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蝶青就行了。”
这人自来熟得狠,说话又直白是个粗爽的个性,蔓笙不是很习惯不过也不是非常讨厌,拿起一个杯子与他碰了一下,又朝对桌
的胡蝶青看了一眼,道:“蔓笙,叫我。”
她毫不拘束一笑,也将小杯酒水干了,蔓笙看她盘着男人的发式,腰里还挂着长剑,没有一点禹惜牧菱的温婉,心道学武的女
人果然与一般是不同的。
看到半夏脸上久违的轻快,而且少见地多话,蔓笙猜当年他应该与这两人最投缘,有幸今天自己也见上了面,也难得的插了几
句话。而对于后面三人的畅快叙旧,感慨过往学艺的艰辛就搭不上边了,也是失了滋味。
只知道胡复二人是番禹人,这次约好特地赶来乐昌游玩,碰巧遇上故人是大喜过望,复千秋说不一起去玩乐一番实在可惜。
蔓笙饿极了,自顾自吃饱要紧,不去关心什么游玩。半夏却突然把筷子挡了过来,蔓笙奇怪他什么时候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
了,就看着他:“别吃太饱了,等下一起出去还有得吃。”
蔓笙疑惑难道是晚上去游玩,就放下筷子不再吃了,不过这样干坐着听他们三人嬉笑谈话实在不好受。这时雪梨一下子从长登
蹦上桌,一桌的菜竟然无腥,无奈之下只好一头扎进碗红烧肉里。蔓笙假装惊慌去制住它,暗地里却偷偷递它一个感激的眼神
,对众人道:“那个……我先抱它上去……”
事出突然,就连半夏都没反应过来,蔓笙走出好几步才听到后面胡蝶青在纳闷:“它怎么突然就激动了?”
“也许是他的意思。”半夏淡淡道,回过头去看那个离去的白色背影。
胡蝶青仍旧云里雾里:“……什么它?!”一旁的复千秋却满眼笑意。
雪梨抬起头,一脸不快“哑唔”:你看看我这一脸的油渍。
蔓笙知道它的心思,但又欠人家的嘴软:“知道啦,给你多添些零嘴就是了。”它这才心里平衡了。
天又暗了不少,复千秋踏进客栈旁侧的一个小院,看到一班小鬼在练招,在老师傅的指点下,莲藕那么一段圆胳膊甩得生风,
仔细一看后面还有一个白色的身影跟着,稀奇了,就走过去拍他的肩:“小师弟,看不出你还有这个兴趣?”
蔓笙原本在房间无事可做,恰巧望见了小院里有人扎马练武就忍不住下来看看。他们学武之人聊着那种自己插不上嘴的东西实
在是很难受事:“我学不来这些东西,只是了解个大概,熟悉那么一招的半式。”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懂,连氛围都进不去。
复千秋叹道:“情,本来就不该只是表面地注意到才和貌,而应该更深刻地磨合,希冀的是‘志同道合’,然后是‘情投意合
’。”
蔓笙诧异他怎么突然讲这种话,而他这话正中自己所想,顿时羞愧难当。不由多看他两眼,想不到他竟是一脸阴翳,转向自己
时又换了惋惜的神情。
他的表情换如此之快,毫无纰漏,蔓笙若不是正聚精会神地看他是根本不会发现的,心里一股异样翻腾,就和上回看到那一抹
血色时一样的感觉。
“什么情投意合?”一个尖锐的女人声音传来。
蔓笙一看,胡蝶青和半夏正一道向这边来,她换了一身淡色裙装,头发也都垂放下来,早已不是刚才豪情侠女的样子,反而是
小家碧玉了。
复千秋笑得爽朗极了,道:“我和小师弟一见如故,正情投意合呢。”蔓笙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他搂着往前带去:“小师弟
我们走,去尝尝这三年才一回的绝妙。”
第三十一章:割爱
“小师弟我们走,去尝尝这三年才一回的绝妙。”
蔓笙被这个凭空出现的“师兄”带着都来不及回头看一眼,街上是密麻的灯火,无比炽烈的光带延伸至整条街,青灰的夜幕都
被熏红,本就局促的街道挤满小摊头,人挤人,难道是过什么节?想不出这个时节能有什么节日。蔓笙感觉这种灼灼逼人的热
闹气氛使人根本无法置身事外而不受影响。
这时,半夏和胡蝶青也上来了,蔓笙本来还不怎么去想,但是他和半夏从没有一起逛过这样的闹市,本能地不想错过、拒绝。
他看半夏的脸色,发现他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看三人前后挤进了人流,蔓笙犹豫了一下,发现胡蝶青折回来拉他,笑道:“还磨蹭,你不饿了?”
“就是,难得你家“二世祖”没跟来。”前面复千秋也在笑,半夏站在他旁边,却没有被这样的气氛感染。蔓笙受不了这样的
压迫,也湮进了人群。
诱人的香味一下子奔扑挤凑到鼻尖,躲都躲不过。炉中的竹炭心通红,鲜嫩的鱼肉在火焰一再挣扎,嗞嗞地发出最后的呻吟来
勾引心神。蔓笙忍不住挨近,各家门面上挂着剖好的鲜鱼,这些鱼蔓笙见都没见过,更不知道名字。想起那些挑着木桶的男子
,原来是去捉鱼去的。
蔓笙仔细地观察这些长相奇特的鱼,旁边半夏看了他一会儿,解释道:“离乐昌不远有一个大湖,这些稀奇的鱼要三年才能长
成,也只有这里才有。”蔓笙这才明白为什么前面那两个人要特地从番禹赶来这里。
前边的复千秋已经很急了:“快啊,完了说不准就没了。”拖着三人又向前进了一段,停在一个摊位前排起了队,一边等一边
还抱怨蔓笙拖后腿。
蔓笙慢慢被周围欢愉的气氛浸透,感觉轻松不少,听胡蝶青说了一句“罐子肉”。
等了一会儿终于轮到,蔓笙见识了所谓的罐子肉,烧红的炭心上放着一块泥板,上面都是一列列的坑,一只只紫壳的螺刚好头
朝上嵌在坑里,厣下的汤汁嘶嘶的响,脱口而出:“……田螺?”
复千秋只是瞪了眼又不削解释的样子,习惯性地慢慢看向半夏,他的情绪从来都不易让人察觉,蔓笙泄气地转回去,傻看那沸
腾到快被掀翻的厣。
这时半夏开了口,蔓笙怕他突然心血来潮又不讲了,静静地听着没回头或者插话:“是紫衣螺,这种螺生长很慢,所以极为珍
贵,一般用来观赏。而焯熟后把足盘肉取出来,混入鱼肉一起剁碎后重新塞回螺壳中,盖上厣,放入泥坑中烤熟,当地人叫‘
罐子肉’。”
复千秋啧了一声,赞道:“还是师弟识货。”
蔓笙夹了一个螺到桌上,烫着换了好几下手才终于吃到嘴里,鱼泥裹着螺肉,淡黄的汤汁特别鲜,螺足很有嚼劲,让人意犹未
尽。蔓笙向来胃口浅,也一下子吃掉了四只,看到半夏桌前也放着几只空壳,显然他也很满意。
坑里还剩了一只,蔓笙犹豫了一下,就听复千秋道了句“师兄不客气了”就伸手抢先,筷子才擦到壳就被半夏挡了下来,顺势
拨给了胡蝶青。
胡蝶青拿着最后一只螺抿了一口汤,脸上浮现舒缓的笑容。复千秋对着半夏笑得无奈,毫不在意地转头朝那长长的队伍看了眼
,叹了口气。蔓笙想幸亏自己出手慢,不然也被他这么挡了,要怎么下台,自己脸皮薄。
几个人继续向前去。这一路的账都是半夏付,所以复千秋只拉了半夏,蔓笙和胡蝶青跟在后头。
才没走几步,身边的胡蝶青突然问他怎么了。
蔓笙知道女子的心思一般都很细,敷衍不过,只好玩笑道:“……他变小气了,才买一板。”
胡蝶青看向灯火映照下的蓝色的身影,点点头,有些感慨道:“这一次见面,袖真的不一样了,竟然有这样的兴致真意外。”
蔓笙摸不着头脑,有些不理解的看着她。
灯火印进眸中恍惚着出卖了已逝的过往,她脸上满足的笑容早就无影无踪:“其实我是之后才知道的,可南门是篱城的大户,
我震惊得几乎不敢相信,一刻不停赶去篱城,只是我已经找不到他,他音讯全无,失踪或者也被杀了。”
她没有很详细,但蔓笙知道她口中的“他”是半夏,也知道她说的应该是他学武归家后的事情。他和他讲的时候很是轻描淡写
,蔓笙瞬间觉得难受得压抑。
“几乎要打算回去时才发现烂醉在酒窖的他,停滞在了打开家门万籁俱静那刻绝望中的他。他挑衅目光所及中一切的活物,被
打的皮开肉绽也不会还手,而让他失望的是每次都能死里逃生,却对自杀这种死法恐惧至极,只是本能的恐惧。
一天,衣冠不整的他在酒楼喝得烂醉,楼里坐满了人,他开始酒醉闹事,可是心里却是喜滋滋地对卑劣痴迷。只盼望出来一个
人能把他丢出去,正好撞在什么石头块上,脑浆迸裂而死。可是酒楼里的人都安静下来把脸转向别处,静静地坐着,只有一个
孩子和女人除外。”
“那孩子对她说:那人疯了,我好怕。但是她摇头:……不……他没有疯……他只是非常伤心……”胡蝶青将手中的三葱烤鱼
分给了身边眼馋很久的孩童,再难掩盖眼中里恢弘炙烈的情感。
蔓笙说不出话来,对于真正的他,他知道的只是一点点而已,感觉自己站在竹子尖上,身子摇摇晃晃,就算用尽力气也碰触不
到头顶那片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蓝色,隔了很久才勉强道:“她是牧菱。”
胡蝶青笑了一下,点头:“后来她成了他的未婚妻……也只有她才配得起他,他却固执地一定要医好她的伤才成婚,一直到现
在也没有变吧?”
第一次见面时,就感觉得到他对她的情意,现在却明白她对于他的意义远不是简单认为的“情”而已,应该是比“情”更加坚
硬而浓密。的确只有她才配得上他,却还在妄想他能多看这里一眼,丝毫没有察觉这是多么的令人生厌的卑鄙。痛楚是鲜明而
无法拒绝的,蔓笙又一次不知所措,惶恐难安地躲到一个冷清的摊位后面,生怕自己鲁莽的出现毫无征兆地扫了他的兴致。
看着胡蝶青往前去,一下她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舒心的笑,清淡而动人,她打着手势轻声了几句,半夏也露出了好久不见的笑
容。蔓笙远远看着,觉得他唯一的幸运是每次都能遇上这么好的女子。
被人喊回神时,蔓笙这才发现自己妨碍了别人的生意。这个摊位客人极少,原来是卖书的。蔓笙感觉过意不过,随手一翻拿了
本《兰艺》放下一锭银子就往回走。
也不知道这一路是怎么走的,随着人流浮浮沉沉,肩膀被人一拍提心吊胆地回头,竟然是邑人,他嘴里叼着好大一块黑鱼,支
吾着很难开口。身边站着跟班赤箭,手里帮某些人提着不少吃的东西,朝蔓笙一个点头算作招呼。
邑人两只油油的爪子不停的比划,看蔓笙还是一副痴呆的样子,似乎有些着急,一脚跺在赤箭脚趾上。赤箭这才被迫开口代言
,蔓笙看得出他非常无奈:“他现在落脚在佞花楼,你可以去找一直空闲的他玩,不过除了今天晚上。”
蔓笙看邑人舒适下来,开始快乐地对他眨眼睛,看来他的意思被很到位的表达了出来,想了一下道:“你有空也可以来找我…
…我也在那里,不过不知道明天在不在……”蔓笙看他点了点头,挥着手依依不舍又迫不及待地往小摊上挤。
随着人流又走了会儿就回到佞花楼,楼里虽然还亮着灯,却是一个客人也没有,空空荡荡地就剩几只伙计在收拾。蔓笙想了一
想,沿回旋的木梯朝着露台走去。露台设在三楼,越往上离热闹就越远,心也安静地沉淀下来。
钻出木门看到地上放满了兰花,这个时节不是兰的花季,但是它散发出来的特有的味道还是带来一种熟悉的感觉让人很放松。
蔓笙走近看到栏杆旁放着一张软榻,侧边还放着一架沙板,容成百部正在上面写着什么,手中的竹笔拨开细沙,发出沙啦沙啦
的翻滚声。
他果然在这里,蔓笙走过去借着远处的红光看到白色的沙子上浅浅的行两字。
“春至胜时春已败,情至深时情转薄。”
其实最后一个“薄”字他还未写完就搁笔了,还差一个“尃”,蔓笙是看他的笔意猜的。
两厢无话,但是这次与他一起的沉默却没有生出任何的尴尬,反而觉得这样有言才言是无比自在的,蔓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
始的,觉得他不再有那种拒人千里的生冷,而事实是对他了解的并不多,比半夏更少。
容成百部将木条一推,沙子被重新刮平,就像一个海浪冲过什么痕迹都没能留下。他侧倚着软榻自顾自继续写,蔓笙在栏杆旁
的木凳上坐下来,掏出腰间的玉埙细细地琢磨。
青灰的夜幕上,一点光斑都没有,失缺了华丽却也不显得黯淡。凉风伴着沙啦沙啦的声音吹出了一些模糊的往事,丝丝缕缕。
但是蔓笙不敢想得太多,因为他一个人,收拾不来。
把埙凑到嘴边“呜呜”地吹起来,不再有以前半夏说的那种欢快,不知道是手生了还是更能体会曲子的意境了。
一曲“千年风雅”。蔓笙转过头,看见沙子上只有半个“忄”,容成百部靠在榻上,眼睛望着默默不语的苍幕。
蔓笙突然很想问他,问他向半夏问不出口的:“你和半……南门袖是怎么认识的?”
他侧了下脸没有回答,蔓笙突然觉得这些与他无关紧要的,也许他是不削开口的,但下一刻就知道自己错了。
“两年前,他大明正大上峰夺兰,未成,被囚雪顶半年后逃脱。”短短二十三个字,一字也不肯再多,却足够蔓笙吃力地再在
他过往这苍白贫乏的纸上勾勒一笔,纵然相比残缺更多,终是离完整更进一步。却不知道那样的完整自己是否能够承受。
“既然上次你能不再追究,这次能不能割爱,不再追寻冰兰。”蔓笙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说过的最痴心妄想、最自私的话,就
因为他。
“割爱。”容成百部语气平淡如水。
蔓笙虚心地看向他眼眸,沉寂如死。他缓缓拿起一旁的竹笔,耽搁许久,最后疑惑地在沙上补了一个“青”。抬起头时,眸中
灌满戏谑,望向了身后的木门。
蔓笙紧随其后望去,看到半夏自木门旁走来,款款开口道:“我们早就说好,先寻到者得之。”
蔓笙一时懵住,只听进去一言半语,满脑袋都是他和蝶青相视一笑,隐没人群的情景。可惜那种热情耀眼的灯辉太过强烈,马
上就被戳穿拉回到沉静的现实。看到容成百部起身面朝着半夏,蔓笙也登时站了起来。
“蔓笙,你说我这爱怎样才能割得恰到好处呢?”说完,容成百部就径直从木门离开了。
蔓笙跟上前去看半夏站在那里,已不知如何是好:“我……只是不想你再……”
“这和你没关系。”
看到他同样冷冰的脸,蔓笙说不出话来,伴随哽住的话头是他又一次离去的背影。
蔓笙退回去,小心地在软榻上躺下来,也许是真的太过愚笨,一件让他称心的事都做不来,手指伸过去抚摸沙子里面那个“情
”,一触就塌了。其实,情是一种最娇嫩的东西,一个眼神就可以让它坍塌挫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