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被刺客近身刺杀还是大姑娘上轿,第一次。
我都不知道崔碧城这是招了一些什么人!
不对!
我脑子中云涛翻滚,马上感觉到不对头。
这个女人是冲着我来的!
崔碧城就在她手边,而且崔碧城抄起来的椅子一把磕在她的手臂上,结果那个佘姑娘只不过侧腿踢走崔碧城拿着椅子腿,紧接着又是一刀向我这边刺过来!
门外的那些人听到了崔碧城的惊呼,尤平安站在柱子那边大喊,“有刺客,有刺客!”
无奈,实在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我想着,门外那些歪瓜裂枣没有一个能挡刀的,等老崔的护院什么的能进来,估计我早被这娘们给宰了。
我几乎都在心中呼了一声——我命休矣!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我眼前一花,似乎看到一道血红色的剑影一闪而过,好像鬼影一般,然后所有人只听见稀里哗啦一声,崔碧城只手掷出一个官窑的笔洗硬生生的冲着那个佘姑娘当头砸下!
伴随着我的一声惨叫,“崔碧城!换一个东西砸她!这个玩意是彩绘绝品!价值一万两白银!”
那姑娘好像一个面瓜,瘫倒在地。
屋子中蓦然之间,死一般的宁静,似乎只能听到活人的心跳声。
此时,黄瓜尤平安白凤,还有崔府那些护院保镖才一拥而入。
我从桌子后面钻了出来,双手扶桌面,呼吸了两次,那个女人一直躺在那里,似乎昏了,或者直接见阎王去了,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看了看碎瓷片,又一阵子心疼。
崔碧城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双手,自言自语,“难道昂贵瓷器砸人都比普通椅子有力?又或者是我睡觉之间,忽然练成九阴真经?”
我摇头,“你可能无意之间练成了葵花宝典。”
说完,我壮着胆子向外看了看,然后一口隔夜饭喷了出来。
太恶心了。
那姑娘的脑袋瓜子就好像一个被磕碎的窝瓜,彻底裂开了,都散黄了,那里面黄的白的红色,干的稀的,什么玩意都有。
人的脑壳又不是西瓜,不可能让老崔用一个小笔洗砸成这个德性的。
我问崔碧城,“你刚才有没有看见一道红光?”
崔碧城脑袋摇晃的像个拨浪鼓,“没有啊。怎么?”
我还想说什么,可是一想起刚才瞄了一眼那个碎瓜一般的脑袋,我又是一阵子恶心,黄瓜给我到了茶水漱口,我躲在一旁,除了倒换气,别的什么也做不了了。
崔碧城异常专注的看着那具死尸,他的黑色眼珠盯着她,忽然上前,用绸子缚住手指,细致的掀开什么,我就听见刺啦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喷出一口黄胆汁。
老崔双手小心翼翼的拼凑拿着一张人皮,一个支离破碎的脸。
那张人皮正是佘姑娘!
我听见崔碧城大呼一声,“不好,这个刺客是个男人,真正的佘姑娘可能凶多吉少。”
152
崔碧城大叫之后,突然像一只被踩住脖子的松鸡,安静下来。
然后,他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一双银筷子,凑到木桌前面,小心翼翼的夹起来放在桌面上的一本书的书页,翻开,里面是几页图,好像是一本兵器谱,这一页上画着一把蝉翼刀,就是凤化二十年之前缇骑用来杀人灭口的,然后,在这把刀下面,还有一把,小了将近一半,刀背上却华丽很多,画着雕龙蟠凤纹,末了有一个小孔,用来系丝线坠子的。
……
突然,一团火从崔碧城手中爆出!
那本书就像涂满了黄磷一般,自己烧了起来。老崔嫌恶的看着它,他的手腕猛然一抖,烧残的书页被抛出远香堂。
我的鼻子还能闻到一股糊味。
崔碧城从我身后冒出来,嗤笑我,“怎么,被吓傻了?”
我摸了摸下巴,装腔作势的说,“这事透着邪。”
老崔哼了一鼻子,我这才说,“我告诉你,我见过那把刀。”
“哪一把?”
“就是刀背上雕刻着蟠龙的那把小刀。”
崔碧城听我这么说,眼神一亮,连忙把我的嘴巴堵住,他让下人取来他的披风,一把拽过我急着向外走。
一边走,一边对周围的一干人等吩咐道,“我和祈王爷要出雍京去踏青,黄大总管,麻烦你自己个先回王府好了。”
黄瓜还没说话,我先不同意。
我刚刚受到了惊吓,现在需要回家蒙着厚被子端着热茶挺尸,而不是跟着老崔去什么见了鬼的踏青,再说,谁知道外面有没有什么活见鬼的刺客,再给我拉那么一下子,我就真的吹灯拔蜡,下去和我兄弟搓麻将去了。
可老崔说风凉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吧。”
“等等!”我撅着屁股向后挫,“你现在太邪门,衰到极点,不但门外有密探,家里有刺客,连累的我差点丢了性命,你最好像一只过街耗子一样窝在家里,我也是,你这种跑腿的事你还是另请高明吧,你家的老尤老姜,甚至那个白凤什么的都不错,哪个都不是省油灯,绝对帮你料理的合心意。”
崔碧城装腔作势的乐了一下,“说实在的,我不怕别的,怕的就是他们太不是省油灯了。”
他又说,“承子,别说我咒你,就你这个衰命,就是躲在家里喝凉水也会被呛死,吃饭都会被骨头卡着,就算你什么都不干,没准房檐上都会掉下两个小瓦片砸的你满脸开花,出门转转兴许好些,还有,……”
我心说,也不知道谁才是衰神转世?
他意味深远的看了我一眼,“我有事要问你。”
这么一句话,让我也没话说了。
黄瓜到底让他给打发了,他摇头晃脑的说,“听说东宫那边一直有暗卫护着祈王,刚才那个刺客本事那么大,小生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不敢妄想一个笔洗能砸碎一个大活人的脑壳。那人说不定就是东宫派的暗卫杀的。黄大总管,你信不过在在,还信不过东宫吗?”
崔碧城见黄瓜不拦着了,他让下人套车,就停在留园后门,然后我们两个换了粗布衣衫,像一对儿真正的过街老鼠一般,钻到蓬车里面窃窃私语,推心置腹。
“天下镖局号称京城第一镖,托他们走的镖一般万无一失,不过前一阵子,他们失了一趟镖。”
崔碧城挑了一下帘子,我瞄了一眼外面,马车正要出雍京城。
他说,“那趟镖是我托的,让他们运送江浙一带几个外庄的账进雍京。那笔账事关重大,很多人都盯着,这从江浙到雍京一路上有七八个关口,个个都是鬼门关。即使天下镖局倾尽全力,用了最好的镖师,日夜兼程护送这趟镖,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就在泰山那里,那些账册被一群黑衣人劫走了。为了这事天下镖局欠我一个人情。”
我抓了抓头发,我看他的样子不像着急上火的,肯定另有隐情。
果然,崔碧城一乐,“不过他们不知道,那趟镖从一开始就是个幌子。真正的账册我早让人带回雍京了,天下镖局走的那趟不过是鱼饵。
其实他们走那趟已经帮了我大忙了,不过,人情债不怕多,不用白不用。
所以,前些天我找他们托了第二趟镖,嗯,其实也不能说走镖,这次的事情,是让他们替我找出来现在江湖上谁还用赵汝南使的蝉翼刀。这可能是场买凶杀人,不过,即使查不出被后主谋是谁,至少能知道接下这单杀人生意的刺客是什么来路。”
我一摆手,“停,老崔,我对这些事完全没兴趣,我只想问你,那个佘姑娘是怎么回事?”
他不以为然的问,“什么怎么回事?”
我学那个刺客的声调说话,“崔郎,你让奴家做的事情,奴家都给你做了,这次你要怎样奖赏奴家呢?”
说着,我自己先打了个寒战,而崔碧城更则需要死死的咬住牙齿,才能把那股恶寒压制下去。
他忽然问了我一句,“你说,你见过那柄龙禁刀?”
“什么龙禁刀?”
“就是和蝉翼刀一并画在那张图纸上的东西呀,小一圈的那个,你说你见过的那个?”
我抓了抓头发,“我是见过,可是……,我完全忘记在哪里见到的了。难道,是我小时候遇到的刺客,手中拿着那把什么龙禁刀?”
“不是。”崔碧城摇头,“别说那个时候你刚出生,比一只皱皱猴子大不了多少,肯定不可能记得刺客用什么刀,而且,那种刀不是用来杀人的。”
“哦?”我来了兴致,“那是什么玩意?”
“那是凤化十九年,赵汝南亲自打造的一把赏玩小刀,是为他新婚妻子打造的。”
……
赵汝南的妻子。
肯定已经死于凤化二十年的那场劫难了。
他赵家可是九族尽灭。
哦,要说起来赵家也挺惨的。他爷爷是我爷爷时代的封疆大吏,手握甘陕三边军政大权的甘宁总督,后来因为得罪了谁,他赵家已经被满门抄斩了一回了,男人全部斩首,女人籍没为奴。只是当时赵汝南年纪小,所以逃过那场浩劫,保全了性命。
后来,不知道他或者他背后的什么人怎么钻营的,他赵家居然昭雪冤情,他本人还成了我爹的伴读。
我爹非常非常信任他,把大正宫,甚至雍京城的安危都交到他的手上。
再后来,他就成了缇骑的总指挥使。
只是,有些人似乎天生就伴随着厄运。
生于冤狱,死于罪孽。
他的下场真是惨不忍睹,他死的那天,他新出生的儿子,还有他刚生完孩子的老婆都被拉出来,被执刑的众多御林军踩死了。
诶。
又是一个被踩死的。
当年阿伊拉公主和她腹中的胎儿也是这样的命运。
怎样的仇恨才能让人踩死一个柔弱的女人,和她的孩子?
是大正宫被诅咒了,还是人们诅咒了自己?
这是个难题。
我一多想,就开始头疼。
“既然是人家的老婆的东西,我应该没见过,也许是我记错了。”
“不对。”崔碧城说,“没准儿你还真见过。”
我一愣,“这话怎么说?”
“赵汝南当年死于谋逆,不过当时的朝廷是内有太后权阉统御后宫,外有摄政王、名相裴东岳以及满朝悍臣,又是个太平盛世,要说一个小小的缇骑指挥使想要谋逆,那简直就是以卵击石嘛,用脚丫子想想就知道根本就没有胜算。更何况那个赵汝南又不是个傻子。所以呀,我一直觉得那个事情另有隐情。”
瞧崔碧城那个神神秘秘的样子,我不以为然,“嗨,顶不过又是一个鸟尽弓藏什么的故事。”
“也不是。你们家老爷子对老赵其实挺情深意重的,鸟尽弓藏之类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在那个男人身上。
这些年来,哦,尤其是最近,我一直在查,也一直在想,我觉得,赵汝南的老婆极有可能没死,并且也有可能一直住在宫里面。这宫里都是各宫女眷,想要藏一个外人也不容易,所以,我想,如果老赵老婆没死,那么极有可能就藏在冷宫中。”
“承子,你小的时候不是在冷宫住过一段日子吗?如果你说你见过这把龙禁刀,那么,你肯定见过那个拥有这把龙禁刀的女人,她就是赵汝南的未亡人!”
我,“我就纳闷了,老崔,为什么舅舅的死会和一个二十多年前就已经烟消云散的罪人有关系呢?”
这次,崔碧城那张烟雨图的小脸难得由得意洋洋、故弄玄虚换成了一脸的疑虑。
“我也不知道。就是因为不知道真相,现在得到的信报又太过匪夷所思,这才让人郁卒呀。”
后来,他又告诉我一些事情。
天下镖局是绿林好汉佘十七创立的,在他死后,他的遗孀峨眉派俗家弟子柳小蝶承其衣钵,二十年的经营,居然把天下镖局发扬光大,号称‘京城第一镖’。柳小蝶已经六十多了,跟从夫姓,大家都称呼她为佘太君。
她只有一个独生女,就是扭扭捏捏叫着‘崔郎’的那个佘姑娘。
不知她们查到什么,佘太君居然第二次砸自己的招牌,宁可让崔碧城摘掉她们天下镖局的金漆招牌,也绝对不告诉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崔碧城只能铤而走险,牺牲色相,勾引佘太君的掌珠,让她背着自己的老母把真实消息偷出来,告诉他。
谁知道,崔碧城引来的却是一个男扮女装的刺客。
还差点连累着我丢了性命。
他真是一个衰人!
正说着,马车忽然缓缓停下。
崔碧城撩帘向外看,“天下镖局到了。”
我下车,看着眼前三层的青条石砌成的高台阶,还有大红木雕成的门槛,刷着桐油,在日头下闪闪发光。站在这里,我得昂着脖子,才能看到高耸于正门上的匾额:
——天下镖局。
威风凛凛,彪悍不逊。
门房格外安静,崔碧城在人前总是人模狗样的,像一个出生自书香门第的大家公子,风度翩翩。
他对着那人说,“这是拜帖,在下崔碧城,想要见佘老太君,请通禀一声。”
那人接过名帖,连忙把我们向里面让。
“是崔公子,请您在这里稍坐,喝口茶,润润嗓子,小的进去禀告一声,马上出来。”
“哦,有劳了。不过,老杨,我向你打听个事,你们家的大小姐在家吗?”
“这个?……”
那个门房像是知道崔碧城和佘姑娘的事,面有难色,他说,“崔公子,我们家老台军恐怕不会让公子见大小姐的,虽然说我们佘家是江湖儿女,没有你们读书人那么讲究礼教,可是,大小姐毕竟是女儿家,您是皇亲国戚,贵妃娘娘的亲侄儿,你们崔家不太可能娶走镖人家的闺女入门做少奶奶,所以,这样的事情传出去,怎么也对我们大小姐的名誉不好……”
崔碧城却松了口气,“这么说,大小姐还在家中。一切安好?”
“是呀,一直在绣楼。”
“那就好,那就好。”
崔碧城笑着走了出来,说,“他们这个房子建的太结实,墙面太厚,大暑天坐里面都冷飕飕的,我们在外面等……”
他话音未落,只听见毁天灭地的一声巨响,气浪冲着我和崔碧城飞出去,撞在马车上。
我目瞪口呆。
我眼前的天下镖局已成一片火海。
那座雄踞高阁的‘天下镖局’的巨大匾额,我眼前屹立于雍京几十年的深宅大院,上百口的性命,俱在这片红莲之火中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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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时,雍京十里长街就像被踩塌一耗子洞,满大街一人都哭爹喊娘一,抱头乱窜一。
九城兵马司一人听到信儿,看着火光,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老百姓跑一跑,踩人一踩人,最后,兵马司一人只能拿着长鞭子到处乱抽,打到了人,这回跟又跟踩了个马蜂窝一样,混乱不堪,收都收不住了。
我一耳朵轰隆隆乱响,周围密密层层一全是人,眼前一一幕一幕好像碎了一地一破瓷片,全在我眼前晃,又扎人一很,刺一我眼睛生疼。
有腥味儿。
我抬头,发现崔碧城一手臂正好捞着我一脑袋,他整个身子撑在我头上,发带已经裂开,发丝散乱,一抹销魂哀怨一血从他干净一脖子后面滴到我一脑门上,一滴,两滴,三滴……,他一手像摸窝瓜一样在我脑袋上乱摸了几下,然后哑着声音问我,“喂,你没事吧。”
我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