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浮梦——叶零温

作者:叶零温  录入:05-04

那个抱着阿宝的日本人问苏隐常:“女人呢?”

苏隐常大概听懂他的话,犹豫了一下,立马回答说:“她已经死了,不骗你们!孩子有疾病。咳咳咳。”双手捂着喉咙,故意表现出肺病患者的咳嗽症状。

日本人露出厌恶的表情,看看怀里的孩子仍然睡得很香。苏隐常那么紧张,日文说的并不标准,日本人恼怒:“什么乱七八糟,女人没有,我们要带孩子走!”说着,一群人匆匆地走了。

苏隐常不敢跟他们多做争辩,眼睁睁看着阿宝被他们带走。外婆焦急地扯着苏隐常的手臂,带着哭腔问道:“隐常,他们怎么走了?他们会把阿宝怎么样啊!你不是跟他说了嘛,他们听不懂吗?”

苏隐常喘着气,觉得嘴唇很干燥,跑到厨房去找水喝。外婆跟在他身后不断地问。苏隐常突然脑子一阵清醒:“我去找弟弟,他会想办法的!他认识一个日本人,阿宝不会有事的。”

外婆急忙拉住他:“隐常,你现在去?半夜人家都睡了啊!”

“我怎么睡得着啊外婆!阿宝落到他们手里,多一秒就多一份危险!他们没人性的!”苏隐常奔向门口,就这么一身睡衣外面披着件外套就出门了。半夜十二点正是最寒冷的时间,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快步跑。直到全身溢出汗水,终于来到方宗宇家门口,一个劲地按门铃,直到有个中年保姆聋拉着身子出来开门。他迈着大步往里走,等身后的保姆给他打开屋门之后,连冲带闯地跑进里面。方宗宇被他吵醒,从楼上缓缓地走下来,他似乎已经睡下了,眼前正睡眼惺忪地整着被身体压皱睡衣。

苏隐常焦急地跑上去,神情恍惚,却很清醒开口道:“宗宇,阿宝被日本人带走了,你快救救他啊!”

方宗宇顿时清醒三分:“阿宝被带走了?他们要阿宝做什么?”

“别问了,反正是被带走了。你教我的方法也不管用,他们还以为我藏了女人。翻了一通之后就把阿宝给带走了。宗宇快救救他啊。”

方宗宇看着面前气喘吁吁的哥哥,衣服都没穿好,额头上溢满了汗水,不由地伸手去擦,却被眼前惊慌失措的苏隐常推开:“我没事,你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啊。”

方宗宇耐着性子解释:“哥哥,你先别急,现在那么晚,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啊。那个佐藤。”

“对对,子鹏提过他!你不是认识他吗,陈富生的事情不就是因为他你们才搞定的!就打个电话给他,不行吗?”苏隐常求焦急地求着。

方宗宇怔了怔,面露难色看着眼前迫切等待自己答复的人,然缓缓道:“佐藤他终究是个日本人,他要的东西,只有我们送上去,没有叫他吐出来的道理。”

居高临下,权威的象征,苏隐常一直抬头看着对面的人,方宗宇的那句话像是一个毒辣辣的巴掌,苏隐常瞪着晶亮的眼眸:“我就是求方大处长打一个电话都不行吗?”

方宗宇斩钉截铁给了他一个没有商量余地的回答:“不行。”

苏隐常冷哼:“真不敢相信,在他们身边呆久了,你是不是也变得无情无义!”

“不要对自己那么残忍,你现在不是平安了吗,至少你和外婆没有出事。”方宗宇正色道。

“日本人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要这样为他们卖命。难道孩子是你告诉他们的?他们是不是会拿去做细菌实验?还是,还是不痛快的时候就一刀下去了结他!对,不如一刀了结了的痛快!”满脸泪水自下往上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无情,可为什么他的眼眶也湿了,好假,虚伪!又在演戏!

方宗宇要去拉他的手,被苏隐常一手拍开:“拿开你的脏手!”走下两个阶梯转身,抓着扶手的那只手颤抖不已,仔细看整个人都在打着哆嗦,他还是不相信方宗宇会这么绝情,说过的话如同过眼云烟。苏隐常愣愣地盯着他。

“一定要这样吗?”

“……”

“你的许诺究竟算什么?你既然选择了明哲保身,就不要轻易给人希望。”

“……”

“他是一条生命,他是无辜的。”语气渐淡,已是绝望。

方宗宇不吭声。

苏隐常落寞地转回头,低下头他才发现自己脚上穿着拖鞋,这才感觉到身上的凉意。抬起脚,一个不注意少踩了一个台阶,幸好双手抓住扶手虚惊一场。

“我派车子送你回去。”方宗宇道。

“不必了。”定了定神,悻悻离去。

方宗宇默默闭上眼睛深呼吸,不愿相信自己的绝情。

刚转身要上楼,方道全正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你糊弄他?”方道全不解地问。

方宗宇不理会,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方宗宇继续说道:“你都不怕别人说你们兄弟乱伦,还怕打一通电话?有时候我真搞不明白自己的孙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方宗宇转身,像换了个人似地,一脸的玩味:“爷爷,我要带他去光明的地方了,怎么会糊弄他。”

方道全不去理会,“你跟你哥哥的事情早就在警局传开了,即使充耳不闻,也不可能真的装作不知道。今晚的人是谁派去的,你应该很清楚。敌人有时候不喜欢太急,而是慢慢来,一点一点啃噬大片的土地。最后一口,整个吞进肚子里。这个味道才是最好的。你爷爷我看了这么多年,听了这么多年,自己也没少做过。没有想到人类残忍起来可以无边无尽,着实的可怕!”方道全大口叹气:“你到了现在还是一意孤行,太累了,太累了宗宇!”

陈有光已经在暗地里挑起事端,先从杨文耀开始,再到苏隐常身边的阿宝,处境实在太危险。方道全这个老司令完全没了权力和地位,这场游戏的筹码失去一半,要怎么玩得起。

第二十一章

城市里突然涌现出一批逃难的人群。无论是火车站还是码头都挤满了人群。这天,佐藤本是要派陈有光去接人的,而所派之人临时有事,便叫方宗宇去接一个从东北派来的日本官员。到了火车站,就被一群争先恐后往外挤的人群给怔住了。日本官员只是普通中国人的衣着,他拎着行李同人群反方向走,无不让人在拥挤的环境里投来异样的目光,眼里竟是陌生与不安。

佐藤接待了那位外形精壮的日本官员,他是东北地派来跟随佐藤的一名日本官员:上野大佐。说得好听点是协助,实际上同监视没什么区别。他们的做法只是为了加紧控制与侵蚀。方宗宇苦笑,这边催促林子鹏走,这边又在辅佐敌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不得而知。警局里的大部分警员都投靠了日本人,有维护治安的,也有为日本人服务安定本地人民的。

上野很欣赏方宗宇的才华,他爱好中国文化,懂一点中文,偶尔还会去找方宗宇交流。数天过去,两人还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这一天,方宗宇去找佐藤,正好上野也在。

方宗宇叩门,直到翻译男子为他开门,他也只是先站在门口张望屋内的情景,上野正坐在佐藤办公桌的对面:“原来上野大佐也在啊,我,不是什么要紧事儿,我稍后再来找您。”

佐藤并不避讳,便道:“进来,说吧。”

方宗宇走到他们旁边,佐藤让他坐到一旁的长排凳上。方宗宇端正了坐姿,不急不慢将前几日晚上苏隐常的事情告诉佐藤,佐藤了解后又故意把话题扯开,故意和上野继续闲话。

直到方宗宇坐不住准备离开,上野又提了这件事。“能交上方处长这位朋友真是难得啊,他是你什么人,你要这么替他说话?”开口的是上野。

整个过程始终有人在翻译,方宗宇并不如往日般沉静,这里要说话得体不好激怒日本人,等对方翻译好,再送入日本人耳里,日本人看上去似乎考虑得很谨慎,开口后又要耐心等待翻译员如同复读机般无感情语言。这些被浪费的时间,不知道可以筹集多少物件供一线的战士们使用,也不知道阿宝究竟什么情况了。内心焦急,背脊也跟着硬了起来,额头上沁满了汗水。

经过一番交谈,佐藤终于开口:“上野兄都开口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说罢,佐藤拎起电话立刻吩咐下去。

方宗宇双手冰凉,移动了身体的坐姿,无法掩饰心中的激动之情。

方宗宇刚要开口,佐藤打断道:“方处长,听别人说,苏隐常是你的兄长,这件事情你这么用心,就算是我也不觉得奇怪。”

方宗宇愤愤道:“不要再提了!”上野和佐藤都被他的怒吼惊吓到了,方宗宇连忙鞠躬致歉:“对不起两位大佐,我实在是因为心里痛恨!家族的事情本来不该牵扯到我们兄弟两的,他却不罢休地缠着我,这一次,我决定把人情什么全部还给他,从此后两不相欠!原谅我的冲动,两位大佐,那我先下去了。”急着要先告退。

上野歪着头质疑道:“你这么恨他,不如杀了那个孩子一了百了,你比他厉害为何要害怕这个无权无势的小人?”

方宗宇正色道:“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上野大佐你说对吗?”

佐藤点头回应:“上野兄崇尚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武士文化,也喜欢你们中国人的儒家文化,还有中华料理,改天请上野兄一起品尝。”转过略肥的脸对着上野眯眼笑。

上野不苟言笑,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好”。

方宗宇虚惊一记,终于放心地离开了屋子。

方宗宇刚到办公室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是阿诚的声音,大口喘气边催促他赶紧回家。

跑进大门,四处张望没见到人影,小跑至楼上,看见爷爷的门微微开着。他一把推开房门,只见床的四周有两个医生还有阿诚围着。两位白衣医生回头看见来人之后便摇着头告辞。

方宗宇挪动着步子,缓缓走到床边,床上躺着一位老者。

方宗宇坐下身子,俯视气息微弱的方道全,询问站在手边的阿诚:“爷爷病了?”

“老爷心脏病发了。”

“爷爷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他有心脏病。”他激动得迅速侧脸质疑。

“老爷这些年来心力交瘁,有一个两个病也不足为奇,他一直都瞒着你,也是不想让你担心。”阿诚没有被他极似方道全的威严怔住,依然面不改色,毕恭毕敬的站着。

方道全似乎听到至亲的声音了,努力睁开眼睛:“宗宇。”

方宗宇双膝跪下,握住爷爷的一只手:“爷爷,我在这里。”颤抖着声音。

“爷爷太逞强了!这一辈子都不让自己输,事实上,我还是输了。”

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流:“是不是陈有光干的?”

爷爷释怀一笑:“还提这些人干什么,爷爷之所以不告诉你不是怕你担心,爷爷是怕被你们看轻啊!”

方宗宇悲痛地抽泣着,另一只手擦拭脸上的泪水。或许真像方道全说的那样,自己的一切都是他给的,自父母死去到现在,成长中的一切料理都是方道全给予的。如果说方道全自私,现在看来,以前的那些再提起也没什么意义了。对错这笔账,一辈子都是算不清的。到最后,已经分不清真假好坏,只剩嘴角的一丝苦涩划过岁月。

“宗宇,人这辈子什么都是空的。我到死才明白,什么尊严,什么威信,不值得一提。”老人苦涩地摇头,眼泪划过眼角,眼神里却还有一丝警觉:“爷爷恐怕是撑不到我们胜利那年了,趁现在,赶紧带隐常离开吧。”

“爷爷。”方宗宇感激般看着方道全,把他的手紧紧贴着自己的脸颊,使劲地点头。

“小不忍则乱大谋,宗宇,你要记”话未说完,斯人已逝。

方宗宇抓着方道全的手,眼泪顺着手背一滴一滴流在了被子上。阿诚抚慰他后背:“少爷,让老爷安心的去了吧。”说着,分开两人的手,将方道全身上的被子覆盖住他的脸。

方宗宇在房内独自停留一阵后走出房门,看见阿诚正站在房门口,尽管难掩悲痛,却还是明明白白同阿诚交代清楚了方道全的身后事,又拉住他,双眼紧盯,像是要把人压迫般的犀利:“爷爷究竟是怎么死的?你不希望我这个做孙子的连自己爷爷怎么死的都弄得不清不楚吧。”

阿诚有些动摇,方宗宇紧接着说道:“我做事的手法你不是不知道。若是连我都不信任,那方家留着你今后还有什么用!”威严逼人。

阿诚连忙躬身道:“我怎么敢瞒着少爷呢。老爷腿脚不便你是知道的,他前脚刚跨出车门,后脚刚踩出,身后的车子就发动了,我以为他是要开走的,就上前去扶老爷,没想到那辆车子跟失了控制似地撞上来,我连忙拉住老爷往别处躲,车子并没有撞上去,老爷是受了惊吓,一个没站稳,摔在了地上。医生说,最后致命的是脑部的一摔。”

“你怎么不拉住老爷?”,尖锐质疑。

“那个时候老爷摆脱了我的手,千钧一发的时刻我脑子再快也不是神仙啊。少爷,你想想,我,我怎么可能害死老爷呢。这些年来我为方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方宗宇淡淡地说:“我刚才给爷爷整理床铺的时候看见了爷爷的后脑勺。那你看见那辆车子是什么牌照了吗?”

“我跟了老爷这么多年,见过的场面不少,可杀人不见血人人知,敌人又怎么会拿自己的车子来办事呢。”

“你去查出牌照号码,我自有办法。”

“少爷。”阿诚喊住顾自走下楼的方宗宇,仓皇着小跑上去:“老爷说的很清楚了,字字句句都是在提醒你,凡事要往大的方向考虑。我没读过几个书,可是见得却不比少爷少。”阿诚放慢了语速,小心翼翼地开口,就怕眼前的人没听明白自己的话“你我心里都清楚是谁做的,老爷让我叮嘱你,先把方宗天送走,哦,就是现在的苏隐常。形势紧急,刻不容缓!”

“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说罢,方宗宇走进卧房,弓着身子坐在床上,想要抽雪茄,摸遍了全身都没找到一根。沮丧、痛苦、不舍的表情在脸上蔓延开来。

方宗宇霍地站起身,一个箭步走出去找到楼下的阿诚。

方宗宇吩咐阿诚派手下去买火车票,然后迅速赶到林子鹏家中。刚进林子鹏家,还没坐下就开口道:“子鹏,等不及了,赶紧叫隐常他们走。我的人已经去买火车票了,一共五张,还不知道买不买得到。总之,你和陈清颜的父亲要是也走的话,就跟着一起去。但是票子我要你亲手交给我哥哥。”

林子鹏木讷,方宗宇沉声告诉他:“我爷爷刚刚去世,哥哥不可以再出事!你想,如果我现在让他走,他说什么都不会走的,要他决绝,必须我来绝!”

林子鹏认为太不可思议了,双手抓紧方宗宇的手臂:“你爷爷不是好好的吗,他?”

方宗宇咬牙切齿盯着地面犹如要把眼前的假想敌狠狠地撕裂“陈有光这个畜生!” 方宗宇定了定神,认真地看着对面的人:“呵,究竟是谁自作自受还说得清楚么,谁强大谁就是胜者,我没这个闲工夫去怨恨了。如今,这些你就都当不知道!还有,你告诉隐常,这里没什么可牵挂的了,方宗宇投靠了日本人。”

林子鹏松开双手,两眼微微泛红安慰道:“宗宇,节哀顺变!”。

气氛凝滞,他们坐了一会儿林子鹏又问:“你的车票什么时候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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