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他才来时说要将二位的伤势上禀给皇帝陛下,就算不报给皇帝知道,按道理说也得在太医院里备案的。可此人一听
,不声不响地拦在了自己的面前,微笑着先谢了自己,这倒叫他小小的惶恐了一下。不过毕竟他们二人都是宫内的人,
为他们看诊本就是他份内之事,这谢谢倒是大可不必的。而这禀报备案也是太医院的规矩,谁都得遵守。可随后,这人
却同自己商量着想让他先不要将二人的情况禀报上去。原本听了这话的他是有些不大同意的。他说得倒是轻松,可自己
若真的这么做了,以后叫人知道了麻烦的可是自己。因此这人对自己的要求断然是不能答应的。
因此最后他还是很委婉的拒绝了。但他才说完没有多久,这人就对着自己露出了一抹笑容。而那笑容本来应该无甚怪异
之处,嘴角含笑眉眼微狭,偏生就能无端端的叫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再抬眼,他竟是不敢同他对视了。
再看他的身后两侧,一个是钟侯爷的左膀,一个是静王的右臂,二人对着他的意见似乎是没有任何的异议。那时的他们
站在了他的身后就像是两头龇着牙齿的狼一样盯着自己不放,似乎只要自己再说出一个不字他们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将自
己给撕碎了。
辛御医彼时一个低头,朝他恭敬地作了个揖嘴里也是连连称诺。
他算是看明白了!不答应他,自己现在“一定”会倒霉。答应了他,则是以后是“说不定”会倒霉——两权相害取其轻
,他再不低头他就是傻子!只是,他依然不知道此人究竟是何身份,竟然能有这般的能耐使唤得动那两个人?
其实辛御医的想法说对也不对。与其说是沈烟使唤了九克和廖阁,不如说是他与他们二人正好想到了一块儿去了。
他们二人是觉得,若是将关铭与钟落鸿大打一架又是双双重伤的消息给透露了出去,先不说皇帝那里无法交代,就说那
些眼巴巴的直等着二人出点儿什么事情的敌对份子们若是知晓了,日后也够他们麻烦的了。
这俩人呐,平日里都是要多唯我独尊就有多唯我独尊的主,所以他们日积月累的得罪的人又岂是一个两个。而那些被得
罪的人又是何等的精明,一个个都狡猾得跟狐狸似的晓得不能跟他们正面起冲突。因此,若是被他们知道了这二人之间
的冲突又拿去做了些什么文章,再往皇帝陛下那里一告,也不用多说什么废话,随随便便扣个霍乱朝纲目无法纪私下械
斗的帽子就是了。就算不能能真的获罪,能出口心里头的恶气那也爽快了不是?
而这,才是廖阁和九克的心中所忧。
即使皇帝对这二人的宠信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可若真要被他给知晓了去,那就不仅仅是皇帝自己外头的面子上挂不住,
恐怕就连他的里子也会被气得没有了罢?届时任他们二人这等次臣如何巧舌如簧估计也是无法再搪塞过去的了——皇帝
可从来都不是个十分温和的人,看看他的亲弟弟是个什么性格就可以大致知道他本身的脾气一二了。
想他们二人虽是各为其主,此时却都知道他们现下乘的是同一条船,谁跳了整条船都得翻。而他们又眼见得沈烟的意思
是与他们的考量不谋而合了,心下窃喜间自然是要配合他的。
不过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不想叫人把事儿给捅出去的,所以若是沈烟不说他们也自然有的是法子让他开不了这个口。可巧
,他们的心思才刚那么一动,沈烟就站了出来拦在了老御医的面前——当然,也就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二人锐利的眸子瞬时就定格在了他的身上。他们原本以为,以沈烟的能耐定然不会起多大的作用,他们也已经想好了要
如何处置这人。然而,结果却并非如此。
沈烟背对着他们,嘴里说着的当然要比他们实际想说的要温和上了许多。但是,他们看到那个大夫却是面色一变,眼里
明明白白的透着股惊吓,随后竟然就对沈烟的意见再无意见了。
廖阁微眯了眼看着面前这个略显单薄的背影,心中不禁疑惑:这个沈烟究竟是个如何的人?今日之前,他只觉他良善可
欺,现下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而九克的一双眼里也是带了些微复杂,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心里对着眼前的少年人暗暗生出了几分欣赏来,同时心道自己
的主子果然没有看错人。
只是,他们依然不明白那个老头究竟是看到了什么?
而沈烟之所以会主动跳出来去拦住辛御医,一来,确实是同这二人所想的一样,是故才会故意阴了回脸同他们二人唱了
这出双簧。而这二来,却是因着这二人的本身。
因为就在刚才,他的眼里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们俩在听到自己的请求被驳时候的反应。尽管细微,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二人眼底里的那抹不善。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
想来他们二人跟随了关铭与钟落鸿这么久,肯定是要比自己先一步考虑到了这事被捅出去后的利弊。而这个老御医的拒
绝又显然是与他们的意愿相违背了。违背了他们意愿的人,就是违背了他们的主子。这样的人,在他们眼里,绝对留不
得。因此可以说,沈烟的主动出手实则也是在为辛御医自个儿的安危着想。
对这个老御医来说,也许他们两个只是陌生人罢了。但是,沈烟却是知道这二人有的是手段让他不能开口的——他们跟
随着的人都是那么的不好相与,得罪的人恐怕是数不胜数了。想到这里,沈烟不禁苦笑了一下。
而他拦住了九克和廖阁,其实也是拦住了更大的麻烦。
如果让他们出手……只是想想他就觉得那个后果不会让自己高兴。
太医院里无缘无故少了一名老御医,而这个御医同他们之间的联系就算是隐瞒得再好,也难保不会有被人查明白的一天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古人的这句话可是很有道理的。退一万步想,就算是不会被人察觉,眼见得如是恶事发生
在了自己面前却不去阻拦,那么件亏心事儿搁在了心里头他日后估计也是别想再安生了——他可不像某些人,拿着人命
不当人命看。而这万一要是被人给知道了,结果必定又将是一场烦人的纠葛。所以与其日后麻烦,还不如现下就用着最
安全的法子去解决的好。
更何况说心里话,他也实在是不想再叫那二人出点什么岔子了。他真的是被他们吓得怕了。
回到眼前,沈烟此时听得辛御医这么一说心下有了个大概,人也是没有先前的那么惊慌失措了。
“那……治得好么?”
“这个……”辛御医支吾了两字就说不出个下文。只因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多说的好。多说多错少说少错,这万一再
要有个什么意外的,到时候可是又得算到了自己的头上去的。
然,他心里的小九九又怎能瞒得过沈烟他们。沈烟明白他是因着内心所虑才会不敢说出论断的话来,可就是如此体谅,
心里在听得他这么一说后仍旧是揪了一下。
一旁的廖阁就没他这般好涵养了。一听得辛御医语意不祥的话后他一个眼神就像刀子似的朝他狠狠掷去,顿时吓得他的
脸色又是惨白起来。
“你说什么?本官‘好像’没有听得十分清楚呢。”眼中厉光烁烁,廖阁阴恻恻的对着他咧开嘴露出了一抹透着残虐气
息的笑容。
沈烟见他这般模样心下真是好笑又好气。
眼前这御医看样子也知道是一大把年纪了,他还对着人家这么吓来吓去的好似生怕他不会按时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一样。
到时候若真把他给吓出些个事儿来可又是麻烦事儿一件。
“这……这……不关我的事儿啊……”人又不是我打的,为啥要算到我的头上呐!?辛御医被他吓得慌忙摆手。
他这样子看得沈烟颇没同情心的直想笑。
这个老御医明明就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瞒不过这人,还偏要大着胆子去说些个撇清自己关系的话。廖阁他多利的心眼儿
啊,你心里的小算盘才开始拨呢他就见着动静了。瞒?怎么可能瞒得过。
“这……这确实说不好呐……”辛御医心中暗暗叫苦,无奈嘴里还是得给他们一个交代,“下官只能开些个散血的药来
,却也实在是不知道侯爷究竟几时吃了才会见效的……”他低着头说完了这番话,拿眼偷觑着他们的反应。
“那你就开些个见效的药!”廖阁这回是彻底被他推脱的态度给激怒了,口里恶狠狠地朝人低斥着。而他的心里对这个
看似老实的老头儿也实在是厌恶的不行,所以听了他的这番话依然是觉得他在为自己铺着后路找着借口。
但是沈烟不一样。他有着在比这里先进了不少的地方待了不少时间的灵魂与意识,所以他知道辛御医的话其实说得没错
。就是在他那个科技发达的时代对于失忆之类的问题也往往是要束手无策的,更遑论是在这个落后的时代呢。
他轻轻扯住了欲发怒的廖阁的袖子,待他回过头后对着他露出了一丝安抚的笑容同时又摇了摇头。而廖阁眼见他如此心
里竟然也就真的压下了自己的怒意,只是眼睛依旧是忿忿地盯在面前这个佝偻着身子丝毫不敢抬头的人身上。
“辛大夫,辛苦了,麻烦你快些开个方子出来我好这就派人去抓药回来。”
沈烟的话此时听在了辛御医的耳里真是犹如福音一般。于是他立刻遵着他的吩咐退下去做自己的份内事儿了。
看着对方逃也似的背影,沈烟睇向廖阁的眼神里明显的带上了一抹取笑的意味。
而被他这么一看,廖阁忽然也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然而,等沈烟的前脚刚走,他摸着自己脑袋的手却是倏地停
住了。随后看着自己的那只手,眼神却是有些古怪。
第27章
钟落鸿的心情近来很是郁闷。
自己府中无端端的多了个奇怪的陌生人也就罢了,竟然又多出了个静王!
静王是谁?他是当今天子唯一的亲弟弟,是当今天朝唯一可以不上朝的王爷,是可以统领皇帝的御林军,是可以……他
有诸多的身份,但是,没有一个是与自己应该有交集的。所以,他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然,每当他一问廖阁等人,他们个个都是一副有口难开的样子。这让他很不满。想自己以前只要一个眼神扫过去谁还敢
对着他支支吾吾的?现在倒好,一个个的都看着那个陌生人的脸色行事,无论他怎么问他们都不肯直接回答,搞得他好
像才是他们的主子而自己倒像个外人一样了!
这帮子吃里爬外的东西!看他好了以后怎么收拾他们!
不过,他郁闷归郁闷,生气归生气,却始终都没有朝那个人发作过。而对于这点,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而这个陌生的人他第二天就知道了他叫做沈烟。他对着自己的态度一直都很温和,他温温和和地看着自己,温温和和地
舀了勺药,温温和和地亲自吹凉了,最后温温和和地送到了他的嘴边。就算自己因为不愿喝药而大发脾气他也从来都没
有大声过一回。而自己只是就这么被他看着,就会不知不觉间张开了嘴老老实实地把药给喝了。
等到口里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时他才会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瞪大了眼睛。而那时,他却也欲吐不能了——吐出来嫌丢脸,
不吐出来嘴里又太苦,真真正正是上下不能的尴里尴尬着。而那个原本应该被他骂到狗血淋头最后叫人拖出去直接砍了
了事儿的人却依然我行我速地舀了第二口在那里兀自吹着,丝毫不来管他的反应。这让他气闷之余却感觉很……很……
哎!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反正,他不讨厌就是了。
而这,又让钟落鸿愈发的郁闷了。
“你究竟是谁?”他朝着坐在床畔手里又端着那碗恶心的讨厌的可恶的药的沈烟问到。
沈烟没有回答他,他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似乎有着一种有话想同他说却又说不出口的难过。而这又让他看得也是
不禁皱起了眉来。因为他觉得眼前的人似乎不应该露出这种表情来,不适合他。
“傻子,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第一百遍了。”代替沈烟回答的,是一个凉凉的嘲讽的声音。
钟落鸿闻言一双眼睛瞬时又是凶狠地瞪向了沈烟的身后,那个原本不该有椅子的地方!
而此时,那里突兀的摆着一张躺椅。而那个坐着的人,就是令他郁闷的第二个原因了——
这个讨人厌的静王究竟何时才走?!
钟落鸿对着本该是陌生的关铭没来由的非常厌恶。
这个该死的家伙,他可不记得有请他来作客过!更何况,他还从这两日的话语里依稀明白了自己这一身的伤同他必定有
着某种联系!因为望遍了整座府邸,同他一样被纱布包得像个傻子似的除了他自己就只得他一个了!那么,害得自己成
了这番模样的不是他还能有谁?!这么一想,钟落鸿对关铭就更加的讨厌起来了。虽然此前他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
会对这个头一次见面的静王会是如此反感,但后来的接触充分证明了自己的反感是绝对正确的。
比如现在,明明是自己喝药的时间他却像是那金鱼粪一样甩都甩不掉地跟在了沈烟的屁股后头,而且还敢对着自己出言
嘲讽!?就算他是皇帝唯一的弟弟当今唯一的嫡系王爷,他当下还是对着他起了一份杀念。
钟落鸿对着关铭厌恶,却不知关铭对着他也没有好感到哪里去。
他整日整日里不见沈烟的人,偶尔来探望自己也是没待多久就又急匆匆地走了。这让好不容易才和自己的心上人有了进
一步的发展,却又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他分了对自己的那份心的关铭在疑惑之余也是暗恨不已。
而当他一知道那个令沈烟分神担忧的是何对象之后,他就更加开心不起来了。不,不仅仅是不开心,他甚至是握紧了拳
头真的想过是不是要趁着夜色再去给那厮补上一拳头好叫他彻彻底底安安静静太太平平的升他的天去!?
这厮怎么连失个忆都这么的麻烦?!他就不能不要再缠着沈烟了么?!——依然只能躺在了床上没有多大力气动弹的关
铭在黑夜里咬牙切齿的想着。
也许是因着心里的这份执念,也许是因着他练武的关系所以身体底子比较硬朗,又或许是因着他本身的伤势比起钟落鸿
来怎么说也是轻上了那么一点儿——一个被叮嘱了要躺三个月,一个被叮嘱了要静养半年,怎么看都是自己伤得要轻些
。总而言之,关铭在钟落鸿失忆的第三天,就跟在了沈烟的屁股后头拿出了不离不弃的势头。
他倒要看看这厮究竟怎么个失忆法儿了要沈烟撇下自己跑来亲自照顾他!
虽然九克看着自己主子的此等行径心里千百次告诫了自己不能这么想,不能这么想,这是很大逆不道的。可是他仍然会
止不住的觉得:自己的主子怎么能够这么无聊……
沈烟此时感受着穿梭在自己身前与身后之间兀自交流得十分“热切”的目光,心里是连叹气都懒得叹了。
反正他们本来就是两相看厌得很,自己再劝也是白白浪费了气力做无用功而已。再说了,他们就是瞪得对方再凶狠,这
架也铁定是打不起来的——两个人被辛御医包得就像是两个大白馒头似的,纱步缠了一圈一圈又一圈,钟落鸿的那颗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