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是我神经太大条了,没有顾虑到你的心情。」
吉本咬着下唇瞪着三笠。
「跟我回去吧!」
三笠的声音异常温柔。
「我才不要!」
「没你在我睡不着啦!」
「我管你。」
想要走出房门的吉本被三笠拉住手腕后拥进怀里,压制住他的抵抗后吻住他的嘴唇。听到那挣扎的声音和喘息,门胁轻轻走到室外。
不知何时吹起的冷风拍打着他的脸颊,气温低得令人不禁怀疑现在真的是四月的门胁抱住手臂,本来想进去拿件衣服出来披却又有点踌躇。不到五分钟后门开了,三笠牵着吉本的手满脸笑容地走出来。
「我们要回去了。」
吉本不耐地低语了一句后,发现门胁的目光停在自己和三笠牵着的手上时,焦急地想要甩掉。但是,三笠抓得太紧又甩不开,他只好尴尬地把头转向一边。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门胁装作没看到吉本比刚才更红的嘴唇而送他们出去。回到温暖的室内后,他把不用的棉被收起来。在收拾的时候发现一条围巾静静地躺在房间一角,是吉本忘了带走。心想追出去或许还来得及的门胁抓起围巾才走出去,就看到两人隐身在公寓前的街灯下热情地接吻。……啼笑皆非的门胁只好耸耸肩,拿着围巾又走回室内。
自从那次参加聚会被摸之后,门胁就没有在研习会上看过松下。每周一次的研习会仍旧照常举行,只要教授没有请假的话,就不会看见松下来帮忙。
看不到他虽然并不会怎样,但门胁不由得想象他是不是闪避着自己。
难得睡过头,而在下午的研习会快要开始前才冲进学校的门胁,从教室后门进去,选了一个附近的位子坐下。
既然教授还没到,考虑要不要换到前面一点座位的门胁,心想偶尔坐后面也不错就打消了念头。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门胁一样迟到的人开门进来之后,慌忙地选了隔一个空位的位子坐下。来人转头一看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我还以为是谁哩,怎么会是你啊?难得你会坐后面。」
「我也才刚来。」
真芝点点头,把跟身上毛背心同色的帽子放在旁边的空椅上。真芝比门胁大两岁,是原本就读其它大学的经济系,后来转考到这里理学系的怪人。由于服装和永远静不下来的气质,就算跟门胁站在一起,看起来也像是同年,有时候还会显得比他还年轻。
「对了,上次聚会之后你没事吧?虽然把你托给松下之后就去喝第二摊,不过我一直记挂着你的事。」
「记挂着我?不知道是谁把我灌醉的呢!」
门胁做了一个挥拳的手势。肇事者却一脸不在乎地笑说:
「都是那些女生说:想看看平常正经八百的门胁喝醉了是什么样子啊!你的酒量倒是不错,不过喝醉了就是睡觉,根本没什幺好戏可看。」
「不好意思辜负了你的期待。」
「不会啊,就算喝醉了你还是你的那种感觉超有趣的。对了,说到酒量,常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吉本好象也是千杯不醉。」
「你怎么知道?」
真芝得意地笑说:
「女生怎幺会放过帅哥?不过那家伙挺难缠的。上次有个女孩子想把他灌醉之后借机交好,没想到那家伙长得一副小白脸的模样,却怎么灌都不醉。」
门胁忽然想到吉本把日本酒当水喝的模样。
「我也没有看他醉过。」
「你们俩还真是一对酒桶。」
「什么酒桶?难听死了。」
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闭嘴。看到进来的人并非总是穿著灰色西装的教授而是松下,门胁下意识地垂下头。他穿著跟那天相同的褪色蓝衬衫,感觉很不好。
松下宣布教授因为有事不能来,今天就由自己代课。接着从今天负责报告的人手上接过书面摘要,大概看了一遍后就开始解说。他坐在椅子上低头撑着下颚的神态,虽然跟平常没什幺两样,但是却重复说明了两次书面摘要而不自觉,直到被坐在前面的三年级指出之后才红着脸道歉。
重新振作的松下继续解说关于『结合振动子网络』的原理,然而又是越说越支离破碎,搞到后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幺的时候终于沉默下来。
「请忘了我刚才说过的内容。」
收不了尾的课程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之后的松下虽然接受几个学生发问,但回答的内容又是偏离主题而不知所云。
「松下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啊?」
真芝歪头不解地问。松下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连坐在前面的学生都不禁问他要不要紧。白着一张脸继续授课的松下,终于撑不下去而在离下课还有半小时的时候提早结束。
「对不起……我不太舒服,今天就上到这里吧!」
当然没有人阻止他。松下把上课用的讲义迅速收拾好,穿过教室中间直接走到门胁面前。
「我有话要说,麻烦你待会儿到教务室来一下。」
松下低着头说完后,连回答也没听便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等他出去之后,真芝讶异地转过头来。
「他找你干嘛?」
「我也不知道……」
门胁心想别惹上什幺麻烦就好了。
「真芝,你知道松下老师几岁吗?」
真芝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下。
「……好象是三十九吧!」
还以为他顶多只有三十五的门胁不觉讶异。真芝又补充了一句。
「可能因为他还是单身所以看起来年轻吧,其实已经不小了哩!我记得在一年级时有个女同学倒追过他,当时他好象是三十七岁。」
「倒追……两个定是差上二十岁啊?」
真芝戴上毛帽。
「女生是一种只要喜欢就不管年龄差距的动物,松下在我看来只不过是个大叔啊!」
跟真芝在教室门口分手后,拖着沉重脚步的门胁往教务室走去。年头生的门胁过了三月才刚满二十一岁,跟松下差了十七……不、是十八岁。光是想象松下高中三年级的时候自己才刚出生,门胁就觉得一阵晕眩。
在胡思乱想的同时已经走到了数学科的教务室门口。在门口犹豫的时候门胁打定主意,不管他说什幺,自己的答案只有一个。敲了门之后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都已经事先敲过门了,但松下一看到门胁进来仍是紧张得把手中的书掉在地上。室内只有松下一人。
「不知道您找我有什么事?」
门胁站在离门口几步的地方。弯腰捡起害的松下深吸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突然把你叫来,你第四堂有课吗?」
「没有。」
松下这才安心似地叹了一口气。这个足足比自己大了一轮以上的男人,要叫他父亲似乎又太老了,不过在现在这种结婚年龄逐渐下降的时代,也不是没有可能。
松下用指尖推着眼镜的动作看起来极为神经质,他那跟运动完全无缘般的外貌和不健康的苍白肤色。门胁虽然没有立场去说别人,不过就算要恭维还真是称赞不出来……松下实在很像那种穷学者。
「上次的聚会实在很抱歉。」
松下对门胁缓缓低头。
「不会……」
还想说什幺似地,松下又踌躇地闭上嘴。在难耐的沉默里,门胁既不能要求离去又不能开口催促,时间就这样煎熬般地过去。
门胁试着分析松下到目前为止的举动。之前的行为和叫他过来之后欲言又止的态度。或许有一点自恋吧,门胁假设松下应该是喜欢自己的。
松下喜欢比自己年轻的男人→在聚会上没经过对方同意就触摸→他反省自己失常的行为→而此自己年幼的男人道歉→之后呢?接下来会是告白吗?那就直接说喜欢就好啊,但是他又不说。
门胁试着思考松下犹豫的理由。因为同性、年龄差距、师生关系或是在意世人的眼光……想越多越觉得松下无法告白的理由还真不少,难怪他说不出口。
但是,不说的话这尴尬的时间要持续到何时才结束呢?如果用不伤害到他的方式,由自己主动提出的话,说不定到时还可以用搞错了来一笑置之。
「要是会错意的话我先道歉。」
门胁慎重地挑选着不会让松下尴尬的字眼说道:
「如果您是用特别的眼光看待我的话,很抱歉我无法给您任何响应。」
原本低着头的松下蓦地抬起头来,他没有笑着说搞错也没有生气。门胁主动提起的目的就是想让松下能自圆其说,就算因为自己搞错了而被轻蔑也无所谓。
「对不起。」
松下的回答说明了一切。他没有当作玩笑也没有怒骂,只是承认了事实。反正门胁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也得到了松下的回答,不知道可不可以走了?但是,他不知道该在什么时机提出要求,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松下移开目光望向窗外,凝视着玻璃外没有主人的螂蛛网。
「请忘了我做过的所有卑鄙的事,很抱歉让你觉得不愉快。」
松下的声音听得起分外悲壮。老实说被摸常然不舒服,但如果松下一直为了这件事歉疚的话,似乎也太可怜了。
「我对同性恋没有偏见,也有喜欢同性的朋友,只是我自己对同性无法产生感情而已。」
松下凝视着门胁片刻后放弃似地大叹一口气。
「以前,教授曾经对我说有一个见解非常有趣的学生,而拿过你的报告给我看。你的看法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方向,新鲜而有趣,因此我对你也开始产生了兴趣。」
松下继续说:
「我很想找个机会跟你谈谈,不过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呃……」
松下摇了摇头。
「不对……这种情况并不需要过程。」
门胁不太懂松下所要表达的意思。
「结论就是,我在告白之前已经先被你拒绝了。」
并没有责怪任何人的表情,只是淡淡地陈述事实的松下,看在门胁眼里充满了深深的寂寥。
走出教务室之后,门胁只有强烈『结束了』的感觉。他明白松下的心情,并表达了自已无法响应的态度,松下也接受了这个事实。一切原本暧昧的状况都已经明朗化,门胁的情绪也变得轻松起来。
反正第四堂没课,心想要不要回家的门胁不自觉地朝图书馆走去。或许是因为这次事件的关系吧,门胁走到『日本文学』的书柜,一本有着『恋爱』三字标题的书名显得特别引人注目。他随手抽出读了几行后又放回架子上。
为什么松下会喜欢上自己呢?明明是同性,年纪又差了一大截,会发生这种感情的机率到底有多高呢?他当然明白感情这种东西是不能够用数值来衡量,只是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情事』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罢了。
大学二年级,门胁在打工的书店卸下架上的书时,曾被一个同样来打工的短大女生告白。因为对方说可以先从朋友做起,所以两人就交往了三个月。对于流行相当迟钝的门胁经常与女友话不对题,宁愿听音乐也不想说些没营养的话的他选择沉默,尽管只有两人在一起却是谁也没有话讲。
门胁从以前就不是个舌灿莲花的人,跟朋友去喝酒也大部分扮演倾听者的角色,他觉得这样的感觉很愉快,也没有什么不满。
维持『朋友』关系过了三个月后,女方主动提出『分手』。虽然对于又不是在交往为什幺要『分手』而觉得奇怪,但门胁还是听了女方单方面的理由。在举例批判了门胁有多没神经之后,对方说了决定性的一句话。
『你这个人真无趣。』
有趣或无趣只是她和大多数人客观的意见。并非受到大部分人肯定就是正确的,更何况感情根本是流动而不规则的情绪波动,又怎么能用任何一种方式来断定呢?
门胁虽然这么想,不过到头来也只是替自己强辩而已。他足足花了两天时间来思考对方所谓的『无趣』的意义,在没有去想对方为什么离开他的原因之前。
一般人使用的『爱情』或『恋爱』这个字眼所被赋予的定义和感情。门胁不太能了解那种被左右的感觉是什么。或许在对方离去的那一刻所感受到的迷惘就是『爱情』吧?但是,连他自己也无法肯定。
『我好喜欢他,我爱死他了。』
这是三笠在表达对于吉本的爱意时经常使用的字句。
『我好想见他,就算半夜也会有想见他的冲动。尤其当打电话也找不到人,连声音也听不到的时候,还会难过得想哭。』
门胁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类似的感情。
『只要待在他身边就觉得好幸福,那是一种既温暖又舒服的感觉。他是我最珍惜且想保护的人。』
如果用三笠的例子来对照的话,那自己真是一个从来没有对谁发生过感情的人。对于这样的自己,松下是抱持着什么样的感觉呢?他有点想听听松下的说法。就算这是门胁单纯的疑问,不过他也知道,问出来的话只会被人怀疑带有嘲弄的意味吧!
图书馆非常温暖,光是站在窗边射进来的阳光里都觉得浑身舒畅。凝视着在光晕中飞舞的尘埃,门胁不禁想着那些尘埃是循着什么样的轨迹在舞动的呢?
三笠在距离上次大吵一个礼拜后,也就是被松下叫去的三天后打电话来找门胁喝酒。从这一天开始季节进入五月,走在夜晚的街上可以感觉到气温已经没那么低了。
门胁掀开居酒屋的布帘,在先到的三笠对面坐下。三笠笑着说上次的事都是他的错,今天他请客。
「幸好那天有去道歉,之后我们都超顺利的。」
看到眉开眼笑喝酒的三笠,门胁忽然想起那次他们在街灯下旁若无人的接吻。
「你要多吃多喝一点哦!」
知道三笠收入并不多的门胁,善意地挑了菜单上比较中价位的食物。菜才一上桌,三笠就像饿了好几天似地大吃起来。从外观上来看,三笠和松下绝对是两种不同的典型,但是却有被同性吸引的共通特质……门胁甩甩头拋开自己太过倾向分类的思考。
「我有些事想问你。」
专心啃着肉块的三笠抬起头来。
「喜欢异性和同性有什么差别?」
「喜欢人跟性别没什么关系吧?……像我就比较喜欢男人。」
「遇到对象的时候会不会有什么预兆?」
遮住嘴角的三笠噗地一声笑出来。
「你应该有过喜欢的对象吧?就跟那时候一样啊!像我的话,就是明明很平常的世界,一旦有了他之后就会变得截然不同。有时候是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或一句话,当我觉得『哇~~我好喜欢』的时候,大概就是不行了。」
门胁从来没有过如三笠所说,那种『世界截然不同』的感觉。
「不过只有智是例外,我第一次受骗和被诱惑都是拜他所赐。但是,过程无所谓。最重要的是现在和以后。」
「哦……」
三笠抬起眼睛凝视着门胁。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或许是自己问了有关恋爱的事吧?门胁虽然没有承认,但三笠就好象确定似地满脸笑容。
「你要是有什么恋爱烦恼的话尽管来问我。以前都是我找你商量,偶尔也该贡献一点力量嘛。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告白了没有?还是已经在交往了?」
无意隐瞒的门胁直率地说:
「他对我有好感,不过是同性,所以我说无法响应而拒绝了他。」
三笠表情复杂地闭上嘴。
「他不是个坏人,但是我无法把他当作谈恋爱的对象。」
「是哦!」
两人沉默下来,只是无言喝酒。把头转向柜台看电视的三笠,忽然转过头来抓住门胁的肩膀。
「怎么了?」
「那很像你住的地方耶?」
门胁跟着转过头去,映照在屏幕上的,是昏暗的夜景和在赤色火焰中燃烧的公寓。
……当门胁回到住所的时候火已经被扑灭了。路上都是救火之后的积水,现场还留有几台消防车,刺鼻的烧焦味格外突显火灾发生的真实性。这幢两层楼公寓全被烧毁,门胁位于一楼的房门和窗户也被烧得精光,还可以看到对面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