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内。多数的家臣与仆人们虽然因他的归来感到惊愕,却也高兴。
「你能平安无事回来真是太好了!路克利欧尔大人!」
「被那些野蛮的海盗掳走,居然还能毫发无伤地回来,不愧是海军中尉!」
城里的人们一边说着一边欢迎路克利欧尔,但路克利欧尔的脸色并不高兴。虽然平安生还,路克利欧尔却还残留着许多
疑问。
(兄长大人知道鸦片的事情吗?)
路克利欧尔接下来不得不向奇里司询问这个问题。
和雷诺兹一起出席舞会,不只如此,还在奇里司的枪下保护了雷诺兹,对于这些行为,他没有可以辩解的理由。但是即
使会被砍头,路克利欧尔还是想要告发鸦片的事。
(……啊啊。)
路克利欧尔隐隐约约地自觉到,这个举动和雷诺兹还在海军时的行动一模一样。那时的他比任何人都还厌恶不公,会毫
不留情地彻查不公,将军队、将国家导向好的方向。结果自己还是无法停止追逐雷诺兹的影子,体认到这件事,路克利
欧尔再度感到悲伤。
正在此时,听到喧闹声的城主——奇里司从城堡的阶梯上走下,往站在大厅的路克利欧尔方向而来。
路克利欧尔看到哥哥的身影,立刻全身僵硬,低下了头。
「我……我回来了……兄长大人。」
路克利欧尔膝盖着地,深深地叩头。仿佛在请求原谅般。
事实上路克利欧尔是个「罪人」。数日前他才在这个哥哥的追查中刻意保护了敌人雷诺兹,而且那个时候还被哥哥看到
自己的脸。虽然并非他的本意,不过却让哥哥看见他穿着礼服和雷诺兹一起行动。
俯看着深深垂下头的路克利欧尔,奇里司好一阵子只是默不吭声。路克利欧尔的肩膀不自主地颤抖起来。
哥哥一定会严厉追究他的责任,路克利欧尔如此确信着。路克利欧尔原本就是有此觉悟才回到城里的。
那个时候,内心动摇了是事实。自己的确是依照自己的意志而救了雷诺兹。
无论什么惩罚都会从容接受,路克利欧尔静待哥哥所下的判决。
短暂的沉默后,奇里司开口说:
「能够回来就好。」
「……咦?」
路克利欧尔不禁抬头。但是,视线所及的奇里司脸上却仍旧是面无表情,无法确定他的真意。
「能够平安从那种卑贱的海盗身边回来就好,路克利欧尔。不愧是我的弟弟。」
「就是说啊,路克利欧尔大人。这才是光荣的海军帝国中尉!」
侍立一旁的卫兵顺着奇里司的口气如此称赞道。意料之外的发展,令吃惊的路克利欧尔只能呆然地仰望着哥哥的脸。
奇里司在阶梯上转身往回走,对路克利欧尔说:
「等一下到我的私人房间来,我有话和你说。」
「是……是的……」
他想问的事,肯定只有一个,那就是那场舞会的事。得知哥哥果然在生气,路克利欧尔的声音有点颤抖。
但是,不可以在此退却。路克利欧尔鼓起勇气,出生以来首次目不转睛地看着哥哥说:「我也……有话想问兄长大人。
」
奇里司冰冷的眼眸中映照出路克利欧尔的身影。
敲了两次门打了招呼后,从房间内传来奇里司的回应。
「进来。」
「打扰了。」
路克利欧尔打开房门,举步踏入奇里司的房间。虽然住在同一座城内,路克利欧尔还是第一次进入奇里司的房间。正妻
之子、公认的继承人奇里司,与小妾所生的路克利欧尔之间,虽说是兄弟,却有显而易见的差距,哥哥的房间,不是路
克利欧尔可轻易踏入的地方。
奇里司背对着房门,面向桌子似乎在写些什么东西。路克利欧尔伫立一旁,等待哥哥的命令。明明是自己把人叫来,奇
里司却在那之后便没再开口。因为太过紧张,路克利欧尔的喉咙发出吞口水的声音。自己几乎可以说是从未主动开口向
哥哥说话过,但是,现在如果不主动开口,他连一步也无法往前迈进。
然而在路克利欧尔打开话题之前,奇里司头也不回地对路克利欧尔下了命令:
「站在那里。」
「是……是的!」
用偏高走调的声音回答,路克利欧尔依照吩咐站到沙发前面。奇里司也自椅子上起身,缓步走到路克利欧尔面前。
奇里司从腰际间慢慢地拔出剑,刀身在烛台灯火下反射出橘色光芒。路克利欧尔倒抽了一口气。
(会被杀……)
哥哥果然无法原谅自己的愚行,路克利欧尔察觉到这点。自己会于此时此地,被哥哥的剑贯穿刺死吧?
在死之前,路克利欧尔拚命鼓起勇气询问奇里司:
「只……只有一件事,请兄长大人务必回答我!」
「什么事?」
意外地,奇里司允许路克利欧尔提出疑问。还以为哥哥会二话不说就刺死自己,路克利欧尔不禁松了口气。
「海军……助长了鸦片私售的传闻正在街头巷尾间流传着,这件事……是真的吗?」
路克利欧尔期待哥哥会说「真是愚蠢的问题」且一笑置之。至少证明了海军的清白,路克利欧尔也能减少一点对此生的
留恋,可以认为自己一直以来所相信的事物并没有错。
「兄长大人为何会去布洛格里其夫人的舞会呢?居然会前往如此遥远的地方……兄长大人是去那里做什么呢?」
但是奇里司一听到这个疑问,明显失去了冷静。
「什……!那只野狗居然连这种事也对你说……!」
「咦……?」
一时间不明白野狗是指什么,路克利欧尔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下才理解那指的就是雷诺兹。奇里司毫不隐藏自己的激昂
情绪,继续说道:
「那些事,你没有知道的必要!」
「兄……兄长大人……?」
路克利欧尔的背脊流下冷汗。
难道奇里司他……
(难道……怎么会……)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他知道海军协助鸦片私售的事。
(怎么……会……)
失望地长大双眼,路克利欧尔看着哥哥。
「那些事,你没有知道的必要」,哥哥刚才是这么说的。路克利欧尔的脑海中回想起雷诺兹说过的话。
「你应该用自己的眼睛和双脚,体验更多的事情。」
路克利欧尔缓缓地闭上眼睛。一闭上眼,眼帘内便浮现出三天前才分离的他的脸。
(……啊啊。)
泪水快要落下来,路克利欧尔咬紧牙关忍住。
想要见那个人。
想要看那个人的脸。想要触碰他的头发、唇瓣。想要被他抚摸全身,感受他的气息与肌肤的味道。
面临死亡之时所想到的,只有那个人。其他的事物都不存在。只是,爱慕着他,只想见到他,无论他是海盗或是恶魔都
无所谓。
他只想见到雷诺兹·诺顿。
站在生命的终点上,路克利欧尔才有办法承认。
自己是如此地喜欢雷诺兹。
(但是,已经太迟了。)
自己是自行从他的身边离开。说了好几次讨厌他,也做了伤害他的事。那双温柔的手绝对不可能再变成自己的东西。
路克利欧尔第一次诅咒起自己的愚蠢。
(那个人有一天也会到天国来吗?)
私售鸦片的海盗,应该会堕入地狱吧?那么自己也想堕入地狱,路克利欧尔向神祈求。
神啊,请让我也堕入地狱去吧!
在祈求的刹那,奇里司挥下了剑。
意识到死亡,路克利欧尔全身僵硬起来。然而过了许久,痛楚却都没有到来。路克利欧尔不可思议地睁开双眼,看到自
己的衬衫和长裤从脖子至大腿附近被剑刦成两半。奇里司没有伤到路克利欧尔的任何一寸肌肤,只剖开了他的衣服。
「咦……啊……?」
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路克利欧尔感到一阵茫然。
奇里司只是目不转晴地看着路克利欧尔,敞开的胸前与大腿。刚开始路克利欧尔不明白哥哥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
的身体,但当他不经意地看向自己的身体时便发现了。
身体各处都留下了雷诺兹用嘴唇留下的情爱痕迹,路克利欧尔惊觉这点,想要遮掩裸露的身体。
然而这却产生反效果。
「果然没错。」
见到他的举动,奇里司冷酷无情地嗤笑着:
「你对那个卑贱的海盗,做出了像娼妇一样的行为吗?」
「不是……!」
路克利欧尔刚想说「不是的」,却又闭上了嘴。
虽然只有「娼妇一样的行为」这点是不对的,但是却改变不了雷诺兹拥抱他的事实。路克利欧尔已经不想再说谎了。
而且,他也不想再将所有的罪,归咎到雷诺兹身上。
(因为……那个是……)
虽然不是自己要求的行为,但应该可以拒绝到底。只要赌上性命抵抗,雷诺兹肯定不会霸王硬上弓。
雷诺兹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拥抱我。
因为雷诺兹知道我非常喜欢他。
(不知道的人……只有我而已吗?)
路克利欧尔突然很想笑,觉得自己实在滑稽得可以。
奇里司对自我嘲讽的路克利欧尔伸出手。路克利欧尔慌慌张张地想要后退,奇里司却不容许。
「……」
凝重的沉默短暂流过。奇里司握住路克利欧尔的手腕,什么也没说。路克利欧尔也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而紧闭双唇。
这时出现一个突如其来的举动。
「……!?」
突然被抱住,路克利欧尔一瞬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兄……兄长……大人……?」
路克利欧尔当然是第一次被奇里司抱住。这个哥哥一直以来对路克利欧尔都十分冷淡。
虽说是兄弟,却连一起吃过饭的次数都寥寥可数。
这个哥哥为何在这种状况下做出这样的举动……对于这个疑问,奇里司却自己回答了。
「居然……被那种海盗给……!」
握住路克利欧尔的下颚,奇里司让他面向自己。奇里司的茶褐色眼瞳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路克利欧尔察觉到了。
正确来说,那并不是「怒火」。
「……不……!」
见他似乎要将嘴唇重叠上来,路克利欧尔别过了头。奇里司毫不在乎,想要再度亲吻,过了许久路克利欧尔仍不愿乖乖
顺从,于是奇里司横抱起他的身体,想把他带到床上。
路克利欧尔用全身的力气抵抗。
「不……不要……不要!」
和受到雷诺兹拥抱时的情况截然不同,这次他是真心抵抗。路克利欧尔无论是踢或抓都毫不犹豫。
奇里司打了路克利欧尔一巴掌,但是路克利欧尔没有就此退缩,他倏地夺走奇里司腰际的短剑,逃到床角摆出架势。
奇里司嘲笑着路克利欧尔的模样。
「你要刺我这个哥哥吗?」
「我……不会刺。」
声音已经不再发抖,路克利欧尔的心里没有迷惘。
「但是……若兄长大人再对我做出什么举动……我会自杀。」
奇里司又陷入短暂沉默。如果连短剑都被夺走,那就咬舌自尽,路克利欧尔下定决心。
「是我先的。」
缓慢地,奇里司开口:
「比起那个可笑的男人,是我先对你……!」
那是死命压抑激情的嗓音。
胶着状态持续了一阵子之后,奇里司见路克利欧尔不可能放下朝向自己喉头的剑,因此放弃了现在立刻拥抱路克利欧尔
的念头。
「将卑贱的海盗吊死,这是海军的法律。」
奇里司撂下狠话:
「再过不久,将会有个把海盗一网打尽的扫荡作战。我特别带你一起去吧!」
路克利欧尔微微摇着头。
因为那一定不是以「海军军官的身分」带自己去,嫉妒到发狂的奇里司很难得地话多了起来:
「以鸦片为饵,引诱那些海盗前来。那些家伙是会被钱财与鸦片吸引的害虫!」
「那……是……!」
无法反驳,令路克利欧尔感到痛苦。
雷诺兹确实和鸦片的私售有关。他本人也没有否定。
(那是……)
私售鸦片是重罪。只要牵涉到肯定会被处以死刑。
「你是我的人。」
丢下这一句,奇里司离开房间。听到外面传来锁门的声音,路克利欧尔明白哥哥把自己关了起来。
(……即使如此……)
即使那个人是愚蠢的罪人也没关系。
路克利欧尔十分清楚,更愚昧的人是自己本身。
就算沾染上罪恶,他还是喜欢那个人。
9
虽说是海战,但是却在十分接近陆地的地方,实施了那个海盗扫荡作战。路克利欧尔表面上以「海军军官」的身分,跟
着搭上了海军旗舰。
而且,还是以奇里司·阿利欧斯特提督的副官身分。
海风吹乱了头发,路克利欧尔陷入不安的深渊。
海军的作战策略如下。首先,散播谣言:第三国将在这个海域举行大规模的鸦片私售。
其次,在另一个完全相反方向的海域上,制造假暴动,引起各方注意,让海军兵力的三分之二投入镇压中。也就是说现
在,这附近并没有正规军的兵力。
只要是「像样的」海盗,一定不可能会错过的「美味」局面便设定完成了。
(那个人……会来吗……?)
雷诺兹的智谋出类拔萃,但他究竟能掌握住多少情报网,路克利欧尔并不晓得。早知如此,当初被带上船时就应该先调
查好的,事到如今,后悔涌上路克利欧尔的心头。
请别让雷诺兹接近这个海域……路克利欧尔别无它法,只能如此祈祷。
奇里司向手持双筒望远镜的士兵问道:
「差不多该是那些海盗船聚集的时候了吧!」
正在奇里司询问的同时,水平线的另一端隐约可以瞧见桅杆的踪影。
「来了!六艘!」
路克利欧尔的肩膀弹跳似地抖动着。士兵神色兴奋地比手划脚说:
「看见旗帜了!是雷诺兹·诺顿的船!」
神啊……路克利欧尔在内心祈祷着。
「准备大炮!」
奇里司的号令响起。
为了假走私船而前来的,除了雷诺兹的船之外,另有五艘。雷诺兹的船巧妙地蛇行,躲藏在其它五艘船的背后,逐步向
假商船缓慢逼近。
只要再稍微往前些许,就是大炮的射程距离。奇里司肯定正在等待那个时机。在这种近距离下瞄准,船绝对无法迂回闪
避。只要集中攻击,毫无疑问一定可以将船击沉。
虽然没有遭到软禁,然而在奇里司的监视下,路克利欧尔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告知雷诺兹目前的危机。他只能沉默地看着
雷诺兹变成藻屑消失在海中。
(怎么办……我该怎么做……)
想救雷诺兹。不想让他死去。
但是,路克利欧尔不知道现在该如何是好。
奇里司在仓皇失措的路克利欧尔面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接近的舰影。
「看着吧!路克利欧尔。」
奇里司说着,举起单手,打算指示炮火展开攻击。