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辰邪低笑:“明日再去找她。”
妖颜一愣,来不及乱想,便被男人带出客房。
直直跃上房顶,足下轻点夜暮砖瓦,他们在一低矮屋顶上停下。
妖颜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等他看够了疑惑地扭头来望他,阴辰邪轻笑一声,脚下片瓦应声掀起,露出屋内黔黑。
屋内黑洞洞一片,屋顶漏下稀疏月光,依稀可见歪斜木桩和杂乱稻草,以及藏于其中的半截铁链。处处透着陈腐气息,凝视那
泛着冷光的环扣,鼻尖似乎能闻到一股淡淡腐臭,或可看见铁索上斑斑血迹。
妖颜怔怔瞪视底下景象,忽而被男人掩住眼眸,揽腰拥进怀里,听得他在耳边淡淡道:“寻常人家可不会设下暗室。”
第三十章
上
这一日的方府,透漏着些许古怪。
方靖柔一早就觉得不妥,却说不上来究竟哪里奇怪。
家丁侍女行色匆匆,看去一副心怀鬼胎的模样;她去给娘请安的时候,方夫人神情恍惚;就连方碧也是怏怏不乐,且不愿说明
缘由。她只以为方碧又因为她的原因被方夫人责骂。
最让方靖柔惊异的便是又出现在西厢的阴辰邪和妖颜。
方靖柔并不认为这里有什么能够吸引阴辰邪的东西,即使她内心的确欢欣雀跃。
哪怕是能够多看他一眼,那也很好了。
刻意不去看他们亲密的姿态,男人侧头邪邪笑的样子,让她隐隐的面红耳赤。但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到男人臂弯,阴辰邪揽
着妖颜,他慢慢走路的方式,方靖柔怎么看怎么觉得脚步虚浮,不由自主地红了耳根。
方靖柔惊慌地移开目光,却惊讶地发现一旁的方碧,眼中一闪而过鄙夷的神色。
“方小姐,”阴辰邪瞥一眼方碧,淡淡道,“打扰。”
方靖柔回礼:“靖柔见过两位公子。”话毕,吩咐方碧沏茶送水。
方碧端茶上来,经过阴辰邪身边,动作滞了一滞。
妖颜好奇地看她,他清晰地感受到她眼神忿恨。待方碧下去,妖颜低头苦苦思索,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个陌生女子何来对他的憎
恶。
“方小姐,你对我们有何成见?直说无妨。”阴辰邪挑眉。
方靖柔初闻,尴尬得手足无措,拼命解释:“……我、我我……没有……”
阴辰邪看向方碧:“那是你有话想说?”
方碧矢口否认:“不!不不,我没有。”慌乱地连连摇头,恐惧地低头。
阴辰邪冷哼一声,不再看她,转而面对方靖柔:“方小姐,除妖所需,你今日备好车马,明日就去枯桐寺,三日再归。”
“只有我一个?娘和哥哥不用去吗?”方靖柔疑惑。
“他们不适合。你可带人随行,依你个人想法,无须顾忌他人,”阴辰邪停顿一下,转向方碧,唇角微勾,“这位,不能去。
”
方碧脸色一白,求助地望过来。
方靖柔急道:“为什么?阴公子,小碧是我贴身侍婢,我们从来都不分开。”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见阴辰邪面露不悦之色,方靖柔不敢再有他异,看了眼方碧。方碧倒也平静,呆呆立着,看不出悲喜,眼神游移。
“阴公子,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告诉娘这件事吗?娘并不是很赞同我带人出门……”方靖柔越说越小声,最后干脆垂下头。
“可以。”
方靖柔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欣喜:“谢谢……”
阴辰邪抿一口茶水,放下杯子,起身一把搂了妖颜便走。
方靖柔愣了愣,赶忙追上去。
不一会,他们到方夫人住处。方靖柔向方夫人说明,阴辰邪在旁颔首示意。方夫人竟不说什么,满口答应,甚至还道:“我也
想和柔一起去,好久没去寺里上香了。”
“娘?”方靖柔诧异,随即抑制不住地喜悦,“太好了!娘真的要同我一道吗?娘,我好高兴!”
“夫人,”阴辰邪忽地开口,慢条斯理地道,“近日你印堂发黑,出门必有血光之灾,还是留在方府的好。另外,还请夫人尽
快将灵石锁进檀木盒,否则,将会阻碍除妖。”
方夫人一怔,面色煞白:“阴公子?”
方靖柔也白了脸,惊惧道:“我不去了!我要在家里陪娘!”
“只要夫人保证不出府半步,就不会有血光之灾。方小姐若不去,便除不了恶灵。”阴辰邪低声道,唇角尚带笑意。
“你去!你一定要去!我就在府里,哪里也不去!”方夫人惊慌失色地捉着方靖柔双手,失态地高声叫嚷,话到一半,又疯疯
癫癫地应,“我马上去锁掉灵石……我马上去……”
“……好、好……娘,你别怕,你别怕,我这就去,我这就去准备。”方靖柔安慰方夫人几句,就向阴辰邪和妖颜匆匆施礼道
别,慌慌张张地备车去了。
“方夫人,千万不要出府。除方小姐带走之人,余下所有人不得出府。你且好生记着。”阴辰邪边走边道,缓缓扬起唇角。
身后,方夫人失魂落魄,面如土色,颤抖着身躯,握不住手中团扇。
离了主厢,阴辰邪就低声笑起来:“老家伙的这个任务还真是麻烦。”
妖颜怔怔转头看他,腰侧被轻轻揉捏,男人满意地听到他小声呜咽,凤目微眯,轻笑道:“你方才定是好奇,我这就带你去看
个究竟。”
妖颜点头,阴辰邪便搂了他纵身跃上屋顶,跳了几跳,轻易闪过四周家丁耳目,落到东面一栋恢弘屋宇之上。他斜坐屋顶正脊
,将妖颜抱到身前,抬脚揭去三两砖瓦,可直视屋内情状。
东厢屋内,方靖逸面前所站,正是方靖柔贴身侍婢——方碧。
她泪眼涟涟,双手抓着方靖逸华服下摆,小声哀求:“……少爷……您为何不愿小碧留下来服侍?若是小姐,您无须担心……
”
方靖逸哼声,一甩衣摆大步走开:“我担心靖柔作甚!你快起来,哭哭啼啼的,恼人!我没说不要你,你好好在西厢待着就是
了。”
“少爷……”方碧不依不饶,跪爬两步挨到方靖逸脚边,又可怜巴巴地道,“小碧服侍您多年,所有一切都奉献给了您,难道
这些还不够表示小碧对少爷的忠心吗?”
“你不就是想我把你要到东厢来?”方靖逸冷冷看她,“你从小和靖柔一道长大,她可离不了你。我作为兄长,自然不可夺人
所好。”
方碧一惊,未得片刻,又听得方靖逸哼道:“年老色衰这个问题你不用担心,我看方槐不错,由他娶你再合适不过,你嫁了他
自可留下伺候我。”
方碧大骇,揪着方靖逸衣袍泣道:“……少爷……少爷您怎可这样待小碧……您有了妖颜公子就不再搭理小碧……小碧不求什
么,只求少爷不要忘了小碧……若是少爷对小碧不再挂念分毫,小碧还不如一死了之……”
妖颜听得疑惑,探了脑袋往下直瞅。
阴辰邪挑眉,唇角勾起冷笑。
方靖逸不甚烦扰,他皱起眉峰,一脚踢开方碧,语带鄙薄:“本少爷对你也算长情了,你到我这拿的好处不少,还有什么不满
?再说,你觉得自己能有什么地方比得上他?”
“少爷……小碧对您一心一意。为了您,小碧甚至背叛小姐,这些,您都不记得了吗?”方碧哭得凄惨,跪着爬向方靖逸。
“我那傻妹子错看你,你以为我和她一样蠢?”嫌恶地看一眼方碧,方靖逸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娘吩咐你做些什么?你以为
每日对她下点药就够了?”
方碧一滞,仰头望着面目狰狞的方靖逸。
妖颜也愣了一愣,不由自主地偎进阴辰邪怀里,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
阴辰邪面无表情,臂弯微紧,圈住怀中妖物。
“我要方家所有家业,没有任何威胁,”方靖逸眯起眼,轻蔑地低头看方碧,“靖柔若是在方家立足,我还怎么把她扫出方家
大门?就凭你?也想从中作梗?”
方靖逸前跨一步,伸手拍拍方碧呆愣的面颊,讥讽道:“想做方少夫人?你还远远不够格!乖乖回去当你的丫头吧。”
“少爷?!”方碧惊恐地瞪大眼。
“来人!送方碧回西厢!”
方靖逸丝毫不留情面,大手一挥就命家丁将地上的方碧拖出去。方碧直到此时才遽然顿悟,失控地挥舞手臂,大喊大叫。家丁
逼不得已,只好拼劲堵上她嘴巴。
“……少爷!只有小碧对你才是真心的!只有小碧能让你舒服!姓妖的根本是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小倌!少爷——唔唔!”
方靖逸皱起眉头,心浮气躁地挥挥手,转身胸闷地踱回房内。
一干家丁得令,死命捂住方碧嘴巴,将她整个人扛着抬出去。
“千人骑……万人压……小倌……?”妖颜小声念叨,扭过头去。
“你可惹恼她了。”阴辰邪觉得有趣,伸臂将他拦腰抱起,轻轻跃下正脊,堂而皇之地揽了他回去客房。
妖颜不知男人笑什么,频频好奇地看他。
阴辰邪唇角微勾,轻笑一声,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她嫉妒你每天都和我——”
“不可以!”妖颜急急喊出声。
见男人似笑非笑地看他,妖颜赶忙慌慌张张地道:“她不可以……邪……”说罢,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眼眸水雾朦胧,波光潋
滟。
阴辰邪好笑地捏他腰臀,环住人往房里带,笑容邪气,眉飞色舞:“她才是千人骑万人压。你说呢?”
妖颜听得一头雾水,尚在恍惚,阴辰邪已重重吻上来。他被抵在门背深吻,不一会,便气力全无地瘫软在他怀里。
他只晕晕乎乎地听到男人说:“明日找出那鬼。”
下
次日,方靖柔一行于方府门前整装待发。
方靖逸一大早不知去向,方靖柔只得去主厢单独辞别了方夫人,随即出发枯桐寺。
正待上车,阴辰邪和妖颜缓慢踱步而出,恰见她提裙欲登马车。
见他们出府,家丁们面色凝重,纷纷上前,大有阻拦架势:“公子,夫人吩咐过,您不能和小姐一起去。”
“哦?夫人还说什么了?”阴辰邪挑眉。
家丁尴尬道:“夫人还说……三日之内,方府众人不得踏出方府半步,违者家法伺候。”
“休得无礼,”方靖柔闻声而来,喝斥家丁,“阴公子是贵客,这是方府的待客之道吗!总管难道没有教过你?”
“小姐……”家丁面露难色。
“我们又不是方府的人,为什么不许出去?”妖颜疑惑道,不解地环视众家丁。
“既然我们并非方府众人,也不与方小姐同去,还有什么问题?”阴辰邪冷声道。
“这,”家丁们面面相觑,“夫人交代过,今晚要与少爷一同宴请两位公子。”
“晚宴必赴。我们先行告辞,”阴辰邪转向方靖柔,“方小姐谨记,三日未满,不归方府。”
话音未落,已揽着妖颜扬长而去,一红一黑,刹是醒目。
方靖柔怔怔凝望,伫立良久,才转身上车,缓缓放了车帘。鞭声骤响,马车卷起滚滚烟尘,行于长街,在吆喝声中逐渐隐去踪
迹。
妖颜一身黑衣,手撑一柄柳木油纸伞,伞面绘杏色芙蓉,斜斜歪了伞柄。悄声默念,雾气渐聚,街角转弯重回氤氲,绵绵细雨
飘落,仿若一场虚幻。
一道浅淡身影若隐若现,潮湿雾气慢慢聚拢成形,一名枯槁老者立于眼前,细看之下,却是轮廓模糊,浮于街道。
“你们……”老者犹疑。
“酉时你便可进方府。”阴辰邪握起妖颜手腕,细长手指微曲,左腕墨翠勾出一丝淡淡碧绿,环绕老者周身,逐渐褪散。
老者张大了嘴,诧异道:“你们相信老夫?为何要这般?”
“灵石已被锁进檀木盒,对你起不了作用,”阴辰邪勾起唇角,将妖物揽进怀中,傲慢地道,“至于方府,与我无关。”
“为什么这么做?你们为什么帮老夫?”老者呆愣愣地发问,如同喃喃自语,“老夫的夙愿终于得以实现了吗?终于可以为我
儿讨一个公道了……”
未几,老者霍然收声,静静凝视阴辰邪与妖颜,突然长跪于地,褴褛衣衫现出嶙峋骨架,佝偻的背脊犹如折断。
他伏地深深一拜,三次叩首,眉心抵土,苍老浑浊的声音慢慢道:“祁洗生拜谢大恩,偿我血海深仇。”
妖颜颤了颤身子,感觉到雨丝沉重的垂落,转首望了望阴辰邪,他重又安定,抿唇看着老者。
“整个方府任你处置,”阴辰邪挑高剑眉,俯视伏跪在地的老者,道,“眼下,就有一个。”
身影快如闪电,方十只觉背心掠过一阵凉风,人就直直栽下屋檐,跌落在地。
他尾随阴辰邪和妖颜出府,监视他们一举一动,从东来茶楼一路跟到此处,日将西落,却见那妖颜莫名打了纸伞,然后像是进
去梦境,弥漫的雾气让他看不清周遭事物。
直至重重落地,看清眼前人影,方十如梦初醒,惊恐得霎时顿了呼吸:“是你——”
然而,未及多言,他的头颅就被摘离身躯,鲜血溅洒十里开外,下半句话再也无法说出口。
尸体以下跪的姿态僵在街中央,阴辰邪面无表情地斜睨一眼老者,环住妖颜转身。
妖颜适才就被阴辰邪遮住视线,尽管看不见,却也还是知道的,斜斜撑了纸伞,乖乖倚着男人身前走。
没走几步,后方响起老者突兀的声音:“留步。”
妖颜停下脚步,听得老者缓声道:“老夫仍有一未了心愿,想见吾妻儿一面。”
“你自知不可能。”阴辰邪冷然应道。
“他们去得匆忙,我只想再见他们一面而已,我知道这请求无妄……”老者失魂落魄地道,声音变低,像是渐行渐远。
“说不定……可以的,”妖颜猛然出声,回身去看蹒跚离开的老者,“我带你去妖域,或许他们还在。”
“你说什么?”老者不敢置信地回头死死瞪着妖颜。
感到腰间男人手臂微收,妖颜这才惊觉,怯生生地扭头看他。
阴辰邪好气又好笑,一面指尖使力,叫怀中妖物细细呜咽出声,一面抬高下颚,慢条斯理地道:“若你追上我们,我便答应携
你一程。”
老者怔了一怔,猝然老泪纵横:“谢谢……谢谢……”
妖颜也愣了一下,旋即,眸子弯成好看的月牙,定定凝望阴辰邪,眼波流转,艳如桃瓣,眉眼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