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不肯把诊断结果还给我,高高举着单子,左躲右闪。我恼羞成怒,本来就心情不好,遇见他更有了发泄的借口和人选,一时间也忘了此人的危险性,单手握拳,使出在游乐城里砸大锤换积分的劲,朝他的胸口狠狠捣了一拳!
他面部扭曲,控制不住地弯下身子,手里的单子也松了。我赶紧蹲地上捡,刚把诊断结果抓手里,却被人拦着腰,下死手往后背脊梁骨压了一肘子。
疼得我叫都叫不出。
我们俩在这拳打脚踢,身边人全都退避三舍,有想过来拉架的,被刘跃东吼了一嗓子,也都不敢靠近了。他喘了两口气,拽着我的胳膊就走,一路走到楼梯间,手腕子一甩,我像滩稀泥似的,啪唧贴在墙上。
“你行!”他用胳膊架着我脖子,把我往墙里压,“我多少年没挨打了,你今儿个倒让我又爽了一回。”
那股疼劲还没过去,我张着嘴,一声接一声咳嗽,每一下都像牵着肠子,从最底下喷出来的,吐沫星子溅了刘跃东一脸。
每次见他都没好事。
刘跃东眯缝着眼,把灼热的气息都喷到我脸上,深情款款地说:“哥看你的诊断单子,是关心你,你懂吗?”
懂你奶奶个腿!黄鼠狼给鸡拜年!
“不懂?”他更加痛心,仿佛救苦救难的法海,帮助许仙逃脱蛇妖的魔掌却不被理解,“哥帮你懂。”
然后血盆大口就贴了上来。
我有多么讨厌被刘跃东吻呢?
你一定不会喜欢被人强摁着头,把嘴唇贴在抽水马桶内壁,尤其是,那他妈还是公共厕所里的马桶。
而我现在不仅仅被强迫亲吻马桶内壁,更被扳着下巴,像刷子一样的舌头冲进来,尽职尽责地清理我的口腔,把让人恶心的口水往我嗓子眼里灌。
我使劲推他,被他按着双手贴在墙上,曲起腿踢他,被他挤进两腿之间来,弓着腰顶他……
那地方我敢随便刺激么?!
只能默默祈祷,他顾忌这里是人来人往的楼梯间,随时有人看到这一幕,所以赶紧亲完赶紧滚蛋。
如此自我安慰,也就勉强能够忍受。被他叼着嘴唇一转头,却看见楼梯间的窗户上映出一张熟悉的脸。
我的身子顿时被吓软了。
所以这时候使再大的劲咬他舌头都可以谅解。
事后我也曾自我厌弃,怎么平时生龙活虎,到了刘跃东面前就窝囊废。他妈的咬舌头这招随便个小言文的女主耍起来都虎虎生风,怎么当时我个老爷们给忘了。
我把他咬的弯下身子,疼得叫都叫不出,刚刚那野兽般示威耍狠的眼神也没了。
好像是齐着根咬的,我得意洋洋。
程先生动作也不慢,拉开楼梯间的门,拽起人,对着肚子就是三四下。最后一下刘跃东抓着他手,扭着他手腕还击,程远风也顺着他的力道躲到一边,一个扫堂腿扫过去——我怎么不记得他会这招?
不过二位本质再流氓,此刻过了几招,也装起斯文人,两两相对,看着对方喘粗气。我深知程远风不是刘跃东对手,刘跃东不再继续挥拳头,大概是我那一下咬的。
程远风却不知道,个不怕死的,还牵着我的手撂狠话:“别再叫我看见你!”
刘跃东轻蔑地笑了一下,往旁边吐了口血水。
程远风眯着眼,看守自己领地的狮子般紧紧盯着刘跃东,手里的力气越来越大,让我骨节生疼。
他大概也发现了,刘跃东是只有野心的狼。
问题是,羊是谁?
我甩开他的手,刚想走出楼梯间,却听见刘跃东问:“这是你相好?”
他果然伤着舌头,还伤的挺重,说话口齿不清,咬字连音。我没打算理会这种无聊问题,继续往前走,程远风却跨过来,把我搂进怀里,说:“是,怎么了?”
我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你把我放开。
刘跃东得到这个答案,竟然很诡异地笑了一下,把手插进口袋,说:“你不是。”
“我不是,我还有机会,你不是,可你已经没有机会了。”程远风说。
“何以见得?”
“你会喜欢一个大庭广众之下把你拖进楼梯间不顾人来人往强吻你的流氓?”此话一出,我明白他为什么能找到这里来了。
“只要这个吻能让他享受,何必计较吻的形式。”刘跃东舔了下唇,疼得微微皱眉,也还是一脸邪笑。
真当我是那只羊了?!
我猛地推开程远风,怒道:“谢谢你帮忙!”接着又推楼梯间的门,一头冲出去,冲在个人身上。
撞得我眼花。
我捂着额头,抬头,日光里,那人刚好低下头,眉头微微皱着,话说的毫无诚意,却让我整个人通了电流一样,每个细胞都在膨胀。
“不好意思。”
我吞了口口水,在心里默默念他的名字。
蒋磊,好久不见。
如今的我在他眼里是个陌生人,他避过我,往里面走,看着刘跃东,很是爽朗地笑:“哥,你又惹事了?”
好像刘跃东天天惹事,而他只负责善后一样。
“磊子!你什么时候来……我操!”刘跃东说话一快就舌头疼,疼得他说不出话。
蒋磊看得更好玩了,问:“舌头又怎么了?”
刘跃东对他使了个眼色,我看不出什么意思,但绝不是责怪之类。他盯着程远风,说:“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程远风挑着眉梢不屑地笑:“请讲。”
“那你输定了。”
“走着瞧吧。”刘跃东拍拍蒋磊的肩膀,蒋磊拿肩膀顶他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笑。
“让人咬破了吧?”他用余光扫了我一眼,“你的口味能不能换换?”
这个曾经在我最窘迫时出手相助,在我生命的结尾施以援手,最终帮我下葬的人。
他不认识我了。
我甚至不能冲到他面前,告诉他我有多么感激他。
我无力地退到墙上,苦涩地笑起来。
程远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跟我并肩站着,过了很久,说:“我刚刚是装的。”
我下意识应了一声:“嗯?”
“我也不知道谁赢谁输,”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问,“我有几分胜算呢?”
我抬头看着他。
如果我没有死过,那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他,你有百分胜算。
我看起来冷淡,其实很好交流,会顺着对方的思路走。据说我这样随和的人总是很好追求,对我好一点,我就感激涕零,再适当地奉上爱意,也许就死心塌地。
所以上辈子的程先生轻易就得到我一颗心,而后挥霍得肆无忌惮。
这辈子我好像忘了教训,又进入这样的循环,程先生一和颜悦色,我就心生感动,连拒绝都不彻底。
秦韵,你想再死一遍?
我抬脚离开。
王警官大名王开来,在交警岗位上已经战斗了第八个年头,像他的婚龄一样久。
可今天,他的第一份婚姻结束了,也许,赖以为生的工作也要结束了。
王警官跟老婆结婚八年,算上婚前同居那年,总共九年。
九年,别说孩子,连个未成形胚胎都没见。
因为他不行。
不孕不育这事,中国传统,老喜欢在女人身上找原因。这些年,他陪妻子在空闲时间走遍了中国的大小不孕不育医院,宣传用的扇子带回来三箱,大夏天一天换一个不带重样的,都没能结出个果。
一时兴起查了查自己,找到了原因。
先天性精子成活率不足。
说白了,他射十回,未必抵得上人家射一回管用。
灰溜溜回了家,妻子算彻底扬眉吐气,这些年遭的冤枉罪都有了罪魁。别说好不好好过日子了,人家不到半年,搞大了自己的肚皮,彻底洗刷了自己不能生的冤屈。
离婚协议书拍在王开来面前,王开来自觉对不起妻子,老老实实签了。
到底还是窝囊,民政局出来,开着车,随便挑了家小酒馆,喝到人家半夜打烊。迷迷糊糊把钱包扔给人家,晃晃悠悠开车上路,没走出两条街,被交警拦下了。
林川刚大学毕业一年,毕业后直接考入交警队。一进队,这帅小伙就引起了交警大队的轰动,一年来,几乎每个家中尚有女孩待字闺中的热心前辈都给他介绍过对象,可不管谁来问,人家都是摇头。
问他为啥,他腼腆地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师傅不让。”
这位帮助他熟悉工作,教他如何分辨酒驾和各种违章行为,甚至带着他穿三条街协助民警捕获犯罪分子的师傅,就是面前这位。
“林川,你看这……”强子比他早进队一年,但是个优柔寡断的性格,遇事向来让林川拿主意。如今抓到了自己班长,这事可大可小。
公职人员知法犯法,轻则写检查作检讨扣工资,重了,说不定丢工作!
“班长,”林川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什么人注意,弯下身子,拍王开来的脸,“班长,还认得我不?”
王开来喝大发了,被人拦下来以为到家了,趴在方向盘上一通狂睡。林川见实在叫不醒他,又不敢把他晾在这,一会儿万一过来个上司领导,可就兜不住,于是心一横,道:“强子,你在这看着,我送班长回去。”
“啊?”强子觉得这娃觉得癫了,“就我一个人在这儿?开什么玩笑!一会儿据说李队要来检查工作,看见你不在这我怎么说!”
“李队十回里有八回不来,万一来了,你就说我无故旷工,写检查扣工资我认了。”林川平时看着腼腆害羞,可强子知道,这娃内里是个爷们,关键时刻敢作敢当。
他妈的现在感慨什么敢作敢当!
“林川,你把班长扶一边倒着,睡醒了不也就得了么!这事我不往外说,一会儿李队来了,咱都有办法交代。”强子还是拦他。
林川没理会他,拖着王开来的腋下,把他从驾驶位挪到副驾驶。王开来三十好几,肌肉也是有几块的,虽然没发福,但林川细胳膊细腿要挪动他也费劲。强子看不过眼,抢上来帮忙,被林川挥到一边。
“我不能让班长在大马路边上睡觉,”林川看了强子一眼,意味不明地笑笑,“我心里别扭。”
“哎,我说你怎么就不听!”强子还要劝,被林川一个眼刀挡了回去。
“强子,你也知道吧,今儿个班长跟嫂子协议离婚。班长这么醉醺醺的在这,多半也是为了这事。班长平时待咱不薄,这事,就当我还人情。”他摘下自己的对讲机交到强子手里,跨进驾驶座。
王开来这一觉睡得踏实,迷迷糊糊睁开眼,脑子还是有点钝。恍惚间就觉得有人把手放在自己额头,摸了摸自后又收回去,问自己:“难受吗?”
酒喝多了,嗓子发干,他实话实说:“想喝水。”
过了半天,没人说话,他使劲咽了两口口水,伸出舌头润湿嘴唇。身边忽然有个人声音喑哑,低沉着说:“不要这样,我停车给你买水。”
车子停住,车门打开又关上,王开来渐渐清醒过来。
掏出手机,夜里一点多。他记得林川这小子今晚应该查酒驾呢,怎么会在自己旁边?
片刻后,林川回来,很意外地发现王开来瞪着一双大眼盯着自己。
“酒驾查完了?”他问。
林川不知怎么回答,把水递过去,习惯性低头,看上去,真像个羞涩的大姑娘。
王开来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接着问:“今晚这么快就查完了?”
这事,早晚王开来都得知道,林川思忖一下,诚实回答:“没,我半路溜了。”
“溜了?!”王开来没听懂,“你咋溜了?”
林川仍旧低垂着头,眼珠上移,瞟了王开来一眼,咕哝道:“你还说,身为交警队三班班长,竟然带头酒驾。要不是为了包庇你,我也不会提前溜走……”
他这么一说,王开来也不是没脑子,当即就知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还好,知道更怒,甩着矿泉水瓶子发火:“你个蠢蛋!不想叫我被看见就从车里拖出来扔一边醒酒不就得了!你看你这一走,可怎么交代!这个月工资不想要了?!优秀肯定也凭不上了!我还指望你给我长脸,结果你……操,我个喝酒误事的!”
林川偷眼看着自家班长跳脚,嘴角弯出一个得逞的弧度。
“算了,这事我想办法给你兜着。”王开来怒完了,心里舒服点,把剩下小半瓶矿泉水喝完,挥手道,“事情已经这样了,送我回家吧,明天再说。”
车子一溜烟开回王开来家,他在车上迷迷糊糊又睡了,下车时候腿软,踉跄了一下。
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林川,却发现他也微垂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与自己的目光接触,欲盖弥彰地转了过去。
王开来向来心粗,也没在意,晃晃悠悠上了楼,酒意上涌,钥匙半天对不准锁孔。旁边忽然伸出只手,握着他的手指,小小的钥匙插进去,纹丝合缝,旋转,咔嚓。
门开了。
王开来靠着门打了个酒嗝,问:“川子,你回去吧。爱回家回家,不爱回家就去帮……”
“看你睡了我再走。”林川把他的钥匙取出来,顺手塞进口袋。
王开来愣了一会儿,甩甩手,说:“得了,随你。”
他太困了,哪有力气跟他叨叨,进了门,踹开鞋就躺床上了。
原来这就是他的家。
晚上查完酒驾,也曾经一起去吃点夜宵,然后开车回家。可每次,他都只把他送到楼下。
“你嫂子该等急了吧。”他每次都一脸期待,哪怕是在妻子跟她闹离婚的前一个星期。
等急了?林川冷笑,看这一室的纸箱子,她把你扫地出门了。
林川爬上床,仔细摩挲王开来的眉眼,指腹轻轻划过他的唇。
他年轻时肯定不愁娶媳妇,长这么惹人爱。
“班长,醒醒,”林川咽了口口水,“脱了衣服再睡。”
第十七章
手指忽然停住。
他在哭吗?
林川凑近了,仿佛眼睛已经没有作用,他想嗅出眼泪的味道。
“班长,”他问,“你怎么了?”
王开来的脸在枕头上蹭了两下,咕咕哝哝答道:“我明天就搬,明天……”
梦到妻子了?
王开来的事,林川一到交警队就知道了。闹腾了半年,终于以离婚告终。
队上都心照不宣,大家都是压马路的,不少人都曾见过王开来的老婆跟别的男人亲亲热热手挽手,可这话,没法说。
王开来实心眼,说了他也不会信,也不敢信。
林川有时候觉得他挺窝囊的。
可偏偏,就是看上他了,一边觉得他窝囊,一边喜欢他强撑出来的强大。
林川觉得,这样一个人来做自己的出柜对象,很合适。
他低下头,轻轻咬住了王开来的唇。
牙齿微微扣合,唇瓣在齿间变换着厚度。林川咬了一会儿,见王开来没反应,闭着眼,试探着拉开他的下巴。
安安静静的舌。
林川一边吻,一边注意王开来,手上也在动作,顺着胸口腰线,摸到要紧的地方去。
“嗯……”王开来哼了一声,猛地伸手抱住林川,在床上打了个滚,把他压到身子底下。
吻得狂热而激烈,把他当自己老婆了。
林川由着他一边吻一边手脚并用脱衣服,反正他自己脱了,自己省事。
可慢慢,王开来觉得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