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今天早上的新闻吗?”傅临夏那边看着自己眼前一片混乱的场景,实在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从来不想跟国安打交道,尤其是这么棘手的事。更何况……
“看了,怎么了?”顾之川隐隐觉得烦躁起来。
“严明非……”
傅临夏的声音一下就模糊了,模糊在了那根本不大的雨声中。
他是听错了吧?
没有任何征兆,一下就下雨了,只是转瞬之间的事,顾之川觉得自己没听清楚他说的话。
秋天了,竟然也会太阳雨。
阳光照射,气温难得升高一次,空气膨胀上升,冷却凝结,成云致雨。
阴晴之间的变化,有时候就是这样无常。
站在走廊里面等顾之川的姚景生,只是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个人手一松,手机滑落下去,摔裂了壳盖——而很远之外的傅临夏看着自己的手机,已经被挂断了的样子,他看着晴朗的天,第一次觉得难受了。明明跟他没什么关系,别人的生死而已。
40、一败涂地
顾之川一定是疯了。
“你去哪儿?”姚景生惊讶于他的疯狂,这个家伙突然之间就冲出去了,根本不理会他的阻拦,像是突然之间不管不顾,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之川眼底缠着血丝,瞪大了眼看着姚景生,使劲挣开他的手,转身就朝外跑。
他要回去,立刻回去,回青州去,严明非还说等他回去了下饺子呢,就算他拿不到冠军严明非肯定也只是一笑而过,顶多再让他吃一个星期的饺子而已,就算看到他那惨不忍睹的黑眼圈也只会拍他一巴掌三天不要他碰电脑,严明非的笔记还都放在家里,放在他的书架上,放在他的桌前灯下,就那样静静地摊开几页,等着他回去翻。
严明非还在的,他还在的。
顾之川什么也没有带,出去了正看到公车,于是一下就冲上去,神情恍惚地,没投币,也没人搭理他,估计是看他像是突然受到什么打击的样子,所以反而有些怜悯吧?
他脑子一片混乱,头发被雨淋湿了一点,有几点水珠落在他的脖颈上,冰冷,那种带着凉凉秋意的冰冷。
傅临夏这人真恶劣,他竟然欺骗自己,他竟然敢随便拿别人的性命开玩笑,他要回去把这个王八蛋揪出来,就算打不过也要拼了命掐死他,说什么新闻,不就是“楼塌塌”吗?
国内塌的楼多了,烟台那栋楼哪里有那么巧就塌了?就算塌了又哪里会巧到刚好严明非在里面?
严明非不是在青州吗?他说等自己回去啊,他说等着自己回去的。
重生回来之后,是严明非忽然之间插入他的生活,改变了他,他从严明非那里学到了自己想要学的,也感受到了自己所希望的,严明非总是笑着的,总是能不疼不痒地刺儿你几句的,他会打你,会骂你,也会说教,他明着一副听不进去的样子,可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感动,那是他第一个遇到的这么关心他的人,严明非是他真正的老师,是他很好的知己。
此时的顾之川就像是一只孤飞的候鸟,刚刚离巢,在风雨里回望,却见到它的巢已经被沉沉的风雨吹散,他只能绝望地看着,在旧巢边盘旋,哀啼,可是他再也找不到原来的那个巢了。
烟台市某在建的大厦昨夜忽然在一声巨响之后倒塌,所幸是在建大楼,并没有人员入住,该大楼已经因为资金问题暂停建设一个月,此次事故尚无人员伤亡报告,有关部门正在检测废墟内是否有受到波及的群众。
按理说,在建大楼,还是处于停工期的,只有地下建筑已经完备,没有人进入,政府对该废墟的封锁应该是暂时的,可为什么这一次是严密封锁事故现场?官方对外称是方便调查事故原因,可是傅临夏说,那是因为国安死了几个人在里面。
他不相信,不相信。
凭什么让他相信?有什么事情需要老严帮忙?老严那身板儿也就能杀只鸡,叫他跟着国安行动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他思绪一路混乱着,僵着一张脸,眼里却时喜时悲,他是听错了,一定是他听错了,是他傻了,一定是他傻了,竟然听错了。
随着别人挤下车,顾之川浑浑噩噩地走着,只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走在哪里,这里他根本就没有来过,但是他只是走着,一步不停地走着,他不知道自己上错了车,走错了路,去错了地方……
他觉得自己不能够停下来。
一停下来他一定就会软倒在地,被残酷的现实击倒,他要走,一步不停地走。
越走越偏僻,越走越混乱,他如游魂一般。
严明非说,咬着牙关忍受严寒侵袭的才是男子汉,这话就跟哄孩子一样,可是现在他觉得好冷,他忍不住,就算咬得自己满口是血腥味儿他也没办法忍住自己内心的慌乱迷茫;来北京的路上当然不会有泥石流和雪灾,可他遇到的比这些可怕百倍千倍;他总是不喜欢严明非管束自己,是他错了,老严,他的黑眼圈还在,胃还疼,他还喜欢熬夜,他还有好多好多麻烦的问题没有问呢……
严明非,你在开玩笑吧……
他不相信。
即便他知道傅临夏这个人从来不开玩笑。
他这个时候脑子清醒得让他自己都觉得可怕,严明非会不会也跟自己一样重生呢?严明非是不是也会痛呢?
他想到很多东西,很多自己以前从没有注意过的细节,裴东海名字下面的叉,姚景生父亲姚望归的死,严明非跟姚望归之间的恩怨,姚母跟裴东海都问的严明非的身体,他都想到了,但是都没能够继续想下去,他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走不动了,老严,他终于走不动了。
太阳雨就这样短短的一场,几十分钟或者几个小时,他已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
阳光灿烂的世界铺着雨水,闪着蒙蒙的亮光,顾之川缩在破胡同的墙角里,浑身都被墙的影子遮黑了。
他蜷缩着,浑身都冷,他又累又渴,他的嘴唇干裂,他的双眼充斥着麻木,他的手指上原本透明的指甲里填满了脏污的泥土,指尖上渗出血来。
“严明非在烟台跟国安的裴东海执行任务,楼塌的时候……没有出来……”
他只是没出来而已,还没死。
他只是没来得及出来而已,严明非这么优秀的人才,国安一定会废心力找的,他是瞎操心,瞎操心呢。
******
傅临夏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下的人说在胡同里看到了顾之川,他还以为是误报。
他的势力,接着国安的掩护,发展倒是极快的。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动用在北京的能力,竟然会是寻找顾之川这个傻逼。
顾之川根本没注意带他的到来,只是两眼放空,没有焦距,他挥开手下,走上去踢了顾之川一脚,有些发狠道:“你在这里能做什么?起来,带你去见裴东海。”……
那眼睛带着麻木的荒凉,就那样幽幽地转过来,顾之川看到傅临夏那张熟悉的脸,惨然笑了一下,一行眼泪顺着脏兮兮的脸颊就流了下来,另一只眼里却干干的,像是不会哭一样。
“傅临夏……你是骗我的吧?老严还等着我回去呢……傅临夏……”
“……”傅临夏终于沉默了一下,长久以来没有露出过伤怀表情的脸上有一丝怜悯,却更多的是漠然,“起来,我带你去找裴东海。”
h顾之川像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一下站起来冲上来就给了他一拳,砸在傅临夏的嘴角,立刻就青了一块儿,傅临夏那黑框眼镜掉下地去,摔坏了镜腿。
周围的手下竟然看愣了,等他们反应过来要去制止顾之川的时候顾之川已经停下来,他还在笑,甚至笑得比严明非曾经的笑还妖孽,“傅临夏,叫你丫的耍老子,我老师就跟九命猫妖一样,他说自己那是经历过大苦难的,再大的妖魔鬼怪也抓不去他,我从没信过你的话。”
眼前的顾之川太冷静,可是他说出来的话比一个疯子说出来的我话更可怕,就是那眼神也让人心里发凉,仿佛傅临夏只要再说出一句让他不高兴的话,他就能再一拳挥上去。
傅临夏今天才觉出来,顾之川就是一个煞星,只是之前自己一直没发现而已。
“我带你去找裴东海,他知道所有的事。”
他还是这样说,顾之川的手握紧了,然后又展开,他浑身都紧绷着,就算是脸脏兮兮的,傅临夏也能透过那些泥垢看到他隐藏在后面的苍白。
顾之川笑得从没这么好看过。
傅临夏忽然就想起那天自己看到的,“你跟老严什么关系?”
“师生。”顾之川不是没听过别人传的风言风语,说他跟严明非有那种关系,可是他原先也在意,可严明非像是什么也听不见一样,所以他也学着一点也不听,他跟严明非之间清清白白,不用别人来玷辱。
傅临夏没说话了,接过手下的电话,“找到了,我带他过来。”
电话的那边,姚景生站在自家的客厅里,沉默着放回电话,姚母就坐在一边,手里依旧捧着昨天的那本书。
她伸出手,姚景生过去握住,眼泪却落了下来。
“严明非……他终于还是走了……”
“妈……”姚景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泪,他不该哭,不该笑,即便严明非是父亲的战友,似乎也与他没什么交集的,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那种从心底里挣扎出来的感情将他淹没得一塌糊涂。
他知道裴东海去执行的什么任务,裴东海走之前还来看了姚母,只是,这一次回不来的人太多了,就连严明非也折在里面了。
其实严明非的确是个很好的老师。
他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佛珠,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是一身戾气,有的东西注定是会失败的,他注定不能逃避。
“景生——”把他的手放在那本书上,像是基督教徒尊敬圣经一样,姚母的声音里没有半点慌乱和哭腔,“人总是要死的,就算严明非不出这次任务,他还是会死,四年之前,他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景生,你只要记得握住自己想要的,完成自己该做的。也许有的东西对你来说很残酷,可是对于别人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人活着就是一种考验,严明非四年之前已经败了,你父亲更是一败涂地,可是你不能忘记,不能放弃。他们都没有完成的,你可以完成,就算你也死了,还有很多人,很多人都会继续为了这件事投进去。你只要很快很快地,结束它。”
“是。”姚景生感受着自己掌下的盲文,他知道那熟悉的纹路,眼泪掉进去,刚好填满那书上的凹痕,他知道自己的肩膀上又落下了一个人在另一个世界的期望。
不管生前他们有多少恩怨,死后都会灰飞烟灭,尘土不剩。
他看着那两个被打湿的文符,很清楚地记得姚母教自己最多的两个字,“忍难”,他生来就是要忍难的。
只是他知道自己心里那棵刚刚掀开了巨石的幼芽,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打折了,两瓣叶片落在他心的荒原里,剩下一茎断梗,孤零零的。
他的爱情,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注定可一败涂地。
尽管它是那样隐秘地生长,不可告人地生长。
41、严明非故事
到地方的时候是下午,具体时候不清楚,一个闹市里的地方,却聚集着许多高科技的尖端基础设备。
他只是坐在那没有任何人情味的屋子里,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身边站着傅临夏。
他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女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神色之间隐约有些疲惫,一个唇红齿白的男孩儿,七八岁的模样,正用好奇的眼光看着颓废的顾之川。
那个顾之川在车站遇到裴东海时见过的男人推开门,先走了进来,后面是手臂上裹着纱布的裴东海。
一个已经在往四十奔的男人。一个国安的男人。一个严肃的男人。
也许现在还带着憔悴。
顾之川一见他就红了眼,却还强忍着自己内心中把这个男人狠狠掐死的冲动。
傅临夏的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神色冷淡,似乎自己根本就没有阻止顾之川一样。
裴东海的视线有些模糊,在那栋楼的地下建筑里,曾经发生过大火,差点熏坏了他的眼睛。
那精瘦汉子叫做于捷,眼见此时气氛有些尴尬,强挤出一丝笑来,“大家都还不认识吧?这位是……严教授的前妻,许芳女士,这是他的儿子严琤,这边的是严教授的学生顾之川,站着的这位——傅临夏。”
果然是老严的前妻和儿子,他从没听老严提起过。
顾之川忽然就平静了,他直视着裴东海,目光有若实质的刀剑,插人肺腑。
“裴东海,裴教官,老严他是怎么了?”
这时候那女人抬头看了顾之川一眼,竟然扯出一丝讽笑,“他死了,你还在犯什么傻?”
隐约觉得这女人的情绪很见鬼,但是念在她是严明非的前妻的份儿上,顾之川不想跟这个女人多做什么计较,他只是告诉自己,老严还活着,世界上存在奇迹,“裴东海,你说。”
傅临夏默默地收回自己的手掌,至少顾之川表面上是很冷静的。
裴东海僵硬地站着,明明只是三十多岁的人,却已经有了四十岁的老态,仿佛就是这一夜之间起的变化,可是顾之川视而不见。
“老严呢?”
顾之川又问了一遍。
裴东海苦笑了一声,记起严明非让他们走的时候那句话,缓缓坐下来,破天荒地抽了一支烟。
背后的门又被打开了,众人抬头,看到姚景生推着姚母进来了,他自己也不坐下,只是站在旁边。
“不用了,这件事我来说吧。”
说话的是姚母,可是顾之川却第一个看向了姚景生,此时此刻的姚景生那身上压抑的冰寒沉冷似乎能够将人溺死,可是他只是始终站在一边,身形冷清寂寥,无形中有什么压在他的头顶上,只看得到他表情里那一片浓重的阴影。
在姚母说话的过程里,他一直站在后面,目光淡静地落向一个地方,不斜视,不看顾之川一眼。
“没有必要为了严明非的死伤心,因为他本来就活不长的。他自己当初逃避了,现在就必须面对。”
这是姚母最冷静最残酷的一句话,顾之川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被这样尖利的话刺伤了,他激动得一下站起来,“你骗人!他没死!更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这一下姚景生终于看着他了,只是那眼神是没有感情的,原本他以为有了人情味儿的姚景生,似乎又回到了跟他素不相识的那个状态。
背后傅临夏用力压着他的肩膀,逼他坐回去,“冷静一点,顾之川,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顾之川一下回过头看傅临夏,却看到傅临夏对着他笑得一脸灿烂。
还是一个摸不透的男人,只是严明非这个他摸不透的男人呢?真的已经掩埋在那重重的废墟里了吗?
他还是不相信,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只是姚母的话,要如何才能理解?
如何让他找一个更好的借口为自己的不想接受跟严明非已死的事实做遮掩和辩护?
他是现在才对严明非这个人有一个整体的认识——在他的死讯已经传出的时候。
他累得快要死过去,可是他必须逼迫自己睁开眼,听着那个男人血淋淋的过往。
严明非大学时候就是优秀的国安精英后备役人员,裴东海是国安的新晋人员,是一把好手,而姚景生的父亲姚望归是他们两个的指导教官,这三个人之间发展出了友情,是极为要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