是谁?……我想见你,想见……
小如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般剑拔弩张的气氛,懵懵懂懂的在明显松了口气的慕容澈和一脸欣喜若狂的阿垚身上流连片刻,最后落在了阿垚眼中,神智渐渐清晰,缓慢而虚弱的唤道:
“阿垚……哥哥。”
在听到小如开口低唤自己的那一刹那,阿垚瞬时忘记了刚才的愤怒和恐慌,取而代之的是快要溢出来的喜悦,紧紧的抱住小如,一遍遍的轻呼:“小如,小如,小如……”
待到情绪彻底的平复下来,已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了。这期间,慕容澈靠着青魂,默默的注视着阿垚和小如相依相偎,秀气的眉拧成一团,小声的问道:“青魂,你觉不觉得阿垚对小如似乎有些关心过度了?”
青魂好笑,自己的爱人永远对情感一事迟钝而慢半拍。拉过慕容澈的手放在手心把玩,没有说话,只是温柔的笑,慕容澈眨眨眼,对上青魂意味深长又温柔缱绻的笑,脑袋里灵光一闪,蓦然想到了什么,惊讶问道:
“难道是……”
“就是。”
没有等慕容澈说完,青魂便笃定的点了头。慕容澈顿时心沉了下去,转头看了看床榻上搂在一起的两只妖精,黯然神色:
“唉,又是注定无果的一段感情。”
青魂心头一凛,触动了内心深处的那个禁忌,不由得握紧了慕容澈的手,决然道:“不会的,一定会有办法。”
慕容澈不再说话,只是垂了眼眸靠在青魂身上,默然沉寂。
徐洛安苦笑着看看慕容澈和青魂,又看看阿垚和小如,止不住泛起了苦涩。
每到这个时候,就会觉得寂寞。永远的一个人,永远填不满的情感,无论怎么欢笑无论怎么痛苦,都抵不过寂寞的心伤。
好想有一个人能陪在自己身边,比如师父的青魂,比如小如的阿垚。
可是,自己是那么懦弱又普通的一个人,谁将是陪伴自己的另一半呢?
灯影惶惶,电流滋滋作响。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小如细弱的声音:
“我记得,我叫……花如。”
花如?慕容澈和青魂相视一眼,转过眼,继续问道:
“你还想起了什么?”
花如怯怯的看看阿垚,拧了拧细眉,悠悠的又转过脸,看向慕容澈,慢慢开口:
“我,记得好像,还有一个人。”
慕容澈心下一喜,继续追问道:“是什么人?”
花如垂眸细想片刻,微微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很重要的一个人。”
慕容澈转转眼眸,暗自思忖,会不会是在小如记忆片段中看到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小如有如此深邃的情感?
“你还记得什么?”
花如凝眸沉思,眉宇渐深,神情愈发肃穆凝重,隐有不安和忐忑。阿垚搂紧小如,心疼不已,不满出声:
“喂,不要再逼他了!”
突如其来的大喝,惊了小如,也惊了慕容澈和青魂,目光扫过,树精阿垚竟然一脸的不满和愤怒。
“阿垚哥哥……”小如喃喃低语,表情怔忡而惊讶。
慕容澈看阿垚好一会儿,叹一口气,情之一字,果然是一张网,网尽天下万物。
夜深,露重。月影,彷徨。
慕容澈站在窗边,看沉沉黑夜,无边无际,脑海里闪现着刚才看到的片段,企图从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中找到些许线索。却发现,那些片段中除了小如之外,都太模糊,看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小如变化的心绪,或甜蜜,或幸福,或悲伤,或恐惧,或绝望。
“小澈,有头绪了吗?”
青魂从背后轻轻的抱住慕容澈,头靠在爱人颈脖之间,低声问道。
慕容澈摇摇头,疑惑的皱着眉:“小如的记忆太混乱,看不大清楚。最后的画面,是漫天的火光,难道说,小如是被烧死的?”
青魂不禁一震:“烧死?怎么会这么残忍?”
慕容澈转过身,和青魂面对面:“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但是,可以肯定,小如死之前,很痛苦,这种痛苦让他想要放弃最后的执念,魂飞魄散。”
青魂思索片刻,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慕容澈转转眼眸,叹一口气:“我始终感觉,小如和这个村子渊源颇深,我相信,这个地方一定暗藏转机。”
话虽如此说,但慕容澈心里其实很没底。初以为很简单的一件委托,如今却发现莫名的进入胶着状态,似乎进了一个死胡同,毫无头绪。
“哦,对了,我还发现,小如记忆里的那些人穿着都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
慕容澈挠挠头,尝试着解释那种看上去熟悉又陌生的穿着:“额,就是那种,某个伟人很爱穿的那种衣服。”
“某个伟人?”青魂眨眨眼,愈发糊涂了:“是谁?”
“额,我记得是姓毛,叫毛……毛什么?”汗,慕容澈真是后悔当初没有认真听老师讲课啊!!书到用时方恨少,真没说错。
青魂看着慕容澈小脸拧的跟抹布似地,不由笑出声来,捏捏他的脸,轻声道:“好了,别想了,先休息,以后再想。”
“哦,好。”慕容澈不甘不愿颓丧无比的跟着青魂,洗漱之后,上床相拥而眠。
月悬当空,皎皎银辉,照亮寂静的黑夜。偶尔虫鸣声声,衬出夜晚愈发的安静。
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床褥上,是相拥的情人,亲密无间。隔壁的房间里,徐洛安大咧咧的敞着被子,露出细胳膊细腿儿,酣睡淋漓。树精阿垚和花妖小如靠在一起,笼在一层淡淡的结界里,安然入眠。
楼下,牛翠菊和年幼的儿子兀自安睡,泛蓝得月光照进堂屋,折射出幽静的光。
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至少在发生那件事之前,一直都是安静的。
一丝极淡的烟味窜入鼻腔的时候,慕容澈和青魂霍然睁开了眼,对视两秒,两人从床上坐起来,慕容澈快步走到窗前,推开窗,目光沉沉如水,寒意点点,回头看向青魂。青魂了然的点点头,翻身一跃而出,顷刻,消失在夜色中。
慕容澈的手指不自觉地敲了敲木质的窗楞,嘴角溢出一抹冷森的笑,看来,这个村子比自己想象的有意思的多。
约莫三分钟之后,楼下终于传来牛翠菊声嘶力竭的喊叫声:“起火了——!起火了——!”
接着,能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的凌乱脚步。
“师父,师父,不好了,起火了!”徐洛安惊慌的声音,奋力的拍着大门,慕容澈额角抽了抽,同时,青魂从窗户外爬了进来。慕容澈眼神闪过精光,低声问道:
“怎么样?”
青魂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从容淡定。慕容澈抱着手臂,沉思片刻,这才开了门。门口,是徐洛安手忙脚乱惊慌失措的表情,一见到慕容澈开门,便拽着他往外跑:
“快走,快走!”
慕容澈黑线压顶,伸手在自家徒弟脑袋上敲了个爆栗:“慌什么?!你一个术师,还怕火!”
徐洛安委屈的捂着头,暗自嘀咕,我是术师,就不能怕火了?什么歪理!
慕容澈站在楼道里,四面八方而来的烟火开始慢慢弥漫,能感受到火热而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青魂从后面拉住慕容澈的手:“先出去再说,澈。”
“嗯。”轻轻点头,然后随着青魂出了楼。
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牛翠菊披头散发的搂着二宝坐在地上,呼天抢地的干嚎:
“我的房子,我的房子啊!”
赶来帮忙的左邻右舍没有理会牛翠菊的嚎啕大哭,顾不上啊,都提着水桶急吼吼的跑去灭火了。
慕容澈和青魂他们安静的站在一旁,面色不见慌张,淡定的和现下如此混乱的局面格格不入。
但是这局面没有持续多久,约莫半个小时,一个提着空桶满脸烟灰的汉子过来,冲着牛翠菊喊道:“行了,牛大妹子,别哭了,只烧了你们家一点柴火,房子没事!”
一听这话,牛翠菊止住了声,抹抹眼泪,抬头看那汉子:“陈三哥,你说得是真的?”
陈三见牛翠菊怀疑,面上竟有些气恼:“要不信,你自己去看看!你真是好运气,那么大的火,只烧了你家的柴火!”
慕容澈听着陈三的话,不自觉的露出笑,侧头,对上同样含着笑意的青魂,两人又转过眼,继续看这场还没闹开的“闹剧”。
陈三的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牛翠菊也还没糊涂,腾地从地上弹起来,欣喜若狂的抓着陈三的手臂:“只烧了柴火堆?真的只烧了柴火堆!?”
“是啊,是啊!”陈三又好气又好笑,这女人真麻烦。
火灭了,来帮忙的邻居们都松懈下来,三三两两随意的站成一堆,牛翠菊则又恢复了之前的乐观活力,赶紧张罗着给各位来帮忙的乡亲们准备茶水,聊表谢意。
“喂,村长来了!”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喊了这么一嗓子,刚才还热热闹闹的人群顿时冷了下来,一时之间,气氛变得有些奇怪。
慕容澈皱眉,看向牛翠菊,如果没有看错,这个一直很乐观通达的女人居然露出了一抹惊惧。
这是怎么回事?村长……,似乎之前在路上碰到牛翠菊的时候,她的同伴也提到过这个词语。
村长?很可怕吗?还是说,有别的什么含义?
慕容澈思索着,却在一抬头对上了牛翠菊的视线,慌忙扭过头的牛翠菊让慕容澈更觉得奇怪,到底是什么,能让牛翠菊竟然对自己表示出担忧?
是的,是对自己,以及身边的两个外乡人。
脚步声轻轻的响起,不紧不慢,坚实有力。慕容澈抬头看,月色下,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的老者缓缓的迈步进了院子。
“村长,您怎么来了?”
“村长,这大晚上的,您太辛苦了。”
“要不怎么说,村长就是村长呢。”
……
一时间,奉承拍马的言语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那老者脸上带着微笑,很有大将风范的朝众人挥挥手,示意大家闭嘴。
待重新安静下来之后,老者背负着手,立在原地,扫视一圈院子里满满当当的人,最后,目光终于落在了慕容澈身上,犀利而尖锐。
“这位先生,不是本村人吧。”
第六章
“这位先生,不是本村人吧。”
伴着老村长陈述句一样问话,身影已经到了慕容澈跟前。
慕容澈在和老村长交锋之前,先迅速的扫了扫院子里人们的表情,得出的结论是,这个村子果然非常有趣。
“嗯,是的,我们是外地来的。”慕容澈脸上挂着礼貌又温和的笑,平静的接过老村长的话头。
这时,慕容澈注意到在老村长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身形高大,从臂膀上鼓出的肌肉可以看出年轻人相当强壮有力,年轻人一直面无表情的跟在村长身后,冷峻的神情和他的年龄相当的突兀。
慕容澈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番,然后在脑海中与青魂交流——是他吗?
青魂一直抱着手臂靠在一边,看一眼那年轻人——应该是。
慕容澈在心里冷笑,没再说话,只是直直的看着老村长。
“呵呵,欢迎来到花坟村。你好,我是这里的村长,赵松。这位是村里的干事,伍爱国。”
慕容澈赶紧露出惊讶模样,伸手握住了赵松伸过来的手,忙不迭的说:“你好,你好,我叫慕容澈,这两位是我的同伴,青魂和徐洛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