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七哥觉察了他的窥视,回头,永铭就酸,七哥那张脸,真的和湘额娘好像。
他不敢喊!怕喊了,湘妃不高兴。
“九爷,回去吧!”纪昀拉住永铭的马:“雨大了!”
“病了才好!”永铭淡淡地仰望着雨,处心积虑进兵部,为的就是答应湘妃的那句话,可自己做了什么呢?
“九爷,出什么事了?回府再说不好?”纪昀不放手!
永铭摇头,不好,如果高大节不是七哥打败的,而是自己设计死得,桀骜如他七哥会如何恨他?
神交?
天下有几个?
永铭不知道,只觉得雨淋得淋漓,自己的心再变。
“你变得让我不认识了!”福恒昨夜的话,让人失落。
永铭心伤得看着雨,他是变了,变得为了自保,可以无视七哥的喜怒哀乐,忘记湘额娘的嘱托,所以福恒才会离开他,
这样挺好……来去无牵挂!
第十六章
雨在下,花在落,云在雨里走得静悄悄,只有风知道。
天色渐暗,永铭依旧走在无人的雨巷,让雨继续遗落在脸上,丝丝冰凉,冷得心静。
闭眼听雨落,滴滴入耳。是谁家的筝声幽幽?
静静的走在雨里,跨过水塘一个又有一个,水光里二哥的脸,大哥的脸,八哥的脸……一张张浮光掠过,二哥说:“程
潜是我的人——”
大哥说:“不要为了一个人输掉全盘棋。”
八哥说:“永铭不要虎嘴上拔毛。”
永铭何德何能虎嘴上能拔毛?永铭有这等本事,永铭会对二哥说:“程潜是我的人。”
然后对康安说:“玩玩而已,何必认真!”
但永铭不敢,二哥会整死他,康安会直接让他生不如死。
康安说:“难道伤害一个无辜的人,王爷不觉得自己可憎?”
可憎?
不想看见康安,也不想提起康安,却偏偏天色完全暗下来时,就会想到康安,像戒不掉的酒,但求一醉!
忘记今朝……
当福恒看见入夜来访的永铭时,微微的吃了一惊,但他什么也没问。
浑身湿淋淋的永铭站在雨里,径直进了福恒的书房,什么话也没说,也不知道说什么。
永铭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明明刚才路过留香阁时,他很想进去的,但步子还是迟疑了,不是因为思念福恒,只是
因为他现在这副样子传出去不妥当。
门合上时,永铭就抱住了福恒,开始拥吻,永铭思绪一片混乱,他脑子除了自我厌恶,还是自我厌恶……
明明昨天那么羞辱的回去,决定了要放手。
但永铭还是鬼使神差地踏着雨,一步一步神游一般来了。
为了绝望的挽回?
永铭只是觉得今天得他渴望被人伤害。
被伤害可以让他不用想起湘妃去后,永寿宫里翻飞的白绫,他愿意一次让自己痛个够,如果七哥注定孤独,那永铭想,
自己也是不配拥有幸福的。
忘了吧,即使只有今夜,永铭要把自己放逐在福恒的欲望里撕裂,然后心痛,清醒的痛。
但福恒转开脸说:“我要你和诚斋有个交代。”
永铭只觉得心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但他只是笑的恍惚,心里悲哀:明明已经如此犯贱了,他福恒还要怎么样?
永铭靠在门上,把手搭在福恒的肩上拉进,邪邪地笑说:“我赔他一生?”
福恒脸色微沉,冷笑:“你值得吗?”
永铭美目一凛,撇开头冷笑数声,笑得苦涩:“我就弃之如履了?”手指却在福恒的颈上,沿着胸线缓缓滑下,是惑人
的力度。而这力度像一把利刃划过永铭自己的心口,缓缓撕裂。
福恒不语,只是看着被雨浇得狼狈的永铭,眼神有他不解的迷乱。但既然送上门没道理要视若无睹,他福恒可是对这副
皮囊着迷得很。
只是这次,他福恒要永铭按照他的规则玩。
“去道歉!”福恒的声音在耳畔烫贴,永铭闭上眼,只听见窗外的雨声与脚边的衣落声。
以及风声,还有儿时七哥的哭声、湘妃的呵护声,还有那飘飞的白绫在梁上飞舞。
“诚斋病得很厉害!”
福恒的声音沿着永铭的肩下滑,永铭只觉得心里的伤口在淌血,想推开却无力。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福恒喘息的声音里依旧在问,永铭今夜不觉得快乐,但可耻得依旧销魂。
永铭心寒,迷乱之中他想,他福恒此刻当他永铭是谁?诚斋?
想着,永铭迷乱地笑了,果然,康安爱得人是那个柔柔弱弱的少年,毕竟那么温柔的人,一定很招人爱吧!就像程潜、
朗月……
恍惚中,永铭想到了皇城飞过天际的鸦群。
想到自己执起朗月的手仰望天际,说:“纵有人间绝色,我觉罗永铭也只爱富察朗月,不然就罚永铭我来世做一只黑黑
的大乌鸦,你说好不好?”
朗月望着大乌鸦,笑得甜美,她说:“我不要你做一只大乌鸦,我要罚你下辈子爱我生生世世来赎罪!”
生生世世……爱若不能得,爱有何用?
烛火把福恒的身影铺满整间屋,销魂的节奏夹杂着噩梦的阴影,撒播着绝望与想要抓住的期许,像飞蛾扑火,像溺水的
人挣扎着抱住浮木——福恒就像他永铭黑暗中抱住的那根浮木,但是这根浮木却要抛下他飘走,把他丢在漆黑的河中自
主沉浮……
狂野的夜,迷乱的梦,像天堂与地狱的距离,只在垂手间却无法捕捉。
就要失去了吗?
永铭觉得夜里弥漫的呻吟像心的呜咽……
“你该回去了!”
福恒合上衣物时,拿了一身自己的衣物放到永铭身上,然后独自立在床畔穿衣。
永铭不语,只是看着身上这身衣物,漠然——福恒不会再帮他穿衣了!
永铭趴在床上,突然发现原来欢爱后的床,可以如此冰冷!
小顺子进来时,福恒已经去了外间屋,临走时,福恒顿了一下说:“你何时才会自己穿衣?”
永铭不语,只是心狠狠地抽了一下,一个声音说远了!
静静地着衣,静静地梳头,挂上东珠,坠上发脚,永铭看着忙碌的小顺子,问:“累吗?”
小顺子抬起眼,笑:“不累,能给九爷穿衣是多少人都盼不来的事儿!”说完继续忙碌。
永铭一怔,竟然想起了程潜。
那一句“请让奴才今夜伺候爷……”千转,原来情不同,人不同!
离开福府时,永铭和福恒彼此什么都没说,就像交错而过的风,刮向不同的方向。福恒没出来迎送,说是怕下面的人猜
疑永铭的身份。
永铭没说话,本来就是来自取其辱的,何苦又要抱怨待遇不周!
胡乱的夜胡乱地纠缠着,绵延了一月,永铭觉得自己像漂浮的云没有归处,于是只能胡乱地栖息在福恒的臂弯,等待下
一个领养的人。
夏末,八哥的寿宴如期。
无论多么分身乏术,永铭和福恒都要给永炎颜面,亲自登门贺喜。
永铭坐在亲王一列之末,福恒坐在贝子列之末,各据一方,好似天的一方,只能相望。
但永铭望去时,福恒只是淡淡地撇开眼,与他周围的福家旧部耳语,似是亲密,相形之下他这厢竟然冷落。
叔伯列成一列说的话都是戏,闲话的都是妻儿琐事。
宴过,好容易开了戏,永铭赫然发现,那戏里的旦角竟然是旧识玥官,当年涩涩的模样越发出脱了。
自从和甄宝玉挨了那一顿,永铭几乎不曾再见过这玥官,当年温柔可人的眼,竟然也有着倔强的味道。
永铭坐在最前一排的位置,怕被认出——
当年甄宝玉挨揍,把人家玥官的秘密给卖了,结果带回顺王府,后果不想而知……
永铭从席间借故起身,转至后面的花园,端上一壶酒对月自斟,只觉物事人非。
夜,月清冷。
永铭倚树,站在月下独醉。
永铭寂寞的眼沉沉看着,人群间就坐的福恒,似醉似梦,看着那么远,拥在怀里却更远。
月下,福恒的侧脸美得如梦,但始终是冷冷的,满是疏离的淡漠,依旧美得让永铭恍惚。
明明心里酸得可以盛出一坛水,永铭却只能在脸上永远挂着淡淡的笑。
永铭的眼蒙着雾,福恒却始终视而不见,如果泪水可以唤回福恒哪怕一眼的关注,永铭想他此刻会哭,即使搁下颜面去
乞求。
挣扎了一月,为何还是想要?永铭不懂自己的任性。
但福恒不会心软,他永铭也是个男人。
要得到,就要不择手段,但不择手段得到的垂怜,只是同情,又能持续多久呢?
他永铭不屑,明明世间本就没什么情啊,爱的……真是可笑!自己却在为此心伤,明明知道……
永铭咬唇,品着喉间辣辣的酒,对自己说走吧,不要回头,回头又能如何呢?
这一月来他不顾廉耻讨来的欢爱,算什么呢?
福恒不会拒绝。
但不拒绝又能代表什么呢?余情未了!
冷冰冰的床只有他躺在那里独对寂寞,抽身离去的福恒,甚至没有半点怜惜与关爱,他永铭算什么,一个陪睡的伶人?
也许都不如……
果然……
永铭仰头,举着酒壶倒酒入喉,笑对月——自始自终,他福恒要的只是欢爱,只是傻傻的自己要相信什么情情爱爱,所
以才会被惩罚!男人之间怎么会有爱呢?
拭去嘴角的酒渍,永铭收回眷念的眼,朝向那边的戏台上。
台上,唱着《霸王别姬》的玥官,满是凄婉。
“虞姬啊”,只是戏。
人生如戏,却不如戏。
玥官沉在戏里忘了自己,却不知道世间已无霸王。
永铭掠过福恒的身影,看着戏台上如痴如醉的玥官,心疼,恍惚仿佛那是自己,痴痴地恋着已经过去的故事,不知归路
。
福恒走了,梦也远了,只有这出戏还在眼里殷殷怯怯地依依呀呀,像是不愿归去的风,死拽着不能离去的树,却只能摇
落一地的叶,最终只能孑然的离开,空余梦!
永铭痴痴地看着戏,斜倚着树干,看着玥官眉目的凄婉与痴绝,恍然如梦,这痴,这怨,这情醉了心碎的永铭,也碎了
永铭对福恒最后的期许。
只有欢爱而已!
永铭拿着酒壶,在戏散的那刻,走得跌跌撞撞!
第十七章
福恒看戏,戏子在台前依依呀呀,大臣们一处交头接耳,满面堆笑,纷纷暗自点头。
福恒却看不进去。
永铭在身后的存在感在福恒的心头萦绕,福恒没有回首看一眼,心中的愤愤不平,与憎恶始终让福恒无法正视永铭,却
又似乎放不下。
本以为永铭会和前日一样走过来,无视他的冷漠,笑意惑人,迷乱他的心智。
但一杯茶下去,几出戏过去,也不见来,忍不住寻思:难道被谁畔住了?福恒微微的侧脸,用余光去打量:
只见不远处的永铭脸朝着他的方向,眼却直直地,失神地看着戏台上,满是凄楚的痴迷,让人心碎!
福恒挑眉回首戏台,虞姬正在自刎,那凄婉,那娇媚,那份痴情……那双眼,让福恒的脸不自觉沉了下来:
他看见的不是虞姬,而是玥官——永铭先前和那个甄宝玉最喜欢的小戏子!何时出了顺亲王府?
手紧紧地握了握手中的茶杯,这第二杯茶是再也喝不下去了。
想怎么样,又不能怎样,他不想面对永铭,但永铭这份痴迷的样子,让他心里翻搅的厉害。福恒放下茶杯,起身,假装
小解离开。
走过时,永铭还看着那戏子,哀怨得要哭出来,他永铭倒是入戏得很——
福恒迈着大步愤然离开。
“爷?”景瑞不解福恒为何一脸怒容走来。
福恒摆手,不语,走到远处吹风。
景瑞不自觉地扫了怡亲王站处,皱眉,怡亲王果然是个妖物,那么一个阴狠的人,竟然也能有这么一副愁断情长的痴情
模样,只是这模样……
看样子与自己爷无关。
叹气,他们老这么恼着,他们这些下面的人难做啊!
捱了半日,戏完了,福恒回来时不见了永铭,本该高兴的,但心里却空空的,不自禁四处张望,未曾预料的——无人!
福恒没来由就心火翻搅,知道为什么,却不愿意承认,自己对那个“变质”的永铭仍旧情有独钟。
“那个玥官呢?”福恒不能问永铭,但可以问问那个小戏子。
“唱完了,大人们在打赏。”景瑞早就打听清楚了,因为福恒会问,凡是和怡亲王相关的,也都会想知道。既如此,又
何必要装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呢!
景瑞不解,男风这类事,他不懂,既然翻脸动手了,怡亲王几句话又纠缠在一起,纠缠了又偏要如此冷漠,果然奇异!
福恒其实想问怡亲王呢?但话到嘴边却生生地咽了回去,他想暂时离开,暂时没有瓜葛。
没有瓜葛,最好的办法就是不闻不问。
他已经请旨南下巡视军务,随带观战,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见了吧!
但一个声音却问:“舍得?”福恒把声音压了回去,舍得!
一刀两断就是自此陌路,他做不到,但放放……
陌路……
柔软间,福恒想起了前夜永铭问的那句:“这就是你说的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下意识,他摸向颈间,永铭前夜,指尖摩挲着他的颈,说:“不带,就还我吧!”
玉,福恒不想说,已经弄丢了,他找过,几乎翻遍了木兰的那片地……差点掘地三尺!
福恒摇头不想深想,既然决定了暂时让永铭冷一下,还期期艾艾,不是他福恒!
就譬如一只手坏死了,再怎么舍不得,坏死了就是坏死了,必须一刀斩断。
永铭就好像这坏死的一块肉——
但却是心尖肉……
戏散了,席散了。
福恒无意识地继续在贝勒府拖延。
永炎问福恒有话说?
福恒只是笑笑说:“来日到我府里小聚!”
永炎笑:“好!你等永铭?”
福恒还没来得及摇头,永炎就说:“戏没散,他就走了,说不舒服!他没和你说?”
福恒尴尬的摇头,他和永铭闹翻的事情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知道永铭没和戏子一起离开,福恒纠结的心烦,烟消云散
。
向永炎告辞,福恒驱马回府。
这几日一直被永铭纠缠着,福恒心烦得不行,但此刻永铭不在身边,夜忽然寂寞得满是永铭。
福恒枕着头,想着永铭,儿时的古灵机怪,年少时的别扭,如今的心怀叵测……不想深想,却偏偏又想,辗转一夜,竟
然无眠。
次日,继续为南下准备,只是忙碌的间隙,还是忍不住问,永铭此刻在哪里?今夜他会来吗?
这夜永铭没来!
第二夜,永铭也仍然没来。
第三夜、第四夜……接连七天,断笔无数。福恒握笔写字的手也越来越紧——永铭仍然没来。
七天,整整七天,永铭杳无音讯,那个缠着他,纠缠了一个月厮磨的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福恒没有问,只是咬牙切齿地,继续在书案上为南下诸事筹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