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晒衣服的时候掉了吗?」
上总感到不解地想要捡起毛巾时,平仿佛不愿意似地摇着头、咬着毛巾和上总拉扯着。「呜……汪、汪呜!」虽然平像是抗议一样地发出低鸣,但上总当然无法从它嘴巴间的空隙间抽走毛巾。平好像相当重视那条毛巾,怎么也不肯离开上总的脚边。
「我知道你很喜欢咬这条毛巾,但这条还没有用很久所以先还给我啦!过几天我再去买狗啃玩具给你咬。」
上总摸过狗的头随口安抚一下后,就把毛巾拿回房间里了,但是面对着公寓外墙、垂头丧气低着头的爱犬模样实在惹人怜爱,隔天下班后便依照约定买了狗啃玩具回家。平眼中充满喜悦的光芒看着上总,尾巴大力左右挥舞着,咬着骨头形状的玩具当场又蹦又跳,似乎早就忘记毛巾被抢走这件事了。「……你连这种地方都跟狗很像。」
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上总的声音,平——他却是在房间里裸着身、坐在榻榻米上,将鼻子贴近毛巾,用脸颊磨蹭着。明明数秒前还因为上总的责骂而感到呼吸困难,心情已快速转换,半眯着眼、嘴角带着笑意,脸上还露出陶醉的表情。
「这真的有这么好吗?」
上总惊讶地问着,平带着笑容回过头。
「因为这上面有上总先生的味道。」
「我本人就在你眼前耶!」
「是这样没错。」平紧握着手上的毛巾,像是想要对上总说明这两者之间的不同。「这不重要啦!你还是先穿点什么吧!」上总打开衣橱的拉门,从下层的衣箱里拿出平的尺寸的衬衫和牛仔裤。之前都是拿对平来说尺寸过大的衣服借给平,但基于自己的期待与第六感,认为平还有可能会再来访,所以事先准备好了适合平尺寸的衣服。
话虽如此,这些衣服并不是他特地去买的。而是从附近同样有养狗的邻居——守那边抢来的。安斋守是一个饲养着身形巨大的大丹狗的大学生,不光是本人,家里也十分贫困,但因为长相出众,色艳桃李,所以上总帮他介绍了在男公关俱乐部里打工的机会。会从他那边拿到适合平尺寸的衣服,是因为身高顶多也才一百七十公分的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造访上总家,央求上总能给他一些衣服。「我需要一些大件的衣服啦,既然你都像个笨蛋一样地拼命存钱了,就别这么小气给我几套吧?」上总那极具攻击性的性格可是清楚地写在脸上,再加上他讨厌男人,因此大多数人对上总说话都可能害怕到腿软,但不知道是守是因为个性粗枝大叶,还是根本不知道恐惧,他对上总说话都不会特别客气。「你这家伙!要不是你够漂亮我早就一拳打凹你的鼻梁!」
因为喜欢守那大眼睛加上瓜子脸,让人印象深刻如同美少女一般的清秀脸庞,他才没有对守拳脚相向。幸亏如此,直到守擅自进房里乱翻衣柜之前他都还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是可以穿的都好。啊!这件破牛仔裤就可以了,还需要几件衬衫!」「少开玩笑!这件可是六○年代的古着裤,一件要八万耶!」
上总把高价的牛仔裤从守手上抢回来,为了想要赶快把守赶出门,便从衣柜选了几件比较没在穿的衣服丢给他。
「相对的你也要给我一套衣服。」
「咦?我的尺寸上总你应该穿不下吧?」
「废话少说!我也有我的理由!」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拿到平可以穿的衣服。就只有内裤是买新的放着,上总把衣服备妥并递给平。「呐!拿去穿上。」
「谢、谢谢你。」
平还是老样子,笨手笨脚的,连要打开内裤的包装袋都很不灵活。袋子从奇怪的地方破掉,平盯着摊在榻榻米上的内裤,烦恼着要从哪边穿上。
「穿反了!」
除了把前后穿反之外,重新调整好前后之后,他便自己将内裤拉上。衬衫、牛仔裤也是,虽然扣扣子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吃力,但遵循着之前学会的「一个孔对应身体的一个部位」的法则,总算能够自行穿上。
「看来比之前顺手了呢!」
上总的一句称赞,让平露出不像是成年男子会有的天真笑颜,满脸笑容、得意地抓抓头。「嘿嘿……」
「开心成这样,你平常到底……」原本又想问起他平常的生活,话才刚到嘴边,便勉强在说出口前将它吞下肚。即使问了他大概也不会回答,这样下去会搞得自己也跟着心情不好。紧张的气氛对彼此来说绝非好事。
上总试着从别的方向来靠近平的身世。「喂,你的双亲呢?」
「咦?」
实在是看不下去牛仔裤的钮扣不断从平手中滑落,而出手帮他扣上的同时,用着不经意的语气试探地问出口。除了想要知道平的身家之外,上总也想知道是怎样的双亲会养成平这种丝毫无恶意的天真个性。「双亲……吗?」
「就是爸爸、妈妈啊!你可不是凭空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吧!」
就算是现在,平那股脱离常轨的气质还是不变,仿佛对对方提出的问题丝毫没有头绪,陷入一阵思考之后,毫无自信地回答。
「我想,没有……」
「不可能没有双亲吧?」
「可是,就是没有所以……」
上总心想连这些细微的事情也要隐瞒,瞬间涌上火气,但看到平以含糊其词的模样回看自己的感觉又不像是在说谎。大概也因为他那天真无邪的无知已经到达异常的程度,上总似乎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接受了。
「你真的没有双亲吗,平?」
因为上总自己的双亲也已过世,所以对此并没有觉得「怎么可能!」而怀疑平。暂且不管平是在怎样的环境下成长,现今世下,若只是没有双亲也算不上稀奇。在店里头也有好几个与家人断绝关系的家伙,再说歌舞伎町本来就是这类人会聚集的场所。
当然,只要是人就会有生物学上所谓的双亲。任职于上市公司的上班族父亲和家庭主妇的母亲,上总就出生在这样再平凡也不过的小家庭。当上总刚升上高中不久,在经济不景气的影响下,前景堪虑的父亲遭到公司裁员。
从一流大学毕业顺利到知名企业上班,原本一路顺遂的父亲好几个月都无法对家人说出被开除的实情,只好利用打柏青哥赚钱或是跟地下钱庄借钱来弥补每个月应有收入的洞。直到某一天母亲打电话到公司时,才发现父亲被解雇的事实,之后夫妻之间开始不断地争吵,到深夜还是不停地争论着偿还房屋贷款的事情。
父亲四处求职,同时母亲也开始外出打工,即使如此还是无法补足每月的花费,即便上总开始半工半读,状况也还是相同,为了支付每个月的贷款只好又跟地下钱庄借款来应付,为了支付地下钱庄的利息又再重蹈覆辙不断地借款,不消多久时间就变成多重负债者。
「你也不想想会变成这样都是谁的错!」
「我也是拼了命守护这个家。今天也面试三家公司但……」
「那你现在马上给我去工作,不管是清洁工或是夜间保全员都好!一直高攀着想到大型企业当储备干部,所以才会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工作……」
母亲在打工地点被那比她还年轻的超市店长安慰时,也基于想逃避的心理,和对方变得很亲密,更格外对不长进的老公感到生气。
即使如此,每到月底,双亲仍忙于偿还各家贷款四处奔走,想办法使收支平衡。但此时只剩下利息过高的高利贷业者还愿意借款。
「不是说好今天至少要还二十万的吗?欠债还钱是常识吧,你们知道还不出来的下场是如何吧?」一群凶神恶煞连续几天不分昼夜地使用违法催讨行为闯进家门,每当上总出门上课或打工时都会感受到邻居的白眼。再加上跟黑道借款的话,就无法自行宣布破产。双亲为了金钱终日奔波,见面时甚至都不争吵了。该洗的衣服堆积成山,布满尘埃的荒凉屋里——上总明白这种危如累卵的生活是不可能长久下去的。
双亲在某日一起消失在上总面前。当他结束打工回到家,发现屋里空无一人,直到天亮,甚至是经过好几天两人都没有回家。而自家的房子也被扣押,在债权者纷纷主张自己应得的权利中,他发现那些恶质的高利贷业者并没有现身。
当下便明白,穷途末路的双亲是被他们给押走的。
至今尚未收到警察的死亡通知的话,就表示至少对方没有为了榨取保险金而杀害上总的双亲。也许父亲被抓去捕鲔鱼,三十几岁的母亲被卖到私娼寮,亦或两人一起被带到中国或俄罗斯,把有用的内脏取走后分尸丢弃。
上总就这样被留下。在双亲生死不明的状况下,抱着些微的可能性,他总是会特别注意那些流浪汉,但要是再重逢,大概也认不出对方了吧。
上总的未来看来就此破灭,但他的高中班导师却亲切地建议他去念夜间部,继续完成学业。「因为双亲的缘故休学的人不在少数,如果现在能够奋发向上的话,对你来说不会是坏事!」事实上,就算不像上总的境遇那样极端,因为贫困而退学的学生也有很多。并不是只有他才遭遇到如此困境。
因为父母的失败让自己的人生受到影响,虽然对此感到忿忿不平,但上总靠着一股志气就读高中夜间部。活用自己与生俱来的体格优势,白天在工地现场工作,并租下租金四万的老旧公寓。在以肉体劳动维生,应该算是最辛苦的这段时期,实际上却并没有那么痛苦。他在道路施工的工地里认识和自己年龄相近的大庭要,下班后的闲暇时间会相约一起吃饭。得知大庭的父亲因为发生车祸的关系,到现在都还持续在付赔偿金,但大庭却从未抱怨被父母牵连,导致自己的人生一塌糊涂。「我才没办法像你人这么好呢!」
「嗯,每个人个性不同啰。也是有人会凭借着对父母亲的恨或是要让这社会瞧得起自己的这种心情,将它转换为奋发的力量。」
上总相当佩服看起来也不是特别聪明的大庭所拥有的良善人性,当知道他年纪比自己还小时相当吃惊。两人在十多岁的成长期互相作伴,偶尔还会相互较劲看谁长得比较高。在那之后还有另外的理由让上总感到人生愉快,就是他开始跟女孩子交往这件事。最初交往的是住在附近的OL,年纪大约二十多岁,是在车站前的便利商店认识的。虽然长相并不引人注目,但却十分保守沉静,是那种会在家里做好饭菜等着上总回家的类型。「我家因为双亲早逝,我从小就让祖母养大,一直都过着简朴的生活。所以能像这样自己赚钱买喜欢的东西真让人开心。」
不经意泄露出这像是借口一样的话,果然,她对名牌毫无抵抗力。鞋子、皮包、饰品,着迷于走在流行尖端,入迷地盯着杂志上刊载的照片,每当逛街时一定会在橱窗前停下脚步。「好好喔……」
「你要是这么喜欢的话,那我买来送你。」
正因自己年纪比较小,所以有种不希望对方小看自己的虚荣感,就算对上总来说多少有些吃力,他还是会满足对方。包包、手表、项链坠饰这些,拼命工作才刚存下的钱全都换成这些名牌。「会跟男朋友央求礼物的女人,算不上是好女人喔。」
那时候上总不把大庭的忠告当做一回事。每次只要拿礼物给对方,看到她那一副喜悦的模样,上总就满足得不得了。
直到某天,上总目击对方和一个看起来相当轻佻的男人走进当铺。悄悄地跟在后头窥探之后,发现正在被鉴定价格的是前两天才刚刚送给对方的戒指。
「你是打算干嘛?」
他走进当铺质问对方,并将一旁的男人打倒在地,之后当然就是老套到了无新意的打架场面。她佯装不知情地开始落泪,男人一边流着鼻血一边咒骂,让人瞬间明白之前说的都是谎言。那个女人才不是什么孤儿出身,而是高中毕业后就跷家,在都市中不定期工作的色情按摩女郎。不光是上总,她还央求其他男客买礼物,一拿到手就马上变卖成现金,得到的钱当然是拿来跟那些轻佻的男人一起玩乐花掉。
「别再让我看见你的脸!下次再出现在我面前就杀掉你——就算你是女人也一样!」「呃……」
像是要杀了女人一般地掐住她的脖子并低声落下这句话,上总的神色相当可怕,那女人也只能苍白着脸无法出声,全身颤抖地点头回应。
「我一时之间可再也不敢乱碰女人!」
工作休息时上总有点自嘲地对大庭发牢骚,想必耳聪的他一定也有听见。这时正好来上工,带着眼镜的稚气大学生带着一副装熟的样子和他们搭话。
「最近你们俩成了网路上热烈讨论的话题喔!」
他露出不正经的笑容拿出不知从哪个网站上印出的内容。上头刊载着没有经过上总他们同意就登出的照片,还写着令人不愉快的文字说明。
『青春结实的肌肉,完美的体魄!光是靠这张照片就能达阵三次!』『被汗水沾湿若隐若现的胸部让人心痒难耐,想要和小弟弟一起吸吮!不!是想要被他玩弄!』被刊载在名为「绝赞美体」这网站上的,是上总半裸着上身,脖子上还挂着条毛巾,正在搬送刚铲出的土石,或是和大庭两人汗流浃背、衬衫整个紧贴在身上的偷拍照片。
「什……!」
即便是在当时网路资讯还不这么普遍的状况,上总也清楚知道他们俩在同志网站被意淫着。上总光是想到自己被男人用有色眼光看待,把照片拿来妄想、自慰,生理上的厌恶感就油然而生,反胃到想吐。「你恶不恶心呀!你在看这种东西是不是也是个变态呀?同性恋吗!?」上总断定在看这种网站的大学生和那些人是同类,手中紧捏着那张纸,大发雷霆地破口大骂。被那种家伙们带着有色眼光在身边打转,让上总实在对在工地现场的工作感到很厌恶,接连几天窝在家里不想出门工作。想要排解这股情绪到新宿买女人发泄,却被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子出声叫住,那时心里觉得是被同志给搭讪了。
「你给人第一眼印象十分强烈又长得帅,要不要到我店里工作?」
那个中年男子就是男公关俱乐部「王将」的老板。
当时的上总对事事都感到厌烦,但他更无法忍耐世人瞧不起他,所以拼命地想要重新建立属于自己的人生。也多亏能够在晚上工作,加上他为了弥补以往的不足而拼命念书,虽然比别人晚了一年,还是顺利进入自己的目标——学费低廉的国立大学经济系。
他决心不想再跟向高利贷借钱之类的烂事扯上关系,而男公关在年老色衰之后就会没有客人愿意光顾,那个时候就算想重回肉体劳动的工作,身体也将变得不听使唤。上总心中有种预感,不努力赚钱的话,这样下去是没有未来的。
那之后他也听闻原本在工地工作的大庭,受到兽医师浅田的邀约而开始当兽医助手,虽然事不关己,但为对方感到高兴。
上总的新雇主,听说也曾经是叱咤一时的男公关,但上总对详情不清楚也没有兴趣了解。不过老板精准的识人眼光倒是令人意外,上总果真十分擅长让女人在他身上砸钱。
但上总身为男公关虽然十分优秀,店内排名也逐渐上升,但他却给自己立下规矩。『不管客人送的东西有多昂贵,绝对不转卖。如果是自己无法保持的东西,一开始就不收下。』不光是老板,在其他的男公关眼中,上总的主张显得相当奇特。
「当自己笑着收下那些礼物,就等同于给对方的回礼呀,再说拿到那些东西之后要怎么处理都看自己心情吧!」
上总明白在男公关的世界里这才是正确的,也不想去干涉其他人收到礼物要怎么换钱。他只是对当初那个女人的行为感到轻蔑,而自己不想要做出那样卑劣的行为而已。说来讽刺,上总丝毫没有想在女客面前装出清高的样子,但结果却因此让她们觉得「这就是KAZUSA很有诚意的优点」而获得青睐。遗憾的是,上总既无法相信女人这种生物,对男人也是厌恶到起鸡皮疙瘩的地步。「这世上只有钱能相信!」拿到薪水的那刻,上总用手弹着有相当厚度的钞票并发此豪语。即使是在这个与金钱为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