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是从林永那里拿到的,没来得及处理,以为没事,没想到在高速路口被盘查出来。”王文思说,“不过他在审讯的时候坚持说是在邻省本地购买的,其他就一问三不知,被审得很辛苦。”
李时青没说话,王文思看了旁边的严名一眼,接着说:“走正常的法律程序的话,我应该能给他争取到三年以下的有期徒刑,不过毒品犯罪争取缓刑的机会很小。”他说完后看李时青还是不说话,心里顿时觉得有点虚,慢慢道,“我尽量争取。何况青爷您权倾一方,又广结善缘,不走正常的法律程序,想来也不是大问题。”
李时青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这次又麻烦您了。严名,帮我送送王律师。”
严名带着王律师出门,回来的时候见李时青伫立在窗边,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便说道:“舅舅,林子还跪在外面呢,怎么处理?”
“跟他没有关系。”李时青冷冷地说,“是萧厉自己蠢。”
严名笑了一声:“呦嗬,原来舅舅你明白啊。”
他又出去一趟,让林子不用跪着,自己回家,林子自觉犯了大错,跪着不敢起来,严名见他虎背熊腰却又胆小怯懦,十分好笑地踹了他一脚,把他轰走,才又回到屋中。
李时青还是刚才的姿势,严名大摇大摆地在沙发上一靠,悠然地说:“我还真是小看了他啊,这小子把韩嘉带回来,然后又把弟弟送走,什么牵挂都没了,才开始过河拆桥。毒品、陆五的地盘,啧啧,舅舅,你说他计划多久了?”
李时青回头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说:“他弟弟出国的时候,我以为他会趁机离开帮派。”
“可是他没有。”严名好像想明白了什么,哈哈大笑说,“所以你就觉得自己还有机会?你就觉得他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吗?”
李时青走回来坐在严名对面的沙发上,严名收敛了笑声,摆出正襟危坐的样子。
“我还以为他会在帮派一直待到我死或者是他死。”李时青低声自语,似乎在思考一个天大的难题般皱紧了眉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现在……”
严明不屑地哼了一声,慢慢道:“我可真受不了你了,舅舅。就算他在帮派一直待到死,请问你要什么时候下手?就是你一直惯着他,舍不得逼他,才让他这么无法无天,现在怎么样?连你都敢耍啊!我看他是想用几年牢饭,换下半辈子清净。”他凑近一点,恶意地笑着,“他的打算也有道理,舅舅你今年四十岁,萧厉肯定是觉得等他出来你那里就不能用了。”
李时青冷冷地扫了严名一眼,严名仿佛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冲到脚底,连忙坐回原位,保持沉默。
过了一会儿李时青还是没说话,严名终于忍不住道:“舅舅,你现在只有三个选择。”
李时青撩起眼皮看他一眼:“说。”
“第一,让我杀了他。虽然邻省是陆五的地盘,但是派人或者雇人做掉他实在是简单,自己帮派里的私事陆五也不会管。”他咧开嘴一笑,“这事自己帮派里也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让我去最好了。”
李时青眼里闪过一道寒光,好像真的在考虑这个建议。
“第二,放了他算了。”严名往沙发上一靠,“反正舅舅你也狠不下心,杀又舍不得,动又不好动,这么多年萧厉也算有过汗马功劳,你就当是发神经积阴德,或者就当是给他发工资,从此就当不认识他。”
李时青瞥了他一眼,问:“第三呢?”
“第三个我最喜欢,”严名摸着下巴,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你就豁出去找陆五,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跟他低头,把萧厉从邻省弄回来,手脚打断屋里一关,到时候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玩多久玩多久,要想更痛快,外甥我这里还有药——”
“你刚说什么?”李时青打断他。
“呃,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陆五那句。”
严名想了想:“我说你就豁出去找陆五,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跟他低头。”
李时青眉头又皱起来,面色阴沉地自语了几句,然后高声叫来手下,吩咐开出车来和准备高额的贿赂。
“舅舅,你这是……”
李时青起身,看了严名一眼,道:“帮我去约孙厅长,得凭他的面子找陆五。”
孙泽宇本来在邻省的公安部门工作,跟陆五素有勾结,后来升了官,到了本省做厅长,陆五也没有忘记老朋友老恩人,时不时会登门道谢增进感情。对于孙泽宇这样的人,李时青一向非常欣赏,因为他当年能罩着陆五,现在就能罩着自己。
与之很相符的是,孙泽宇对李时青这样有求于他的人一向很擅长摆架子和甩官腔。但是这次严名打电话过去邀约,他倒是异常的痛快。
“六点半锦庭是吗?好啊。”孙泽宇漫不经心地说,“不,不用了,我有司机。”
他合上电话收起来,一边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一边对他对面的人冷冷地说:
“人心不足蛇吞象。齐老师,这个道理不用我跟您讲吧?”
这是本城最高价的茶楼里面一间小小的茶室,装潢典雅,古香古色,只可惜客人们的情绪却相当地煞风景。
孙泽宇一脸的阴沉暴躁不说,就连他对面坐着的齐修远,看上去也脸色也很不善。
“孙厅长快退休了吧?”齐修远的声音也寒意十足,“这个时候晚节不保,不怕会遭人耻笑,晚景凄凉吗?”
孙泽宇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好好好,反正你要勒索我,也就只剩这两年了。说吧,这次又想干什么?”
“痛快。”齐修远微微一笑,说,“本城的帮派里,有一个人叫萧厉,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孙泽宇略一思索,说,“东区的流氓头子,我当然听说过。”
齐修远垂下眼睛看着手中的茶杯,慢慢说:“这个人最近在邻省被捕,我想你肯定有办法让他毫发无伤地出来。”
孙泽宇沉吟了一下,道:“这个不难。”
“他回来之后,想要脱离黑道。由你出面去跟李时青说的话,应该也不难吧?”
孙泽宇看了看他,声音又冷下来:“齐老师,你的要求未免太多了吧?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你看我孙泽宇,像是任人宰割的兔子吗?”他喝了口茶,悠悠说道,“平安释放,脱离黑道,我只能办一个,你自己选吧。”
齐修远也抬眼看他,眼神和他交锋,毫不闪躲,忽然一笑道:“六点半锦庭?是李时青约你的吧?”
孙泽宇愣了一下,皱起眉头。
齐修远继续说道:“李时青也要捞萧厉,必然会重金相赠,孙厅长您是一方父母官,拿了他的钱财,当然会替他打点。所以,”他也喝了口茶,悠悠说道,“萧厉平安释放,是你卖李时青面子,不是卖我面子。既然你卖了李时青面子,就趁机跟他把萧厉要走,一方面没有欠什么人情,另一方面你的秘密也就安全了,三全齐美,有什么不好?”
孙泽宇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假笑了一声:“齐老师,我真想不明白,你不好好教书,跟这帮混混攀什么交情?还是说你真的那么喜欢韩嘉?前几天让我把他救出来,现在又让我去救他的情人,他们要是双宿双飞,可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这跟你没关系。”齐修远皱着眉头,“你只要记得让李时青放萧厉走就行了。”
孙泽宇用毫不在意地态度哼了一声,说道:“那你也看好你手里的东西,齐老师,别忘了,我可知道你家住在哪儿。”
齐修远觉得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一边起身一边说道:“有本事你就来搜啊。”
他还未完全站稳,肩膀上已经搭了一只手,孙泽宇好歹也是刑警出身,手下用力让他根本站不直,同时还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番,用不屑的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既不像你爸,也不像你妈。齐锋和阿丹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儿子?”
齐修远觉得自己浑身发抖,他一边挣脱着孙泽宇的手,一边露出自己所能表现出最大鄙视的笑容,用同样的口气反击回去:
“你居然有脸提到这两个名字?”他冷冷一笑,“你这凶手。”
齐修远本来打算保持镇定一直走出去,但是他半路就折到了卫生间,无法忍受生理上的恶心感,双手撑在洗手台上,他不停干呕着。
多么恶心,去跟那个凶手谈话;多么恶心,还要跟他周旋;多么恶心,听他用那种口气提到父母的名字同时奚落自己;多么恶心,自己竟然在勒索他。
是的,没错,最恶心的难道不是自己吗?用父母的秘密去威胁间接害死他们的凶手,用自己一直以来回避的事实去为自己的利益服务?用死去的父母的尊严来争取自己的幸福?是自己让那个人露出了鄙夷的目光,是自己让父母的名字蒙羞……真恶心,齐修远你真恶心!
胃里的痛苦和心里的痛苦一起冲击着他,齐修远撑着墙壁弯下腰。
萧厉,萧厉,似乎只有默念这个名字才能缓解自己的绝望。萧厉,我只是想保护你,我是如此无力、如此恶心可是我只是想保护你……你是不是也做过这种事?是不是也曾经一边做着这些自己都恶心的事一边唾弃着自己?你是不是也曾经在这样的痛苦煎熬着?那么你……你是不是不会看不起我……
齐修远喘着气,打开水龙,将凉水扑到自己脸上,胸中涌动的强烈的情绪让他急需冷静,他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离萧厉是这样近同时又是这样远。
当他冷静下来,整理好自己走出去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身上的气质发生了变化。一种淡漠和冷硬无意识地显露出来,他曾经在萧厉身上看到过同样的东西,那是曾经背离了自己价值观的男人所特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